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没事。”他冲到冰箱前,拎出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地猛灌一通。
孟母打量着儿子奇异的举止,“大概真的中暑了吧。”
晚上,孟端站在自家的小阳台,盯着那一盆盆花花草草发呆。
突然闻到一股很浓郁的花香,他抬起头,才发现前几日已经结了花苞的昙花正慢慢绽开,他一直在想着秦淮的事情,没留意花是不等人,它已经静静地绽放在这更深露重的夜里。
他望着那雪白硕大的花瓣,在月光的映射下晶莹剔透。想起那样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暗夜里通过电波传送至每一颗孤单的心里最柔软的角落,也应该是有着这样昙花般的晶莹剔透吧。
低头看看手表,指针又拼成了一个特殊的角度。他笑了笑,回房拿了MP3。
调好频道,正好赶上听那首相当不错的《TOGETHERAGAIN》,以及她的节目。
她用一种很细碎的声音在说那家“流水浮灯”的店主在给她的信里提及的一个年轻的故事,因为年轻,所以不懂得珍惜;因为年轻,有太多太多的挑剔;因为年轻,总是一再地寻寻觅觅;因为年轻,轻易选择了放弃。她说今天好巧,好多听众的来信都谈到了年轻时的爱恋,因为不圆满,因为有遗憾,所以在日后的忙忙碌碌里便时常浮上了心头。
他望着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听着她的叹息,被花香紧紧地包围着。
她说在八月炎热的天气里,她想念着四月莺飞草长的天空,和那一个人间处处是芳菲的时节。她说从这些信的字里行间她想起了大学时看到的那一部叫做《四月物语》的电影,想起那条绿色的乡间小路,想起那把红得耀眼的雨伞,想起那个总是欲言又止的腼腆女生。
她说似乎真的应该谈一场年轻时的恋爱,这样纯净而又温馨的爱可以使人成熟使人更加懂得去爱。
他暗暗地笑着,不知道会有多少青春男女因为她的话而有了青涩的故事,而鼓吹着禁止早恋的家长与师长估计要说她妖言惑众了。
她把《四月物语》的音乐专辑带给她的听众,不管是否有过年少轻狂的曾经,她都希望他们能《APRILFRONT》《STAYWITHME》,弹着《四月的钢琴》,感受着《武藏野》《春的温度》,或许会遇上《雨的奇迹》,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她是一个心思玲珑的女子,总是巧妙地将文字与音符编织成雨后的那一道彩虹,让人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
听人说昙花又叫“忘情花”,寂焉不动情,若遗忘之者。而这一夜,花香醉人,他却醉在了她那吞吐之间,不能自拔。
回房伏首灯下,他展开纸,想给她写些什么,生活中的他们不知道还有没有交集的机会,而他希望有,哪怕只有一丝一毫也不愿舍弃,毕竟他们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龄。
握着钢笔的手总是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纸上却依旧一片空白,胸中波涛汹涌,却不知所云。
想起送他花的人曾经说过昙花熬冰糖,可以生津止咳,对于咽喉应该还是有些保养之用吧。于是回到阳台,趁花儿还未凋零,摘下几朵开得最盛的,用纸细细包好,再写了一张便条,上面有昙花的药用功能和食用方法,希望能对她有所帮助吧。
然后,在满室的芬芳中,缓缓入眠。
第二天早上,当他把香味依旧不减的昙花送到老刘手上,却刻意让老刘帮他隐瞒。老刘拍着他那宽厚的肩膀,“你小子还真容易害羞呀。”他尴尬地笑了笑,留下了寄给电台的信件,飞快地转身离去。
周六的清晨,难得秦淮不用在闹钟的轰炸声中醒来,昨晚老想着家里娘亲的拿手好菜,睡得也不安稳,早上一看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赶忙起床洗漱一番,打点清楚就往家里赶。
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在和收发室的老刘说些什么。她突然想起自己对那个邮差先生的好奇,于是匆匆地跑过去,想问个究竟。
谁知那邮差说完了话就直冲冲地骑上车飞驰而去,等她蹬着高跟鞋赶到收发室的时候只看见老刘还挥着手送他。
老刘回过头,看见她气喘吁吁的模样,赶忙扶着她:“秦小姐,您这是……”
“刘老伯,我问您个事。您可千万别以为我开玩笑呢。”秦淮决定直接问问老刘。
“您说说看。您先坐下,我看您还真是没啥运动呀。怎么喘成这样呢?”老刘连忙拉过收发室门口的椅子,招呼秦淮坐下。
“老伯,刚才那邮差是上次来的那个小孟吗?”
