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德是个简单又复杂的孩子,简单到听你说着闻所未闻的事物时兴奋的睁大眼睛,复杂到求知若渴的目光令你心悸。他会抱着一本非常非常厚的书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看上整整一天,他会在可爱的问你小宝宝是不是送子鸟白鹳放到屋顶的时候,忽然来一句核化学与放射化学的区别联系……
彼德喜欢动物,虽然他唯一的宠物只是一只因繁殖力超强才不会濒临绝种的小白鼠。他常常抱着他的小白鼠跑到我的卧室,久而久之,这个闲人免进的禁区成了他的游乐场,我与他的笑声常常响起在寂静的屋中。
我想,我爱上了这个活泼的孩子。任何一个仍俱人性的人类都无法抗拒孩童的单纯与可爱,都会想保护他们,爱护他们……所以,在我惊觉这是个圈套时,我已经陷了进去。
整整三日,彼德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焦躁了,不安了,也明白了。当初我向崔岭笑称没有弱点后,他们便开始为我寻找、甚至制造一个弱点。一个会松懈警觉心的单纯的孩子,慢慢侵入我的心房后,他们便开始收网……
我按下通讯器,唤来了崔岭,见到他时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点题:“放了彼德,我会合作。”
崔岭淡淡的笑了:“您愿意合作真是我们的福音,可是说放了彼德就不知从何说起了,难道陈教授认为我们会为难一个孩子吗?您多虑了。”
我冷哼一声,如果我执意不合作,只怕他的话又会有所不同了。为难?不,当权者不会为难,只会利用而已。合作了这么久,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他们随时会牺牲任何人达到目的,如果不是因为亚当计划尚未完成,只怕我也会成为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当天的下午,彼德就又活蹦乱跳的跑到我房中,兴奋的向我讲述这三天他‘参观’军事基地的种种,完全不知自己因我的一念之间而由鬼门关转了回来……我能向一个孩子解释他的危机吗?向他解释因为我的缘故而令他陷入死亡边缘吗?不……就算我能解释,只怕他也无法明白……
“彼德,叔叔很快就要走了。”我抱着彼德,轻轻的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小彼德有些紧张的拉着我,满脸不舍。
“叔叔去办点事情,如果完成了就回来。”
我微笑着,欺骗着。如果真的能顺利完成的话,只怕也不会再回到这里……这里不过是安置我这个‘重要人物’的临时休息处罢了……
“好!拉勾勾!”
小彼德调皮的伸出小手指,闪动着透明光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我,我笑着伸出小手指,轻轻的勾住他的小指头。发明这种承诺方式的人一定是个天才,以两个人的生命脉动相织组成一个承诺,隆重而庄严。只可惜,也许只有孩子们还在信守着这种仪式的严肃吧……
彼德忽然嘴一嘟,抱着我哭了起来,小手扒在我的脖子上不肯松手。我爱怜的抚摸着这个小小的孩子,犹如自己的亲子般轻轻的吻着他。
“mylambkin,peter……”
我用英语轻轻的细诉着对他的爱意,有点自私的希望他听不懂,因为我不想再多负担一份亲情……
“Iloveyou,chen!”彼德用他童稚的声音轻声道。
我不由笑了起来,无奈的笑,果然是神童,想糊弄过去都不行……
“Iloveyoutoo,mysweet。”
我笑着用力亲了亲彼德的小脸,他则笑得好像吃到糖果,咯咯的童音悦耳好听。我难以想像这么个不及我膝盖高度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成长为一个高大的小伙,生命,真是奇妙,不是吗?
想潜入红十非常容易,只要放出一点点风声说某辆车上押送着他们的成员,他们便会奋不顾身的扑来,哪怕明知那是个圈套也不肯因此错失朋友的性命。那种莫名的羁绊与情谊很难想像会出现在毫无血缘关系的人们身上,连心理学家们都无法理解红十成员这种‘原始情感’的产生。
当我穿着囚衣坐在押解车上时,毫不意外半路杀出的人群与一场激烈的枪战,我很明智的抱着头缩到车角,等待着班杰明的朋友们来到我面前。车外剧烈的轰响与弥漫而来的浓浓硝烟的呛味,令我不禁困惑,为了拯救一个人的性命而牺牲更多人的性命,真的值得吗?是什么样的信念令那些所谓的‘恐怖分子’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举动呢?
