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集繁华热闹于一处,台北总给她不够纯粹的感觉。即便如今天这样寒流过境的十一月天,台北盆地最高温仅仅十一度,也冷得不够纯粹。
一点都不像伴她成长的桃园山村,终年雾岚缭绕,空气纯净而迷人。
这里一点都不像她的故乡……眼眶微红,寇冰树倚向车窗,目光贪婪地凝望公车外面冬意萧瑟的山林。睹物伤情,她又开始想家了。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想住台北,她不想离开桃园,一点都不想的……假若可以,她宁可在故乡终老一生,陪姑婆和山村里的婆婆们躬耕一辈子。
老人家们年事已高,全都七老八十了,都需要人家随侍在侧照顾。可是两年半前,婆婆们不知何故,突然坚持她必须北上或南下就业,说是上哪儿都无妨,只要她远离老人家的视线便对了。
所以她二十三岁那年,就这样……被一村子老人家联手撵离桃园了……
她哭得好惨好惨哦,当时。
犹记得那时,她死皮赖脸怎么都不肯离开房间一步,把自己反锁在里面,哭得惨兮兮,别说走路,张开嘴巴抗议都很困难呢!最后姑婆好狠心,竟然不顾她的哀求,拜托特地南下帮忙搬家的七壮士其中一位,破门而入,等同强制驱离地将她抓走,害她泣不成声。
在那令人心碎的当口,姑婆当着众人面前嫌弃她女孩子家长大了,留着碍眼,害她听了好伤心好难过,这才不得不放弃抗争,忍泪挥别她挚爱的家乡。
姑婆自己明明一直擦眼泪,为什么说她碍眼呢?当时她真的不懂,因为她好舍不得她们,真的不想离开嘛……
后来,她终于想通姑婆为何一夕间性情大变,一定是她老人家养不起她了。
姑婆没钱了!一定是这样的!
姑婆一辈子小姑独处,晚年因心地太善良,不忍一贫如洗的弟弟一家子食指浩繁,处境堪怜堪忧,便好心收养她这个父母因嗑药过度而休克双亡的侄孙女。那时候,她才刚满周岁不久呀……
晚年多了一张贪食好吃的嘴,吃的花的住的穿的,姑婆一样没少给她。她若是不肯接受,姑婆便气得无法下床行走,害她每一次都好担心好担心。为了老人家的身体健康着想,她只得含泪接受。
因此两年多前,姑婆无缘无故赶走她,她除了有被迫离乡的无奈与伤心,更担心老人家毕生的积蓄是否所剩无几了?
姑婆是否生活困苦,负担不起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却不忍心将实情告诉她呢?
万一,她老人家平常有个什么急用,该怎么办呀?她好担心!
她是否将姑婆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都挥霍光了?她好担心哦!
不管姑婆多么生气,在床上躺多久,她都不该完成大学学业的。况且“青莲大学”是贵族名校,学费很贵很贵的。为了她,姑婆已经白花好多冤枉钱,若是因此害姑婆晚年难求温饱,她会十分自责与难过的!
所以,她必须在台北努力赚钱,多存一些钱,好好孝敬她老人家,让她用好的吃好的穿好的,把所有最美最好的事物都带给姑婆。
这几年她很奋力工作赚钱哦!
省吃俭用下来,已经帮姑婆存了一小笔钱。这些小钱她听从力齐哥的建议,全权委托他的死党之一姬玄先生,帮忙做全球性的财务规划与理财投资。
当她的小钱在短短五个月内增值快一倍,姬玄先生通知她先赎回一半放在身边应急用,她才知道,原来姬玄先生是个擅长精打细算的男人,并领有“美国特许财务分析师”的天王证照,从他嘻皮笑脸的外表,完全看不出来呢!他好厉害。
她渐渐才发觉七壮士本领高超,个个深藏不露哦!
