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的苍流教众越发嚣张起来,起先是隔着大门肆意喧嚣嘲讽,这几日仿佛是有了上面的授意,时不时的用竹竿挑起几只烧熟的鸡鸭,或者是在门外烹茶饮酒,浓浓的茶香酒香远远飘进院子来,令楼中的一众干渴之人越发痛苦不堪。
一抹晨光照到脸上的时候,萧初阳自睡梦中倏然醒觉。他缓缓侧过头去,见秋无意埋在枕头里犹自熟睡未醒,不由忍俊不禁。
多少年了,无意喜欢趴着睡的习惯还没改过来。
昨夜两人直聊到四更天,现在想来,所讲的其实全都是一些过往的琐碎小事,若是让鸿熙知道了,定然要嘲笑他们两人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
想到鸿熙平素的嘲笑口吻,萧初阳忍不住摇头叹气。
若不是昨夜聊起来,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记住如此多的细节小事。有些事连无意都忘记了,偏偏他还记着,一件件的细细数出来,提起一些两人都有份的糗事,不禁相对大笑。
这些年来,每逢惊涛骇浪,艰难苦痛之时,幸好都有他伴在身边。
萧初阳含笑注视着秋无意沉睡中的秀气容颜。不知不觉间,他的双眸中已满是温情。
过了一阵,看看天色已经大亮,萧初阳轻轻拍了拍秋无意。一动之下,秋无意立刻惊醒,翻身坐了起来。
萧初阳微微一笑,“无意,大哥有些话要和你讲。”
秋无意本来睡的有点昏昏沉沉,听到这句话时,忽然有个念头闪电般的转过脑海,心头一阵狂震,整个人顿时彻底清醒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不动声色问道,“大哥,什么事?”
萧初阳笑了笑,“说起来倒也和你有点关系。自黄老爷子满门遇害之后,你这几个月都在烟雨楼内养伤,只怕不知江湖上已经流传开了无数关于你与黄家失窃的那份藏宝图的传言。”
“哦?”秋无意淡淡道,“莫非这流言传的是:我赶去接应黄老爷子时见宝起意,于是和抢夺藏宝图的势力勾结,一起灭了黄家满门不成?”
萧初阳皱眉道,“不仅有此说法,还有更离谱的。只因你的轻功卓绝,于是便有传言道,秋无意的那本家传轻功身法秘籍也是自黄家藏宝中窃得的。我萧家上下谁不知道那本秘籍已经跟随你十年了,这种说法岂不是可笑之极?“
沉默了一阵,秋无意道,“这个传言虽可笑,可是那次行动中,相关之人确实只有我活了下来,大哥为何不怀疑我?”
萧初阳闻言不由莞尔,“说什么傻话,我还不知道你么?你练了五年的萧家七绝,十八岁时说一句不想再练了就丢在旁边。这样的性子,莫说去为什么劳什子的武林至宝去杀人了,只怕别人捧着宝藏给你,若不合心意的话你都懒得去拿。”
秋无意咬着下唇,一时竟无话可说,只得在心里苦笑。这十年的相处,虽然他摸透了萧初阳的性子,萧初阳却又何尝不是将他的脾气了解得彻彻底底?
萧初阳道,“我今日要和你说的,却正是关于藏宝图之事。你可知道这在江湖上闹得风风雨雨的藏宝,其实并不是黄家所有?”
秋无意摇摇头,心中诧异万分。他虽然从黄城举那里亲耳听过前因后果,却不知道萧初阳是如何得知的。
只听萧初阳接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虽不知黄老爷子是如何得到这批宝物的,但听江湖上的形容,却也大致猜得出宝物的来源。虽然现在江湖上鲜少人提起,但你定然知道鸿熙原本有个二叔,他就是二十余年前大名鼎鼎的‘摧心剑’纪少寒!”
