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妍抿着唇,眼中水光粼粼,似垂着泪,却也不敢吭声,一方面缩着脸躲开频频上前来闹的风刹,一方面努力缝缀手里的衣饰。她个头本就瘦弱娇小,眼下又畏缩成一团小人球。
“世子爷。”此起彼落的敬唤声,在仲烨下了步辇之后,如涟漪般散了开来。
佟妍一怔,扬首便看见那裹在黑色竖领窄袖青花缎袍子的高大身躯,带着几分疏冷轻傲的朝这方走来。
她目光惶然,对上那双深邃如碧海的银蓝色眸子,芳心微悸,竟然傻在原位,动也不动地怔怔瞅着。
那人,初见面时,被她刺了一剑。再见面时,他端坐在堂上,俊朗如神人,浑身散发出连妖物都不敢亵衅的气势,更让她躲过了那妖物的纠缠。
而今,三次见面,他高贵凛然,身姿爽飒,一路行来,宛若步步莲华。
“贱东西!世子爷面前,还敢这般大摇大摆的坐着,你是个什么东西?!”忽地,一个巴掌掮了过来,佟妍小脸被打偏,整个人自椅上摔了下来,尚未好全的膝盖又磕疼了,她不敢痛哼,咬了咬唇,有些笨拙地跪伏在地上。
她低垂着凝泪的眼睫,一双绣着龙凤戏珠的黑靴落入了她的视线,她当即心一凛,屏着呼息不敢抬首。
“把脸抬起来。”
那跪了满院子的丫鬟婢子难得一睹世子风采,早已粉腮泛红、春心暗动,再听这教人心荡神驰的朗嗓,不免暗暗忌妒起佟妍。
佟妍怯懦的抬起半边红肿的脸蛋,迎上仲烨深锐的视线。
狼狈脏污的模样不见了,眼前这张脸,肤白雪嫩,五官细致小巧,是汉族女子特有的秀雅水盈。
没上粉黛的脸颊显得太过苍白,唇瓣没有一丝血色,端着张粉嫩白皙的脸蛋,衬得那一双黑瞳更圆更大,宛若淘洗过的黑曜晶石。
“世子爷……”她惴惴的低唤,不明白仲烨究竟带她回这里做什么。
“那妖物没再来找过你?”他双手负于腰后,敛眸睥睨着她。
“没有。”她满脸惶恐的摇首。
她似乎很怕那些脏物……同样看得见那些妖鬼,他对那些脏物只感到厌烦与嫌恶,她却怕得像只受惊的兔儿,总是缩着身抖颜颈的。
看着眼前换上一袭素淡白绫褶裙,外罩表面泛旧的粉色绣纱褙子,个头单薄娇小的身子,仲烨心念一动,竟起了个想法。
“站起来。”他淡淡发话。
佟妍茫然的站起身,可膝盖微微晃着,且疼着,她有些站不稳,眼看才刚直起身,便又要跌坐下去,蓦地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
仲烨扶稳她不盈一握的腰肢,略略施力将她往前一带,让她立在自己跟前,一旁偷偷抬眼觑看的婢子全傻了眼。
“世子爷?”从未见过尊贵的世子爷对女子这般,还是身份如此寒微的汉女,安墨惊呆了。
佟妍的腰肢被他大手拢着,她目光发怔,心口抽跳不止,脸颊泛起了薄晕。
“从今天开始,你来我的寝居待着。”仲烨故意用所有人能听得见的声量说道。
“爷儿,您这是……这是……”这是准备让这个刺客侍寝的意思吗?安墨真要晕了。
佟妍眨了眨眼,迷惘又不解,可仲烨身上有股令她深感心安的气息,她猜,便是那气息让妖物忌惮,以至于不敢随便近他的身。
如果可以时时待在他的身边,是否,那些妖鬼便不会再来纠缠她?
