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风玄烺的作息如同平日,未有任何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即将改变。
那日从叙秋园回宫后,他曾召御医把脉问诊,但得到的答案仅仅是他的气血略虚,并无其他异状。很明显的,御医们无法察觉他身中蛊毒,更逞论解蛊了;或许正如谷夜昙说的,他必死无疑。
死,其实并不可惧,人生到头也不过一死罢了,只是他从未料想过自己这么快就面临这一天。然而,他肩上的责任容不得他恐慌,他必须尽量冷静地分析自己死后可能产生的局势变化。
几日来,他思索着如何安排才能妥善处理所有的人、事、物,但有些事却让他委决不下,越想心头越烦乱……
“皇上……”唤了几声,不闻风玄烺响应,值班太监只好大着胆子,大声道:“皇上,宁定王求见。”
风玄烺这才回过神,宣诏夏侯应天晋见,同时摒退御书房内所有的太监宫女。
进了御书房,施礼之后,夏侯应天将一只长方形的紫檀木盒呈给风玄烺。
风玄烺一边检阅着盒内的书信、名簿等等文件,一边问:“这些就是所有的罪证?”
“正是。”
“如此甚好。”他阖上盒盖,露出了微笑,“你就照原先的计划,把这些交给御史……”
一阵晕眩袭来,他撑着额头,试图减缓不适。
“皇上,您怎么了?”夏侯应天关切地走上前。
“朕没事。”风玄烺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随即坐正身子,勉力微笑,转移话题道:“对了,朕一直忘了问,你究竟是如何取信于魏应行?”
夏侯应天耸耸肩,淡淡地回答:“没什么,我只是把对夏侯奉国的感觉如实告诉他而已。”
“别这样,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我没有父亲!”他握紧双拳,撇过头。
望着他倔强的神情,风玄烺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这么恨皇姑父,为何当初还愿意继承爵位?”
“因为我想帮你!师兄,我对你发过誓,要帮你把这天下治理好,要让你成为万世流芳的名主,所有阻碍你的人,我都会不择手段除掉他们!”夏侯应天定定地望着风玄烺,昂首扬眉,那双向来充满讥讽的墨黑冷瞳,此刻却散发着热切的光芒,让他看来像是一个拥有满腔热血、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非众所敬畏的“紫修罗”。
“如果……”避开那双炽热的眸,风玄烺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忧虑,试探地问:“如果没有朕,或者……朕死了,你会怎做?”
“那我大概会造反吧!凡是能叫夏侯奉国泉下难安的事,我都很乐意去做!”夏侯应天嘴角微扬,双膜流转着幽冷光芒,“也可能,我会随你而去。天塌了,一切也不须存在。”
“那么,幸好皇帝是朕,而且朕还活得好好的。”风玄烺微微一笑,像是开玩笑,然而心底的忧虑却加深了。
夏侯应天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异常,但并未对此说些什么,只是将话带回了正题。
“若要处置魏应行,是否先将太后调离长安比较妥当?毕竟太后和魏应行是表兄妹,情谊深厚,必定会为他求情,到时皇上要处置他,不免有所阻碍。”
“联也有同样的顾虑,所以前日已命人安排太后和安乐公主到洛阳离宫的事宜,今天巳时便要出发。”忽然又觉一阵晕眩,风玄烺藏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紧,极力维持清明的意识,有些僵硬地微笑,又怕被察觉,便以闲话家常的口吻问:“朕请承平大长公主陪同到洛阳散心,好分散太后的注意力,皇姑母跟你提了吗?”
“臣已数日未回王府。”
“有空时多回王府陪陪皇姑母,不要留连在‘紫云别馆’。”
“嗯。”
此时,晕眩感略减,风玄烺思及夏侯应天最近的行径,斟酌措辞,又道:“先前要你协助追查的案子,半年前就已经了结,你没有必要再伪装有断袖之癖以便出人章台楼查案,那么章台楼就别再去了,紫云别馆里的娈重也撤了吧,兔得再让人误会下去。”
或许不是误会……夏侯应天心中想着,表面上却随口虚应。
“若无其他事,你就告退吧,一切按计划做。”
夏侯应天躬身告退,拿起木盒便欲离去,却被叫住。
“你给魏应行的誓约书拿回来了吗?”
