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水来了!”她把水盆搁在红木架上,看着一旁的青盐和干净巾子,有一刹的犹豫,呃,真要跟贴身丫头似的小意儿地“伺候”他吗?
已起身坐在大床上的阮清风黑发披肩垂落,俊美的脸上有一丝极诱人的慵懒之色,修长的身躯搭着件松松垮垮的雪白大袍,衣襟和腰间仅略微拢住,露出了优美漂亮的男性颈项、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精健的胸膛。
可惜美色在前,“傻驴”却只顾研究青盐和巾子这等死物,真真是气煞人也。
他一脸慵懒笑容瞬间卡住,只得认分地起身拿过屏架上的流云锦外袍穿上,为表示对某人没眼色不懂得欣赏的忿忿抗议之情,他还刻意地把外袍前襟拢得紧紧的,腰带系得更牢,再也不露半点肉。
——哼,我阮某人也是很君子很自爱很自重的!
“大将军,你昨天的伤还好吗?”苏小刀内心挣扎结束,决定还是巴结着点上司,亲自把青盐送上。“要我帮你吗?”
“用盐巴帮我抹伤口?”他不悦地睨了她手上青盐一眼,不无幼稚地故意问。
她还以为他是说真的,不禁抽了口凉气,好生踌躇了一下,“大将军口味这么重……好吗?”
阮清风原是气极的,这下却反被她逗乐了,方才那一口憋憋屈屈的闷气登时消散无踪,又眉开眼笑满面春风起来。
“好妹妹莫担心,昨儿那伤没触及要害,无碍的。”他笑道。
苏小刀一颗心没来由酥颤了一下,摸摸突然冒出的鸡皮疙瘩,巴巴干笑道:“大将军,你别一口一个好妹妹地叫我啦,我现在都从军了,是从六品,还是你的亲兵,这话传出去会给人误会的。”
他抿着唇儿笑,话锋陡地一转,“你可知我除却是定西大将军外,还是世袭阮侯府的世子?”
“呃,大概知道。”她有些茫然。“但这跟你叫我妹妹有什么……”
“但凡是人,都不仅仅只有一个身分,正如我既是定西大将军,西境之帅,还是侯府世子爷,我父侯的独生爱子。”他低头瞅着她,凤眸里的笑意更深了。
“亦如妹妹是从六品军官,元帅贴身亲兵,还是你父的掌上明珠,又怎不能是我口中的好妹妹呢?”
她被他绕得头晕,明知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认真要反驳他又不知往哪驳起,一时有些被问住了,哑口无言傻在当场。
“欸……好像……”
阮清风慢条斯理地洗漱完,将拧干了的巾子搭回架上,这才自面前一只小锦盒里取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从容地刮起下巴初生的胡碴。
“不对不对,我明明是来做大将军贴身亲兵的,既然是从军,是当兵,你我之间就该公事公办,在当差时候,大将军你就只能叫我名字,不能叫我好妹妹!”她向来鲁直的脑子好不容易终于理清楚了,眼睛一亮,急忙嚷嚷澄清起来。
“妹妹好生玉雪聪明,”阮清风刮净了胡碴,又拧干了巾子净过一次面,回过头来朝她笑道,“这么说我便懂了,所以往后当差时我只能唤你名字,下差后才能唤你好妹妹,对否?”
“对……”见他被自己说赢了说服了,她不禁乐得重重一点头。
“好,就这么一言为定。”他笑得越发自在快活。
“一言为定。”浑然不知被人坑,还当了帮凶又坑了自己一把的苏小刀也咧嘴笑了,笑得志得意满得意洋洋。
看吧,她这么聪明机变,连大将军也不得不服气她。
阮清风却是越看她越觉得满心欢喜,几忍不住对着她的头一阵乱揉,抑或是狂捏她粉团儿小脸一把的强烈念头,最终还是外头军号牛角呜嘟嘟吹响,惊醒了他乱飞的绮思。
“我该走了,你好生在这待着。”他终还是屈指轻轻在她挺俏的鼻头上点了一下,笑吟吟道,“乖啊。”
“等等,我身为大将军亲兵,不是也该去被点阅……”
他回阵一笑,笑意好不洒脱飞扬。“大将军刚刚不是‘亲自点阅’过了吗?嗯?”
