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棠舟前的双人毫无所觉,正以动静两极之式在相互对峙着。红袖的银剑在极小的范围内轻颤着,剑气却笼罩着虚夜梵周身各处,只要他一个焦燥,耐不住,细长的剑便会如蛇般袭击过来。而虚夜梵虽静止不动,却以全身真气作着反应,红袖剑气所指之处,他的真气亦流转其处,以肌肉的轻颤化开那股剑气,红袖剑气增强,他便易刚为柔,以柔劲卸开,同时亦寻觅着红袖的破绽。但双方都是高手,又都极为小心,竟形成了恶性循环,只要有一方稍有示弱,纵使另一方并无意伤人,但在气机的牵制下,却不得不发,此消彼涨,示弱的一方将受到极重的伤害。
不过两人虽早明白了这一点,亦无良方,只有不断增加自己的真气,努力压倒对方。他们都少有与自己同一等级的对手交手的经验,因此一开始便用错了方法,到如今,除非双方同时收手,又或是有比双方身手都更高的高手出现阻止,否则定是两败俱伤之局。但双方彼此并不信任,因此同时收手一法不可行。而天下间想要找出如这二人般的高手已是极难,想要找出同时胜过二人的,更是不可能。
眼见僵局已成,双方别无选择,只有等着力竭之时,正在此时,无端端的,一道惊人的电光自两人顶上闪起,伴随着的却是一阵雷霆之威。巨大的劈雳之声令双方同时内心一震,原本固若金汤的心防都出现了漏洞。
娇叱一声,红袖剑光由一点化为千点,亦只不过是在眨眼间,笼罩了虚夜梵胸前璇玑、神藏、期门、神封、紫宫五穴,正形成三角状,繁星般的剑芒似虚还实,变幻莫测,任何一击都是虚招,但也都可以化为实招,后继绵延若流水,想要封住这一招,大是不易。
虚夜梵对此招精妙之处视若无睹,竹影破空一划,似是毫无用处,却似断流之刀,正好封住了红袖这一招的所有变化,切向了她的皓腕。令红袖不得不立时变招。但红袖也非易与之辈,不待招式变老,便收起了漫天星影,化作一尾银蛇缠向虚夜梵的手臂。
这一手比虚夜梵想像中还快,虚夜梵五指一转,竹箫便头尾转了个方向,尾端粘在掌心,箫首延臂而上,迎向银剑。“叮叮咚咚”数响中,剑身与箫身已不知相互了多少下。
双方走的是轻灵之路,都是以快打快,往往一招未完一招又起,手法之快有若两尊千手观音。若让不识武的人来看会眼花缭乱,说是好看极了,但若让识武的人来看,多半是会目瞪口呆,无法置信世上竟有这般疾速的招式。只不过半个时辰,双方竟已交手千招以上了,却依然看不出胜负走向。
清喝声中,红色影子跃起三丈高,手中的银剑突地爆出耀眼的光芒,有若千月共坠,又似是万花齐放,一层又一层的光圈剑芒笼罩了虚夜梵的周身,目之所至,无一处曾漏过,尽是剑芒绕身。好看是好看极了,险也是险极了。
虚夜梵手中竹箫变化尽起,以毫不逊与红袖的速度,点向了层层光圈的中心点,顿时一连串劈雳叭啦的声音响起,似是有很多声,又似只有一声。但震耳欲聋的感觉,比之天上的雷电亦不遑多让。
“咚——”最后一声剧烈撞击声过后,两道人影分开。虚夜梵的青衫衣袖扯了好几个裂口,几成破烂,而红袖的云鬓亦散乱无比,花容惨淡,手掌间虎口处还震出血来。
轻轻一笑,理着云鬓,红袖道:“魔箫身手果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妾身领教了。今日故且算为平局,妾身想起另有要事需离去,虚相公该不会强留吧。”
虚夜梵手持竹箫,压了压有点松的斗笠,似带着不悦道:“姑娘即是如此认为,在下自无意见。要去要留,孰听尊便。请吧,不远送。”
望着虚夜梵阴阴沉沉的身影,孤摇了摇头,道:“你不高兴什么呢?”
