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随之长身而起,‘呛’一声拔出雪亮的长剑。“来吧。”
长剑轻挥,洒下漫天雪片般的剑光,没有给他留下半分重新凝聚气势的时间。
先拔剑的人是我,但是我却没有采取主动攻势。
虽然很想赢,但我还不会被急于求胜的渴望冲昏了头脑。从刚才两场的比试来看,聂正并不怕凌厉的进攻,反而擅长在对方的进攻中发现破绽,进而乘隙反击,一招得手。我越是主动上手进攻,自身的破绽就露得越多,他反击的机会也就越大。对于后发制人、以静制动的武学之道,他已经运用得炉火纯青,象这样的对手,决不是一味进攻就能取胜的。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急于贸然攻击?倒不如慢慢试探对手的虚实,顺便活动一下闲散已久的筋骨,同时让青阳丹的药力能够充分发挥作用。
再说,对方既下了这么大的赌注,态度如此势在必得,又怎么可能不想取胜?如果我不急,那么急的人就该是他了。
在这种势均力敌的高手较量中,谁先急,落败的人就会是谁。
我又不是独孤求败,总不会傻得自取死路吧?
主意已定,我越发好整以暇地放缓了动作,脸上挂起一个悠闲自在的淡淡笑容,不紧不慢,不急不忙,手中的长剑信意挥洒,东一指,西一划,几乎使的全都是虚招,剑上更没带几分力道。
面对我近乎玩笑般的散漫剑招,聂正的眼中却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真是个让人头痛的对手啊!看到聂正的反应,我不禁微觉失望地暗自轻叹。
没想到聂正的态度如此谨慎,竟然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不会给对手留下任何可乘之机。如果他能被我漫不经心的随意态度骗得松懈下来,自然就容易对付得多。可惜,这个小小的骄兵之计,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好吧,那就看看谁能耗得过谁吧。反正我的耐心可好得很。只要他不着急,我大可以陪他玩上个几天几夜。耗到最后,看看谁先撑不住,最先饿死在台上好了。
比剑我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要比挨饿的本事,我的把握就大得多啦!
松松垮垮、半真半假地游斗了半个时辰,聂正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急躁。他显然已看出了我的用意,知道我采取了与他相同的战略。自己如果仍不进攻,这一场持久战打到天黑也毫不希奇。
再看四周的观众,早已经看得大为不耐。呼喝助威声由全场雷动转为无精打采,接着又变得稀稀落落,最后索性变成无声无息,甚至不时有几声嘘声传出,只差没轰然大喝倒彩了。
对于台下尴尬的情形,我虽然全都看在眼里,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脸上挂着一个懒洋洋的闲散笑容,手里的招势仍是不紧不慢,漫不经心,没有半分出手抢攻的意思。
真正一心求胜的人毕竟是他,而不是我。
所以,聂正首先沉不住气地放手进攻,也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了。
我满意地一笑,看着聂正长剑展动,寒芒急闪,第一次放弃了自己擅长的打法,由后发制人的稳守反击转为主动进攻。
看来他的耐心比我还是要差了一点点,而脸皮……好象也薄了那么一点点……
不过,他剑上的功夫就好象真的比我还要高出一点点了……
虽然我也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却不是我能够一厢情愿地改变的。
聂正的剑法并无定式,看不出学自哪门哪派,看上去并不复杂,也毫无花巧,却是异常的简单有效,辛辣狠厉。一旦全心投入地放手进攻,招招都是致命的杀手,出手更是快得惊人,让人招架得疲于应对,几乎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
如果说韩冲的剑法象狂风暴雨,气势逼人,周明的剑法象鹰击长空,稳准迅捷,那么对于聂正的剑法,我已经找不到什么言语可以形容。只能说,他已经达到了一个剑客梦寐以求的境界:绝对的快,绝对的准,绝对的有效。这样的剑法就算还有破绽,也已经不成为破绽了。因为没有人抓得住,攻得进!
看来我此前的估计没有错,在刚刚那两场比试中,他并没有使出全部本领,只能算是热热身而已。但是现在,他却再没有丝毫留手,把自己的真正杀手尽情施展了出来。
如此的快剑!如此冷厉狠辣的杀招!没有给敌人甚至自己留下任何余地!