“你是乐户?”仲烨凝着她的双眸。
“是。”她怯怯的答声,嗓子有别于先前的干涩,在养了几日之后,已恢复原来的娇嫩清脆。
“甚好,夜里我不得眠时,你能帮我弹奏一曲,助我入眠。”仲烨笑着,那双眼却毫无一丝暖意。
佟妍瞧着,心头竟有些发颤。他想做什么?她瞧得出来,他与那些西荒人一样,对她甚是鄙夷轻贱,他带她回来,不过是想当引诱妖鬼的饵食,此下又为何要……
“我可以不去吗?!”一个念头甫自心中窜出,话就这么溢出了佟妍的小嘴。
她总觉得仲烨这些举动是蓄意而为,背后有着别样居心。她也明白,这么大一个湍王府,里头多少女眷,人心曲曲折折,绕了无数个弯,她一介下囚,如果进了仲烨的寝居,可还有活路?
闻言,安墨抽气瞪大眼。
仲烨平滑如丝的眉宇浮现一道川痕,似有些不悦。原以为她一副怯懦模样,只会任人戳圆捏扁,不想,比起那些伺候他的下人,她更有违抗他的胆量。
甚好。看来他选中的这个饵,这个让其他人断了想上他榻念头的幌子,远比他料想得更有意思。
佟妍不安地瞅见仲烨笑了,那张俊丽如画的脸庞,一笑倾城,神情傲绝地反问:“你是我审的犯人,是任我发落的汉囚,你说呢?”
第3章(1)
眼前所见当真是琼楼玉宇,佟妍越过了曲曲绕绕的白玉回廊,进了一扇高门,绕过了数张龙凤在花间游戏的玉屏风,顶上是工艺绝伦的雕梁,脚下踩的是刻纹白玉石板。
每隔一小段便有梨花木架子,上头摆着各形各色的瓷皿,俱是釉质透明似水,胎形质薄的青花瓷,也有绘上花开富贵等图式的彩釉瓷器,让室内更添风尚文雅之气。
佟妍走进了与寝居相隔一道水晶帘子,并且以一架紫檀边座嵌祥云龙飞图宝座屏风隔开的外厅,一几一物,屋内各式摆设无一不精巧讲究。
瞧见窗边几案上的一盆雪松,姿态苍劲挺拔,却也显得孤高冷傲,恰如这“观莲院”的主人一般的性子。
“谁准你进来的?”身后响起一声娇喝,佟妍惊诧一下,本想伸出去碰雪松的纤手立即缩了回来。
她转身一看,两名身段玲珑修长,容貌一俏丽一娇艳的丫鬟,手里各自捧着一碟子做工精致的糕点,两人目光俱是鄙夷轻蔑的瞪着她。
“你不是世子爷带回来的那个汉囚吗?这该死的下贱东西!还不立刻滚出去!”
此刻发话的那位娇艳丫鬟,名唤洛荷,是湍王妃拨到仲烨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身上穿戴自然要比寻常的丫鬟好上许多,后脑上挽的也非是一般丫髻,而是稍见变化的花辫绕髻,插着数支质感不俗的珠钗。
佟妍只觉甚是委屈,她也非是自愿来这儿。这湍王府上自主子下至奴仆,个个气焰压人,加上又多是西荒裔人,全不将她当人看,动辄便瞪眼辱骂。
可到底是她有错在先——虽然当时是让那妖魔附了身,才会错杀仲烨——也莫怪这些人会将她当成穷凶残极的人犯看待。
“你聋了是不?”另一名穿着粉白绫罗宫裙的俏丽丫鬟,走过来狠狠推了佟妍一把。
佟妍膝盖仍疼着,经此一推自是站不住,一个趔趄便跌坐在身后的梨花木长榻上。榻上铺着锦绣软垫,柔软又舒适得教她想叹息。
“不要脸的东西!要你滚出去,你倒自己坐下了?”洛荷那张艳丽的面容扭曲了起来,作势便要,巴掌掮过去。
蓦地,一只大掌搂住了洛荷的手,如千年古琴一般的沉醇嗓音,挟带着慑人的寒气响起。
“她是我的囚犯,非是王府的下人。”
一瞧清楚仲烨高大的身影,洛荷与清兰俱是一骇,立即收敛了性子,齐齐跪身问安。
“世子爷。”
仲烨只冷冷瞟了两个丫鬟一眼,便又移开,“往后她便在这儿住下。”
这一说,跪在地上的洛荷与清兰又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