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十分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闷不通风的环境和沉腐而微腥的空气说明这里是一个密闭的空间,我立刻敏感地想到了地牢,并且悲观地猜测自己并没有逃脱他的追捕,很不走运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可是下一刻我就愉快地推翻了这个设想。
尽管身体虚弱得无力移动,敏锐的感觉也因此大为受损,我仍可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在轻微地晃动,并且不时传出波浪拍击木板的声音。
这是一艘船。很大的船。
而我一定是在底舱。
是商船?好象货物装得很满的样子……我正在努力研究着周围的环境,舱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男孩拿着盏昏黄的油灯走进来,熟练地绕过成堆的货物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仔细打量我。
“醒了?”
“……”我很想回答他的问题,可是干燥得火烧一样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勉强向他笑一笑,试图用感激的眼光表达谢意。
“渴了?”
“……”这一次,我望着他的眼光几乎可以用火热来形容了。
男孩的嘴角微微一扬,露出一个象是笑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送到我嘴边,一股清凉甘美的水流立刻涌入我干涩的口中,缓解了我喉间干裂般的痛楚和火热。
“……”虽然得到了及时的滋润,我暂时仍无法出声说话,只能继续用眼光表达意图,询问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你安全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
咦?他怎么知道我正处于危险之中的?
男孩撇撇嘴,“你身上有那么多处刀剑的伤口,又在这种天气跳到冰冷的江里,一定是被人追杀啦。这么简单的事,想也知道。”
这孩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小小年纪,居然有如此的聪明敏锐,一双眼睛好象能读懂别人的心思,让人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所遁形。
我暗自心惊,看向他的目光不由带上了几分郑重。
“我不过是个下人罢了。”男孩眼中隐隐露出几分嘲弄之色,却不知嘲弄的是观人不准的我还是他自己。
下人?我怀疑地打量他。这时我才发现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粗布的青衣,的确很象是大户人家佣人的打扮。可是这男孩虽然看上去单薄瘦弱,脸色苍白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谈吐和举止却分明显示出良好的教养。一个人的气质是瞒不了人的。凭我多年看人的眼光,他就算不是什么名门贵族的世家公子,至少也出身于书香门第,决不会是个普普通通的下人。
男孩却被我眼中研究的神色激怒了。
“我是什么出身,关你什么事!”
他一口吹灭了面前的油灯,在另一侧背对着我和衣躺下,不说话了。
看了他激烈的反应我不觉有些失悔。是啊,别人的出身来历又关我什么事呢?我一个漫不经意的小小好奇,也许正挖到了别人深藏的伤口。他沦落到此,一定有什么不足外道的伤心往事吧?我又何必去细细深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现在有人问起我的出身和经历……
我废然一叹,努力抛开潮水般狂涌到心头的纷杂回忆,用沙哑破碎的声音吃力地说,“对……不……起……”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算了。反正你我的处境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可怜谁。”
我失笑。这小家伙,还真是个骄傲的孩子呢!
我倒是真的有点开始喜欢他了。
这个名叫小晋的男孩虽然脾气又倔又骄傲,倒也不算很难相处。也许是因为过去的遭遇,他总是象只竖起倒刺的小刺猬一样,充满了对人的戒备和不信任,时不时就会敏感过度地扎我一下。可他的年纪毕竟还小,纯真的天性还没有被完全磨灭,那种冷漠疏离的孤独生活对他而言是过于沉重了。在我超常发挥的耐心与容忍下,他身上的倒刺终于渐渐平伏,开始与我和平共处,看向我的眼光也多了几分信任。
在我的喉咙恢复之后,我才从他口中渐渐问出了当日的经过。原来我那天的运气好得离奇,跟随着急如奔马的激流冲出了近百里,居然没被淹死也没有被撞死,直到水流放缓,才好死不死地撞到了这艘大船上,被正好在船头打水的小晋救了上来。因为伤势不轻,又在冷水中泡得太久,我整整高烧昏迷了三天才清醒。如果不是小晋,我的命就算再大也得去见阎王了。
“这是谁家的船?”其实我想问的是,你的主人是谁?可是如果这样问的话,小晋一定又要生气了。我可不想老是惹怒这个满身倒刺的小家伙。
“清宁公主。”
“什么?!”
“清宁公主。这是她和亲北燕的送嫁船队,而我则是她嫁妆中的一部分,明白了?”小晋好象看穿了我里藏着的念头,脸上又露出一丝嘲弄的神情。
原来是东齐国的船啊!没想到我跟着江水一路漂流,居然已到了东齐境内。那位清宁公主我虽没见过,却早听说是位远近闻名的绝世美人儿,没想到也会成为两国和谈的一只筹码,实在是有点可惜了。
不知道谁才是那位艳福齐天的幸运儿,该不会是那个风烛残年、干枯老朽的北燕王拓拔光吧?如果是他,那可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是北燕的皇长子拓拔弘啦。”
“啊!是他?”
“你认识他?”
“……不认识。”嗯,这样说应该不算说谎吧?我有点心虚地垂下眼睛。其实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他,甚至还不止一次地与他交过手。虽然,中间隔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嗯,严格地说,是隔着剑拔弩张的两军战场。
印象中的拓拔弘冷峻威严,深沉难测,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狂放霸道的凌人气势,好象不能算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一般人与他打交道,想不被他的气势压倒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换了是对付敌人,尤其是自己痛恨的敌人,他的手段大概会更……
我突然想起好象就是在不久之前,我才刚刚在宁阳大胜过拓拔弘,呃,当然,多多少少是用了点兵不厌诈的手段。听说气得他当着三军将领的面就捏碎了两块令牌,脸色更足足黑了三天才阴转多云。
隔着那么远,他应该不可能看清楚我的脸吧?
不过……呃,看起来我还是早一点离开这条船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