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凌失算了。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失算在一滴血上。而且,已是他第二次因血而失算。
他的第一次失算,失在初天婵,失在他的血魂。就在那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的百年之前,那个他用尽了百般心思去爱慰的女人背叛了他,只背叛了一滴经血,为了与另一滴精血结合,孕育出一个纯粹属于人类的生命,继承她的江山。从那一天起,他才真正成了魔物,成了一个一心成仙、残忍无情的魔物。而在那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妖,一个如同宇文刹一般痴心的妖。
而他的第二次失算,失在蓝濯彦,失在他那柄无情的“利剑“。原本他那一卦算得可谓精准无比。他早算出了这对奇迹般出生于妖腹的神子会与千年血妖产生牵连,而真正牵绊其中的必定是那男娃。所以,他才当即掐断了他的情弦。
那时他恰好已经用尽各种兵不血刃之法杀了八百妖怪,几乎技穷;而千年血妖的魂魄却可以以一抵百,只要控制住男娃,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多杀了百妖,事半功倍!
可是,他却万万想不到,在二十二年之后,蓝濯彦终于与血妖相逢,竟将一枚定妖钉打入了他的胸膛;其后,又不得不用自己的一滴血为引,替他将那钉取出。
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那妖会趁机将自己的一滴血过到了蓝濯彦的体内,令他有了一滴血中包含的那一点点零星情愫。这一点点的情愫虽远不足以温热他清冷的血,却终令他产生了一丝对“情”的迷惘。而他适才利用宇文刹的幻影所做出的那番试探,反倒成了一次恰到好处的刺激,令那滴血在蓝濯彦的体内沸腾了!
沸腾的结果便是,即使蓝凌已然收了法术,那妖怪的影子却依旧在蓝濯彦心中徘徊不去。
这本该是情,可蓝濯彦无情。因此面对这样的迷惘与不安时,突遭触动,他胸中升腾起来的也只能是躁动的怒火。终于,他再也难以忍受左腕肌肤之下阵阵骚动,那怒火便牵引着他,掀了锦被纱帐,重披血色红衣,又一次在月下追寻妖的气息而去。
杨柳岸堤,渺然寂静。
遥见衣袂随风,凛冽激扬。有那么一瞬,笼了空中一轮将满未满的月,好似血雾凄迷,美得锐利残忍,却又蛊惑人心。
或是,该说妖心更为确切。
宇文刹微笑,看着蓝濯彦一如既往般挟风带势,落在自己面前,翕动着那双狠毒薄唇,冷然唤出他的名:“宇文刹。”
至少,不是妖孽。
“血魂。”宇文刹满足地勾了唇角,吸进面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馨香,血香。血妖永世抗拒不得的血香。上前却只掬起一缕乌丝,握在掌心,冷凝似水。“你比我所想的来得还要快些。”
“你来风都城中做什么?”蓝濯彦扬了眼廉望着宇文刹,目光如箭,好似要将他生生看穿两个洞来。
“要回我的妖珠。”宇文刹轻叹,竭力压抑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欲念。“我把它留在你体内,本是想多留一个拐你前来见我的借口。不过此时,却不得不提前将它拿回。”
“妖珠?什么妖珠?”蓝濯彦闻言,一双精湛瞳眸蓦然瞠大,凛了两道墨黑剑眉,右手已搭上了悬在左腰间的那柄剑,杀气毫不留情地滚滚而至!
欣赏着杀意浓烈的艳红美景,宇文刹只是背靠百年垂杨粗糙的躯干,将唇边的笑弧又加大了些:“你恼怒的时候,总喜欢瞪眼。瞪大了眼,反倒比平日还多了几分可亲可爱。”
话出了口,果见这傲到骨子里之人怒火又上升几分,竟就烧到了眼梢。悠悠一抹红,魅惑嫣然。
“我说过,我不是妇人女子,也不是前来听你胡言乱语的!”
