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对街酒楼的二楼雅座上,传来阵阵咳嗽声。一双深邃的眸直睇着牙行内几人互动,脸色深沉得教人读不透,而身后的拾藏静默不语,只是暗恼巴律的没分寸。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周奉言哑声道:「许久不曾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了。」
拾藏神色微动。「爷,巴律天生讨喜,再难应付的商贾都难敌他的笑脸,这不也是爷愿意让于姑娘前来牙行的目的之一?」
周奉言收回目光,睨他一眼。「你倒是很懂我的心思。」
「属下只是揣测。」
周奉言掩嘴咳了两声,神色黯淡地皱了皱眉,脑海里全是她被巴律给逗笑的神情,所谓恍若隔世,就是这种感觉了,像是隔了一辈子才又能再见她的笑,然而让她展颜欢笑的人并不是自己。
更恼的人是,她对于巴律的亲近并不抗拒。
「爷,巴律对任何人都是如此,他肯定是觉得于姑娘讨喜,才刻意逗笑她。」拾藏端详他的神情后,低声说着。
周奉言不耐的瞪去一眼,像是恼他一再揣测自己的心思,偏又猜得那般准确,想开口,又是一阵阵的咳。
「爷,既是身子不适,何不把祝大夫找来?」
「不了,不过是小事。」又咳了两声,他不快的起身,往楼下走了两步,才又道:「晚点她们回府后,要舞叶到厨房熬老姜汁。」
「是。」
「对了,要加点乌糖。」
「乌糖?」
「要不丫儿会喝不下。」
拾藏楞了下,这才明白原来姜汁是要给于姑娘喝的。染上风寒的是爷,喝姜汁袪寒也该是爷,给于姑娘喝做什么?
将一碗热腾腾的老姜汁接到手中时,于丫儿明显一愕。
「这……怎么会准备老姜汁?」用过膳后,她正想要歇息一会,想不到舞叶收拾桌面后,竟还端来老姜汁。
「爷吩咐的。」舞叶说着,忍不住嘴痒又补了一句。「明明染上风寒了,原以为熬老姜汁是爷要祛寒的,谁知道竟是要给你喝的。」
他染上风寒了?忖了下,她小小声地道:「舞姊,既然都已经熬了老姜汁了,何不多弄一碗给他呢?」
「他是谁?」
「他……」
「爷可是做了什么教你不愉快?」舞叶敏锐地察觉,她的淡漠只针对周奉言。「你可知道这老姜汁里头还特地加了乌糖,天晓得这些乌糖还是前些日子爷自个儿炼的呢。」
于丫儿傻楞楞地说不出话,尝了口老姜汁,辣味中掺着一股清爽焦甜,教她不禁微眯起眼。
虽然在东江村里,于家也算是有家底的农户,想吃点糖味并不太难,但要尝到如此风味纯正,焦而不苦,浓而不涩的乌糖,价位难计,更遑论他亲手熬煮,怕是千金也难买。
而加了乌糖的老姜汁,是为了缓和癸水来潮的腹痛……他怎会知道她的月信到了?