“是呀!您找他有事?”老刘心里一乐,哎唷,莫非是郎有情妹有意,那这事可有谱了。
“老伯,您听我说个奇怪事。我上次碰到他时居然闻到饭香味,就是咱那大米饭刚出炉那味道,我纳闷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我鼻子不灵光了还是咋的,我想问问您有没有闻到?”秦淮艰难地解释,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这么个怪问题。偏她就是个钻牛角尖的人,这问题没得出个理,大概她都没法子舒坦。
“饭香?我没留意呀,再说今儿这满屋子都是花香,我啥味都闻不出了。”老刘笑呵呵地递给她一大包东西和一张便条纸。
“什么东西呀?”秦淮接过东西,“怎么这么香呀?很好闻。”
“昙花?”她看了一眼便条上写着,“昙花熬冰糖可以生津止咳,对你的咽喉应该会有所帮助的,希望有更多人可以从你的节目中受益。”
她抬起头,望着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的老刘,“这谁送的呀?”
“刚才小孟送过来的……”老刘一时说漏了嘴,连忙停了话,打了自己几下嘴巴,“看我这大嘴巴……”
“小孟,您是说那个高个子邮差先生?”秦淮一脸困惑,他也是她的忠实听众?
“好啦好啦,反正都说漏了嘴,我就全说了。那小伙对您有好感,又不敢说,所以送了东西来,又不让我告诉您……”老刘摸着光头,笑得和蔼。
“可,可是他又没碰到我几次……”秦淮也有点脸红,和老人讨论这个问题实在……
“秦小姐您条件这么好,哪个小伙子不动心呀?人家小孟人也不错,以前那个邮差老王就说孟端那孩子脾气好,人正直,要不是这工作不太好,那早就成抢手货了。都二十七的人了,一提起你就害臊。按我说,时髦点这就叫‘一见钟情'。”老刘越说越来劲。
“老伯,这事还没弄明白呢,您没到处乱说呀。”秦淮脸红得厉害。
“不说不说,老伯等你们俩一对了再说。哈哈……”
“老伯您……不和您说了。”秦淮更加不好意思了,脚一跺就往外走。
老刘摸着头,看着秦淮一溜烟跑个没影子了,没了平时的端庄,只觉得好笑,“现在的年轻人,真难得还有这么脸皮薄的,好小伙,好姑娘……搞不好还是一对好姻缘呢,“回到收发室,才发现桌上那一叠秦淮的信忘了给她,亏得孟端还特地另外绑了根红绳好分辨,瞧他这记性呀。老刘拍了几下额头,哼着小调,继续看他的报纸去了。
那信上的红绳艳得刺眼,仿佛与月老的红线有几许相似。
秦淮那一害羞脚下就像踩了风火轮,三下两下就跑回了家。站在她家楼下,还隐约听得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得飞快。摸了摸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好奇怪,做DJ也三年多了,听众中爱慕的人不少,写来的情书早就有一大叠了,送花送东西来电台的也有那么几个。怎么就不见她有这么有在意过呢?