“没有人会当你是妇人女子。我说你可亲可爱,只因为你在我心中。你是我心尖那一滴血。”宇文刹笑道,只叹造化不仅弄人,却连妖也要戏耍。看那人红袍皂靴、宽肩窄腰,昂然而立,比寻常男子还要多出几分气势威仪,可他偏就恋上了这刚健锐利的须眉之姿,一见倾心……
“一滴血?若不想那一滴血化为一柄剑,就立刻回答我,你的妖珠怎会在我体内,你究竟有何居心?”
好决绝的话,真是郎心似铁。明明觉察得到他心中涟漪波动,为何总抓不到一丝温情?世上当真有全然无情之人吗?他不知道。只是十分清楚,自己终究还是需要回报的。临近月盈,体内妖气最盛,欲念也随之频动不已。怎奈何那人此刻背风而立,血样醇香扑鼻而来,叫他如何忍受?他虽有了人形,可本质到底还是野兽。野兽与人不同,野兽的欲望很单纯,所以他们从不压抑。
“好吧,血魂,你过来。只要你肯到我的身边来,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蓝濯彦听了此话只是略略敛眉,随即冷冷一笑,走上前来。这一笑,带了两分不屑,三分挑衅,却有五分威胁。人通常只有在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时,才会反过来威胁对方。他并不如表面那般气定神闲,他的心慌乱了。他们靠得越近,蓝濯彦的心便跳得越快。宇文刹感觉得到。
“说。”终于,蓝濯彦在宇文刹面前立定,只吐出一个字。因为,他在暗自屏息。
“我把妖珠度给你,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那日,你险些溺毙在静月湖中,我救你起来时,你已元气大伤。因此,我才暂且将妖珠度入你的体内,助你修精养气,尽速复原。除此之外,唯一的居心也只是想借机多亲近你一回罢了。”
宇文刹淡淡笑答,指尖轻扬,缠绕住一缕随风飞舞、拂过面颊的青丝。蓝濯彦只一弹指,便将那缕发丝扼断!之后,或许是本能灼热起来的呼吸让他不适了,只见他不着痕迹微微别开头去,咬牙道:“如何才能将妖珠还给你?”
“闭眼,张口,我自会取回。”眼神宛转抚过那双薄唇,宇文刹说道。
话音才落,蓝濯彦的脸已红了。不过,他是一个男人。如他这般的男人自然不可能因为一句暗含挑逗的言辞便羞涩面热。他脸红,是因为他恼怒。
那风中暗香本就令他莫名忐忑,宇文刹的话正似一支涂满了慑魂毒液的箭,砰的射中了他胸口要害,不等他挣扎,那毒液便已渗入他的四肢百骸!
“不——不准——”如临大敌般自齿隙中吐出字句,却已断断续续被碾碎在唇间……那柔软灵动、奸狡如蛇之物硬是探入他的齿间,长驱直入,将毒涎沁入他的咽喉……缠绕,缠绕,不仅缠绕着他,也诱惑着他的舌进入那濡湿滚烫之所,沾染浸透那邪佞香涎。昏眩中,胸膛蓦地一热,有什么穿透衣襟贴合炙烤上来。抚过那一侧刺痛难忍之处,弹拨般一阵狂肆燃揉……腰下只有一刻酥软,胯间脉动便被一同样炽热坚硬之物死死抵住,反反复覆碾磨而过……一时之间令他几近崩溃!
“唔……不……妖术——”
耳边,蓝濯彦犹自咬牙,倔强地不肯放弃。宇文刹只是一笑,拥紧那副矫健有力的窄腰。
妖术吗?其实只是雄兽的小小伎俩而已。为了吸引心仪的伴侣,将诱惑的体息施放散发到极至,形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笼罩在其中。他挣扎得越是剧烈——血液就会沸腾得越厉害,自己也会因此而陷得越深!如同当真中了魔咒一般!
或者……无论对人还是对妖,爱欲纠葛本就是最为致命的魔咒,妖珠早已取回了,体内那股炙焰却愈燃愈烈,烈得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蓝濯彦终究只是一个人类,一旦失了先机,便再难与宇文刹的妖力对抗,既避不开他的唇舌,也躲不掉纠缠而上的四肢。重重跌倒在那刺人的草业中时,他甚至不能确定这场“厮杀“究竟要往何方演变。
胸膛相贴,四目相对。有那么一刻,双方都屏住了气息,僵持对峙。但,只有这一刻而已。一刻之后,又是野蛮狂乱的争斗!