可以想象得出,在如此间不容发的进攻下,一个失手错招便会招致败亡的命运。
面对着如此可怕的对手,心中却突然热血沸腾,精神和斗志一下被提到最高点。
自从那场宫变以后,我还是第一次以如此的积极和热情地去面对一个人,一件事。所有的懒散、消极、淡漠,突然被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
聂正的剑上寒光如雪。森然的剑气夺面而来,呼吸之间已到了眼前。
本应该退的,我却已再也不想退了。胸中的豪情陡然上涌,我一声清啸,挺剑迎上对方的长剑,以快打快,以攻对攻,不避不让地拆解应对,格挡反击,两道剑光如匹练般当空飞舞,交织成一片雪亮的剑幕。急如骤雨般的兵刃交击声锵然不断,竟连成了一声龙吟般的清响,分不清招式的间隙。
心中突然变得一片清明,所有的思绪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堪的过往,伤心的巨变,消沉的意志,甚至连萧冉的生死都已经被我抛到了脑后,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只求全心全意地尽情一战,就连胜败,也已被暂时忘在一边了。
只剩下眼前的对手。
以及,手中的剑。
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的痛快感觉。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与人痛快地比剑是在什么时候了。
因为责任繁重,旁骛太多,我不能也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学武上面。自从十六岁冠礼过后,先是临朝听政,接着便领兵打仗,每天被繁忙的事务追得喘不过气,武功上的进境也一下子从光速跌到龟速,好象再也没有真正地进步过。
还记得出征前一日与师父辞别的时候,他曾经不胜惋惜地摇头说,我的剑术已大有所成,天下间已经难逢敌手,却仍未能达到剑术的最高境界。他一生学剑,走遍天下,见过的良材美质数不胜数,但迄今为止,真正让他忍不住收徒授艺的却只有我一个。只可惜我虽然天分过人,却负担着太多的红尘俗务,不可能心无旁鹜地专心练剑。终此一生,我在剑术上的成就大概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而此时,面对着如山岳般难以撼动的可怕对手,生死与胜负决于顷刻之间,我所有的潜能突然被尽数激发了出来。
眼中再没有天地,只剩下对手。
手上再没有剑招,只剩下剑意。
不问胜败,只求一战!
脑中一片空灵,手里的长剑随心所欲,自由挥洒,渐渐摆脱了对方的压力与束缚,不再是被动的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竟有如天马行空,江河奔涌,流畅得再无半分滞碍。
体内的真气竟也是从未有过的流转自如,源源不绝,充盈着全身所有的经络,仿佛举手投足间就会倾泻而出,丝毫不用担心无以为继。
越到后来,我打得越是得心应手,将一身所学发挥得淋漓尽致,再无保留。在强大对手的压迫下,更是令剑法上的修为达到了一个崭新的境界。长剑挥洒之间,已完全脱出了原有的招式与路数,只觉得自己与掌中长剑已合为一体,而精神却又与身体全然分开,人剑合一,物我两忘,剑虽还是那一把剑,我却不再是以前的我了。
浑然忘我的酣战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得日影缓缓西斜,对手的呼吸渐渐粗重,眼前坚不可摧的凌厉剑势再也没有原先的可怕,就连那灿然耀目的剑光也仿佛比先前黯淡了几分。
兵刃相接的金铁交鸣声越来越少,再不象以前那般频密,只是隔三差五才响起一声。但两支长剑一旦相交,发出的撞击声却异常尖锐,响亮得直入云霄,几乎震得人心头大颤。
在别人眼中,也许只看到我们两人混战一团,剑光交错,难以分清谁胜谁负。
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已渐渐扭转了局势,压制住聂正凌厉的气势,终于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经过一番激烈的苦战,我已经完全领会并驾驭了自己剑法中的真正精髓,真正步入了剑术上的新一重境界。
而聂正,却仿佛渐渐失去了原本的逼人锋芒,身法和剑招有些轻微的涩滞,不复当初的连贯流畅。
再打了近百招后,我横空一剑当头劈下,去势迅猛无伦。这一剑看似毫无花巧,剑势却是威凌天下,将聂正周围的方圆数尺都笼罩在内。聂正避无可避地举剑格挡,两剑相交,只听得‘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剑竟然断了。
我微微一愕,手上的剑势立刻一收,没有穷追不舍地继续进攻。
而聂正也在断刃落地的同时飘然后退,远远地退到了三尺开外。
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的灰色布衣已经被汗水完全浸透,虽然身形依旧挺直,脸色却已经涨得通红,正在难以抑制地激烈喘息着。
不知不觉中,我们竟已经打了这么久?
