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花阁琉璃也还是一样那么璀璨。我环顾四周,斜阳已慢慢将所有的金光收拢在山后头。
「好了,我们到了。」我轻轻吐了一口气。
「银舞……」宗将藩不安的拥着我不放。
「宗将,」我轻轻挣脱他。「你走吧!今晚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留下来陪你──」
「不!」我轻轻摇头。「你回去,我必须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在这里出现的,我一定要赌一赌。如果今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你快走吧!天色差不多了。」
「银舞……」
宗将藩挺直的背脊,微微抖颠、不安。我别过脸,拚命忍住不舍的脆弱。
「我等你,你一定要回来。」宗将藩抓住我的双肩,极力克制发抖的语音。
夜,静寂了。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躺了下来,背脊触抵到冰凉的石材,心头微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上天是不是注定我和宗将藩成为一世的夫妻,是不是注定我就此彻底消失在二十世纪的年代,过了今晚一切就都可明白。我十指交缠,平摆在胸,缓缓闭上了双眼。
夜,真的静寂了,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响。来吧!时间的河流,快来将我淹没吧!帮助我做最终的抉择……
「公主!银舞公主!」
有人猛烈地摇晃着我。
「宗奇!」我睁开眼,惊讶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他撇过头,伸手遮按住脸。
「请你离开,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闭上眼,双手仍交叠在胸前。
「不!公主……请你别离开我……王爷。别回去!求你!」
「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再次睁开眼,坐了起来。宗奇反常的举止让我深惑不已。
他别过身子,面对琉璃。
「上次你离开王府,王爷一听到消息,脸色苍白到了极点,立刻策马赶到楼花阁。就是在这样的黑夜,天生异象,你从天而来,而那一夜,也是如此银光闪闪,迟了一步,你就要离开随青源──今晚昏夜凄迷,波碧湖波涛澎湃汹涌,我怕──公主,请你留下来吧!别回去!」
「所以,你一路跟来?」
「公主……谁?」
随着一声哈哈大笑,桂妃、外相和一个身穿银袍、头戴金冠、腰束青带,神清有种阴狠的男子出现在楼阁门口。
「贺将王爷!」宗奇失声叫了出来。
「还不错嘛!宗奇,你居然还认得出我来!」贺将藩狞笑了一声说:「她就是银舞公主?太好了,我正愁着不知该上那儿找她,倒先在这里叫我撞上了!」
「贺将王爷,」宗奇沉声问道:「不知王爷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通知宗将王爷一声,王爷好备酒设宴,为将军接风洗尘。」
「哼!主子和奴才倒真一样厉害!」贺将藩笑得更狰狞了。「不过,嘿嘿!这回任凭宗将再怎么算计,也绝对料想不到本王早进入随青源了!」
「王爷,您要小心!宗奇这小子诡计多端,提防他使诈!」伊麻一付忠心为主的恶谄媚。
桂妃也上前指着我说:「王爷,她就是银舞,您看她那身怪样子。抓了她,可用来威胁宗将藩。」
「哈哈!」贺将藩纵声大笑,「太好了,没想到宗将最宠爱的银舞公主会落入我手中,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休想!有我宗奇在,你们谁也别想动公主!」宗奇拔出长剑,剑身泛起粼粼青白的寒光。
「凭你?你未免太自不量力!」贺将藩脸色一沉,左手往后一挥,十余名劲装的彪形大汉,手持锋利的刀剑悄然跃入,将宗奇和我围在核心。
真荒唐!已经到性命交关的尽头了,我却仍有一种恍如在看古装武侠剧的错觉。等到宗奇手臂中刀,血溅在我脸上,我才开始感觉出那种真实。
「宗奇!」
左边脸上有着刀疤的大汉斜剑砍来,宗奇一个错身,举剑架开,右后方一道凌厉的刀光又劈来。宗奇抓住我滚身闪开,险险又挂了彩。
这样下去,宗奇一定会有性命危险,他们人多势众,个个阴狠凶猛,招招直取宗奇的要害。宗奇要顾虑我的安全,又四处受敌,不一会的功夫已一身是伤。
我留意一下场内情势,贺将藩随便倚着琉璃墙,神色漠不关心,好像笃定我们逃不了。伊麻伫立一旁,卑躬曲膝,丑陋到了极点。桂妃妖冶地站在楼阁门处,脸上泛着得意的冷笑,我低声对宗奇说:「宗奇,想办法攻向桂妃。」
宗奇会意,挟住我,飞身窜向楼阁门处,一剑刺向桂妃。桂妃花容失色,大叫一声,跪缩在地上。
「趁现在!」
足足奔出十多里路,宗奇才隐身入一个叶影浓密的林子里,才放开我。
「到这里应该暂时不会有危险了……呃啊──」他伸手按住下腹,矮落在地上。
「宗奇,你受伤了,让我──看看──」我冲过去蹲在他身边。
「不碍事……我……啊──」
宗奇伤口血流不止,那道伤口从腰际直划到下腹,寻常人早已忍受不住,宗奇却撑到现在。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眼泪一下子凝滴下来,我实在是慌了,该怎么才能救宗奇?