蓝濯彦无情,却有心。他动了心,可动不了情。所以他永远无法明了自己的心为什么会因为吸入妖怪的体息而激狂跳动,不知道自己的肌肤血液为什么会为那妖怪的唇吻灼热滚烫,甚至没想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烦躁难耐是因欲而生。他只当这是一场战争,一场激烈无比的战争。
直到一道青光自天而降,闯入了他们的领地,打破了这一妖一人的混沌胶着,还这场“战争”一个本来面目。
“濯彦,你——”
月下一人,脸色苍白,惊骇的双目中映出蓝濯彦绋红的面容与那银色血妖宽阔坚实的半裸背脊。
“濯天!”
蓝濯彦蹙了眉,半坐起身,如梦方醒。此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散落腰间,四周斑驳洒下的树影根本遮掩不住肌肤之上暧昧交迭的指印吻痕。抬手拉拢衣襟,始觉指尖微凉。侧目看去,只见丝丝艳丽的血红。
血?血。宇文刹的血。那欲色尽显的五爪印痕还烙在他的肩头。
“蓝濯彦,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濯天发狠咬破了下唇,硬是不让眼中的泪水滑落下来。她不是寻常娇弱女子,即便受了伤,她也只会选择如同男子一般将血伴了泪吞入腹中。话出了口,连她自己都感觉诧异——
她恨吗?她竟会恨濯彦吗?一刻之前,宇文刹还只是她心中的幻想而已,为何这突如其来的恨意会如此深刻?好似憎恨着一个意欲夺走自己的生命之人一般,深得令她幽幽一阵发冷,打了一个寒颤。
不,这不是恨,她不可能为一个妖怪去恨濯彦!即使她为那妖怪动了心,濯彦仍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濯彦,过来!他是一个妖怪!你被妖术所惑了吗?”
“我——”蓝濯彦扬起眼帘,瞳中映入的却是那妖怪一双赤红的眸。
“去吧,血魂。我会再来找你的。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小心蓝老道。”
低低在蓝濯彦耳畔说罢,宇文刹放开了那只仍与他五指相缠的手,看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濯天,仍如来时那般,踏月而去。之后,叹息一声,一边拾起身边遗落的那条血红发带缠在腕上,一边道:“出来吧,紫翊,我知道你还是跟来了。”
“此时才知道,已经太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跟来?倘若躲在暗处的不是我,或适才来的不是那小丫头,而是蓝老道,恐怕你不死也会脱去一层皮!不要忘了,他的寿数乃是我们的三倍,妖力却不止高出你我三倍而已,只是他一心成仙,才没亲自痛下杀手,我看那蓝濯彦倒像他手中的一柄剑,专门杀妖的剑!人常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而你亡命剑下既不风雅也不风流,只会死无全尸!”那紫妖现了身,果不其然,张口便是好一通教训。直到训斥够了,才狐疑道:“刚刚真的不是蓝老道施了什么法术在那蓝濯彦身上,想趁机诱惑你吗?我以为你修行千年,早不该如那些小兽们一般冲动。”
“蓝凌已然成魔,不是仍为初天婵嫉妒成狂?何况,你看天上,再过两日便是满月。倘若是那时才来取回妖珠,如同适才那般与他纠缠,我怕是已经按捺不住——”宇文刹摇头自嘲一笑,敛起衣襟起了身。
“那又如何?我此时倒觉得,无论他是血魂还是血煞,只要与他合了魂,他所见即是你所见,或许对付那蓝老道还会更容易些。”紫翊一挑眉道。
“我从未想过要勉强他,如果只是为了对付蓝老道而与他合魂,不就等同于轻薄了他的傲岸?”