“不必拿回来,因为那根本不是我写的。”他露出得意的微笑,“魏应行以为当着他的面写就绝对是真的,可是他不知道,那份誓约书其实是臣的好友白冉云易容后所写。一旦他以此指控臣,皇上便可以藉由对笔迹再判他一个诬陷大臣的罪名。如此一来,万一让太后知晓了魏应行的事情,由于他不但意图谋反,还陷害娘家的子侄,碍着娘家的面子,太后也不好说话了。”
“你真是深谋远虑。”风玄烺微微一笑。
夏侯应天挑眉昂首,毫不掩饰双眼中飞扬的神采。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夏侯应天才正式告退。当他步出御书房那一刻,风玄烺原来的微笑瞬间消失,眉头深锁,陷人了沉思……
此时,一阵不识相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皇上,宗正卿王大人求见。”
知晓宗正卿必定是为大婚之事而来,风玄烺原本沉重的心绪更添了紊乱,让他逃避似的下令拒绝接见任何人。
宗正卿的出现,提醒了他一直不愿深想的事……
在他仅存的短暂时日里,他该拿皇甫暄怎么办?他该如何处置他们的婚事?
放了她,一如她所希望的?
不……他始终眷恋着她的多情,怎能甘心放手!
只要想到他死后,她的心中或许会有他人进驻,嫉妒便开始开始啃噬他的心。
是的,他承认,不论作为君王或单纯是一个男人,他都很自私,自私得不愿放开他想要、想爱的女人,即使是在自知命不长久的情况。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谴责他,他的自私最后将让他所爱的女子遭受更多的伤害。
他从来无意伤害她……至少,在知晓自己的心情后,他确实希望珍惜她。只是,事情却偏离了他原先的料想——他自私的情感成了最锐利的剑,刺向她也刺向了自己,将一切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眼前,又浮现她凄然的眸,和眸中强抑的莹莹泪光……他闭上双眼,意图隔绝脑海中的影像,未料她的形影却变得更加清晰,让他无从逃避。
颓然后仰,他靠着椅背叹息,放弃再做无谓的抗拒,随即睁开眼,伸手拿起桌边的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但见画里佳人凭窗而立,凝望着伸展到窗台上的几朵芙蓉,神色淡然自适,恍如尘世的一切都不能惊扰她。
这沉静的模样,让他回忆起他们的初遇……明明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却感觉那么的遥远,而且他们再也回不到最初……
是的,他们回不到最初,甚至……没有将来……
他该怎么作?
明知纵有千般不舍,万般苦楚,死亡终将隔绝一切。他的不愿放手,会是怎样的了结?
他明白,他该还她平静,还她笑颜,如果他能……
“暄……”
唤着她的名,心,阵阵抽痛。
坐正身子,他将画轴摊平在桌上,提笔在砚台上点了两下,沾染几许朱墨,然后轻轻在画中人儿微抿的唇边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
或许,他最终仍会放了她,但,在最后的离别来临前,就暂时让他继续拥有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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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刻,金銮殿上一片肃穆。
御史大夫步出文官之列,手持象芴,躬身禀奏:“启奏皇上,昨天深夜,有人叩臣家门,密告忠勇侯魏应行意图谋反——”
“你胡说!”一声怒喝打断御史大夫的禀奏,魏应行匆匆步出,“皇上切勿听信奸人之言,臣对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表,请皇上明鉴。”
被说成奸人,御史大夫心中不忿,忍看怒气说道:“臣有物证,并有奏折一份,恭呈皇上御览。”
风玄烺一挥手,身旁的太监立刻接过御史大夫呈上的奏折和证物,转呈给风玄烺。
他拿起奏折,细细地阅览,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见状,魏应行连忙说道;“皇上,那必定是小人的诡计,您不能相信!”
“诡计?”风玄烺放下奏折,剑眉一轩,从证物中拣取了一封文书,对着阶下的众臣展开,“这难道不是你的笔迹?”
一瞧那模样,魏应行便知是自己写给夏侯应天的誓约书,不由得脸色一白。
该死的!誓约书怎会落到他手里?!难道……
“夏侯应天——”他猛地冲向左前方的武官之列,一把揪住夏侯应天的衣服,瞪大了眼,“你出卖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夏侯应天用力推开他,一旁的官员也连忙把他拉开。
被拉开之后,魏应行兀自大吼大叫。
“把他押人天牢候审。”风玄烺不悦地皱眉,沉声命令一旁的卫士。
得到命令,卫士们立刻上前押住魏应行,预备将他带下殿。
“慢着!”他用力地甩开卫士,阴鸷的双眼透着诡异的光,“风玄烺,你以为谋反的事只有我一个人吗?你的心腹夏侯应天可也有一份哪!”就算要死,他也要拉人当垫背!
此言一出,群情哗然。
“皇上,那是不可能的事。”
凤玄煜第一个挺身为夏侯应天辩护,之后,又有几人也随之附和。
“这就是证据。”魏应行冷笑数声,从袖中取出了一张纸,展开在众人面前,“看清楚了,这就是夏侯应天写给我的誓约书!”