就算他知道,又怎会记得她每每癸水来潮,总是腹痛难耐?以往也曾经试着煮老姜汁,但没有乌糖,那味就是涩辣得教她吞不下。
「乌糖得要用四重鼎走水炼制,煨火的工法十分讲究,时间的拿捏和火候的掌握靠的是老道经验。」一旁替于丫儿折衣收至紫檀衣橱里的双叶,踱步到床前。「咱们爷真是没什么能难倒他的。」
「那真的是,咱们爷要是哪天不当神官了,肯定能成为制糖高手。」舞叶完全认同,非常推崇地用力点头。「乌糖、糖饴、糖胶……改天要爷做点芝麻糖、杨梅糖应该也不错。」
「要不要来串糖葫芦?」双叶没好气地问。
「我馋了。」舞叶一脸正经地道,双叶毫不客气地啐她一口,她压根不以为意,径自幽幽地说:「不过,就算咱们是和爷一道长大的,爷也不可能特地替咱们制糖。」
于丫儿垂着脸,不用舞叶明说,她也知道舞叶在暗指什么。
「也不知道爷的风寒好些了没?」
「听拾藏说,还咳着呢。」
两人一搭一唱,于丫儿把头垂得更低了。难怪今儿个去牙行他未现身,原来是因为他病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探望他,不管怎么讲,他终究是帮她的人,不论感情,只是探病,该是无妨才是。
「这咳症可是麻烦呢,难治。」
「可不是,这时要是喝个老姜汁也不知道成效有多少……于姑娘,怎么着?」舞叶托着腮,瞧她走到跟前,佯讶问着。
「……我去给爷送老姜汁。」
「怎么好意思让于姑娘跑这一趟。」舞叶语带调侃,微勾的唇角泄露几分恶趣味。
「应该的。」
舞叶笑得坏坏的,走到门外,不知道从哪变出一碗老姜汁。「也好,我准备了一碗待会要送去,这就麻烦于姑娘了。」
「不麻烦,应该的。」于丫儿小心翼翼地接过手,走出门外又猛地回头,小小声地道:「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于姑娘了?」
舞叶扬起柳眉,看了双叶一眼。
双叶不解地问:「改唤夫人吗?」
「不是,我叫丫儿,我有名有姓,叫于丫儿。」虽说她的爹娘识字不多,家里的孩子取名都极简单好记,但她喜欢她的名字,喜欢别人叫她的名字。
「如果你把这话跟爷说了,改明儿个起,我就叫你丫儿。」舞叶理直气壮地当场开桌议价。
于丫儿半垂着脸。「我想想。」话落,踩着碎步走了。
「怎么,今儿个去了趟牙行,倒是和于姑娘交好了,还要她跟爷多相处,你心底不难受?」双叶待她走远了,觑了舞叶一眼。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舞叶睨了她一眼。「咱们身分再怎么比人高一等,一辈子也是周家的家奴,就算爬上爷的床,没有名分更不会有地位。」
「我以为你不会计较那些。」
「我不计较那些,但我计较爷开不开心。」舞叶倚在门边,注视着于丫儿的背影,瞧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走上长廊绕过园子,直朝主屋的寝房而去。「我喜欢爷,但我更喜欢看爷开心的样子,只要爷开心,我就开心。」
「是吗?」双叶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眉头不禁微皱,「她怎会知道爷的寝房是往那里走?」
「就那头亮着喽,她不往那走,还能往哪走?」
「喔。」
「拾哥。」
拾藏守在寝房门外,远远的就瞧见一抹纤痩的身影走来,待她迎面轻唤出声,教拾藏微愕了下。
「于姑娘不需要多礼。」
「该要的。」
「于姑娘这时分过来是——」拾藏瞅着她手上的碗。「这是要给爷的吗?」
「嗯,我听舞姊说他病了,咳得很,而厨房既然煮有现成的老姜汁,我就干脆送一碗过来。」她本要将碗递上,但想了想,又问:「他睡了吗?」
「嗯,爷喝了药已经就寝。」
「他有找大夫诊治了?」
「是的。」
「那……」自己像是白走一趟了。「这姜汁我带回去喝好了。」
「也好,于姑娘今天刚进牙行,也该是累了。」虽说遗憾爷已经睡下,无法亲自感受于姑娘的好意,但明儿个他转告时,相信爷必定欢喜。
于丫儿点点头,本是要走,又想到什么,忍不住问:「他怎么会病了?」
像是意外她有此一问,拾藏略微思索了下才道:「前几日下大雨,爷淋了点雨,才会染上风寒。」
「拾哥都在爷的身边,怎会让爷淋了雨?」前几日的大雨雨势惊人,她待在房里,光听打在瓦上的雨声,都感到惊心动魄,可是她要是没记错,那几日听双姊说,他人应该是在宫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