宇文刹抬起头,见空中不一会竟又聚起了滚滚浓云,心中又是一沉,总觉预感不妙。不想紫翊听了他的话又突然恼了起来,指了他啐道:“宇文刹啊宇文刹,平日你总笑我学那些凡人附庸风雅,如今你却连他们那些迂腐之念都学了来!何谓轻薄?你答应助初无修一臂之力对付蓝老道,还不都是为了他吗?”
“血妖与血魂本就是为彼此而活,不是吗?”宇文刹反问。
紫翊听了,楞了好一会儿才忿忿顿足道:“随你!人类都说妖孽无情,怎么你这妖怪反而比人还要多情?着实十分讨厌!”说罢,又兀自气恼,半晌才顺过气道:“如今妖珠讨了回来,你倒说说,究竟打算如何?”
“且看初无修那处能否探得更多消息吧。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借那龙脉之力,将蓝凌铲除。”
“什么?铲除?”
宇文刹话一出口,却又惊到了那好容易心平气和下来的紫妖:“你要铲除蓝凌?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傻话?你发疯做了痴子,非要与那血煞纠缠也就罢了,我便助你将他从蓝老道手里夺来,远远离了风都,找一僻静之处住下,安安生生与他过完你那剩余几十年的阳寿,谅他也不能把你怎样!可你为什么又要自找麻烦、自寻烦恼?”紫翊回了头,上前一把扯了宇文刹的前襟,恨不得当即一拳打上去,捶醒这糊涂妖!
“紫翊,我并非自寻烦恼。我们虽不能像蓝凌那样算出未来因果,总也能够预知一二。那日那场突来天灾过后,我就已经察觉到了一股不祥之兆,如今听了那初无修所言,愈发觉得蓝凌费尽心机将这对孪生兄妹养大,绝不只因为他们是什么所谓‘神子’;除此之外,必定还有其它隐情。倘若不彻底将他铲除,就算血魂知道了实情肯随我走,怕是离了风都也难安稳度日。而且……”宇文刹蹙了眉锋,沉默片刻才道:“妖珠在血魂体内三日,适才取回之时,那上面却沾染了一股邪气。那邪气绝非属于人类所有。”
“你是说,蓝老道在他体内布了什么妖咒?”紫翊听闻此言也是一怔,再细细一想,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若是你适才与他合了魂,也不知那邪气是否会度入你的体内!这,该不会是那老魔怪察觉到了蓝濯彦与你的牵绊,用了什么伎俩要对你不利吧?毕竟千年血妖一条命可抵寻常百妖性命。如若是我,大概也不会放过这可以事半功倍的机会!”
“我有千年妖力护体,蓝凌又不能随意杀生破了修行,他想对我不利还没有那么简单。此时我担心的是血魂,也不知那老魔怪为了利用他,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来。”宇文刹道。
此刻,再与紫翊抬首看去,月上那片红云竟然久久未散,隐隐透出一股阴邪煞气,浸得二妖不由同时胸口一震,心旌动荡不已!一掐指,猛然想起,千年之前,天劫方过,他们孕育而生,与那些在暴风骤雨中生存下来正欲复苏的生灵一同睁开双目,如今,千载尽过,循环往复。又一次天劫恰好便要落在这一年的中秋!
晨雾茫茫,满载着一身刺痛,迷蒙的是心。
天色已经大亮,木桶中的水早凉透了,静静地用它冰冷的臂膀拥着那具血肉之躯。只因那躯壳的主人在它怀中躺卧呆怔了一夜,却仿佛仍然不想起身。
一袭清风拂过,涟漪荡漾舞动不止。即使此时正是仲夏,长久泡在冷水之中,肌肤仍会感觉到阵阵寒意。暴露在外的肩头上泛起了一片细小颗粒,十只指腹上泡得起了皱,连胸口那斑斑点点的欲色飞花都从艳红转为绛紫;不过,还是不愿离开水中。因为,皮肉虽然凉了,血却还是烫的。只要脑海中出现那妖怪的影子,甚至还会立时躁动沸腾起来。
眼前浮过的,心中跳动的,都是那烈火一般的感觉……挥之不去……且……心痛欲裂!连一点点也不能去想,不能去念;便是张开眼帘,瞥见了左腕皮下那根银线,也会立时痛苦不堪。仿佛什么郁积在胸,不停在体内乱撞,却寻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有等待生生憋闷窒息而死!