最厉害的,从他们活泼外放的言行举止,一点都看不出来他们在工作岗位上的表现也十分精采哦!好厉害好厉害呢。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一群酷爱挑战攻顶、攀岩,以竞飙独木舟与追求极限运动速度感为乐的热血男子,想不到他们的事业成就和他们孔武有力的……体积一样可观。
她本来有意利用相乘效果,乘胜追击,多兼几份差事,每个月存下一半钱,另一半则继续拜托姬玄先生代为财务操作。每存到一个整数就汇回姑婆的帐户,孝敬她老人家。
当她计画好一切,准备专心实践的时候,小秀却对她发了一顿脾气……
小秀的个性遗传自她斯文温柔的双亲,一向恬淡,从小到大鲜少动气。可是这回小秀不仅动怒,还威胁她不得兼第三份差事,否则将不惜动用房东太太的身分向她收房租。每个月租金两万元,还要她补上半年押金。
两、两万元!半年押金!小秀好狠哦!
她知道台北居大不易,她一个人借住力齐哥的一整栋透天厝,也真的太浪费了。房屋地点又属于旧北投生活机能极佳的地段,环境清雅,绿意盎然,区区两万元是租不起这种高级住宅区的,她知道。
可是,她在面包店的工作薪水微薄,加上假日在行动咖啡馆的兼差,一个月最多最多只能赚到三万五千元。房租一涨就是两万块,她……真的需要多兼一份差事,而且这份差事的薪水不能低于两万元,她才能存到钱孝敬姑婆,以及应付小秀调涨的租金呀!所以,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夜,隔天她跑去力齐哥家,向小秀说明她解决问题的诚意。
她必须再兼一份工作,真的,她必须要!
小秀听完后,淡然慵懒的脸色不知为何变得好沉重,她看着自己连叹好几声,才受不了地保证,姑婆和村里的老人家们不爱她一个年轻女孩将青春葬送在几乎遗世独立的小山村,才赶她走,绝非养不起她这张一餐吃不了三粒米的嘴巴。
要养不起,早早丢了。没听过把猪养大养肥,待价而沽了,才弃养的笨道理。
怀孕期间特别容易疲惫的小秀,呵了口哈欠,轻描淡写地下结语:姑婆并没她想象的贫困,她老人家称得上“岁月村”的富户,叫她别杞人忧天了。
是吗?
正自半信半疑间,姑婆不知打哪知道她一天做两份工作,居然还要追加一份大夜兼差,气得据说……举步维艰。老人家一声令下,她吓得魂不附体,立刻请假回乡,泪涟涟地跪在姑婆床前请罪,并跟着气得全身抽颤的姑婆,举起一手,对着一村的婆婆们起誓——
她,寇冰树,以后会专心一意,一次只做一份工作,绝不“三心二意”!如违此誓,罚她永世不得踏入桃园一步!
病得奄奄一息的姑婆这才满意下床,偕同其他的老姐妹下田插秧去。
都发了毒誓,她不能一辈子过桃园而不能入,那样她会想家想到心痛而死的!
她只好打消兼差的念头,行动咖啡馆那里也忍痛辞了,专心在面包店上班。幸好啊,小秀后来没有真的向她收取租金,不幸中之大幸呢。
可是……今年以来每当她一人独处,就自然而然想起姑婆和婆婆们,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回桃园定居的心愿就更浓烈一分。一直到最近,她觉得,她快熬不下去了,这份思乡之情已经变成迫切性的需要。
她想回家,她要回去……
所以,近两个月来她每次回乡,就试着与老人家们沟通迁回定居的可能性。但是老人家们一遇上这话题,一个个便开始推说年纪大了,耳背了重听了,她的苦苦哀求,跟着就被洗牌的麻将声给淹没。
眼看婆婆们身体日渐衰老,她忧心如焚,更急着想搬回故里就近照料。
于是她气而不馁,天天打电话与老人家们沟通,结果却……招致反效果……
上个礼拜沟通到后来,姑婆与婆婆们居然和当年赶她走一样,一个鼻孔出气,态度强硬地挑明了讲——除了度假,六十五岁以后她若是丢脸的没人要,才能搬回“岁月村”种花种菜。
老人家们强调,村子取名岁月,顾名思义是给被岁月凌迟过的老人修身养性用,她太年轻了,此村不留!以后连提都不许再提。
哪有人这样!