我猛然起身,宗奇抓住我。
「你要去那里?」
「我去找他们,」我说:「他们的目的是我,只要我出现,就有办法可以救你了。」
说着,眼泪不禁掉了下来。
「别傻了,公主,」他把我拉回他身旁。「贺将王爷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即使你出面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你出去,只是自投罗网,现在我们要赶紧想办法通知王爷……」
宗奇平素冷酷的脸已逐渐褪了血色,再这样拖下去,他一定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现在也不管那么多了,只能赌它一赌!」我又起身。
他再度抓住我,几乎是呻吟出声。
「不!别走,公主,别离开我,留在我身边,求求你!别离开我……」
「可是你……」
「我不会有事的,求求你,别走,别离开我……」宗奇紧紧抓住我,失了血色的脸,有一抹痛苦的颜色。
「宗奇……」
「求求你……」他的眼神在哀求,不断地在说「别离开我」。
「不行!」我拚命摇头。「再这样下去,你会失血过多死……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这样!」
我想挣脱他,他抓得更紧,一边挣扎喘着气说:「不会有事的,公主,求求你!待在我身边,别离开我──这就算是我临死前的请求,你就答应吧!公主,能这样单独跟你在一起,我──我──呃啊──」
他极力忍住痛苦,染满鲜血的手,紧紧抓着我不放。
「好,我不走,我留──留在这里和──和你在一起……」我泣不成声。
「别哭,公主。」
他伸手想拭去我的泪,却无力举高,满掌殷红滑过我脸庞,将我的脸颊染了色。他颓然垂下手,笑着说:「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脸。」
「宗奇!」
我托住他的身子,让他靠着我,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公主!」他寻觅我的手,我轻轻将它握住。「能这样躺在你的怀里,我死也无憾了。第一次见到你,我心里就有一直说不出的感觉,那是我从来不曾有过的温馨甜蜜。我是那样渴望见到你,听听你的声音──你和王爷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不敢有非份之想……」他停下来,喘着气,又继续说:「我只要能默默守在你身边,就觉得很幸福了。公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即使是死,也绝无怨言,我心甘情愿──为你──我心甘情愿做任何事──呃啊!」
「别说了,别再说了!宗奇。」我摇乱了发,脸上珠泪纵横,心口好像有一把利刃在猛戳。宗奇会死,宗奇就要死了,为了我……
他再次举手想拭去我的眼泪,我低下头俯脸向他。他只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颊,唇角慢慢泛起一抹笑意。
「别为我难过,公主,能死在你的怀里,是我这生最大的幸福。我──我爱──爱你,公主……」
「宗奇──」热泪一滴一滴滴在他的脸上,他微微又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
「杨舞!」
有马蹄声迫近,跟着人影就窜现在我们身前。
「严奇!」
严奇下了马,看清楚我怀里的人,失声惊问:「宗奇?!发生什么事吗?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宗奇张开眼入气若游丝,却仍挣扎着抓住严奇说:「快!快带银舞公主离──离开──贺──贺将──马──马上就要──就──追──追来了……」
「宗奇!」
「快──别──别管──我……」
「在那里,上!」林子外传来贺将藩的声音。
「快!」宗奇挣扎着要起身。「快带公主──离──离开,我来──挡……」他以剑为支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身。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公主,来!」严奇挟住我翻身上马。
我挣扎不依,凄声叫喊:「不!宗奇──」
「杨舞,让宗奇死得有价值!」严奇大声说了这一句话,便挥动马鞭离开。
「不!他是为我而死,我不能放下他!」
我回头寻望宗奇,贺将藩正一剑刺入他的胸口……
「宗奇──」我哭失了声。
严奇快马加鞭,不停地鞭促马骑,朝城门方向驰去。
「杨舞!」他在逆风中大喊:「别再难过了,宗奇是武将,武将生来本就该轰烈死在战场上。更何况是为你而死!能为你而死,相信宗奇心里一定了无遗憾。」
城门在望了,严奇更加鞭促马骑,马儿吃痛,加速狂奔起来,到了城门口,城门紧闭,严奇勒紧缰绳,坐骑昂首嘶叫,前腿高高跃起,人立起来。
「开门,我是严奇将军,立刻开门!」严奇大声呼叫,一手控制缰绳,缓住坐骑的情绪。
黑夜一片死寂。
远处十余匹快骑正迅速接近,严奇的声音更急了:「开门!快开门啊!我是严奇将军!」
门内开始有骚动了,城头上有人探身说:「是严奇将军,快开城门!」
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严奇不住催道:「快!」
眼看着就要安全了,只听得「咻」一声,一阵凉风刮过,严奇手臂中箭摔落下马。
「严奇!」我惊呼,只觉得身子一紧,就被贺将藩挟到他的座骑上。
「告诉宗将藩,银舞公主我带走了,哈哈!」贺将藩狂妾的纵声大笑。
「严奇──」
我张口喊叫严奇,马匹奔驰的速度引带起的劲风灌入我口里,截断了我嘶叫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