“这是什么?这究竟是什么?”
蓝濯彦摇头,猛地让整个身躯沉入水下,直至灭顶。
既寻不到缘由,又难以摆脱,他与那妖怪之间当真有所牵绊吗?那牵绊是什么,姻缘又是什么?
……我说你可亲可爱,只因为你在我心中。你是我心尖那一滴血。
恍惚间,那妖怪的话又在耳边扬起,如同幽幽轻歌曼舞,掩饰着其后那支利箭,直射入他心中最为脆弱绵软之处,竟痛得想要落泪。
这……这是妖术,一定是他的头脑仍在发热,仍未摆脱那邪肆的妖术!倘若不能摆脱,不能恢复冷凝,却要如此灼烧沉溺下去,他便不是他自己,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蓝濯彦!
“不!”蓝濯彦怒吼一声,从水中立起。千颗露珠翩然坠落,拥住他冷透的身躯;同时,也拥住那点点冷笑着冶艳绽放的绛紫瓣蕊,好似在嘲弄那烙了遍体情愫在身、却全然不懂情为何物之人。
……是谁?是谁在笑,在嘲讽他的茫然,质问他的挣扎?
可怜,可悲,可叹,可惜啊!千年等待的痴恋,换来的不过是无情无爱一颗空心!便是那流淌而过的水将这一腔情意付与一颗盘石,尚可留下道道刻痕,可偏就有人心比那盘石更冷更硬!究竟因何而生,缘何而爱?
“不……什么情,什么爱!我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不需要知道!”
不知何时,蓝濯彦面上的神情不再痛苦,反而带了一丝微笑。冷极,淡极的微笑。如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在笑的不止是他的脸,还有他的手。他的手指尖正在发亮,带着些微蓝色荧光。忽的,他扬起了手臂,那蓝色荧光也随之化做一道极端锋利的电光,狠狠切向下方深及腰腹的水面——
紧接着,水下传来丝丝几声挣扎般的微弱嘶鸣。随后,一切归于平静。
蓝濯彦呆立了半晌,眼波再次流转时,茫然看去,只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根被烧得半焦的紫色毛发。
“这是什么?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伸手捞起那根毛发,他目光一凛,终于起身离开了那桶冷水,重新着衣,执起“血魂”走出房门。
屋外院中,日正当空,照在身上,却没给蓝濯彦带来半点暖意。因为廊下正站着一个人,阳光自廊间泄下,轻轻笼了那人的身,竟仿佛泛出些微蓝色荧光。那人见他疾步前行,只冲他微微一笑:“濯彦,你回来了吗?现在又要到哪里去?”
“师父。”蓝濯彦止步,抬首迎向那人的目光。那人向来多疑,越是躲避,他的疑虑越深。“我今日起身晚了,昨日与濯天约好陪她出门,此时怕她怒了又要怪我。”
“原来如此。”那人应道,仍是微微笑着,波澜不兴。“那就不用急了,濯天她刚刚独自出去了。”
“独自出去?”蓝濯彦一楞,随即不动声色道:“看来她真的是生我气了,也不知道这一下又独自跑到哪里去了。”他说与濯天约好,不过是个掩饰应变的借口,却想不到她会当真跑了出去,而且不知去到何处。
“濯天并非寻常柔弱女子,妖怪尚且要怕她三分,不过出个门,你又何必如此紧张?放心吧,她只是去瑾王府代为师送药给四王爷罢了。”蓝凌呵呵低笑几声,脸上的笑意似是加深了些。
“四王爷已经回府了吗?”蓝濯彦闻言,心下又是一沉。四王爷回府,濯天独自前去找他……一切似乎都掌握在蓝凌手中;反之,他此时却好像连自己也难全然把握。
“嗯。昨日傍晚便不知何故,自行回府去了。我奉圣上旨意继续替他诊治调养,适才正要去瑾王府送药,恰好濯天说自己闲来无事,愿替为师前往,我便放她去了。看来,忘了约定的人是她,而不是你。”蓝凌笑道,似是话中有话,却又滴水不漏,令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蓝濯彦与他对视,目光未动,心念一转,正想着此时要如何脱身,却又听蓝凌道:“濯彦,为师难得半日闲暇,你若无事,不如陪为师一叙如何?”