我反手一抹,才发觉自己满额是汗,身上虽不象他那样汗湿重衣,后背的衣衫却也都湿透了。
“我输了。”
聂正深深吸了口气,道:“阁下剑法不凡,内力深厚,聂正自愧不如。”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坦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甘之色。我一怔,回想刚才的一场激斗,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没错,他是输了,输得明明白白,无可置疑。但他却不是输在剑法上,而是输在内功和耐力上面。这一场恶战打得殊不轻松,对真气的消耗非同小可,到了最后,聂正的内力几近耗竭,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这一下硬碰硬的举剑格挡,内力的强弱差距判然,折剑认输已势不可免。就算他长剑没有折断,也不可能再支持多久了。
如果纯以剑法相较,我还无法胜得过聂正。纵然是在刚才的比斗中修为大进,突破了一重新的境界,但最多也只能与他斗个平手而已。
可是我的内力又怎么会变得这么好的?明明已大受寒毒损伤,应该大不如前的,为什么还能如此浑厚充沛,居然好象用之不竭的样子?
脑中灵光一闪,我突然想起了自己上台前服下的那粒青阳丹……
多半是它了。我顿时恍然。没想到这青阳丹除了能压制我体内的毒性,竟还有提升内力、激发潜能的功效。
“不,应该算是平手。”我垂下长剑,坦然直承。“阁下剑法高明,江逸自认无法取胜。”
聂正脸色一沉,却不领情,一双清冷犀利的眼睛紧盯着我……
“输就是输,聂某不必阁下容让!今日技差一筹,剑下落败,日后聂某定会再来讨教,但望阁下多加珍重!”
语声平静,自他口中缓缓地一字字吐出,听来却只觉坚如金石,令人心头不由一震。
一言既毕,聂正抛下手中的断剑,飘然下台,不顾而去。
直到此时,满场观众才从心动神驰、如痴如醉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发出轰然雷动的欢呼声及喝彩声,声势之浩大,仿佛连脚下的擂台都给震得微微摇动。
我对满场沸腾的欢呼声听若未闻,望着聂正高瘦挺直的背影怔了片刻,才一言不发地还剑入鞘。
他是如此的骄傲,竟不屑于接受我丝毫的容让,一定要在剑上亲手取胜方肯甘心。有此一言,日后只怕我免不了还会有麻烦。
然而他所不要的胜利,难道我便很希罕么?
这场比武的结果应该完全出乎萧代的预料。
然而面对超出预计的挫折和失败,萧代却表现出了极佳的风度,神色不变地坦然承认了己方的落败,并立即当众宣布从此放弃对安平两郡的所有权。
在此起彼伏的热烈欢呼声中,我被两名侍卫以前所未有的尊敬态度请回到看台上。
北燕王笑容满面地迎接我的凯旋。也不知是因为赢得了安平两郡,还是高兴我为他挣回了面子,他对我的态度出奇的礼遇,目光中充满赞赏与笼络。称赞了几句我的身手后,顺理成章地宣布道:
“江逸比武获胜,理当封赏。虽然比试的对象不同,但本王前天的承诺仍然有效。自今日起,江逸就是本王的禁军统领,官职三品,俸禄加倍。”
有了前天的一番铺垫,再加上刚才我在关键时刻力挽败局,为北燕大大地争了一口气,对于北燕王的这一任命,台上的众人虽然反应不一,却都没什么反对的表示。只有拓拔圭脸上的嫉恨之色越发浓重,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恨不得把我吃了似的。而拓拔明望向我的眼光则更亮了。
如果换了是昨天,甚至哪怕是比剑之前,对于北燕王破格的封赏,我都会不假思索地一口拒绝。因为我既不愿在敌国之中抛头露面,引人注目,给自己和西秦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又不想陷入三王争储的政治斗争,成为这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我的心愿十分简单,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救出萧冉,再悄悄地带着他们父子离开而已。
但是经过了方才那一场惊天动地的生死较量,我的心情与想法都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与聂正的这场较量,是我一生中最艰苦、最凶险、却也最最痛快的一战。在强大对手的压逼下,胜负决于顷刻,生死悬于一线,稍有退缩便会惨遭败亡。然而一旦迎头直上,却反而激发出了我的斗志与潜能,不光在剑法上大有进境,精神上亦是豁然开朗,再不似以前般消极被动,而是第一次打起精神,要积极地面对眼前的处境了。
以前的我,在深受打击、灰心失望之下,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顾虑良多,缚手缚脚,遇事只是被动地勉强应付。然而天意弄人,我一心只求平凡普通而不可得,却给人逼迫着一步步走上了北燕与东齐两国权力斗争的舞台中心。
我不想卷入肮脏黑暗的政治漩涡,却与拓拔弘兄弟、萧冉、萧代均扯上了纠结不清的联系;我不想出头露面,引人注意,却在使节云集、万众瞩目的公开场合下战胜了聂正,成了替北燕争光的大英雄。造化弄人,一至于斯!回头想想,实在是不能不令人啼笑皆非。
事已至此,再消极回避已无任何意义,倒不如索性无拘无束地放手而为,反而可以在身陷敌国、孤立无援的不利局面下,为自己争取几分主动了。
心念既决,我便不再有半分犹豫。意态从容地洒然一笑,我信手拂了拂飘动的衣摆,没有按规矩跪倒行礼,身形反而挺得更加笔直,朗声道:
“多谢大王抬爱。但江逸威望不足,资历尚浅,不敢担任如此重要的统领一职。还是请大王收回成命,改派一个更适合的职位吧。”
“哦?”北燕王没有料到我竟会推辞,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充满兴味地反问我,“你想要什么职位?”