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离六十五岁还有四十年呀!哪有人逼人家有家归不得的……清冷的晨雾在车轮下腾来绕去,景色迷人,寇冰树视而不见,无助的心严重惶惶不安。
太可怕了!她必须在台北飘泊四十年,她还要流浪四十年才能回桃园,好可怕……她不想在台北住那么久!她想回桃园,她要回家……啊!
错眼而过那熟悉的站牌名,让寇冰树从恶梦中猛然惊起!
“司机先生对不起!我要下车!”手忙脚乱地按铃疾呼。
适值星期假日,阳明山区清晨的班车,乘客寥寥无几,样貌敦厚的公车司机徐徐地靠边停车。
“东西都拿了吗?小妹妹。”他温和提醒笑得傻里傻气的少根筋女孩。
“没有!”寇冰树慌张一跳,低下脸,冲回公车末排,快快背起被遗忘在座位的超大纸袋。“谢谢你,司机先生,大家再见!”礼貌一鞠躬完,赶快下车。
经过一番折腾,秀净的面颊红扑扑。伫立在冷锋来袭的阳明山半山腰,最低温只有摄氏三度,寇冰树却发了一身汗。
“再见再见!开车小心哦!再见!”她万分感激,拼命挥手目送好心的司机离去。呵,她就知道,美好的浓雾之后,就是阳光普照的晴朗好天。
而好天气,代表了美好与欢愉。
今天将会是美好的一天,因为她有个美丽的开始。一日之计在于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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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儿在干嘛?一大早发神经?
踩着滑板冲锋陷阵,一路狂飙上山。袁七英体格魁猛,穿着长大衣溜滑板的怪异打扮与勇猛姿态,引发过往车辆的严重侧目与惊魂。
停下滑板,他眼神狐疑地评估一公尺外着白色毛外套、浅蓝牛仔裤与白色帆船鞋,一身轻俏,动作却相当诡异的短发女生。
偏头沉思,半晌,他依样画葫芦地试着挥挥手。
是外丹功吗?不像啊,还是……气功?浓眉大眼皱得厉害,袁七英踩了下滑板,单手接住飞旋上来的板子。
啊,不管什么功,一个人站在那边练,都很像神智不清啦!
“树儿,我劝你向我拜师学艺。一大早玩滑板最正常,很刺激哦!我教你!”
开脚欲去,寇冰树冷不防地被后头的怪爪,和随之而来的劝告吓了一大跳,不禁惊叫出声。
“怎么回事?!”袁七英将她拖至背后,神色警戒地环顾四下。
放眼望去,阳明山区除了浓雾弥漫的片片山林,几声啁啾鸟啼,偶尔过往的车辆与晨起慢跑的山居民众,袁七英观察不出任何具有威胁性、会害人即刻毙命的东西。
没好气地转过头,看不到个头瘦小的女生,他倒抽一口气!“树儿!你在哪里?”
“我、我在你背后。”为了不让自己一脚踩空,滑落后面山谷,寇冰树想要却不敢闭上眼睛,只好紧紧抓住袁七英的长大衣不放。“啊!”
“又怎么了?你没事吧?”袁七英一阵紧张。
“没、没事!”她以为踩到绣球花了,幸好没有,幸好……
“没事你干嘛乱叫啊!要我啊!”火大!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袁七英转过身,想好好开悟不懂事的女生,寇冰树跟着他变换方向,躲在他背后不肯出来。一掌扑空,他更火,“你要不要出来?”
不要……他生气的样子好吓人,上礼拜在袁妈妈那里才被吓过一次,她可不可以不要啊?美好的起雾清晨,为什么会遇上七英先生呢?
