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两点是“心慌慌诊所”的休息时间,而现在已经是一点五十五分,骆浚仍埋首在一堆预约病患的看诊资料文件里。
一名穿着粉红色制服、及膝短裙的年轻女护士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袋精致的切片蛋糕和伯爵奶茶。
她是小乔,一个样貌清秀、绑着马尾的女孩,更是一个爱慕骆浚已久,却从不敢开口说出自己心意,只敢默默付出的小护士。
骆浚专注得连她走进来都没发现。
“休息一下,别太劳累了,骆医师。”小乔将装着蛋糕的精美纸盒放在桌上,甜甜的笑着说。
这是一个很有距离感的称呼——骆医师。
骆浚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离开了。”
本来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呢,小乔难掩落寞神色。
“你要记得吃午餐,你的胃已经……”明明自己是学医的,却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唉。
“你出去吧。”骆浚再度残忍的下命令,这次口气听起来有点不悦。
小乔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看到他冷淡的反应之後,也只能泄气的笑了笑,走出诊疗室。
轻轻的咿呀一声。
骆浚知道,门扉关上,小乔离开了。
拿下金框眼镜,他掀开手提电脑盖,望着桌布上一头俐落短发、笑起来有着两道梨涡,十分腼腆的男孩,不禁有怔忡失神。
这男孩的气质和神情都是很清秀干净的,犹如一朵幽谷中的百合,芬芳怡人。
但他却在一夕之间,突然变成带刺的仙人掌,将他刺得伤痕累累,然後转身就走,从此再也不见踪影。
为了一个答案,他找了他好久,可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人到底在哪里?还记得半年前,那时……车内的广播播放着一首爵士味十足的歌曲“AutumnLeaves”,带来了萧瑟的秋天气息;重低音的喇叭声与男声低沉浑厚的嗓音搭配得天衣无缝,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掠过,两旁的行道树是桦木,沿路掉了一地的枯黄落叶。
骆浚刚参加完日本的医学研讨会,此时正驾着流线造型的银灰色跑车,从桃园中正机场奔驰在返家的路上。
车上的无线电话响起,骆浚把广播的音量转小,按下通话键,一个尖锐的疯狂女声从挂在右耳的无线蓝芽耳机传来。
“你现在人在哪里?”骆可欣几乎是闷吼的。
“我在车上,刚从日本回来。”骆浚如实回答。
“你老弟疯了!你快回来!”
“哪一个弟弟?”他有三个弟弟,她不讲清楚,他怎知是哪一个,“有什么症状?一一告诉我。”骆浚依旧冷静。
这就是他的个性,即使面对亲人,他一样用有条不紊的平静态度处理。
“是小弟,他现在整个人镇日醉生梦死、不吃不喝的……哎呀,反正你赶快回来,我已经派人看好他了。”
“是,我知道了。十五分钟後,我会先到诊所和学弟处理好诊所的事,四十五分钟後,我会抵达家中,你不用担心。”他的话几乎都是断句,铿锵有力,毫不拖泥带水。
“这回就看你的了。”骆可欣语重心长的说。
“是。”
挂断电话後,车内变得很安静,只剩音乐悠扬地流泻着。
他缓缓将车开进东区。远远的,就看见便利商店的绿色招牌,无时无刻,一天二十四小时,那道招牌总是亮着的。
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离开台湾一个月,不晓得这些日子以来,台湾发生了哪些事情?骆浚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接着下车,走入绿色招牌的7-ELEVEN。
买一份报纸来看吧!
***
“拜托,我只差最後一个了。而且这一年,对我而言意义很重大的。”这是他前男友诞生的那一年,他非要不可!
“不行,总公司规定,不能让你随意更换。”其实规则也是人定的,店长只是想多赚点钱,所以故意刁难他。
“拜托……何况现在这么晚了,你看整间店都没有顾客,你就通融一下嘛。”
“通融?要是每个顾客都要我通融的话,我们要怎么做生意?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你若想要1975年份的,简单嘛,再去买些面包啊、茶叶蛋啊,凑到七十七元不就得了。”
“喂,你们这家真是不通人情的黑店耶。”他特地选在这个时候光顾,就是想趁着没人时,向店长好好“商量”嘛,怎知店长也不是普通人物,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店长挑起眉,撇撇嘴、用一种“要不要随便你,不要就拉倒”的眼神瞥着他。
“那,要不我通融一下,你再买十颗茶叶蛋吧,我让你抽两个磁铁。”
“真的吗?”
两个耶,好诱人的条件喔!可是十颗茶叶蛋……吃完这十颗後,他大概一个月内,看见圆状物都会吐吧。
方筱襄眼眸刹那亮了起来,但内心仍然犹豫不决。
“赶快决定,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可是不等人的。”店长露出一张生意人的嘴脸,挑着精打细算的眉,一脸“你不要就拉倒”的表情。“我数到五,一、二、当的一声。
透明的门打开,一名身穿黑色西装、高大英挺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眉宇间尽是因为长途旅行而显露的疲累神态,但丝毫不减他的英俊。
即使他的俊容带给人一种震慑与严峻的压迫感,却依然能令一群狂蜂浪蝶飞蛾扑火。
这就是骆浚独一无二的熟男魅力。
方筱襄浑然不觉地继续和店长求着:“拜托,不要这么狠心好不好?好歹我每天三餐都来跟你光顾耶!你看。”他将一个饭团摆到自己面前,然後掏出呕吐袋。“恶……”
店长看着一袋的秽物,忍不住也感到反胃。
方筱襄抹抹嘴角的黄色秽物。“你看,我都吃到吐了耶。”
店长像赶苍蝇般地打发他。“不然你去那边的架子买巧克力、口香糖都好,别在这里打扰我做生意,去去去……”
这时,骆浚直接走到柜台,面无表情地说:“一包烟。”
对他而言,就算发生再大的事都无法让他情绪激动。
他是个极度冷静的人,例如小时候,他家养了多年的狗美禄走失了,全家人抱住一起哭得要死不活的,而他却冷静地像个检察官,一一询问附近每一个邻居最後见到美禄是什么时候,几点几分,并且在什么地方,还有美禄七岁年纪的脚程,最後交叉比对所有证词,研判美禄应是在圈圈路和叉叉路交叉口的附近。
最後,所有人在那附近展开大规模的搜寻,果然找到了。
他就是一个行事冷静,让人不得不甘拜下风的人。
店长根本不理会方筱襄,见到骆浚,热烈的打招呼。“骆医师,刚从日本回来啊?”