虚夜梵平静的声音似毫无变化,淡淡道:“我竟会打不赢一个女子,虽是未尽全力,但她也未尽全力,你说我怎能高兴地起。”
孤没想到虚夜梵这么重视胜负,正奇怪间,他又道:“我衣服补得比她好,饭也煮得比她好,吹的箫也比她好,若唱起歌来也一定比她好,可是为什么武艺却没有比她好呢?”
孤头皮发麻,差点昏倒。显然那一堆‘她’不是同一个人,而是一路上令自己倒够霉的人。因为自己对红袖的关注,虚夜梵又在争宠了。而且他的独占欲越来越强了,要求自己眼内的他是第一重要的。不高兴自己眼内有别的事物,有的话就一定要胜过,才可证明自己的存在。这样下去自己可就惨了,若正好遇上他不拿手的,不会干的,却拿自己来当试验,那就完蛋定了。
正在想该说什么来移开话题,虚夜梵却猛地转过身,僵硬道:“孤,没关系,虽然我没赢她,但是我一定会尽全力地保护你的,所以你可不要离开我。”
停住身,浅笑着,孤柔声道:“当初是我赖上你的,我自要对你负责,不会轻易离开你的。你放心吧。”
似松了口气,虚夜梵继续前行,同时奇道:“天色怎么会变得这么诡异。”
望着三不五时亮个闪电,爆个雷鸣,却不见半点雨意的低沉天气,孤耸耸肩道:“也许有什么仙子私自下凡,老天爷又在生气了。”
板着脸,虚夜梵语气平平道:“真是个好答案,这个仙子说不是私自下凡就是看上了你,为了找你了结尘缘。所以你小心别被老天爷迁怒,一道雷劈死了。”
伸手扯了扯虚夜梵的长发,孤假笑道:“谢谢你的好心,我一定不会忘记拉你作伴的。”同时又奇怪道:“你头发这么长,又不好结成髻,为何不剪短呢?”
搅过及膝的长发,虚夜梵迟疑片刻,垂头道:“我的头发很奇怪,好像另有生命一样,会一直保持在一个长度,若剪掉了,第二天又会长到同样的长度。试过好几次都是一样,就不管了。”
这事是他心中的秘密之一,至今没人知道,他已决定相信孤了,因此便将此事告诉他。但他却不敢看着孤,怕会见到他那变得惊疑不定的目光。
半响没动静,虚夜梵认命地抬起头,望向孤温柔却带着责备的目光,道:“对不起,我不该又怀疑你,试探你。”
高兴地笑着,与之前任何一个笑容都不同,是能扣动梵的心弦的笑容。握起梵的左手,孤道:“你能相信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虚夜梵内心一动,只觉得又高兴又不安,原本很平常的事,此刻即也觉得不对劲,不管是孤的笑还是孤的举止,都扰乱了他的心绪。这种奇怪的感觉,竟是生平从未领受过的。慌乱之下,急忙快步走前,不再回头。但左手亦紧紧反握住孤的手,不曾放开。
无言行了片刻,虚夜梵觉得心跳得不再是那么快,这才缓下脚步,抬起头,正欲开口,却见前方奔来了一道人影。很奇怪地,他竟在那人影上见到一层淡淡的红色光芒。
有些犹豫地,虚夜梵停下脚步,想问问孤有无看到。但那人影奔得极快,才不过转眼间,已快到他身前了。可看得出是一位身形矮小,浑身泥巴的少年。
少年也咦了一声,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目现惊喜之色,回头看了看后方,又看了看上方,一把跳到虚夜梵身边,拉着他的袖子道:“你收留我好不好,快点答应啦。不然我就惨了。”随着他的话落,一阵大雷作证似的在三人头上响起。
虚夜梵虽常笑咪咪的,看似和善,但骨子里却最是讨厌与人相触,从不轻易让人近身。虽因孤而破例,不过对这少年可就没有这个必要。身形一动,便要拂袖移开。
那少年却是身手极为灵活,虽被虚夜梵拂开,却立时又粘上了他,手法之快,像是干惯了这种事儿。夜梵正想再抛开他,纠缠间,但听得‘唰’一声,虚夜梵原本已破破烂烂地袖子,就这样被少年给撕破了。