再来应该是大晴天才对,不是七英先生……寇冰树趴在袁七英的外套上,莫名沮丧起来。
“你出不出来?我数到三哦,一——二——三!”袁七英再次狠转过身,只见他身后那个体态轻盈的女生,也跟着旋转一圈。
连续狂转三圈,都见不着近在咫尺的女生一面,牛脾气一发,他原地转圈,一直转到头发晕、腿发软,眼前飘起黑雾才投降停下。
“七英先生,小心车子!”扶着脚步虚浮的大个子蹲下,寇冰树低头关切。
“你不要紧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都是你害我头晕的……你你……”
山径上的人车渐多渐杂,袁七英回眼一瞥,虚弱地伸手,想将不知死活的她先扫进来再训。人尚未捞到,头一阵晕眩,手臂不由得停顿一下。
寇冰树犹豫不决地望着不顾男性尊颜向自己“求救”的手臂,内心交战。
她不可以见死不救……放下手提包与纸袋,牙一咬,快步走入二头肌鼓胀的臂弯中,并将自己营养不良的手臂,轻轻伸至宽阔得不可思议的猿背之后。
寇冰树的柳腰撑到快断掉,卯足劲想要撑起错愕的袁七英。
“树儿,你老实讲,我会替你保守秘密。”袁七英满脸忧心地看着她。
“讲什么?”
“你嗑了多少?”树儿今天真的怪怪的。
“什么嗑了多少?”寇冰树歇了口气之后,小脸一撇,试图再扶。
“摇头丸、快乐丸啊、大麻啊什么的。”袁七英双手一摊,“我没嗑过,不知道你们现在混杂出多少种类,别为难我。”
“咦?”
“就毒品啊,海洛因之类的听过吧?你嗑了多少,从实招来。”
寇冰树白里透红的小脸刷地灰败如土,掩着止不住抖意的唇瓣,她迭步后退。
“我没有沾毒品,我没有!七英先生,我真的没有!”
她激动的反应让袁七英傻眼,见她边说边往山路退去,脚下一滑就要摔倒。
袁七英咒骂着,一个箭步上前,将不知发什么疯的小女人扣回怀里,同时后跨一步,躲过急飙上山的保时捷跑车。
心中一股怒气炸开,他转头,大为光火地对驰径嚣张的保时捷车主咆哮:
“去你的王八蛋!会不会开车啊,龟儿子!下坡路段你开这么猛,这里是人口密集的住宅区,有不少小朋友和老人家出入,你耍白痴啊你!有种直直给我冲过去,你就不要给我转弯,喜欢玩命,你他妈的直接给我冲下山嘛!
吠完跑车,袁七英怒火更炙,掉回头,打算一并收拾吓去他半条命的女人。
“七英先生,对不起……”寇冰树浸淫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脑子乱纷纷。她红了眼眶,借趴在他壮阔的胸膛上,为着自己一时的情绪失控深感羞愧。“我刚刚一定害你吓一跳,对不起……”
袁七英凝视她半晌,点了点头,决定大人不计“小人”之过。谁教他一向宽待勇于认错的人呢?唉。
“我哪有吓到,没有的事不要乱讲。”袁七英粗手粗脚地拍抚惊弓之鸟。盯着迟迟不肯抬起的头颅,剑眉渐渐拧起,他满眼怀疑,“我最不耐烦女生动不动就给我乱哭。你没有在哭吧?树儿。”
“没、没有!”寇冰树慌忙将颊上的泪珠挥开,“我也没有嗑药哦,真的没有。”她很介意地对着他的外套重申。
“有也没关系啦,又不是嗑一次就万劫不复,以后别嗑就好。”他民主地说。
“可是我明明没有!”寇冰树急得跳脚。
厚,又激动了,还顶嘴!“没有就没有,大惊小怪干嘛,又不是说你杀人放火。”
“这件事很重要的,四十年后我要回桃园住的,我不可能沾上毒品,不然姑婆就不让我回去定居了。”委屈的泪珠在泛红的眼眶滚动,“我真的没有……”
“没有啦,你没有啦!你姑婆要是不信,叫她来问我啦。”呵着双掌,袁七英冷得实在没心情陪她小姐杠下去。
