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然黯然转身,想要离开前庭,两个客人的谈话吸引了她的注意。
“听说了么?南宫家四公子跟苏州首富魏家千金的婚礼出事了。”
“略有耳闻,听说新娘被劫了,新郎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嗬,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惹南宫世家的人,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陆嫣然一把抓起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的衣襟,喝道:“那其他人呢?南宫叶有没有受伤,”
“不、不知道。”那人见她一脸铁青,吓得话都说不溜了。
陆嫣然转头看向另外一个人,那人急忙摆手道:“我也不清楚,这些消息都是道听途说的。好像是南宫大侠因为什么事耽搁了,没有赶上迎亲队伍,所以才出了事。”
陆嫣然放下先前人的衣襟,稍稍松了口气,他没赶上迎亲队伍,那起码他是平安的了。可是,如果他赶上了,凭他的本事,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他是为了她而耽搁的,如果他四弟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不会内疚一辈子?”
她匆匆走到廊上,叫道:“芋头,找人到南宫世家的商埠去看看,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什么事?”
“是。”芋头退下。
陆嫣然朝路过身边的熟客点头微笑,心下却一阵烦乱。那些人敢明日张胆地劫人,一定来头不小,他若追去,会不会发生危险?万一,喜事变成了丧事,不要说他会内疚,就是她,也会一生不安啊。唉!这个憨人,找的什么花灯?安安分分地陪他四弟去迎亲不就没事了?不对,如果对手太强,他在场也于事无补,反倒多了一分危险。她心中思来想去,反反复复,总是不能安宁。
天亮时分,打探的人回来了,说是南宫咏已无大碍,南宫叶带领几位江湖朋友去追人,还没消息。
巧巧递给陆嫣然一杯茶道:“嫣然姐,先坐会儿吧。你就是走断了腿,也帮不上南宫公子什么忙。若真放不下心,就亲自去看看啊?”
陆嫣然嘴硬道:“南宫世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去看个什么劲?”
巧巧瞥了芋头一眼,掩嘴笑道:“现在跟你没关系,等南宫公子将你娶进门,就大大的有关系了。芋头,我看咱们得准备红包了,你瞧嫣然姐急成那样,恨不能立刻飞到南宫公子身边去。”
芋头垂下头,闷声不响地走开。
巧巧扬眉道:“咦?这闷葫芦今天是怎么了?好像有点不开心呢!”
陆嫣然白她一眼道:“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巧巧挨了训,摸摸鼻子走开,暗忖:今儿都怎么了?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
陆嫣然关上房门,坐在窗前,漫不经心地拨弄琵琶——
女儿意,英雄痴,纵使山盟海誓有时尽,此情亦无怨。
能么?山盟晦誓尽了,她能做到无怨么?想到他说要娶她的话,会成真么?即使她愿意,那他的家人呢?堂堂的南宫世家,怎能允许长子娶一个风尘女子进门?而她,真的有勇气为他撇下倚笑楼,洗尽铅华入名门么?
陆嫣然的身影辗转于宾客之间,外人见她依然是那个眉眼含笑,送往迎来的老鸨;只有她自己知道,多少个晨昏为那憨人担忧难眠。听说他又受伤了,大概还伤得不轻,否则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来找她?这个憨人,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多爱惜自己一些?
两个老人坐在后庭角落饮酒。青衣老者面目严肃,炯炯有神的目光随着陆嫣然转,沉声道:“叶儿看中的就是那个姑娘?”
蓝衣老者低声道:“正是。大哥,依你看,如何?”
南宫伯禹轻哼一声:“举止轻浮,眉目骚动,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子。”
南宫仲禹苦笑道:“正经女于当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叶儿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你当亲爹的已经向着儿子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南宫仲禹忙斟了一杯酒,“大哥,这话就外道了。叶儿虽然是我生的,但是在你身边的日子比我还长,你是他师父,又是一家之主,这种大事,不找你做主还能找谁呢?”
南宫伯禹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们是怕老太太那一关过不去,找我来当挡箭牌吧。”
南宫仲禹垂头不语,干脆来个默认。
南宫伯禹皱眉道:“老二,不是我说你,你生的儿子怎么没一个能安安分分地讨房媳妇?咏儿为了什么兄弟义气,甘愿在新婚当日丢自己的脸,把老婆拱手让给别人。叶儿呢?又要娶什么青楼女子。你们想存心气死老太太是不是?”