瞪着眼,看着无物蔽体的手臂,以及拿着破布干笑的少年,虚夜梵笑得易常和蔼可亲,柔声道:“好极了,真是非常好极了,我一定会好好收留你的。”
随着他的话落,天空中的雷鸣竟静止了,不久,云层也渐渐散去。就与出现时一样突然,天气又变回睛空万里。
少年听着虚夜梵温柔的声音,却觉得全身汗毛都直立了,干笑着,他道:“算了,你就当作没这么一回事,也忘了有我这个人吧。”说着,便脚底抹油,想溜了。
一只大手伸过来,以少年那灵动的身形,竟也无法避过,自衣领处被人提起。少年挣扎着叫道:“是谁,这么大胆敢捉本……本大爷……”话未落,却见到另一张笑地温柔动人的脸出现在面前,柔声道:“小鬼,你主子的话,你没听到吗?快谢恩吧。”
天色已晚,一行三人,打点妥当,便寻了居处住下。只是少年坚决不肯洗去身上的脏污,又不肯说出名字,孤与虚夜梵便叫他泥巴。他虽不断抗议,不过在少数服从多数下,抗议无效。
据泥巴夹七缠八地诉说了半天,两人只听懂了泥巴哥哥离家出走去找人,泥巴跟在后面也出门,可是跟丢了哥哥,就自己去找人。结果被看门人发现了,要追他回家。不过只要有人答应收留他,就不算偷跑出门,看门人就不会追他回家。
泥巴越说越乱,前言不搭后语,到后来,连他自己都弄乱了,不知到底在讲什么。另两人更不用说。但虚夜梵看出泥巴的确是在讲真话,正是因为在讲真话才讲的这么辛苦。他似有许多难言之隐,每讲几句就会打断从头再讲,又拼命解释想让两人明白。见他这么苦恼,虚夜梵唯有长叹一声,拜托他别再说了。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泥巴黑白分明的大眼闪过一丝内疚。自告奋勇地要帮二人煮晚餐。
虚夜梵的恶梦也由此而展开。
虽戴着斗笠,看不清面色,但光靠猜就能想象虚夜梵此时的神情了。
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的泥巴偷瞄着虚夜梵从左踱到右,哼一声,再从右踱到左,来来去去已不知走上多少遍了,实在很想告诉他自己的眼已快花了,但度量片刻,还是放弃了这个火上加油的想法。眼巴巴地跟着他继续让眼珠运动运动。
虚夜梵实在没想到自己也有失策的一天。本来收留泥巴是有自己的思量,但也有一部分是想要报复他。可是现在到底是谁报复谁呢?他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局面呢?
煮饭时为了打老鼠而把屋子烧了,洗衣时打水却把自己掉进水井里,缝补衣物却将袖子都缝起了,清洗地板却造成屋内水灾三天都干不了。而经他擦拭过的家具全都摇摇欲坠,碰不得也。买个菜也能被当成小偷。遇上小偷却错打了捕头……种种劣迹,惨不忍睹。他还真是个全能佣人,全部无能的佣人。
第一次是虚夜梵安慰泥巴,第二次是孤,第三次,第四次……到了现在,倒需要泥巴反过来安慰孤与夜梵了。免得他们气疯那他就失去依靠了。
叹口气,收住令人气绝的回忆。望着桌上泥巴终于成功煮出的食品,虚夜梵头又开始大了,没加水的米饭,焦炭状的炒蛋,碎尸万段的炒青菜,洗碗水般地清汤,这还是泥巴认为能上桌面的菜。至于不能上桌面的菜是怎么样的,虚夜梵已经不敢去想了。
坐在桌前的孤在菜碟里左翻翻,右拣拣,努力想找出值得夸奖的地方。但是与前几天一样,他还是很难想得出话来。懒散地趴在桌上,对泥巴的屡教不改,始终不肯放弃洗刷早已一塌涂地的名誉一事,他已是无力可气了。
一只鸽子的振翅声打破了室内的低气压。
每个江湖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消息管道,虚夜梵认出那鸽子便是自己寄在武林贩子处的无瑕,伸手一招,让鸽子飞下来停在手臂上。
自鸽脚上解下铜环,确认一下,虚夜梵点头道:“来了。”
“谁来了?”