“当年纪少寒武功高绝,行走江湖仅数载便赢得了赫赫名声,被公认为当代白道的第一高手。唉,只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样一个侠义人物,却栽在苍流教的秋公主手上。”
秋无意听到秋公主三个字,心头顿时像被一把千斤大锤狠狠锤了一下,他望着萧初阳,一时间竟然有些神思恍惚。
萧初阳却没有察觉,望着窗外出神半晌,接下去道,“纪少寒迷恋秋公主——卓泽渊的妹妹卓秋——而至不可自拔,纪少冬世伯苦劝他不果,无奈之下最后只得威胁将他逐出家门。不料纪少寒心高气傲,竟然昭告武林,主动脱离纪家,迎娶苍流教教主卓泽渊之妹卓秋。走出家门时随身只带了他多年收集的几十把名剑。”
听到这里时,秋无意冷冷插口截道,“却不知大哥说的这些陈年旧事,与黄家的藏宝图有多大关系,又何必解释的如此详细?”
萧初阳愕然的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今日却怎的如此不耐心?两者间绝对有大干系,你慢慢听下去便是。”
“纪少寒此举虽广遭白道非议,但秋公主同时亦昭告武林,声明脱离苍流教。如此一来,各派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两人夫唱妇随,倒也过了一段平静日子。”
说到此处,萧初阳叹息一声,“只可惜卓秋果然是苍流教的奸细!”
“秋公主婚后不久,便随乃夫四处拜访白道各大门派中好友。只是别人把酒言欢的时候,她却是悄悄将各派密藏的武功秘籍寻了出来,一一抄录在案,送回苍流教去。她的身手颇为了得,强记文字的能力又是极好。如此秘密行事数年之后,才有一次终于失手,被人当场擒获。”
“卓秋为人倒也坦荡,当场供认不讳。在场诸人看在她刚刚给纪少寒生下骨肉的份上,原想让她自尽。不料纪少寒爱她至深,竟然不惜打伤多年好友,护着卓秋和孩子夺路而走,逃亡江湖。”
“这个消息暴露之后,却是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无数人或为了私怨,或为了卓秋身上那些还未送到苍流教的武功秘籍,或为了纪少寒的家传剑谱和收藏的名剑,联手布下了天罗地网,对他们一家三口围追堵截了数月。当时情况实在是惨烈无比,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纪少寒剑下。只是他武功再高也不是铁打的身子,终于在围攻中和妻儿失散,最后落得惨死深渊的下场。”
秋无意抿紧的双唇微微一抖,开口问道,“大哥是如何知道纪少寒最后是死于深渊之中的?”
萧初阳叹道,“父亲他老人家当时在场。”
秋无意垂下眼睑,沉默无语。
萧初阳道,“当时悬崖边围了十数人,却不幸都是纪少寒的仇家。父亲赶到时,那些人已经挑断了纪少寒的手筋脚筋,逼问秘籍和名剑的下落。纪少寒饱受折磨,只是他性子傲的很,却是死也不肯开口。及至见到了父亲,他忽然挣扎着要以宝藏下落换取妻儿性命。唉,没想到他居然痴情至斯。”
秋无意淡淡问道,“义父他老人家答应了?”
萧初阳喟叹着摇了摇头,“没有。父亲他亦是身处两难,便只得两不相助。”
秋无意的心头一阵冷笑。原来萧劲面对着一群人欺凌一个废人,采取的是壁上观的态度。不愧是一代大侠,有取舍,有担当。
“纪少寒绝望之下,居然大声将藏宝的地点公布了出来,然后用尽最后力气滚落悬崖。在场的十余人大多是一方宗主的身份,听到藏宝地点之后,立刻各自率领下属匆匆离去。义父悟到纪少寒的意图是让这些仇家自相残杀,所以也是急忙赶去,不料……唉,却终是迟了一步,到达藏宝洞窟的外洞时,只见到满地残肢断兵,血流成河,众多高手互相拼斗而死。再往里走,恐怕是寻宝的人触动了机关,内洞从里面塌陷,巨石落的满地,进入的人都被砸成肉泥,竟是无一生还!”
虽是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了,但萧初阳低沉沙哑的嗓音缓缓道来,却依旧听得惊心动魄。
萧初阳叹息一声,道,“父亲担心这些武林秘籍落入恶人手中,因此将它们尽数收藏起来。今日我想跟你说的,便是这些秘籍的下落。”
他凑近秋无意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正色道,“我虽然从未亲自去过,但记录地点的羊皮手卷却在我房里。记住,回去萧家之后,按照我刚才告诉你的方式,在手卷内便可找到地点。千万当心,黄家只得了小部分藏在别处的宝藏,便引来了杀身之祸,若是让他人得知萧家藏了众多各门各派的秘籍,后果不堪设想!”