“江逸不才,愿意出任五城巡戍使一职。”
“什么?!
饶是北燕王见多识广,也给我的答案弄得呆住了。其他人更是大出所料,议论纷纷,看向我的眼光就象看着一个傻瓜。
“你……确定自己没有说错?”
“当然确定。”
……
北燕王摇了摇头,困惑不解盯着我研究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既然如此,就如你所请。明天……你就到五城巡戍营上任吧。”
环视四周,扫一眼台上诸人的表情,有的惊讶,有的疑惑,有的庆幸,有的嘲笑,虽然反应各自不一,但是无一例外,都认为我的选择匪夷所思,愚蠢得到了极点。
也难怪。禁军统领的官阶是从三品,统率着两万兵强马壮的京城禁军,守卫内城,权责重大。在军中任职,立功升迁的机会最多,京城禁军是北燕王的直属嫡系,这个统领更是前程无量。
而五城巡戍使却只是个小小的正五品,手下不过管辖着三千城兵和不足千人的五城巡捕营,负责维持京城治安和正常秩序。这个职位不是军职,说起来不过是个风尘俗吏,别说没什么太好的前途,光论地位和威风,就连禁军统领的一个零头都比不上。
更何况京城地广人多,龙蛇混杂,地痞流氓恃强凌弱,豪门贵族仗势横行。环境之复杂、治安之混乱、律法之废弛一向是出了名的。正五品的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外放出去当个太守,也算是掌握一府百姓生杀大权的父母官,威风权力着实不小。可是到了这冠盖云集、满城权贵的京城之中,就实在算不上什么了。要以区区的五品微职维持京城的治安,着实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
听说前两任五城巡戍使一个是因为懦弱无能、未尽职责被降职调用,另一个则因为得罪了朝中权贵而遭人排挤,外放边疆。象这样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却不知死活地主动要求接下来,也难怪众人都一脸愕然、大感意外了。
“嗯……江逸,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北燕王好象有些同情我的自找麻烦,很善良地问我,大概是想给我个机会有所补偿吧?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
“请大王准我放手行使自己的职权,不受朝中权贵的掣肘。江逸保证,一定给大王一个繁荣平靖、秩序井然的京城。”
“你只有这一个要求?”北燕王意外地‘哦’了一声,再度从头打量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好!本王便答应你的要求。赐你一枚本王的令牌,凡事只要在你的职权范围之内,均可由你全权处置。谁敢胡乱插手干涉,你可以先斩后奏。”
“多谢大王!”
不理会北燕王身边向我射来的各色目光,谢恩过后,我施施然地挺身站起,走回自己原先的位置。
拓拔弘静静地看着我走回他身边,目光尖锐如鹰,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过了一会儿,头也不转地低声说:
“很好。江逸,今天你的风头可是出足了。”
“那要多谢你给我机会啊。”
“你的表现很惊人啊。锋芒毕露,出语不凡,跟前天相比,简直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怎么,突然一下子想通了,不再想继续平淡下去?”
我淡淡一笑,没有说话。以前的淡漠懒散是我的本性,现在的锋芒毕露却是不得已而为之。也许是命中注定,与世无争、悠闲自在的平淡生活永远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镜花水月。既然我已被命运逼迫着一步步走进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又何必再继续隐藏下去?倒不如索性痛痛快快地放手一搏,总比屈居人下、任人摆布要强得多了吧?