大半的人都瞧不清那誓约书是什么模样,但仍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怀疑的眼光膘向夏侯应天,却见他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模样,再看一直默然无语的风玄烺,他却是面无表情,一脸的莫测高深。
看到风玄烺无动于衷的模样,魏应行的脸孔变得狰狞,指着他大吼:“风玄烺,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发怒?”
他要看的就是风玄烺发怒心痛的表情,可是为什么他如此平静?难道他和夏侯应天真是串通好的?他被骗了?!被骗了!
“说呀!快下令把夏侯应天杀了!快把他杀了!
杀了他!”他的神态变得疯狂,嘶吼着冲向风玄烺,却被卫士们捉住了,只能狂乱地挣扎。
“把他押下去。”风玄琅漠然地下令。
在数名卫士的强制下,魏应行终于被押下殿,金銮殿也恢复了原先的肃静。
眼光扫过众臣,风玄烺命人拾起魏应行遗落的那张誓约书呈上;细读许久,他将手中誓约书丢到地上,神色森冷。
“除下夏侯应天冠带,废去爵位,押人天牢。”
夏侯应天心中一震,抬起头,正对上风玄烺寒冰似的眸。
“皇上,那必定是魏应行假造的!”
“是呀,请皇上三思!”
“皇上,夏侯应天枉顾皇恩浩荡,实在是罪该万死!”
“皇上,臣提议即刻交刑部议处。”
一愣之后,众人纷纷发表意见,正反不一,金銮殿上又陷人了喧杂。
对于殿上的情况,夏侯应天恍若未闻,也不作辩解,只是沉默地等候风玄烺再度开口。
当风玄烺抬手制止众人发言,并让卫士上前除下他头上的玉冠和腰间金带时,他仍静静站着,幽深的双眼望着风玄烺,渐渐变得暗沉……
直到被押下殿,他仍未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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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观花人成双,今夜听雨,罗裳不耐孤影寒……
卷起竹帘,皇甫暄倚着窗棂,任凭细雨飘落在脸庞。
又逢雨夜,潺潺的雨声勾起了属于她和风玄烺的回忆,然而,拍打着屋瓦的声声清响听来却是凄凉,再无限时思念着他的甜美诗意……
一切都结束了。
他种种的温柔早已离她远去,只余她未曾相识的无情冷酷……
这就是“君王”真正的模样吗?只有人对他顺从,却容不得人对他索求点什么?
她的愿望是如此简单啊!她只求他放手而已……
用一颗心的代价来交换,这样还不够吗?
脸上的湿意悄悄地凝聚,自眼角滑过面颊滴落衣襟,像是代她流下积聚在心底却释放不出的悲哀……
会落至这种局面,是谁……是她?还是他?或者说一切……错的是天!?
她双手掩住了嘴,无声无泪地啜泣了起来,直到一件薄衫轻柔地披到身上——
“小暄……”
“大哥?”皇甫暄揉了揉眼睛,回过身。
项洛谖温和地笑笑,关上窗并放下竹帘,“雨天风冷,不多加件衣服可是会着凉的。”顿了顿,他补充道:“刚刚敲了好几次门,都无人响应,门也没上闩,所以我就擅自进来了。”告期之礼后,她比先前更为消沉,总是关在房里足不出户,一家人都担心极了。
“我没留意有人叩门。”皇甫暄一手拉着薄衫,作势要唤来婢女奉茶。最近情绪不佳,人夜后就摒退了轩内所有的侍女,房里就只剩她一人。
“不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待会就走。”项洛谖摆摆手,目光移向墙上一幅裱装精美的半身像,仔细地观赏着,“神韵抓得真好!一气呵成,没半点迟滞……可见执笔之人用在画中的‘情’是不带犹疑的。”
她一怔,走到卷轴前,幽幽一叹,“面对……若是像绘丹青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些天来,反反复复地不知踌躇了多少回,依旧突破不了心结,她还是怕……
“小暄,你在犹疑……不,我这么问好了,你在害怕什么?”他想她的逃避不单只是为了风玄烺隐瞒身份这点而已。
“昏怕?”皇甫暄微微皱眉,眼神变得幽渺:“或许吧!我一直都很仿惶不安……我能忍受官闱生活吗?