“大哥。”南宫仲禹抖了抖嘴唇,终于开口道,“我只是不想叶儿像你一样,终身不娶。”
“放肆!”南宫伯禹一掌下去,拍断了半边桌角。南宫仲禹吓得闭紧嘴,不敢做声。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满庭的客人,大家都往这边看。
陆嫣然快步过来道:“两位客官,酒水菜色不满意么?哪里不好,您说一声,我给您换就是了,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南宫伯禹一甩衣袖道:“这里没你的事,一边去。”
陆嫣然笑道:“客官这话可不对,只要是倚笑楼里发生的事,就有我的事。”
南宫仲禹见大哥眉毛立起,急忙道:“姑娘,抱歉,这是我们兄弟俩的家事,的确跟你这里的酒菜无关,损坏的东西,我们会赔。”
陆嫣然哼道:“既然是家事,就该回家去吵,上房揭瓦、砸锅摔碗我都管不着。在我这儿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倚笑楼是找乐子的地方,要是想找麻烦,就给我出去。”
南宫伯禹心下诧异,刚刚见她跟别的青楼女子没什么不同,偎在客人们身边婉转陪笑,投怀送抱。这会儿发起脾气,全身都亮了起来,一张俏脸不怒而威,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势。他有些明白为什么叶儿会看上她了。
南宫仲禹为人憨实,又不在江湖中走动,见那么多人围观,脸上已经挂不住了,拉着南宫伯禹的衣袖道:“大哥,这事咱们回去再说吧。”
“噫?”南宫伯禹抬手道,“先坐下,我今天就摆明了要找麻烦,看你个小姑娘能如何?”
陆嫣然近日为了南宫叶的安危寝食难安,脾气大得很,此刻见南宫伯禹优哉游哉地坐下,神情举止带着股说不出来的威仪,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她细看两人,见他们虽然粗布衣裳,但眉眼之中自然流露出大家风范,尤其青衣老人那一双眼,炯亮犀利,仿佛能将人钉死在地。那蓝衣老人脸红窘迫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一时倒也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她吸了口气,叫人搬个椅子,也在桌旁坐下,缓和了脸色道:“这么说,二位爷今儿是冲着我陆嫣然来的了?就不知道嫣然哪里招呼得不周,得罪了二位。”
南宫伯禹故意道:“酒不醇,菜不香,曲子不雅,姑娘不美。”
“哦。”陆嫣然郑重其事地点头,“原来如此。不知客官觉得什么样的酒算醇,什么样的菜算香,什么样的曲子算雅,什么样的姑娘算美?”
“我要二十年的陈年花雕一坛,四十年的陈年竹叶青一坛,刚开封的酒头二锅头二十斤,天香楼胡师傅的川香辣子鸡,碧波馆宋大嫂的西湖醋鲤,龙风楼徐师傅的二龙戏珠,岳王庙门前哑巴老爹新出锅的炸糕。曲子么,先听听《江南春色》、《彩云追月》、《高山流水》、《长相思》、《十面埋伏》,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姑娘么——”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陆嫣然一番,最后勉强点头道:“你就马马虎虎凑合了。”
周围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样还叫马马虎虎凑合了?