脚下的山谷又是一阵刺骨寒风猛冻上来,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冷,袁七英冷得险些不支倒地。畏首畏尾间,他眼一瞄,不怀好意地打量寇冰树红扑扑的脸蛋。
树儿好像很热,需要散散热的样子……
前后左右,匆促扫望一眼,趁着四下无人,袁七英像暴露狂般将衣服扣子一解,大衣一敞,在短短不到三秒之内,将寇冰树连同她卡在喉咙的惊呼卷入怀中,外套迅速合拢。
落入天昏地黑中,寇冰树按着摸起来像毛衣的厚上衣,惊魂未定。短短数分钟连环的惊魂,令她虚脱无力依偎向袁七英。
看不出来,树儿小小一只,好温暖哦!袁七英暖洋洋的胸膛起了一片深受震撼的疙瘩。太温暖了……太好了……
一百五十九公分的身高,让寇冰树即便踮直脚尖,也看不见袁七英一百七十九公分之外的花花世界,她却清楚听见附近涌来一波波的议论与窃笑声。
“哎呀,老伴你快点瞧瞧。大清早的,这对小俩口好甜蜜,多像咱们当年……咦?那不是住咱们家五楼的袁袁吗?哎哟!看不出来这壮小子平时傻头傻脑,谈起恋爱,居然这么热情大胆。老头子,你说,像不像咱俩当年……”
“嘘,安静些,咱们买早餐去,不要干扰了人家小俩口恩爱。”
不是!他们不是小俩口!寇冰树脸一红,推推抱得不亦乐乎的袁七英。
“七、七英先生……”
“不要乱动,我还好冷。”
“你……你会冷吗?”她一惊!“那你慢慢来,我不急的。不过,我跟袁妈妈约了八点半在你们家碰面,请问现在几点钟了?”
“现在……七点五十二分啦。”树儿暖呼呼,小火炉,暖呼呼,呼呼呼——呼呼笑眼突然瞪直,“等一下!树儿你给我等等,你刚说什么‘你们家’,哪个你们?”
“你……你和袁妈妈在这里的家呀。”
袁七英错愕,一掀开衣服,迎面就给莫名所以的寇冰树一顿猛轰:“这里只有我家,没有她家!老女人的家在新店!新庄!新竹!新营!她买房子的地点一定要有新字,不然老女人会崩溃。‘阳明山’里面有新字吗?有吗?”
“没、没有。”寇冰树被他轰得晕头转向,无法思考。
“既然没有,她这里哪来什么鬼家啊!”别笑死人。“你决定事情都不用想一下的,都几岁的人了!”
“我、我二十五岁。”她小跳一下,赶快招供。
“什么?”袁七英一愕,不可思议吼叫:“你才小我一岁!你真的才小我一岁?”看起来差太多了吧!哦!
不知是他的年纪还是吼声太惊人,寇冰树也吓一跳,并不智地脱口而出:
“七英先生才、才二十六岁吗?”她以为他与七壮士其他几位,比如力齐哥或姬玄先生他们一样,年过而立,至少三十一、二岁了……
“‘才二十六岁’是什么意思?”袁七英最不爽人家拿他早熟的面容与相对幼齿的年纪做文章。“你刚刚被口水呛了一下又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哎哟,老头子,你快看!”买好早餐,坚持原路折返的老太太直指袁七英惊呼:“袁袁要亲他那口子了,他的大嘴巴凑过去了……”
“我没有!”死老太婆!
“袁袁害臊了,老头子,你看他恼羞成怒,不好意思亲热了……”
“我说我没有!你要我澄清几遍哪!”袁七英忍无可忍,猛然转身,对仍在喳喳呼呼的老人家吼道:“老太婆,你老眼昏花,该去检查眼睛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亲树儿?就算我要,也不会逊脚得让你这耳不聪、目不明的贼老太婆偷窥得逞,快回去吃你的甜不辣啦!”
老太太显然将年轻人的火气当笑话看,迳自笑得腰肢乱颤,“又恼羞成怒了,哎呀,小小袁脸皮好薄,人长得粗粗又壮壮。”贼贼一笑,“老头子,你听见没有?小小袁刚才叫她树儿。”
“不要叫我小小袁!小袁儿,小袁袁或袁袁!”现在的女人怎么年纪愈大的愈恶心?而且都有理讲不听,妈的!