能压抑自己多久?我能不能在那样的环境里保持着最初爱着他的那颗心,执着于那份情意呢?我有好多好多的疑问,却又找不到答案……未来,好象空乏得摸不着边际,完全无法预期……我越想就越觉得恐惧……”
伸出手,似欲触摸画像,却又在画前蜷起指尖。
为何烦恼着这么多问题呢?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无欲无求,欲念淡薄的皇甫暄了。
风玄烺萌发了她心底深处的情种,让她懂了爱情的滋味;而她的情爱虽不浓烈激昂,却足以细水长流地缠绵一生……只是隐藏人心中的丑恶欲念总是因情而起因爱而生,她无法保证自己能永远维持最初平淡的衷心。
“为了情爱,世间人能将死亡视为义无反顾……死既不足惜,更别说心性上的改变了,你无法避免,只能接受……”项洛谖怜惜地看着她眼中的迷惘,“况且,若是对那人没有贪恋或想独占他的念头,那根本称不上是真正的爱情。”
‘可他就是喜欢那样的我,淡泊而不贪求的我……”皇甫暄轻摇了摇头,想到了那天他脸色大变的模样。
“哦?这么没自信?认为皇上只喜欢某个部分的你?”项洛援拧了下她的鼻头,笑问:“这是你片面的想法吧?”
她没答腔。
“小暄,嫁给皇帝确实是辛苦了些,失去的远较得到的要多太多了……但平心而论,其实情况并不如你预期的悲观,仔细想想皇上对你说过的每句话,你应该会发现有些特别的意思隐藏在其中……给自己,也给皇上多点信任吧!”项洛谖揉揉她的发,‘’今天接到了爹娘的传书,说大概再过个十天就能回到长安,我想你不会希望他们见到自己女儿为情心伤憔悴的模样。”
“嗯。”
皇甫暄应了声,抚触上画卷。项洛谖见状,便不再打扰她,识趣地出去了。
取下卷轴,她凝视着字画,翻动脑中一幕幕的记忆:初次在街上的巧妙邂逅,他略带轻挑的逗弄,令她心房悸动的温存行止,乍闻告白的狂喜,到……·最终的僵冷决裂——
筹地,他曾说过的某句话撼动了她。
我要你成为我的妻子!
低沉的嗓音不断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宣告着,抑制多时的泪水终于溃堤了……
他的表示再明显不过了,她当时怎么想不透呢?
她真是傻得可以!
“啊…”
发现眼泪沾湿了画面,晕开了几朵墨花,她忙用手背拭泪,但泪水越是止不住。一阵忙乱中,画卷落了地。
跪坐到地面,她随便抹了抹脸,小心地拭干画上的泪渍。
情爱之中,不可能永远只存在美好,迟早必须认识彼此的缺陷,而“夫妻”这层关系有着比“情人”更多的考验。
若想圆满地白头偕老,唯有坦诚以对……
所以,她得到了坦白而现实的的答案,甚至有点残酷……他宁可言明他无法改变而她必须面对的事实,也不愿用甜言蜜语敷衍她,以免造成她日后更多的痛苦。
他要她成为的是能相守一世的“妻子”而非名义上的“皇后”!“到现在……到现在我才明白哪,烺……”
皇甫暄笑着流泪,将那幅画按在胸口。
纷纷杂杂地纠结在一块的心绪,找到了解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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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发的事件震动了人心。
早朝时刻,他们所仰望的君王突如其来地昏倒在朝堂上,而太医署里所有的御医却都诊断不出他确切的情况,这让众人陷人了慌乱。
当风玄烺终于清醒,对于自己的病情未曾给予丝毫关注,仅仅下令不许将他病重的消息泄漏给太后知晓,然后,宣布了他的继承人。
在众臣错愕的惊呼中,他的面容高贵而不可仰视,坚定地表达他的决定不容置疑。
随即,他近走众臣,只留下皇位的继承者,他的堂弟风玄煜。
“你很疑惑为何是你,对吗?”望着风玄煜写满讶异的脸,风玄烺淡淡一笑。
风玄煜沉默地点头。
“因为你适合。你的性情、才干、威望,都比朕的兄弟合适,交给你,朕才能安心放下这尘世。”
“您不会有事的!”
“朕很清楚,朕的时日无多了。”
“不会的!臣一定会想办法治好您!”
“没用的。”风玄烺平静地摇头。
“不试怎会知道!”
“联怎么了,朕自己最知道。”
“您知道?”一个猜测突然闪过风玄煜脑中,他惊道:“难道皇上并非生病,而是有人对您下了奇毒?是谁?”
风玄烺神色不变,淡淡地道:“联留下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为了庇护皇甫暄,有关谷夜昙下蛊的事,他不愿再提。
“皇上!”