“云照影。”
“你就是在等他?”
“是的,我在自己身上下了牵情香,又蒙面传他牵情香的用法,就是为了要引他来金陵。要不然你当他如何找得到我。”
孤与梵说着,走出了门外,泥巴静静地跟在后面。至于那一桌饭,在众人有志一同下,用心地遗忘了。
惊鸿照影,原是一个词,一个形容绝代佳人的词。一个轻扬飘逸的词。但对江湖人来说,惊鸿照影却是两个人,两个惊才绝艳,并夸当世的人。
冰心寒剑寒惊鸿的剑,剑出如冰,如梦,如情,如泣,斩尽天下险。而浮云飘萍云照影的掌,却如诗,如羽,如断,如灭。歼尽世间恶。
少年成名,家世殷富,两人感情又极为深厚,自有众多传说缠绕着他们,但不管是好是坏,这两个新一代的奇侠,早是江湖上少年们的偶像。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但是一年前,寒惊鸿与云照影之间出现了裂痕。江湖传说是为了一位美丽佳人。有不少人亲见寒惊鸿和云照影为一位女子而发生争执,而江湖人都知,自那之后,寒惊鸿就不曾上过荡雪小筑,而云照影亦不曾踏入垂虹山庄一步。直至……寒惊鸿死于魔箫。
一身白衣,清癯瘦削,秀雅的容貌比上次相见时憔悴多了。原本已冰冷的目光变得益发冷漠而无情,不止是对天地万物,亦包括自己在内的无情。
抬起睫,静静望着三人走近,云照影眸内已无初见时的强烈恨意。但不是不恨了,而是太强烈,已烧尽了,已化成灰,溶入骨中,血中……永世难忘。
含着笑,虚夜梵道:“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赴约。很好,看来你已看过寒惊鸿遗留下的信件了。”
云照影亦泛起一丝微笑,道:“是的,望江楼中那些信件是你留下的吧。”
虚夜梵笑道:“你可愿意告诉我你与寒惊鸿的事吗?我只听寒惊鸿说过,并不完整。若你肯告诉我,那有助于我下判断。”他语气轻松,似是在与朋友闲聊,而不是与一个非杀他不可的仇人讲话。泥巴不由吐吐舌,对他这两面人的态度有些受不了。
有些奇异地扫了虚夜梵一眼,云照影沉吟片刻,苦笑道:“若是在一个月前,我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你。但现在,我唯一想杀的却是自己了。我不知道你想判断什么,也不知道寒惊鸿告诉你什么。若你对这个故事感兴趣,我倒愿意从头告诉你……你听后若想张扬出去也无妨,反正……死人是不会受伤害的。”
良马既闲,丽服有晖,左揽繁弱,右接忘归。
风驰电逝,蹑景追飞。凌厉中原,顾盼生姿。——魏。嵇康
作为江湖名声最健的两人,寒惊鸿与云照影,一个是武林名门,世家子弟,一个是王孙贵族,千金之躯,本应是无多大交集的。但当初出江湖的二人在太白楼上杯酒论交时,就注定了二人一生的纠缠。
那一年,两人都是十四岁,正如初生之日,前途未可限量。但心性却都还是孩子心性。原本只是好好地喝着酒,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拼酒。从一杯一杯到一瓶一瓶,再到一坛一坛,谁也不肯服谁。直到喝了个烂醉如泥,还是不分胜负。两个好胜心极强之人。不愿承认自己会斗不过一个同龄人,由此开始了漫长的拼比过程。
从基本的十八般武艺,到各种古里古怪的内外家功夫,这是武比,还有琴棋书画诗花赋,对联,小令,解谜之类的文斗。再到天文地理,医卜星相,诸子百家和三教九流的各种杂学都免不了的。任何只要想得到的事都能拿来比拼。到后来干脆拿别人来比拼,看谁除的恶多,看谁历的险多,看谁能先解开江湖上的谜,看谁办的事最难……