原来他叫孟端,原来他二十七了,原来他脾气好,人正直,原来他还没对象,原来他喜欢她……想着想着,脸更红了,她想用手搓一搓,却又看到那一包扎得很细致的昙花,还有淡淡的味道,放在鼻间,很清香的感觉。
“死丫头!你还要在楼下扭扭捏捏多久呀?”不知什么时候,秦家妈妈已经趴在窗台上看女儿一会捂着脸一会儿跺着脚,笑得春暖花开一般。
“妈,你别嚷嚷,丢脸丢死了!”秦淮又匆匆忙忙赶上楼去,就怕她妈妈扯开嗓门告诉左邻右舍她在发花痴。
“啪”的一声,秦淮拉开了自个家大门,“妈,好过分,干吗叫得那么大声?别人不知道什么事的,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呢?”“去去去,死丫头,自个儿多久没回家了,一回家不上楼,还在楼下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真不知道你像谁呀。”秦妈妈摸了摸胳膊,状似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爸,你也不说说妈,哪有人这么说自个儿女儿的!”秦淮把东西丢给妈妈,搂着坐在藤椅上专心研究彩票图的秦爸爸。“宝贝心肝,乖,一边去,阿爹今天有信心,一定把头奖领回来给你当嫁妆。”秦爸爸退休后就对体育彩票产生浓厚兴趣,每天固定买上两元钱,几年下来,除了头奖没中过以外,大大小小的奖也中了不少。
“讨厌,连爸爸也不帮我。”秦淮噘着嘴,家里就她一个独生女,父母宠着,虽然在外工作时她可以很冷静地处理好自己的情绪,可是到了家就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撒娇。
“丫头,这一包什么东西?该不会是良心发现买补品回来孝敬父母了吧?”秦妈妈拎着那一包昙花问女儿。
“不要说得我多不孝似的,平日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买啦。”秦淮吐着舌头,“那是昙花啦,朋友送的,说是熬冰糖喝对喉咙好。”
“呦,什么朋友这么关心你呀,带回来给爸妈瞧瞧。”秦妈妈抓住重要字眼。
“老太婆,说什么呀你,女儿还小,你瞎扯个什么?”父亲的危机意识向来很强,秦爸爸立刻就先放下彩票,准备嫁妆是一回事,女儿真有了对象又是另一回事。“宝贝,你在外面一个人住,可别给阿爹乱搞哦。阿爹会去查房的哦。”
“爸,你想哪去了……”
“是呀是呀,你爹鼻子最好了,男人的臭袜子藏哪他都闻得出来的。”秦妈妈打趣着,“女儿已经二十六了,又不是十六?你还管着,以后当老姑婆算了。有昙花呀,正好我今天买了只鸡,给你炖炖补补身体。”她捏着女儿的小脸,“哎哟,都没肉了,好可怜哦。”
就这样,两个人亲亲热热进了厨房。
秦妈妈小心地解开纸包,发现里面的昙花虽然枯萎了,不过一看就知道是刚采下不久的,而且还十分完整,她拿出两朵,放在自来水下洗着。其余的交代秦淮收拾好,带回宿舍熬冰糖喝。
“这送花的人还真细心呀。”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女儿的表情。
话中有话,秦淮不是没听出,可惜自小就在娘亲面前藏不住心事,脸“刷”地红了。
“什么朋友呀?说给娘听听。”秦妈妈用胳膊肘捅捅了有些娇羞的女儿。
“普通朋友啦。”秦淮连忙转到一边去拿盘子。
“去去去,你是我怀胎十月生的,肚子里有几条虫,你娘我会不知道。什么普通朋友,给我坦白交代。”秦妈妈用脚尖踢了踢女儿。
“妈啊,我发现我成不了淑女,绝对是你的基因不好,这么暴力。”秦淮一脸痛楚。
“少来,我不暴力你肯说,从小你这丫头就得贯彻铁血教育,不然你能上大学,还进电台呢?”秦妈妈拿出已经洗好的鸡块和一朵昙花,再放些姜丝,然后放进锅里炖。
“好了,你是要自己说,还是要我动手?”
妈妈的暴力倾向秦淮从小就印象深刻。看着娘亲曲起胳膊,一块块肥肉跳动着,呐喊着力量之美。她立刻投降,“我说我说。您别动粗。”
“妈,我也没弄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真的,认识那个人才两天,甚至我们还谈不上认识。他也只和我说过一句话。这样的关系会发展出怎样的结局,我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只是有一种感觉,这个人我不想忘记,不想只是维持这样的点头之交。对于他,我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好奇。”秦淮的表情很困惑。
“傻丫头,你呀,被煞到了。从小你就有点理智过了头,什么事情都考虑得一清二楚才肯放手去做,妈告诉你,有些事情你就凭着感觉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随心所欲一点,不要顾虑得太多。”秦妈妈揉着女儿的头,“老实说,你连早恋都没发生过,当你妈妈我还是觉得很遗憾的。”
“妈……”秦淮搂妈妈的腰,觉得好窝心。
“傻瓜,我和你爸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只要对方人品好,我们是没有多少要求的,我有时候就希望你呀找个家里不富裕的兄弟又多的,这样就不会受公婆的气了。你都二十六了,妈心里还真有点急,这对象迟迟没有着落,将来会不会成了老姑娘?”