陆嫣然依然笑得平静,回头道:“巧巧,按这位爷儿点的去准备,半个时辰之内,酒菜全都要备齐。”
“是。”巧巧应声下楼去。
“秀娥,叫春娇、秋月、夏荷、冬雪都给我推了客人操家伙出来。”
“是。”
南宫仲禹一听叫操家伙,心中着急,如果真动起手来,输赢不说,光是南宫世家当家主人在青楼里打架就够丢脸了,叶儿的事就更没指望了。
片刻功夫,就见四个娇艳玲珑的姑娘施施然走进庭来。第一个怀抱琵琶,第二个端着筝,第三个托着琴,第四个赫然拿着二胡。四人一字排开在桌前坐了。
陆嫣然以筷蘸酒,就在她们各自面前的桌面上写下曲名,挥挥手道:“一个挨一个唱吧。这位客官是内行,若是唱得不满意,你们也不用在楼里混了,省得给我丢人现眼。”
“是。”春娇首先试了两下琴弦,随即“铮铮铮铮”之声便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正是琵琶曲中最难的《十面埋伏》。紧迫急促的琵琶音刚落,低沉和缓的筝音便响起,恰似山涧流水淙淙,令人心旷神怡。一曲《高山流水》即罢,陆嫣然不知何时手持洞箫,一个低回起音,琴筝相和,萧索苍凉的《长相思》接上,冬雪手起弦动,二胡那粗糙又细腻的弦音像柔丝划在每个人心上。二胡音停,琴音又起,轻快高昂的旋律将人带入明丽的《江南春色》之中。最后一曲《彩云追月》,陆嫣然竟大胆地采用洞箫为主弦,其他四位姐妹和弦,舒缓缠绵的乐曲令大家不由自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举杯畅饮,搂紧身边的美人。
最后一声低回舒缓的箫声停止时,两个保镖刚好各捧着一坛酒上来,放下时唱喏:“二十年陈年花雕一坛,四十年陈年竹叶青一坛。”
芋头拱手道:“二锅头还差两斤,烦请二位客官稍等。”
陆嫣然亲自拍落泥封,斟满一杯,递给南宫伯禹道:“客官请,看这四十年的竹叶青醇是不醇,多一年或者少一年,您都尽可以砸了我倚笑楼的招牌。”
南宫伯禹不动声色,美酒入口,嘴上没说什么,但大家看他陶醉的神情,都明白了。
陆嫣然又斟了一杯花雕,恭敬地递上,南宫伯禹喝了,并不评价,陆嫣然也不问他感觉如何。
少时,菜上来了,难得的是,色彩明艳,香气四溢,还冒着热气,就像刚从后面厨房端出来的一样。最后一道炸糕端上来时,大家仿佛还可以听到油在锅里噼啪作响的声音。
一个小丫头嘭嘭嘭跑上来,手捧酒坛叫道:“二锅头来了,麻烦各位让让。”酒未至,香先到。坛子往桌上一放,麦色的酒波浮动,就像秋风吹过成熟的麦田,一浪一浪地荡漾开去。不用尝,光看这颜色,也知是地地道道的酒头。四周的客人看着南宫伯禹舀了一勺喝下去,全体发出赞叹之声,恨不得自己也能尝尝。
陆嫣然巧笑盈盈,忙着斟酒布菜,直等两人吃饱喝足,才眨着媚眼问:“二位爷可满意了?”
南宫仲禹看着大哥,不敢多言。南宫伯禹微微点头道:“还过得去。”
“那二位爷还有何吩咐?”
南宫伯禹盯着陆嫣然道:“酒菜小曲都还好,只是差一样美人啊。”他本想假意轻薄陆嫣然一下,但自持身份,伸出去的手怎么也搭不到她下颊上,只好端起茶碗。
“呵呵。”陆嫣然媚眼勾着他,“这位爷的意思,是要我陪您喽?”
南宫伯禹沉默。
“这位爷可知,按规矩鸨姐儿是不接客的。”
“规矩是人定的,只要有钱赚,什么规矩不能改?”
陆嫣然轻哼一声,“客官这话就错了。规矩就是规矩,要是随便能改,还叫什么规矩?我陆嫣然又岂是贪图钱财之人?若是我愿意,别说一文钱没有,就是门口的叫花子我也可以陪;若是我不愿意,别说银子,就是搬了金山来,我照样不陪。”
南宫伯禹冷冷一笑,“说得倒有骨气,我这里有一千两,买你亲我一下,如何?”
南宫仲禹惊道:“大哥!”这姑娘是叶儿看上的,要是她真的亲了,成何体统?
陆嫣然笑容陡地一寒,缓缓伸出手来,将那张银票捞在手中,反复翻看。“嗬,还是利源的银票呢,保证不是假的了?”
“你若不信,可以先叫人将银子提出来。”
“那倒不必,利源的信誉我还是信得过的。”她凑近银票,看了又看,仿佛爱不释手,突然“嘶”的一声,将银票撕成两半。她眼角含笑,看着南宫伯禹,手上依然慢条斯理地撕着银票,撕得粉碎,纤手一扬,纸屑漫天飞舞。她冷冷道:“你当本姑娘稀罕么?”