“是。”蓝濯彦应了声。眼下也只有见机行事,且看蓝凌这番试探,到底意欲何为。
“濯彦,你可知道,四王爷他患了什么病?”二人在园中坐了,蓝凌一边随手把玩颈上垂下的琥珀,一边问道。
“为血妖所惑,迷失神智。”蓝濯彦答道。看了那块琥珀,他的心弦莫名一颤,陡然绷紧!
“不错,为师就与你说说这血妖吧。此时说来,你与濯天恰是孪生子,倒让为师想起一件事来。”
蓝凌点头,扬了睫毛,原本掩在其下的瞳孔在日下居然突然闪耀出一抹凄厉的血色红芒!不过,只有一瞬便一纵即逝,快得蓝濯彦即便目光敏锐,捕捉到了,也不得不疑是自己眼花。
“幸好,四王爷乃是独子,倘若他也如你们一般是阴阳双生子,恐怕此时事态会更为严重,甚至危及他的性命。”
如风般的话语缓缓从蓝凌口中道出,蓝濯彦听得阵阵心惊肉跳,直觉不好!
“这是为什么?”竭力镇定下来开了口,声音总还算平稳。
“因为,一只血妖本该只有一个血魂。若是遇上阴阳双生子,则性相异者为血魂,性相同者为血煞。血魂本该为杀妖而生,血煞却是血魂的克星,天生带有邪气,而且比血魂更易为妖所惑!如果血魂没有及时杀死血妖,反而如四王爷那般中了妖术,便必定会因血煞而惨死!”说到那个“死”字,蓝凌抬眼,看向蓝濯彦。之后,异常满足地垂下了眼睫。只那一眼,他已看到了自己所希望的东西——震惊与恐惧。
“该死!”
湖边酒坊二楼雅间内,一声诅咒,霎时坏了满室风雅。引得那始终低头沉思不语,静待天黑的银色血妖抬了头,问道:“紫翊,出了什么事?”
“蓝老妖坏了我的咒法!”紫翊怒道,忿忿一摸鬓边,用力扯断那根已经烧焦的发丝。
“你对蓝凌用了咒法?”宇文刹闻言惊问。
“我还不会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我只是用了自己的一根毛发,施了个妖咒附在上面,再悄悄黏在蓝濯彦身上让他带回,谁知竟被那老魔怪发现,破了我的咒!”紫翊抓了酒壶,舍了平日雅兴,恼火道。
“你无端施咒让他带回做什么?只怕蓝凌破了那妖咒,首先遭到怀疑的就会是血魂!”宇文刹急的站起身来。
“做什么?除了为你,还能做什么?你说怕轻薄了蓝濯彦,不肯与他合魂,我便想趁他动摇之时,先帮你占据了他的心再说!谁知道他有心无情也就罢了,连你也来个‘狗咬吕洞宾’!”你心中只顾他的安危,就没想过那老魔怪破了我的咒,是否会将我打伤吗?紫翊瞪向宇文刹,还是将最后那句话强行忍下,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有心无情?什么叫有心无情?”宇文刹不解道。
“你——”紫翊气结,开了口,半晌骂不出什么,也只好作罢,答道:“我趁蓝濯彦思绪混乱时探了一下他的心。本以为因为你是妖怪,他一时无法接受,才刻意压抑了心中情愫,就想设法将他的情牵引出来;谁知道探了进去,居然发现他心里空空如也,情弦尽断,早已如同枯萎衰草一般!之后,来不及再仔细查个究竟,便被破了咒法。”
“情弦尽断……情弦尽断!”宇文刹口中反复低喃几句,突然抬手,一拳砸下,身边桌案及杯盘碗筷,尽数粉碎!“怪不得我几次想要诱他动情,他都痛苦得好像遭到凌迟一般!原来蓝凌早对他下了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