忽然车门被打开了,一片飞沙走石的狼籍之中,一个皮肤黝黑的非籍男子站在车前,手持OICM,赤裸上身,背满触目惊心的各式武器装备,身上无数的伤口正迸流着鲜红的血水,与他深黑的肤色混为一体。他看到我后明显神情一缓,露出轻松的笑容,洁白的牙齿鲜明的展露出来,然后他向我伸出布满汗渍而显得有些黝亮的大手。
我几乎没怎么犹豫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强而有力的一股力量将我紧拽到他身旁,身子一轻,他竟单臂将我如同小孩子般抱起,我慌忙扒住他的肩头稳住重心。忽然一个几乎令我窒息的拥抱紧紧将我环绕,一个低沉而激动的声音闷声响起:“我来接你了。”
本能的,我感觉到一种淡淡的眷恋与浓浓的关怀,我不适的微微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因闯入枪林弹雨之中而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任由那个人抱着。呼啸的子弹从耳边划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震憾大地!在那种激波狂澜般的激战中,一个人类的微小就如同怒涛中的一叶轻舟,脆弱的没有半分价值。看着血肉横飞的混乱场面,我不明白,明明是一场策划好的计谋,为何还要大开杀戒的进行一场火拼?
难道……
我的心蓦然失跳,难道押送我的警官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他们只是尽忠职守的想要维护他们的职责?思及至此,我不由再度在心中为高层的卑鄙与草菅人命而心寒,同时为至死都以为是为国尽忠的无辜人们而悲哀……
忽然后背迅速传导出痛彻心肺的剧痛,我不由惨叫出声,那火辣辣的感觉告诉我的大脑,我被流弹击了。
“林!!”
陌生的声音惊恐的呼唤着陌生的名字,疼痛感如同流动的热血,很快覆盖了清晰的思维,一点、一点侵袭着残存的神智,昏昏沉沉间,我仿佛看到那个黑人男子向我呼喊着什么,又仿佛看到那天松静坐在地板上冲我微笑的情景。耳边嗡叫着无法辩识的人语声,眩转的天地令我困倦的闭上了双眼……
刚换个身子就中流弹,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呢……
“班杰明!快醒醒啦!”
脸上的肉好像被人恶意的扭动着,有点疼,然后传来一个心疼的声音:“松,别闹林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松?!
我反射性的睁开双眼,刺眼的强光令我不由半眯起眸子,模糊的天地渐渐清晰,然后出现在我正前方的两张脸孔令我怔怔的出了神。一张是我曾见过的那个黑人男子,另一张,是我魂牵梦绕的松……
“松……”
沙哑的陌生声音,令忘情呼唤的我蓦然惊觉,我,不再是松认识的罗了……无论声音、外貌……
“咦?班杰明先叫的名字居然是我耶!”
松调皮的开怀而笑,他冲旁边的男子挤眉弄眼,而那个黑人男色露出了一丝窘态,当与我的目光相撞时,他慌忙收回目光,不自在的向别处张望着。
糟了,这个男人是谁?如果与班杰明非常的熟,岂不是很容易看出我是假的?
我试着动动身子,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毫无知觉,不由一惊。松笑着按住我的肩,微笑着说:“你受伤了,好好躺着,过几天就能动了。”
“金恩!”一个男子推门而入,焦急道:“应急药品不够了!已经有三人死亡了!”
黑人男子带着腼腆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而威厉,他果断的叮嘱松好好照顾我,然后看了我一眼,便急匆匆的随着那人快步走了出去,但是最后那个满含灼热的眼神令我更加的不安了……
“班杰明……”我的手被松轻轻握住,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非常好奇他想说什么:“你见到他了吗……?他有没有事?”
他?我的心跳又开始失控……他是指我吗?松问的是我吗?还是我会错了意?
“怎么了?”大概我犹豫的神情令松慌张起来,他紧张的握紧我的手:“他没事吧?当时的枪伤很重吗?不是打中了手臂吗?不会有生命危险吧?告诉我啊!罗到底怎么样了!”
果然是问我……
我不知该如何向他说明,说‘罗’已经死了吗?忽然很想知道当我告诉松‘罗’的死讯时,他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悲痛?绝望?欣喜?麻木?还是悲喜交加?我,到底在他的心目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呢?
人真是一种适应力超强的生物,当我还没完全习惯新的肉本时,思想居然已经以第三人的立场去揣摩以前的我会对松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了,仿佛就算此刻让我说出诅咒‘罗’的话语,我也可以毫不在意的轻松嬉笑。仿佛本来就是两个人,两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告诉我啊!说啊!”
松此刻的神情犹如抱着最后一线生机等待裁决的死刑犯,那双泫然欲泣,轻轻一触就会泪如泉涌的脆弱神情令人无法说出任何与不幸有关的字眼来打击他……
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扬起一丝微笑:“我不知道,我是被关着的,怎么可能会见到他,知道他的情况呢?”
松露出了失望神情的同时,也露出了一丝宽心的窃喜,看着他如同孩子般因我的信息或喜或悲,我不由怜悯的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松倏瞪向我,身子霎时僵直无比,难以置信的眸子带着几分困惑的看向我。我心中一惊,忙露出一个很无辜的笑容,手不动声色的收了回来。
大概这个笑容令松稍稍放下了疑惑,转而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不难看出他的竭力打消他的第一直觉……
我强迫自己陪笑着,但心里十分懊恼,不管外貌如何改变,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依然如影随行的跟着我,不经意的泄露出我的身份……我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笑容像什么,也许,更像难掩心虚的苦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