一口气说了如此多的话语,到最后一句时,萧初阳的声音已经嘶哑不堪。
秋无意怔了良久,轻叹道,“大哥,我们还回的去么?”
萧初阳淡淡一笑,道,“无意,传令下去,召集众人在中庭集合,我有话要说。”一边说着,起身整了整衣衫,便向中庭而去。
见他的背影去的远了,秋无意闭了闭眼,将隐在薄毯下的手伸了出来。
捏成了拳头的修长手指,从刚才起,竟然一直控制不了的微微颤抖着。他此刻的心情,一时竟也分不清是激动,紧张,抑或是茫然?
这些年来,他追随着萧初阳出生入死,为的就是教主的一个期望。期望失落在萧家的秘籍,有一日可以重归苍流教。
长久的等待,在这个濒临绝境的时刻,居然得偿所愿。
无数个念头如长长的绒线般杂乱的交织在一起,秋无意的心绪一片纷乱。
过了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情绪压制下来。走出房门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到平日那个处事淡然的无意公子了。
一刻之后,中庭之上。
萧初阳缓缓将视线从面前的众人身上收回,心中不由黯然。
他还记得当初那个时刻。就在此地,众人振臂高呼,誓死守护武林同盟,那又是何其悲壮的场景?不过是相隔了十余天,同样的百余条精壮的汉子,居然都变的如此憔悴不堪。
几日不见,护卫总领葛劲松的脸颊已经深深凹陷进去,可是他的身体依然站的笔直,像一株青松般伫立在原地。
葛劲松清点人数完毕,哑着嗓音道,“盟主,能站的起来的兄弟们共一百五十二人,都在这里了。”
萧初阳点点头,目光一一扫视过面前众人,沉声道,“各位,如今情势严峻,内无水粮,外有瘴毒,援兵又是久久不至。有道是‘无水三日死’,只怕再过三四日,这里就只剩下一片尸骸了。”
这番话说得极为实际,众人听了,面色均是一黯。
萧初阳道,“人皆有一死。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各位空负各派绝学却无法施展,若是竟被生生困死于此,那岂不是天下最为不值之事!”
见诸人默默点头,萧初阳接下去道,“因此,我有个打算。”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大步穿过人群,走到紧闭的门扉边,伸手拔掉插销,拉开大门。
只听“吱嘎“声响,关闭许久的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洞开。门外三十步开外,数十丈高的桃花瘴依旧一片粉色迷朦。
萧初阳望着桃花瘴沉吟半晌,走回来站定,对众人道,“困在这里不是办法,我决定破釜沉舟,闯一闯这桃花瘴。”
秋无意一惊,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果然,萧初阳此语激起大片反对之声。纪少冬带着纪家上下数十人也立在旁边,闻言一跺足,怒道,“初阳,你这是做什么?身为武林同盟盟主,你怎么可以如此轻涉险境!”
萧初阳微笑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既然这里以我的武功为最高,理应由我来试。”
纪少冬愣了愣,苦笑道,“初阳,难道你忘了我么?”
他回过头去,缓缓看过周围众人枯槁憔悴的面容,心情沉重万分。
“初阳,你还年轻,又有重任在肩。我的武功纵然不及你,好歹也是练了几十年,不如让我这把老骨头去闯闯罢。”
萧初阳怔了半日,垂首道,“纪世伯你……”
纪少冬呵呵一笑,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道,“初阳,我纪家的内功修炼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看我的罢。”
他豪气大起,运起内力长笑道,“外面的小贼听着,今日我就要闯闯这鼎鼎大名的消魂桃花瘴,看它能不能钩走我纪少冬的魂!”