南宫仲禹惊呆了,哑然道:“陆姑娘,你……”
“哼!”陆嫣然缓缓起身。“客官要找姑娘,燕瘦环肥,我这里样样都有,恕本姑娘不奉陪。”
“好!”南宫伯禹大声道,“好一个陆嫣然。陆姑娘,当我冒犯了,告辞。”
他拉南宫仲禹起身,陆嫣然闪身拦住道:“吃饱喝足,客官想不付钱么?”
“姑娘不是说不是贪图钱财之人?”
“我不贪钱,我手底下的人总要吃饭。姑娘们为您弹琴唱曲,丫头小厮为您跑腿买酒菜,客官不该赏么?”
南宫伯禹道:“是该赏。”随即掏出两锭元宝丢在桌上。
陆嫣然道:“两锭元宝就想走了?”
南宫伯禹皱眉道:“那你要多少?”
陆嫣然喝道:“巧巧,算账。”
“哎!”巧巧拎个算盘子上前,噼噼啪啪地拨弄起来,“陈年花雕五十两,陈年竹叶青五十两,二锅头一百两,请胡师傅二百两,徐师傅二百两,宋大嫂二百两,一首曲子一百两,五首一共五百两,打赏两个跑腿的小厮各五十两,打赏小丫头一百两,打赏哑巴老爹一百两,损坏一张桌子五十两。先前上的酒菜茶水和菜色备料算免费,加加减减一共一千六百五十两,给您去个零头,算一千六百两。”
旁观的众人窃笑,惹到了陆嫣然,还想不出血就走?
南宫伯禹哼道:“你去抢不是更快?”
“耶,”陆嫣然道,“客官这话又错了,倚笑楼的价钱一向最公道。陈年花雕和陈年竹叶青都是珍藏,别说五十两,就是千两银子也未必哪里都能求到。小厮们为了这两坛酒,可是跑遍了西湖周围的门户宅邸,每人打赏五十两,还嫌委屈了。小丫头更不用说了,为了您这二十斤的酒头,把城里三个酒铺明早要开封的酒缸都给包了,打赏的这一百两银子,说不定还要给酒铺老板分些,她自己又能得多少?三位大厨师傅外借一次,每人二百两不多吧?哑巴老爹本来都收摊子睡了,又让咱们给挖起来,大冷天一个老人家可怜见儿的,多赏些也不为过吧?就当您做做好事,为死后积点阴德。姑娘们是推了客人来给您唱曲的,钱多钱少没什么要紧,可是得罪了客人坏了信誉事情就大了,不得花点银子堵客人的嘴么?一张桌子要您五十两好像多了,可不是给您抹了零头了么?再说了,您那一巴掌下去,桌子坏了不要紧,惊扰了这厅堂里里外外好几十的客人,这账我都没跟您算呢!您自己说,这一千六百两,我黑您了么?”
“你……”南宫伯禹被她驳得哑口无言。
南宫仲禹急忙道:“算了算了,一千六百两就一千六百两吧。”他掏出六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拉着南宫伯禹道:“走吧,大哥,走吧。”
“慢着。”陆嫣然伸手拦住,“我说的是一千六百两,不是六百两,客官不是连银票都不会点吧?”
南宫仲禹无奈道:“刚我大哥不是给了你一千两了么?”
陆嫣然恰然自得地笑道:“我只看到一地的碎纸,哪里见到银子了?”她环视众人,扬声道:“你们谁见到那一千两了?”
众人默契十足地摇头。巧巧带头喊道:“没见。”
南宫伯禹脸上挂不住了,怒道:“陆嫣然,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得寸进尺?”陆嫣然收敛笑容,沉声道:“两位大爷要是出不起就直说,大不了我出些私房钱帮您垫了,要么我派人帮您跑腿,回家里找夫人拿钱来赎,何必出口伤人呢?”
“你……”南宫伯禹气得一把掀翻了桌子。
芋头拉着陆嫣然闪身躲过。巧巧叫道:“大家快看,两个老不修不但出口伤人,还想狗急跳墙呢!”