就这样,在无心插柳之下,两人的名声却越来越响亮了。绝塞荒漠,高山深谷,北地的冰寒或南国的酷热,都有两人结伴而行,拼斗不休的痕迹。而对外人来说,却是两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的见证。
十年间,他们互拼了多少回已难记清了。几乎日日都在比着。却总保持着个不上不下的平手之局。而两人的关系也变得不伦不类了,说是敌人,却总是在对方受难时舍命相救。但若说是朋友,又总在危机过后不是吵个你死我活就是拔剑相向,再试个高低。比试一日未分也高下,就一日不会结束这种关系。
直到那一日,双方各自被家长召回,十年来第一次分别。
这一别,便是三个月未能见上一面。
平日里一直相依相伴,倒也无甚感觉。一朝分别,噬骨的空虚感竟让人生气尽失,再提不起一点。原以为只是长年相伴,所以对友人的离去难以适应是人之常情,过一段时间便会好了。因此并不在意。但是……生平魂魄不曾来入梦,初次入梦的却是一位男子。
何处高楼无可醉,谁家红袖不相怜。
再见时,两人都变了。
“春光好,公子爱闲游,足风流。
金鞍白马,雕弓宝剑,红缨锦饰出长秋。
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
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
尧年舜日,乐圣永无忧。”
两人都不再提比拼之事了。不再提江湖趣事,也不再提往日豪情。寒惊鸿变得风流放纵,流连秦楼楚馆,画舫花舟之间,终日所讲,尽是高阳春梦,郎情妾意。而云照影却变得沉默了,虽表面上言笑相和,毫无不妥,但是独处时,想着那左拥右抱,想着那春风得意,内心所受那嫉恨之苦,和无法倾诉的无力之感,却如刀般一寸一寸剜开他的心。
云照影不愿再承受着这种丝丝缕缕,不曾断绝的痛苦,终于狠下心,抛开一切顾虑直接去找寒惊鸿说个明白。接受也好,拒绝也罢,总要问个分明,不要再自己一个人折磨着自己了。或许被寒惊鸿拒绝后自己就能断念了。
那一夜云照影究竟说了些什么事他自己已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一双冰凉又炽热的大手,曾经抚遍了自己的周身。及在酒气环绕的屋子里,那种生平从未尝试过的痛苦及快感。
接下来的日子有如梦幻。离开了青楼名娃,二人重新踏入了江湖。依然是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但却少了之前的火药味及意气之争,多了份殷勤呵护,浓情蜜意。比试不再有意义,只不过是有情人相互沟通的方式。登山临水,寻幽访胜,这次离下的却是两人的俪影双双。
情到浓时情转薄,似乎任何事都有个界限。寒惊鸿有了未婚妻,而云照影也被皇上赐婚。这段不容于尘世的恋情似要划下句号了。但云照影不服,想与天争。
夜入皇宫,抗旨拒婚。这是诛连九族的大罪。但对云照影来说,却似不过是个小小的问题。左手是剑,右手是笔。聪明的皇上马上明白明智的选择是什么。只要他还想要着这条命,君无戏言就不再是空口白话了。反正若是在大众面前拒婚扫了皇上的面子是大事,但若是私下解决,由皇上自己更改成命那就是小事一件了。小事很快就化无了。
但是云照影回去后,寒惊鸿却逐渐疏远了他。不再是形影相随,不离不弃了。每次相见都无话可说,匆匆别过。不久,江湖上传出了垂虹山庄要办喜事,寒惊鸿大婚的消息。
接到这个消息,似在意料之外,又似在意料之中。毕竟感情是双方的事,没有一方能强求的。他即无意与他一同逆天,那也就算了,怨不得人。只是已是留不得也,留得也应无益。寻了个藉口,与寒惊鸿大吵一架后,云照影断情而去,不再与寒惊鸿会面。
