丘七脸色发红,低声道:“小七儿没这意思……”他本想说,明喜师父说得太严重,后来想到两年前唯妃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他心一凛。明喜师父是有经验的人,说的正是前朝曾发生的事:可前朝又怎会一开始就是那样肮脏,必是有人失了度,以为只是随意所为无伤大雅,然后一人、两人……像是瘟疫传开似,整座皇宫变了样,甚至影响到天下……
他们这些底下人稍有不慎,就会为金璧一朝开启前朝灭亡的序幕——丘七立即将明喜给他的警惕暗记在心里,因为明喜有经验,因为明喜是与陛下最近的人,因为明喜深切清楚陛下的个性。
再说……那一晚,陛下从唯妃殿里出来,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前朝公主胡言乱语,不要再让朕在任何人的嘴里听见同样的话。”
当下的他,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应下。明明陛下说话的口吻很平静,他却知道陛下心头并不愉快。
知道了身边的太监跟前朝旧帝间有了不可言明的肮脏事,哪能愉快得起来?本来他想要表忠心,开口说他不会把明喜师父过去的事外传,唯妃必是在造谣。可是,心底有个声音阻止了他,陛下所谓的“任何人”,包括他,陛下是要他忘掉!
当时天际发白,已有大亮之势,可丘七每一次回忆起那一夜,印象里总是黑沉沉的,而陛下就融在其中。
明喜他……真的很得陛下看重。这两年相处下来,他也确实感到明喜很稳,彷佛明喜眼前有一直线的道路,从来不会走歪过。这让他有个预感,只要他忠心跟在明喜后面,帝王不换,他就可以得势到老。
只是,他有时也会怀疑,从前朝那样的宫里出来的太监会干净到哪去?就算明喜人品再好,也不表示唯妃说的事没发生过。看,连他看着明喜,偶尔都会怀疑了,迟早有一天,陛下也会信了唯妃而对明喜厌恶吧。唯妃在他们心里种下了种子,不可能不会发芽的……
丘七收敛心思,打残他他也不敢问明喜在前朝到底有没有跟灵帝有过纠葛,除非他想被虐杀。这点他不怀疑,陛下绝对会下手的。
他只要谨记一件事——凡事跟着明喜走就对了。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悄悄问:“明喜师父,您看到底谁有皇后脸?”
“可是,这不合理啊。陛下凡事规矩照前朝,怎么在后位这事上就这么随意?朝堂已经有大臣在上奏了。陛下后宫妃子都是璧女,这晋女迟早也是一定要入宫的:别说平衡之术了,多子多孙也是皇室必要的。师父您要不要……不偏向谁,但至少提醒陛下,皇后是一国之母,必须的。”
明喜弹了弹他的额面。“这事我不能管,你最好也不要管。这一管,就会有人找上你,让你动动嘴在陛下面前说点话。你看见利益好处,动不动心?只是点小事而已,你会做的。”
“……别把小七儿想得这么容易动摇嘛。”
明喜笑了笑,转头走了。
丘七追上去,又道:“我倒想,哪个妃子上后位都好。娘娘们都是好人,璧人爽朗这点,果然不假。以后小七儿要对食,还是找个璧女吧。”
明喜笑道:“璧人确实爽朗。喏,我教你个手势吧。”他停下脚步,面对着丘七比了个手势。“这是璧族的手势,回家的意思,我会回到你身边。我想,将来那位姑娘会很高兴的。”
丘七眼一亮。“师父,您懂得不少啊。”
明喜微笑道:“这也是陛下教的。”
“……”陛……下吗?教明喜这做什么?两族混合,所以你学我的、我学你的?好像哪里怪怪的,丘七一脸茫然,最后给了一个解释——有可能是陛下教了很多太监、宫女,只是当时他不在场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的。
纵观丘七一生到老,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他的美貌毫无用处。
他到老了,都还有人称他一声美公公,由此可知他少年时有多美了。
可惜这在金璧皇朝里完全不管用。对陛下不管用,对后宫不管用,对明喜师父也不管用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公公一样在宫里活着,虽然有想要左手翻云右手覆雨的时候,不过历经强势的两帝,他也只敢小威小势地做一下,因为他想要善终。
他不否认,虽然是陛下让他认的师父,可是明喜的为人真的潜移默化了他许多。他一开始入宫是有个模糊想法……他够好看,也许能凭着面皮在陛下面前留下记忆,如果……如果……天下帝王呢,他自然是允了,反正在晋朝民间这种男男之事也是有的。
他年少,只想不费力地生活下去而已。
是后来师父修正了他的观念,让他不靠脸皮地在宫里占有一席之地,并且有了善终的机会……反正这些宫里的璧人根本不在乎他的美!
他心里也愿意奉养师父到百年,虽然师父仅长他十岁而已,只是很遗憾他还是没有这个机会。
有时他也会想,自唯妃去后到现在,陛下心里的种子发芽了吗?人都是有情绪的,即便他这么尊敬师父,有好几次他产生灰暗情绪时,看见师父就有冲动想问:唯妃说的肮脏事你有没有份,师父您也没多干净吧!
……陛下也是有的吧?
在陛下的一生里,有好几次的征战,最危险的一次,他非常不幸地也跟了。他还记得陛下出战时,下了死命令要明喜师父不可退,就在原地等他凯旋归来。
他很害怕啊!当时陛下身受重伤,根本是背水一战,重要的官员已先退出战场,宫中有昭妃与皇子,一切皆有安排,除了没给明喜安排后路。
万一陛下战死,是要明喜无退路,陪葬对吧!对吧!这有多恨一个人才会做的啊!以前什么看重都是他误会了吧!他明面上是明喜的徒弟,也得留下。他吓得两腿都发软。如果说唯妃那一夜让他生命里有了惊心动魄的暗黑色彩:那这一回,代表死亡的刀就悬在他的头上,随时会落下。
“陛下……是要您死吗?”他小声地问。
当时师父是什么表情?好像错愕了下,然后回着:“陛下可能需要找方向吧。”
明喜温和答道:“陛下出帐前,对我比了回家的手势。不是教过你了吗?这代表璧族人会回到家的。”
是这样吗?是肉体回来还是精神回来?他感到很恐惧。陛下上马姿态看似自然,但只有在军帐里为陛下替换盔甲的他跟师父才知道那伤有多重,会死在战场上完全不会不可思议,何况……陛下出发时,回头看了明喜一眼。
我若死了,你也得死。
这眼神就是这样诉说的!他敢拿他下辈子的命根子来赌!陛下心里有多恨明喜?他吓得只能靠在师父的背上支撑着。
从日出到日落……又到日出……
那是他一生中脑袋最空白的时候,直到见到陛下战胜归来,他哭得比明喜还凶,抱着陛下盔甲的一角哭花了脸。他必须坦承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情深意切过。
但是,之后陛下还是重用明喜远远胜过他!这公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