南宫伯禹气得太阳穴青筋乱贲,叫道:“岂有此理。”
南宫仲禹拉着他道:“大哥,走吧,犯不着跟她们纠缠。”
陆嫣然一挥手,庭内十几个姑娘全都过来,手拉着手将两人围住。陆嫣然双手抱肩,优哉游哉地道:“不交出那一千两,今天就别想踏出倚笑楼的大门。”
南宫伯禹喝道:“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嫣然也喝道:“自己记清楚了,碰一下一百两,记不清赔了本别找我。”
姑娘们齐声答道:”明白。”
南宫伯禹手抬起来,却哪儿也落不下去。他五十多岁的人,虽然十几年不出江湖,终究还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真要跟一帮青楼女子动手纠缠么?
南宫仲禹脸已经绿了,暗道:“叶儿呀叶儿,你看上谁不好?怎么偏偏看上这么个泼辣女子。”他二话不说,掏出一千两丢在桌上道:“姑娘,银子在这儿,让开吧。”
陆嫣然冷笑道:“果然财大气粗,难怪有胆子到我倚笑楼来生事。姑娘们,让开。”
众女子闪身退开。陆嫣然上前拿起银票,斜着眼道:“下次两位要是有钱没地方花,不妨再到倚笑楼来,我保证让两位财有所值。”
南宫伯禹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恨恨地哼了一声,大步离开。南宫仲禹临去时看一眼陆嫣然,惋惜地摇了摇头。楼上传来一片女子的嘲笑声,还有陆嫣然的高喝:“给我在门口洒点狗血,去去晦气!”
夜凉如水,南宫叶躺在床上,仰望半边弦月,心中哀叹:半个月了,嫣然一定等得心急,可是伤成这样去见她,只会令她更担忧。想到那日临别时她温柔的微笑,柔情似水的眼神,他恨不能立刻飞回她身边,告诉她:他想她,他想能够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听她的声音,看她的身影。他脸上一红,暗笑:南宫叶啊南宫叶,堂堂男子汉,怎么一头扎进儿女私情中不可自拔了呢?前日跟爹说了嫣然的事,爹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言语之间对她的身份并不是十分排斥,改日说服嫣然带她回来见见爹娘,依她聪明灵巧的性子,一定可以讨得爹娘欢心,到时候再求大伯出面说服奶奶,他们就可以共效于飞了。他越想越开心,一个人傻傻地笑出声来。
南宫咏推门进来,道:“大哥,傻笑什么呢?”
南宫叶忙垂低了头道:“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八成又在想你那位嫣然姑娘。”
南宫叶红了脸道:“四弟,你别取笑我。”
“我哪里敢取笑你?如果不是我连累你受伤,你这会儿已经跟佳人共欢了。将来若是嫂子进了门,说不定我还得为这件事向她赔罪。”
“嫣然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南宫咏刮着他的脸羞道:“你看看,还没进门呢,就帮人家说好话了。”
南宫叶口拙,被弟弟羞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家丁砰砰拍门,焦急地喊:“太少爷,四少爷,你们快来,前面出事了。”
南宫咏急忙拉开门问:“出了什么事?”
“有人送了一千六百两银子来,说一千两给两位老爷压惊,六百两给大少爷养伤。大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就要打起来了。”
南宫咏皱眉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示威示到家门里来了?”
“好像是倚笑楼的人。”
“倚笑楼?”南宫叶惊疑一声,冲出门去。
南宫咏急急迫着喊:“大哥,小心你的伤。”
南宫叶冲到前厅,正见南宫伯禹一脚将芋头踢飞出门外,两口大箱子翻倒在地,滚了满地的银锭子。南宫叶闪身拦住南宫伯禹,叫道:“伯父,先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出了什么事?”
芋头挣扎着站起身道:“南宫公子,你来得正好,我家姑娘叫我带句话给你。”
“嫣然?她叫你带什么话?”
“陆姑娘说,南宫世家的门槛太高,陆嫣然高攀不起,请你以后不要再去倚笑楼,否则别怪她不顾朋友之谊,让你难堪。”
南宫伯禹怒道:“她陆嫣然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敢放话威胁叶儿?你回去告诉她,这倚笑楼我们不但要去,还要砸了她的招牌。”
南宫叶被他们吵得满头雾水,求助地看向南宫仲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南宫仲禹连连叹气,“都怪我多事,惹得一堆麻烦出来。大哥,您先消消气,他们是晚辈,别跟他们计较了。”他走向芋头,“这位小兄弟,你回去代我跟陆姑娘赔个不是,这件事,就当我南宫仲禹失礼了,这些银子你们抬回去,当帮你养伤。今后我们南宫世家的人,再不会踏进倚笑楼半步。”
南宫叶惊喊:“爹,您说什么?”