苏小刀被他风流勾人天成的笑意那么一逼视,一刹那莫名目眩神迷脸红心跳起来,恍惚间浑忘了该作何回应,等她终于回过神时,眼前哪里还有人?
“太狡猾了!太下流了!怎么可以一大早就使出美男计?”她不禁跳脚,气呼呼地嚷道,“让人连个心理准备也没有……没道德!大犯规!”
话说回来,他不让去,她就真的傻傻不去吗?阮家大营是他家开的啊……说对“他刚刚只说‘你好生在这待着’,又没说‘苏小刀,你给本将军好生在这待着,这是军令’,所以我就是去了也不算违法乱纪、不遵上官军命吧?”苏小刀摩挲着下巴,十分阴险自得地笑了。
“嘿嘿嘿……”
第5章(1)
急急复急急、将军大点兵、谁将女儿瞧不起、我就跟你把命拚……
三十万阮家军,盔甲分明,刀剑林立,个个都是上马能击杀胡狄,下马能猎虎擒狮的血性大好男儿,在晨光里闪闪发光,宛如天兵天将降凡。
而他们精光湛湛的崇拜目光,却是齐齐望向点将台上那一个高大俊美,一派风流,贵气霸气揉合得完美无敌的西境之主……定西大将军阮清风。
“今日午时,十八军里挑出八支来,进行山林演练对战。”他环顾底下一张张跃跃欲试的麦色大脸,尤其是旗色泾渭分明的各支领头将军,已经是悄悄挽起了袖子,眼放绿油油狼光,对彼此龇牙咧嘴的笑着。
阮清风看得乐不可支,心下不由暗赞……果然是昔年父侯练出的,全都是群见着血就喜得嗷嗷直叫的恶狼胚子,够狠够呛!很好,他喜欢!
“嗯。”他略作沉吟,随即一笑,朗声宣布道:“便是赵客对胡缨,吴钩对雪明,银鞍对白马,飒沓对流星,十步对千里吧。”
他个人广受谬赞,忝称天下驰名的“儒将”,暴力之余也不忘讲究一下美学,在昨日一到大营,就已经把十八军各个豺狼虎豹的“浑名”改了,以古诗“侠客行”中的对仗辞句取而代之。
“是!”
被点到名的“赵客”军、“胡缨”军、“吴钩”军、“雪明”军、“银鞍”军、“白马”军、“飒沓”军、“流星”军、“十步”军和“千里”军,个个欢声雷动,激动得摩拳擦掌。
昨儿个被通知大将军将他们的支军名改了时,大伙还觉得怎么个威风凛凛杀气震天的大军,竟被套上了那么娘里娘气的文人酸句,这不是成心折腾消磨人吗?可是今早各支军营口已经贴上了大将军力透万钧的亲笔墨书,上头写的正是这首诗仙李白的“侠客行”,看得大家满腔热血澎湃,直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诗中的侠客,一出手就把西娘皮的那些西夷蛮子杀得片甲不留,然后事了拂衣去……要多帅有多帅呀!
“哇,好好喔。”偷偷来到点将台后的苏小刀又惊又羡,喃喃道:“我也好想去。”
不过她可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兵,万万没忘记自己身为大将军贴身亲兵的重责大任,也就是大将军走到哪里她就要保护到哪里……话说,大将军也去吗?
阮清风兴致勃勃地想,通常有重大热闹……咳,重要军演,他自然是一定要亲临现场亲眼见证的了,不过大帐内还有苏家妹妹等着他回去寒暄招待,他又怎好抛下人自个儿玩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