“别说了……”察觉己身的神智又渐有涣散迹象,他深深吸了口气,“趁朕现在清醒,有几件事要托付你。”
虽然想再追问,但对上他坚决的双眼,风玄煜只好作罢,躬身道:“请皇上吩咐,臣必定做到。”
风玄烺握起风玄煜的手,面容恳切,“朕拜托你,为朕奉养太后,安享晚年,代朕尽到做儿子的孝道……”
感觉握着自己手掌的那双手虚弱无力,风玄煜忍着心中的酸楚,郑重点头。
“还有,联把安乐公主托付给你了,请你……请你代替朕看她长大成人,结得良缘。”
“是。”
“也请你答应朕,永远别让玄炜卷人政争……他太重情义,太鲁莽,别让……他再有犯错的机会,让他远离长安……和他的妻子过平静的日子。”
“臣知道。”见风玄烺头上冒出涔涔冷汗,脸色越来越苍白,风玄煜忧心地劝道:“皇上,您先休息,改日再说吧。”
“朕还撑得住……”风玄烺收回手,勉强支着床板坐起,倚靠在床柱上,“朕死后,你传朕遗命,许皇甫暄……许她……”
“许她如何?”
他闭上眼,握紧拳头,感觉指甲深深刺人掌心,但那痛楚却不及他心中的痛。然后,他听到自己冷漠的声音。
“许她……随意婚嫁……”
再心痛,他仍须放手,这是他所能给予的,最初也是最后的让步!
“遵旨。
“最后……”风玄烺张开眼,眸中冷光森森,‘’即刻拟旨,夏侯应天谋反……”
那我大概会造反吧!
“罪证……罪证确凿……”
我对你发过誓,要帮你把这天下治理好,要让你成为万世流芳的名主,所有阻碍你的人,我都会不择手段除掉他们!
放松的手再度紧握,他闭上眼,为索绕耳边的热切誓言。
“择日斩首!”
“皇上!”
“锵!”
风玄煜的惊呼和铜盆落地声同时响起,原来是一名小太监失手弄翻了手中的水盆,他随即惊慌下跪。
不以为意地命那太监收抬好,风玄烺在风玄煜开口为夏侯应天辩驳之前,先行阻止了他,并摒退寝宫内所有的宫女太监。
“皇上,夏侯绝对不可能谋反!那封誓约书一定是假的!”
“朕知道那是……假的……笔迹不合……”
‘那您……”风玄煜愕然地望着风玄烺脸上的微笑。
“等朕死后,你就……下诏还他……清白!”
“为何如此?何不由您下诏?夏侯向来最在乎您的想法!”
“朕要他恨朕……然后,信服你……这样朕就不必担心他……背叛朝廷……也不必忧虑他随朕……随朕而去……”他急促地吸气,晕眩感又在脑际漫开,“而且这是你……展示你是圣明君主的……机会……”
“皇上!”
‘别忘了……”在陷人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用尽气力吐出最终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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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冷寂寥的天牢里,囚禁着诸多重犯,其中也包括曾经宠盛一时的宁定王夏侯应天。
蹲踞在牢房边角,夏侯应天出神地看着对面墙上的火把,明灭不定的火光映照着他的面容,显得有些阴森诡谲。
他是那样的专注,仿佛除了那道火焰,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神魂已飘散在火焰之间,猛烈焚烧,焚烧……
是的,焚烧。那自火焰中逃生,被他视为天一般的男子曾带给他光明与温暖,如今,却也将他的意志焚烧殆尽……他十余年来所信仰的一切,全在那一日,那一声冷漠的命令下,灰一飞一烟一灭!
他,再度被遗弃,一无所有……或许,失去的比从前更多……
恍惚间,他的意识在虚无缥缈之境飘荡,直到一连串熟悉的呼唤声不死心地持续喊着,终于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聚集涣散的目光,抬头望向来人,原来是一个小太监。
“阿天!”小太监的脸上流露出不胜喜悦之情,打开牢门冲了进去。
虽然是陌生的脸孔,但世上只有挚友白冉云会这般称呼他,夏侯应天立刻知道了小太监的真实身份。
有那么一瞬,他的眼中绽放出欣喜的光芒,但随即黯淡,回复了原先的木然,淡淡地询问白冉云前来的理由。
白冉云将易容混进皇宫的经过,以及风玄烺在病榻下旨处斩夏侯应天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风玄烺病危……想起下狱前一晚和他的对话,夏侯应天顿时明白了一切,焚烧他的熊熊火焰在瞬间褪去。
这座天牢不是囚禁他的牢房,而是风玄烺给予他的最后庇护,只因担心他……所以宁可让他误会,也不愿他随他而去。
在这一刻,他确信自己明白风玄烺的真正用意——他并未背叛他的信任,仍是值得他奉上生命与忠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