轻笑着,云照影道:“其实我哪有那么大方。只是守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人,等待着他日后的埋怨,还不如趁事情还没恶化前,带着那段相依相持的回忆离去,然后任自己沉醉在那回忆中的寒惊鸿好了。只是……这一切终是成空了。”
“寒惊鸿他……从来就没爱过我。”
垂下高傲的头,云照影语调平静地道:“我真是太自以为是啊。直到看了寒惊鸿留下的信件才明白,他对我只不过是好友罢了。分开那三月,我思恋着他,而他却爱上了那未婚妻。十年的岁月却比不上那三个月,实在是可笑。他与未婚妻发生了问题,才终日留连青楼。而我的告白却刺激了他,令他一时作下错事。他不想失我去这好友,又认为我是王室中人,终是要娶妻生子的,因此才配合我,想为我留下一段回忆。但我太执着了,打乱了他的计划。到最后,还是只有分手。”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你把这些信件给我,或许是希望我恨他,不再为他报仇。但是他不明白。这事对我来说,是个侮辱,也是个打击。他推翻了我过去所拥有的东西,毁去了我心中的一切回忆,嘲笑着我的蠢,我的痴,我的傻,却又不负责任地离去,空留我的情,我的恨,却没个归处。只能反射在自己身上。”
一席话说得平和无比,毫无一丝情绪,似是在说着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但这种冷漠的态度,却份外让人感受到他情感的炽烈。那等的炽烈,一生只燃一次,只为着那一个人。当那人去后,他的感情也燃烧完了,只剩下灰。
泥巴望着云照影淡漠苍白,如冰石般的清雅容颜,忍不住道:“像那种人,不管曾经与你有过什么美好回忆,但他终是辜负了你。你又何苦对他一住情深?”
摇摇头,云照影道:“我也不明白,我为何对他念念难忘。或许千百种人,便有千百种情。现在,属于我的情仇已落下帷幕了,所以我来找你,想做个了结。”
踏前一步,虚夜梵道:“你想死?”
云照影沉默片刻,笑道:“或许吧,死在你手上,也许我就能找到他了。我终究还是不甘心,想再问一次。”
泥巴忍不住叫起来:“你疯了,为什么要为一个不在乎你的人殉情呢?”
“不是殉情。”云照影摇指笑着,好像在教小孩子般,道:“只是已经走不下去了。对我来说,所有的回忆都变成了痛苦,再也无法陪伴我走过四季变嬗。而一个人的天地终是太空旷了点,再走下去,也只剩下孤寂和死亡。与其寂寞,发疯,不如早点去找他,也许还能在他转世之前算个总帐。”
他笑得越是开怀,泥巴就越是伤心。他与云照影是素不相识,云的生死本是与他无关。但听了云的故事后,他似能看到云那激烈,刚强的性格,及那缠绵,入骨的相思。这样的情,这样的云,为何一定要消失,一定要死呢。他不想见到,他有许多话想要告诉云。但……云若不死,他的痛苦便不会有个了结。他亦不忍见云痛苦。死在虚夜梵手上,似是成全他最好方式,但……千百句话在喉间转着,却一句也说不出,只能怔怔的想着,若虚夜梵不杀寒惊鸿,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轻轻地举起竹箫,凑近唇边,虚夜梵笑道:“如此,我便成全你吧。”
嘻笑地翻了个身,看着日渐清晰的七彩光芒,以及伴在光芒旁的红色光芒,彩衣女子丰腴白嫩的纤手一点,水镜换了个场面。
有着蓝色耀眼光芒的年轻人,正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波波敌手,努力从不知为何不小心跑错的魔界里闯出一条道路。轻笑一声,彩衣女子道:“请慢慢耗吧,真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