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等她做什么?她来或不来都不关他的事,他何必将她所说的话牢牢记住,甚至还因此默默等待她出现?
他将这些莫名的反应归咎于是自己不小心害她受了伤,所以有些过意不去,这一阵子才会特别注意她是否真的再度出现,但他绝不会向她道歉。
因为那是她自找的,如果她不再来,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大少爷,怎么了?」
这一日午后,阳光灿烂,王尚奕不时心不在焉的往半开的书房门外望出去,却只瞧见因为阳光照射而闪闪发亮的树叶,以及迎风摇晃的树荫。
茶行陈管事平常都在茶行内坐镇,固定会来向王尚奕报告茶行状况,他与主子对茶行的帐对了一个下午,如果是照以前有效率的速度,早就对完了,可今日主子却反常的连连恍神,以至于帐还有四分之一还没对完。
王尚奕猛一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等那个女人,不禁自我厌恶的蹙起眉头,语气也显得有些恼怒,「没事。」
陈管事摸摸鼻子,不再多问,等一会儿正事办完之后,他再去问吴实主子最近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感觉怪怪的?
「这一次进来的大红袍量比往年还要少,怎么回事?」王尚奕定下心神,一边对帐一边问道。
「大红袍」是非常珍贵且稀少的茶种,生长在高岩峭壁之上,且母树稀少,目前只有十多棵,一年所能产出的茶叶也非常少,价格居高不下,身分不高、财力不厚之人可是喝不起的。
「今年雨水不足,母树生长状况不是很好,所以也就跟着减量了。」
「那么银针茶……」
王尚奕又问了几个问题,陈管事一一回答,好不容易终于对完帐本,陈管事便离开书房,回到茶行继续工作。
王尚奕瞧着放在桌上的茶杯,本来拿起欲饮,在闻到茶香之后,眉心微蹙,又兴趣缺缺的将茶杯放回原处。
自从喝过那杯「十分完美」的龙井后,他一直念念不忘,所以现在喝到吴实泡的茶,总是感到不满足,总觉得还能再好一些。
为什么能泡得出完美好茶的人偏偏是她?如果是王家其他下人,那不知该有多好,他随时随地都可以命令对方帮他泡茶,什么顾忌都没有。
「不是要喝茶,怎么拿了又放下,那茶对不起你了吗?」
熟悉的清亮嗓音突然回响在书房内,他讶异的转头往声音来源一瞧,才发现那位姑娘正趴在窗户的窗框上,由外探向书房里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她出现了!他心一跳,整个人精神都来了,明明一直都在期待她出现,但她真的出现了,他却故意板起脸,装得非常不屑的模样。
「哼,你又出现做什么,不怕我再拿杯子砸你?」
「哈,我又不是傻子,才不会让你有机会连砸我两次。」慕初晴感觉得出来,他话语中的烟硝味已经淡了许多,不再像前两次一样,一见到她就暴跳如雷,恨不得马上将她掐死一样,「你该不会是对我泡的茶念念不忘,喝其他人泡的茶都觉得索然无味了吧?」
她本以为得再多花一些时间才能慢慢改变他对她的观感,没想到他的转变倒是出乎她预料的快,让她有些讶异。
他是因为什么而改变态度的?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另外,她对自己泡茶的手艺可是很自豪的,不懂品茗的人就算了,懂的人可是喝一次就会上瘾,而且屡试不爽!
「你以为你泡的茶是什么天上来的琼浆玉液?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他冷哼一声,打死也不会承认她说对了。
「那也得要有本事的人才能在自己脸上贴金呀。」她笑笑的回答,还是很相信自己的手艺,认为他只是嘴巴上在逞强而已。
「从没见过脸皮像你这么厚的女人。」
她一脸纳闷的摸摸脸蛋,「你又怎知道我的脸皮厚或薄?难道你偷偷摸过?」
「你……」
王尚奕还真是有种拿她没奈何的感觉,她总是有办法在言语上反过来调侃、捉弄他,害他接不上话,只想将她的伶牙俐齿给封起来。
「噗呵呵呵……」看到他那一脸像是哑巴吃黄莲的表情,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今日不恼了?我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逃命了耶。」
「……我懒得理你。」
他从桌上随便拿起一本书册,假意看书,不想再与她孩子般的计较。
他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脾气冲的时候,应该这么说,在她出现之前,没人敢激恼他,就连在面对爹时,他就算再如何恼火,态度也是冷冷的,不曾失控过。
而她莫名其妙闯入他的生活,搅乱了他原本平静却孤独的日子,死气沉沉的心也跟着出现骚动,重新又有了生机。
这种控制不了脾气的感觉很陌生、很不习惯,他有种奇怪的预感,要是再与她继续搅和下去,不受控制的事情似乎会越来越多,完全颠覆他原本平静的日子。
所以他不能再随她起舞了,无论她再如何挑衅,试图激起他的脾气,他都别再回应,只要一回应,就中她的计了。
「喂。」
他理都不理,管她要在窗边待多久,那都不关他的事,最好她就这样被太阳晒到昏头吧!