“那个女生叫树儿哦,多甜蜜的感觉。你说,小袁儿像不像你年轻时候,你当年也跟小小袁儿一样浪漫,而我就像小树儿一样甜美……”
“你……你到底有没有把人家的话听进去……”袁七英纠正到浑身无力,心脏快爆掉。“陈老头,快把你家老太婆带回去从严管束,别留在这里惹火我。大家邻居一场,动手动脚就难看了。”
个头比老太太矮上一截的陈老先生一派慈眉善目,对于小伙子不懂事的挑衅行为,仅回以温和微笑。“咱们走了,老太婆,别吵年轻人……”
“对了,喂!陈老头,你家那台烂暖气修好没有?有没有问题啊?七老八十的酸骨头,你们可别给我硬撑!”
“没问题没问题,你忙你的。”老先生笑眉笑眼,拉走叽喳的老婆,每走个三两步就回头对袁七英微笑致意。
没问题?他看是大有问题!袁七英研究着老好人与世无争的笑脸。
“别拉呀,老头子……你怕小袁袁发火,我可不怕。你又不是不晓得他常装腔作势唬拢咱们,别拉呀……”抗议的声音渐嚷渐远,“老头子,你别拉了,他恐吓咱们二十多年,怎么你还不习惯……别拉呀,小小袁不会真对咱们怎样呀!你别扫兴……我还没看到他亲小小树呢……老头子……”
“你永远看不到我亲树儿或什么小小树!这辈子别想!”袁七英双掌圈住嘴巴,幼稚地回敬老太太的离情难舍,“你遗憾一辈子好了!再——见!偷窥婆!”
小小袁……小袁袁……七英先生的体型和这些昵称……寇冰树从袁七英身后探出头,向两位可爱的老人家挥手道别,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话看得很乐嘛,树儿。”袁七英嘴角抽动,转身,望住笑脸僵掉的寇冰树。“你们这些婆娘不管几岁,大的老的小的,做事一样没分寸。你们约在我家碰头都不用知会主人,我家是公园吗?奇怪,你们这些人没事约在我家碰面干嘛?”
有事呀,她们有事谈的,才会约在他家呀……为什么一提到袁妈妈,七英先生就像变了个人……她可不可以离开……
“你……你的家不就是袁妈妈的家吗?”寇冰树自暴自弃地伸张正义。
“你说那什么话!你家是我家吗?”
咦?
将娇小的人儿霍地抱高,袁七英不爽地逼视她,“你树儿的家是我袁七英的家吗?是吗?你说说看!”
“不、不是!”
“既然我们不是,为什么我和那老女人就一定要是?”
“对、对不起!”寇冰树吓得双手掩面,直接认错。“我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没弄清楚就随便下结论,请七英先生不要生气……”
“知错就好,我不会告诉别人。受人点滴我牢记在心,我对你不错吧?树儿。”
嗯声方落,她遮羞的小手忽然被他抓开。
“那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回报我对你的恩情了?”他不给拒绝,催促道:“搂住我的脖子,把脸抬起来,快点,我需要你。”
咦?寇冰树不解,袁七英等不及她抬头,冻僵的大脸急凑了过来,依偎她暖呼呼的面颊取暖不到三秒钟,后面响起一阵扫兴的尖叫——
“啊——”
“选在今天发神经的人可真多……”袁七英嘀咕着与寇冰树颊贴颊,一同转向,两人就看见对街的街角,款立着一位悲鸣美佳人。
佳人一袭白洋装,丰姿绰约、气韵楚楚,手上撑着一把滚有蕾丝花边的白底花洋伞,泪眼婆娑,不敢置信地眺望这端,欲言又止,却每每不能成语。
伤心难过之余,佳人不忘手势优美地捧住心间。
袁七英差点吐出来!只差一点了,幸好他早餐还没吃,好在!
“七英先生,袁妈妈,怎么……了吗?”她的表情,为什么像是在埋怨她?
草草一瞄对街,袁七英低头,继续摩蹭暖呼呼的粉颊,同时没好气道:“她常常怎么了,我哪知她这次又怎么了?我甩她怎么了。”
咦?那、那现在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