雄浑的内力衬得纪少冬的声音在中庭不断回响,袅袅不绝,门外却始终是一片沉寂。
与平日的嘈杂相比,今日情形越发显得诡异。
纪少冬冷哼道,“没胆的小贼。”正欲举步时,忽然觉得背心处一股大力撞来,顿时眼前一黑,软软坐倒下去。
他虽然被制住,神智却清楚的很。这种凌空点穴的功夫,若非是萧家七绝之一的“随心指”,还有什么?
萧初阳苦笑着收回手去,道,“纪世伯,冒犯了。”
纪少冬大怒道,“萧初阳你这个小子在做什么!还不快点解了我的穴道!”
萧初阳不答,反倒转身走过秋无意身边,低声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偏僻处站定,却是相对无言。
沉默了一阵,秋无意开口问道,“你真的要去?桃花瘴剧毒无比,任你武功再高强,只要沾上一点便是无药可救……”
只说了一半,萧初阳便打断了他。“无意,不必说了。我也知道今日一去,只怕是有死无生。”
秋无意讶然道,“既然知道无幸免之理,你……又何必自己去送死?”
萧初阳仰起头来,悠悠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喟然轻叹,“我不能不死。苍流教围攻武林同盟之事天下皆知,若我这个武林同盟盟主不死,他们便不算胜,也便不会放过你们。”
秋无意垂下眼,隐起嘴角边的一丝嘲讽,轻声道,“即使你死了,你以为苍流教就会放过其它人众么?”
“一定会!”萧初阳斩钉截铁的答道,“无意,我不是刚刚告诉你,萧家收藏了众多秘籍么?只要你和苍流教交涉,卓起扬定然会同意以秘籍的下落换你们的性命。”
秋无意愕然抬起头来,还未说话,萧初阳笑着摆摆手道,“别说了,只怪我过分自信于自己的预先布置,妄想里应外合一举歼灭魔教。若是当初听从你的意见连夜撤出金陵,我们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处境。秘籍也好,名剑也罢,不过都是些死物,只要你们能活着出去,那些劳什子东西全部给他们又何妨?”
怔怔看着萧初阳微笑的面容,秋无意忽然觉得这笑容看起来刺眼的很。然而一时间,他又说不出来为什么。
正恍惚时,什么物体在眼前闪过。秋无意一惊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呆了许久,萧初阳不知何时已经欺近到距身前只有半步的地方,夜空般的眼眸含着几分隐约忧伤,正默默的凝视着他。
下一瞬间,萧初阳便移开视线,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
然后他伸出手指,温柔的将秋无意耳侧垂落的一缕发丝掠到耳后,含笑道,“无意,以后要自己保重了。”
秋无意看着他的背影毫不迟疑的向中庭而去,咬着唇暗自想,“蠢人,真是个蠢人!是你自己找死,莫怪我不拦你!”
回到中庭,萧初阳环顾四周,对着全体盟众道,“我以内力罡气护体,若是能顺利穿过这桃花瘴是最好,若是不能……”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各位就不必再试了。到时再由无意和苍流教交涉,想办法离开此地罢。”
他对众人一笑,随手整整衣衫,运起护身罡气,向门口的桃花瘴缓步走去。
走了两步,纪少冬在身后凄厉大叫一声,“初阳!”
只听扑通一声,葛劲松猛地跪倒在地,捂住脸颊,一滴泪水由指缝中滑落下来。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处!
李建凭站在人群中呆了片刻,猛地拔出剑来,嘶声大呼道,“盟主!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他正待跳起来追上去,身边一个护卫死死的抱住了他。
李建凭怒吼道,“你他妈的放开我!”回头过来正待再骂再扭打时,却愕在当场。
他看的很清楚,死死抱住他的那个人的脸上,早已一片泪水纵横。
李建凭呆呆的站着,手一松,青锋剑沉重的坠落到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泪水无声的滑出眼眶。
五步……四步……三步……
萧初阳将真气提升到十成,浑身衣袍无风自动,运行至全身的真气激荡不休。
望着眼前雾气朦胧的桃花瘴,他的心中一片宁静。
一个个熟悉的形象在脑海中倏然闪过,父亲,娘亲,雪儿,鸿熙,慧苦大师,武林同盟中的手足,各门各派的长辈、朋友……
最后在脑海中闪现出来,印象最鲜明的那个人是………
萧初阳的嘴角噙起一丝温柔的笑意。
还有一步。
萧初阳闭上了眼,咬咬牙,一横心就要迈进眼前的粉色雾气中。
正在此时,有个非常熟悉的嗓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急促的道,“等等!”