骆浚点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他一向如此,沉默寡言,不说话时给人一种严肃的印象。骆竣结完帐後,拿着店长递给他的磁铁。
“这是什么?”骆浚皱起眉。
“这是限量版!我的天哪,你竟然拿到了全台湾仅有五百个、在网路上喊价到一枚要三千六的限量珍藏版!”方筱襄比店长还快的大喊出来。
骆浚这时才注意到他的身旁一直站著一个人,一个矮他约一个头,有着细致肌肤、眉毛薄细、嘴唇也薄如蝉冀,带着点柔媚气质的年轻男子。
他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二十四、五岁出头,大概是刚才和店长争执的缘故,所以他眸中闪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再搭配他粉嫩细致的苹果脸,让他整个人看起来亟需受呵护。
骆浚觉得有趣,没想过竟有一个男人可以长得如此好看,让他一看再看,流连再三,舍不得移开目光。
骆浚不自觉的靠近,呼吸喷洒,热气的传递,令方筱襄有点不自在地後退数步,脚步一个不稳,微微踉呛了下。
眼看就要後仰摔倒,一双长臂及时拉住他,将他带入自己怀中。隔着薄薄的西装裤布料,方筱襄可以感觉得到他特别傲人的男性象徵。
他脸一红,急忙站好,“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不可否认,骆浚对他很有兴趣。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他心头滋长,若说那是由皮相所衍生出来的好感,他承认。
但他也希望,两人有更多认识彼此的机会。
毕竟,他还从未遇过让他有好感的人,眼前的年轻男子是第一个。
也因此,就这么四目交接,骆浚一向波澜不兴的心,泛起了小小的涟漪。
这是什么东西?感觉很像是玩具,而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很想要他手中的东西,“你想要?”骆浚有趣的问,难得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事实上,在令他心动的对象面前,他才会卸下平时冷酷的面具。
“嗯嗯嗯。”方筱襄点头如捣蒜。
“那就送给你。”骆浚十分乾脆,一点迟疑的表情也没有,他是真心的想对眼前的大男孩好。
方筱襄后退三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不要?”
他竟然如此轻松自若的说出“送给你”三个字!难道他不知道整个台湾已经陷入收集HelloKitty磁铁的热潮吗?非但一枚磁铁难求,而且这款限量珍藏版在奇摩拍卖网上,更喊价到一枚三千六百元啊!天啊,他怎么如此不懂得珍惜!真是奢侈、浪费!但即使方筱襄心里咒骂着,但他眼中的兴奋神采依旧遮掩不住。
“小子,算你好运,还不快收下。”店长忍不住插嘴。
“可是……”方筱襄仍是犹豫不决。
他抬头细细打量着眼前穿着价值不菲笔挺黑西装的男人。
他的眉锋高挑,鼻梁相当挺立,刚毅严肃的脸庞,在在说明他是个正人君子,可多年来在社会打滚的经验,还是不免让他怀疑——他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图?他该不会像那些觊觎他美貌的臭男人一样吧,只是用来引他上钩的手段……“你真可爱。送给你。”
骆浚不自觉揉了揉他柔软浓密的短发,然後直接将圆形的磁铁放到方筱襄的手中。只这么一碰触,厚实的掌心、微热的温度,让两人同时心一悸。
但骆浚不动声色地说:“你若想答谢我,就请我喝杯咖啡吧。”
就在他抽回手时,他的指尖不经意碰触到方筱襄的手臂。
啪的一声脆响。两人仿佛被电流电到,迅速地抽回手,方筱襄更在同时睁大黑眸,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望着骆浚。
旋即,不顾骆浚的呼喊,方筱襄连忙夺门而出。
这种触电的反应着实让他吓了一跳。普通人会解读为静电的关系,但他清楚得很,那是因为自己有特殊的体质——碰到有感觉的男人,便会触电。
所以,他知道,他被眼前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电到”了!不。这是不可以的!他狼狈而逃的模样,让骆浚感到不明所以,他长腿一迈,追了上去。
叮咚一声,门开了。
方筱襄瘦小的身影迅速钻了出去,继而消失在巷子转角处,犹如一阵来去无踪的轻烟,想抓也抓不住。骆浚折返回柜台拿他刚才买的菸时,意外的发现,临走之前,方筱襄身上掉出一样东西。
骆浚眼尖地捡了起来,看见上头的字後微微一笑。
“罪的夜酒吧,五号公关,艾司。”罪的夜?公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做这一行的,至少和他所感觉的有所出入。
不过,他对他那双澄澈得犹如精灵的眼眸很有兴趣,这么一个看起来一派和善纯良的年轻人为何会流落到男公关店?他该找个时间好好的探查真相,顺便追讨他的那一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