“为什么改变主意?”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为了利用我的一身所学,拓拔弘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既在京城中为我大造声势,又在北燕王面前推荐揄扬,更以高官厚禄诱使我动心,花的心思着实不少,势必要让我乖乖地为他所用不可。
现在结局如此,不知他是否觉得满意?一定会嫌我舍位尊权重的禁军统领不做,偏偏去屈就五城巡戍使的微职,大大地打乱了他的计划吧?
一想到这点,唇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很难得地在他面前觉得心情很爽。
拓拔弘侧过头,斜斜地睨一眼我唇角的弧度,仿佛猜出了我此时的心思。
“哼,别告诉我说你这样做是因为我。”
“那么你认为……我又会是为了谁呢?”
面对我以退为进的反问,拓拔弘摇了摇头,突然笑了。
“江逸,跟你斗心思还真是有点意思。你确实……很会给人意外啊。”
直到坐上回营的马车,拓拔弘都一直在用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闭上眼,不去理会他专注的眼神,懒洋洋地往座位上一靠,只管舒舒服服地继续补眠。
谁知道拓拔弘闲得无聊,偏偏不肯让我睡个安稳觉,居然伸手来拍我的脸。拍了两下,见我没有反应,又轻轻拉拉我的耳朵,最后见我还不理他,索性在我鼻尖上用力拧了一下。
“你干什么!”我恼火地睁开眼,一把拍开他的手。
拓拔弘充满研究意味地挑眉看着我。
“真不知道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刚刚在台上的时候明明还那么光芒耀眼,气势惊人,一派威凌天下的威风模样。怎么一回到马车上,居然又变得没精打采,一副只知道睡觉的懒散样子?若是换个不认识你的人,大概要以为你们是两个人呢。”
“……”我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懒得理他。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研究的?这家伙,未免也有点太无聊了吧?
“有这么一身惊人的武功,又怎么可能是个籍籍无名的平凡人物?江逸,你的来历一定极不寻常,否则,也不会煞费苦心地一直瞒到现在……可是你以为你便能瞒我一辈子么?”
是吗?我抬眼瞟了瞟拓拔弘,又懒洋洋地合上眼,没有回应他的话。以拓拔弘的精明,我当然不敢担保自己能瞒住他一辈子。可是,谁又会在北燕呆上那么久?
“看你现在这副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谁又能想到你的武功竟这么厉害?啧啧啧,亏你平时装得倒象,让人还真以为你身上没剩下几分内力。谁知是老虎不发威,就给人错当成病猫了。”
病猫?其实他说的也没错。现在的我,倒真是只不折不扣的病猫呢……
我轻轻苦笑一下,不想让拓拔弘知道,自从上车以后,我体内的真气就在以一泄千里的势头飞快地流失,不光刚才那股充沛的真气荡然无存,就连原本保留的一点点内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身体里空空荡荡的,头昏眼花,四肢酸软,胸口更是一阵阵烦闷欲呕,就象五脏六腑都翻过来一样难受。开始时我还能勉强支持着不露疲态,可是到了这会儿,几乎连坐直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然,我又怎么会这么没有形象地瘫在座位上闷头大睡?当然,呃,我也不能不承认,就算在我有力气的时候,也一向是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能睡觉的时候就不睁眼啦……
“喂,你的眼睛别那么快又闭上好不好?”
真烦!除了骚扰我,拓拔弘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
“我累了。”我闭着眼,有气无力地说,“你就别吵了,让我好好睡一会儿行不行?”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拓拔弘语声一沉,似乎觉察到我的异样。
“没有。”我没有睁眼,用尽量简短的句子回答,不想让他看出我此时的情形。
“那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拓拔弘伸手扳过我的脸,皱着眉头细细打量。
我没作声,仍闭着眼,感觉到意识在渐渐地游离,就连拓拔弘近在耳边的说话声,听来也有些轻微的模糊。
“江逸?江逸!你到底怎么了?!”
昏昏沉沉中,只听见拓拔弘的语气中仿佛带上了几分紧张和焦虑。他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的双肩隐隐生疼。我体内的气血本就已翻腾得翻江倒海,再给他抓着肩膀一摇,越发难受得令人难耐。
我的眉头不自觉地紧皱成一团。
“放手,让我睡……”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因为拓拔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我就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