他讶然回过头去,秋无意喘息着停在大门处,指着天边道,“你看那里。”
萧初阳愕然仰起头来。
头顶上的天空依然是蔚蓝颜色;但远远的天际处,云层似乎加厚了。白茫茫的云层缓缓的从天际向这里飘过来。
站在中庭的众人忽然觉得一阵阴凉。抬眼望去,在头顶肆虐了十几日的骄阳,此刻被大片的云层遮住了。
庭院中刮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卷动地面上的几片落叶四处乱舞。
众人呆呆看着,眼中的神色惊疑不定。
他们不敢再期待什么。这些天来,他们已经经受了太多的失望打击。
然而,真的起风了。
时不时有一阵大风吹过中庭,墙头血红色的同盟大旗也就不时的飘展开来,一阵阵的猎猎作响。
天上的云越聚越多,颜色渐渐浓了。
仰望着阴沈起来的天空,萧初阳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在凝神企盼的仰望着天空。一些虔诚的人已经跪下,口中不住祷告着信奉的神明。
又一阵风刮来,带来凉丝丝的冷意,感觉起来无比的舒服。
有个跪下祈祷的护卫忽然跳起来,颤声道,“一滴……真的有一滴……我刚才感觉到了……”
语音未落,一道耀眼的闪电毫无征兆的闪过天幕,撕裂了苍穹。
雷声大作。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下一瞬间,急骤的暴雨轰然倾泻而下,天地万物顿时迷朦在重重雨帘中。
豆大的雨滴连接成柱,不断的冲击在身上,聚集在中庭的人们却如木雕般,呆呆站在一片豪雨之中。
没有狂喜欢呼,没有忘形嬉闹。互相看去,对方脸上纵横的是泪水,还是雨水?这倾盆大雨中,却再也分不清楚。
萧初阳疲惫的闭上眼睛仰起头,任凭这姗姗来迟的江南梅雨冲刷着他干燥开裂的皮肤。
只差一点。
他只要多走一步,此刻就已经是桃花瘴中的一堆枯骨。
只要多走一步,他就再也啜饮不到这上天赐予的甘露,再也看不到他心头挂念的人。
许多原来模模糊糊的事情、想法,在刚才的生死瞬间,他似乎突然就领悟了。
萧初阳缓缓回头望去。秋无意伫立在朱红色的门扉之下,一袭白衣胜雪,及腰乌发如墨,亮如晨星的双眸正默默的注视着他。
他不再迟疑。
一步,再一步,瓢泼大雨中,他极其缓慢的走了过去。短短十数丈的距离,他却感觉走了十数年。
隔着瀑布般的雨帘,萧初阳定定的看着面前的人。如此熟悉的身影面容,虽然在一片烟雨朦胧中,却依旧如此耀眼夺目,让人无法移开眼神。
萧初阳一下子紧紧抱住了他。
“得救了……”他喃喃的道,“上天垂怜,我们得救了……”
似哭又似笑的面容上,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一滴晶莹的泪水混和在雨水中,悄然滑落眼角。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间。他低下头,深切凝视着怀中的人,“无意,有件事我刚刚想明白,我想跟你说。你听我说完就好,即使之后你打我骂我,甚至不再认我这个大哥,那也是我自找的。”
秋无意心中有些不安,垂下眼睫,勉强道,“大哥,若是会伤到兄弟感情的事,不说也罢。”
萧初阳涩然一笑,道,“有些事却是一定要说个清楚的。我……”
就在此时,他突然缄口。几乎与此同时,秋无意警戒的转过头去。
在瓢泼大雨落地的声音和轰隆作响的雷鸣声中,他们依然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城外传来了一声爆炸巨响。
片刻之后,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来人似乎极多,众多马匹的奔腾踏地之声汇集在一起,竟然盖过了眼前的狂风骤雨,震的地面都在隐隐颤抖。
蹄声渐行渐近。
难道是……
萧初阳的心不受控制的猛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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