芋头冷哼道:“银子就免了,治伤这点小钱我家姑娘还出得起,希望南宫二老爷能够言而有信,别再到倚笑楼自取其辱。我们走!”
四个抬箱子的小厮过来扶他出去。南宫叶追着喊:“芋头,芋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宫伯禹喝道:“叶儿,你给我站住。”
南宫叶心中一急,觉得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踉跄两步,摔倒在地。
两老惊呼:“叶儿。”
南宫咏急忙上前扶起他,急道:“伯父,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倒是跟大哥说个清楚啊?他伤势未愈,怎么经得起折腾?”
“唉!”南宫仲禹再叹,上前拉住南宫叶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叶儿,陆嫣然这种女人,咱们要不起。”于是将两人早些时候在倚笑楼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当然略去一些遭受奚落的情节,即便如此,南宫伯禹仍然挂不住面子,怒哼一声离开。
“唉,我本以为,这事你伯父若是看中了点头,就等于成了一大半,省去了你日后面对整个家族的压力。哪想到,他十几年不出江湖,脾气还是那么冲,而那个陆嫣然的个性,也确实太强悍了。”
南宫咏道:“爹,您这就叫越帮越忙。”
南宫仲禹正色道:“我不后悔帮了个倒忙。今天如果没跟你伯父亲自去看,我可能就要信了叶儿的一面之词,以为陆嫣然是怎样一个长袖善舞,心思灵巧,不卑不亢,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可是今日我只看见一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自恃美色而骄横跋扈的女子。她是有些小聪明,但只能对付那些登徒浪子,登不了大雅之堂,今天你伯父是顾忌身份,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或者脸皮厚的人,她那点卑鄙无赖的方法有什么用?恐怕十个倚笑楼都不够砸的。况且,她举止轻浮,笑容狐媚,言语之间咄咄逼人,这种女人娶进门来,先不说你管不管得住她,凭你老实的个性,怕不被她吃得死死的?叶儿,娶妻当娶贤啊!”
南宫叶面色苍白,苦笑道:“爹,您说我是一面之词,那您呢?不过见了嫣然一面就把她贬得一无是处。我见过她对付找麻烦的客人,手段的确狠绝不留情面,但是您想想,她一个柔弱女子要撑起一座青楼,不狠、不绝、不无赖行么?对付伯父用小聪明,对付真正的高手或者脸皮厚的人她自然有别的方法。您常自称吃的盐比我吃的米多,看人比我准,她那双眼,看人不会比您差。若是没有把握,她也不能逼得伯父和您不得不留下银子走人。”
“你……”南宫仲禹被他驳得老脸通红,“你这孩子伤糊涂了是不是?怎么一径帮着那女人,用这种态度跟你爹说话?”
南宫咏笑道:“我看大哥清楚得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他一口气有条有理地说这么多话。”
“你给我闭嘴。你的账还没跟你算呢,等回到洛阳,你自己跟老太太解释怎么把好好的一个老婆弄丢了,又害你大哥差点没命。”
“哦。”南宫咏被戳中了罩门,爱莫能助地看了南宫叶一眼。
“总之,你别想娶陆嫣然那女人进南宫家的大门。”
南宫叶黯然道:“被您二老这么一闹,我想娶,人家还未必肯嫁,您没听她说,今后再不要见我。”
南宫仲禹搔搔头道:“奇怪了,她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南宫咏翻个白眼道:“人家银子都抬进门了,当然是跟踪你们喽?陆嫣然在苏杭一带也算地头蛇,要查两个人的身份还不容易?再说,您二老大摇大摆地进出我的府邸,傻子也知道是什么人了。”
南宫仲禹瞪了儿子一眼,不做声了。今天的脸怎么都丢大了,先是让陆嫣然明摆着黑了一把,回家又被儿子嘲笑,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厉害。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