秦淮吐着舌头,“好呀,我当老姑娘,你们养我。”
“去去去,给你一点颜色,你还开起染坊了。一边去,妈做些炸昙花饼,想当年这可是你娘我的拿手绝活。”秦妈妈推着女儿,“陪你爸爸说说话,他嘴上不说可想你了,每天晚上听完彩票节目就一定听你那节目的。”
等女儿走到厨房门口,赶忙回过头,“丫头,如果真有什么后续发展要记得带回来让妈看看哦。”
“知道啦。”秦淮摆摆手,出去找父亲聊天去了。
秦妈妈为了准备一桌子费了不少心思和时间,结果一家三口吃完午饭已经下午两点了。秦淮还得回台里准备节目,就告别了父母。秦妈妈还准备了一小包炸昙花饼让她带回宿舍当点心。
快到台里时她还刻意走快了许多,希望不要被老刘看到,省得又被调侃。
可惜,天不从人愿。
“秦小姐!”老刘急急匆匆从收发室跑了出来,“早上忘记把你的信给你了。”秦淮收下信,老刘也似乎当作早上的事没发生,就往回走了。
“刘老伯,你等一下。”秦淮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老刘。
“这个是我妈妈中午做的炸昙花饼,你尝尝。还有,还有,你能不能帮我留一半给那个邮差先生,就当作是谢礼,谢谢他送的花。”秦淮羞赧地把手里的小纸盒递老刘,老刘会意地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就收下了。
见秦淮飞快地跑回宿舍楼,老人低头看着手里的炸昙花饼,“一半?算了,我老人家才要不和年轻人抢东西呢。”
回到自己的宿舍,秦淮把剩下的昙花整理好,取出一朵,加了冰糖熬成昙花茶,然后装进小水壶,就赶着回办公室准备节目的材料了。
办公室里没人,估计赵桑宁还没回台里,秦淮叫上宁小夏,两个人窝在办公桌前喝着还冒着热气的昙花茶。
“这茶好香哦,哪里买的?”宁小夏一脸陶醉。
“没地方卖,我自己熬的,手艺还不错吧?”秦淮笑着敲掉她那夸张的动作。
“你哪里来的昙花呀?好像也没见有卖。”
“朋友送的。”秦淮避开敏感话题,闪烁不定的目光引起了宁小夏的怀疑。
宁小夏啜着茶,“你的目光好可疑哦,它告诉我——绝对有问题。你自己坦白交代吧,省得我等下还要严刑逼供。”
“小夏,你有没有过恋爱经验?”
“噗!”宁小夏的一口茶喷得老远。
“你好恶心,糟蹋了我的茶。”秦淮抽了几张纸巾,递了一张给宁小夏擦嘴,然后自己收拾着桌上的茶水。
“谁叫你问的问题这么直白,正中红心,我的耻辱呀。”宁小夏整张脸几乎都埋进了纸巾。
“这么说是有啦。”秦淮好奇地凑近她。
“答案是——没有!我今年二十三岁,只有暗恋某个混蛋十年的经验!至于恋爱经验,是零是零是零呀。”宁小夏情绪激动,一脚踩在秦淮的办公桌上。
“哇!这么悲情!”秦淮好惊讶。
“是呀。”宁小夏扭过头,脸上果然挂着两大泡眼泪。
“那你知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有什么感觉?”
宁小夏瞪大眼睛,“难道你那迟到的春天终于来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
宁小夏握住秦淮的手,“看你这一脸娇羞,不用说了,你坠入爱河了。”
秦淮愣住了,“这么明显?”她一向很含蓄呀。
“都写在脸上啦,说吧,说吧,对方是谁呀?”
秦淮把遇见孟端的经过告诉了她,并嘱咐她不要声张。
“哇!他好浪漫呀,送花呀,而且还是昙花,还关心到你的喉咙。这男人有前途,你要好好把握哦。”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很迷惑呀。对于这个人,有着太多太多的未知,这么早就下结论是不是太快了?就凭着所谓女人的第六感,感觉上太玄太不真实了。”秦淮一脸的质疑。
“有些事情是这样没有道理的,想当年我遇见我的他时,也只有第一眼,我就告诉自己——我沦陷了。”宁小夏很有过来人的架势。
“那我只是觉得他好像一个电饭煲,身上散发着饭香,一看见他,肚子就特别容易饿。”
“我说你这人很容易满足呀,只是大米饭你就饿了,如果是我的话,搞不好要是牛排鸡腿,才会让我有食欲。”
“是呀是呀,你是个大胃王。”两个女生在办公室里打打闹闹开了。
王纯安站在办公室门口,听着里面的开朗的笑,心里却有一丝丝苦涩在蔓延。
“原来她心里藏了一个喜欢了十年的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