慕初晴见他似乎打算采取「视而不见」的手段,她也不气馁,依旧开口说话,不管他到底会不会听进去。
「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深深觉得,你们王家真是奇怪的一家子。」
他没有任何反应,眉毛连动都没动一下,由着慕初晴一个人唱独角戏。
「老爷爱美成癖,容不得有任何瑕疵存在;剩下的唯一儿子因为身上有一点点的缺憾就足不出户,宁愿过着被人们遗忘的日子,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她已经调查过,公公很早就已经不管事,这些年来,茗耀茶行都是王尚奕在管理的,甚至王家的财政也是他在掌控,所以他虽然将自己关在独兰院,他在王家的影响力还是很强大,至少这些奴仆们都知道现在真正赏他们饭吃的人是王尚奕,提到他可不敢不敬。
他将茶行经营得有声有色,依旧维持住京城第一的名号,而王家始终能过得如此富裕,没有被败家子老二拖垮家业,表示他的手腕是很强的,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样的他,就算脚有一点残疾,肯定还是有一大票的姑娘心甘情愿嫁给他,而他也不必因为这样就将自己隐藏起来,因为他的才华早就大大掩盖过他的缺陷。
只能说,公公对他的态度带给少年时的他太大的伤害了,才会造成现在这奇怪的处境,在深刻了解过后,其实她挺可怜他的。
的确只是可怜,虽然她已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却谈不上有任何情感,而她现在之所以努力想要改变他、希望能推他一把,也只是因为责任心使然罢了。
可惜?王尚奕的嘴唇微乎其微的抿了一下,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他,内心也跟着有些骚动,他却说不太出来那种奇特的感觉到底代表什么。
好像有些酸、有些感慨,感觉五味杂陈,很混乱,连他也摸不清……
「然后唯一的女儿,又因为长相平凡被忽略,甚至在自己的院里被丫鬟欺负也没人作主,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闻言,他猛然回过神来,轻蹙眉头,「芷芳被丫鬟欺负?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不是听来的,而是某一回去茉香院时,不小心撞见的。」
「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何不说?」
他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她虽然是庶出的,好歹也是小姐,怎会让丫鬟任意欺负而默不吭声?
「她的年纪小,性子又内向,再加上你们做父亲与做兄长的都与她不亲,平时都不见关心她,而她也没有任何靠山,连开口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当然就被丫鬟给吃得死死的。」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见他眉毛越蹙越紧,似乎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妹妹的死活,看来他插手介入的机会不小。
他们这一家人真的很生疏呀,用膳是各用各的,鲜少彼此关心,还真是让她开了不小的眼界,不过看这情况应该还有救,只要她适时的在一旁推几把的话。
他顿时陷入沉默当中,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处理妹妹被欺负的这件事,慕初晴见今日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骚扰他,准备暂时撤退。
「你要是不信,暗中派个人去茉香院观察观察,就会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说完,她一转身,就消失在窗边,只留斜照而入的阳光映在地上。
他一见窗外已经没了她的身影,内心突然出现一股莫名的空虚感,隐隐希望她再留久一些。
他忍不住自嘲,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在时多么希望她赶紧离开,等到她真的离开了,他却又感到不满足,觉得她太快走了,这不是互相矛盾吗?
或许……是因为他孤独太久了,好不容易有人主动闯入他这座寂寞的冷宫,替这里多添了些许活力,他才会又排斥、又期待,反反复覆、矛矛盾盾,想拥有,却又害怕改变,才会出现如此瞥扭的态度。
她是个特别的女人,让他印象深刻,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尚奕甩甩头,将因她而生的复杂情绪暂时抛在一旁,重新思考妹妹的事,他可不允许府内有欺负主子的刁奴存在。
「吴实。」
在书房外候着的吴实闻声立刻入内,「大少爷,有何吩咐?」
「我要你私底下去办一件事……」
「石榴,我有一支放在妆盒内的紫珍珠花钗怎么不见了?」
「小姐,什么紫珍珠花钗?您是不是记错了,您的妆盒内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
王芷芳有些生气,却又不敢太大声斥责,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最近她总会发现自己妆盒内的簪钗平白无故消失。
头一、两回她心想或许是自己记错了,所以后来她偷偷做了一份清单,原本列在清单上的紫珍珠花钗的确不见了,最常在她房里走动的人就是石榴了,她很难不怀疑东西是被她拿走的!
「我……我记得很清楚,的确有紫珍珠花钗,是不是你拿走的?如果是,快些拿回来,我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
「小姐,您可不能随便冤枉奴婢。」石榴错愕的睁大眼,「奴婢在您身边服侍了十年,难道您还不信任奴婢吗?」
她就算曾经信任过,但也已经不敢再继续相信了,因为这几年石榴的态度越来越目中无主,甚至她的东西经常不翼而飞,不只有簪钗,这一阵子越发多了起来。
「如果真的不是你拿的,那么我可以派人去你的房内找找,好……好证明你的清白吗?」
石榴脸色一变,小姐哪时有了这种胆,敢质疑她,还想搜她的房?
「小姐,您若是真要如此误会奴婢,奴婢真是心寒无比。」石榴的表情逐渐冷下,「您也不想想,这十年要是没有奴婢帮您打点一切,您能过得如此舒服吗?早就不知被老爷忽略到哪里去了。」
面对石榴有些恐怖的表情,王芷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如果真是清白的,何必怕……怕我派人去你的房里搜呢?」
「奴婢当然不怕,只不过奴婢感到很受伤、非常受伤,茉香院对外之事一向都是由奴婢出面处理,要是奴婢困伤心而病倒,没人帮小姐处理这一切,小姐您……不怕吗?」石榴冷冷的反问。
她就是吃定小姐胆小怕事,只敢缩在茉香院内,才敢如此威胁,就不信小姐不屈服。
「这……这……」王芷芳在石榴罩过来的阴影下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