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应天生已是迟缓,若真受到刺激而成了傻子,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下的长远兄?
何况,他在关家与大妞最是亲热,这小大妞单纯又笨拙,天生就是个只懂喜乐的孩子,他根本生不起任何防心。
他用指腹轻轻蹭暖她的颊面。胸腹一阵绞痛,他连忙把她的头塞进他怀里,嘴—张,喷出血泉来。
红色的液体染在大妞的背衣,他无力又懊恼地倒在地上,紧紧以胸身压着大妞,不让她被寒风给蚀了身骨。
“……大妞乖……”真的很乖,这三个月的逃亡生活,大妞没有带给他任何麻烦,甚至,这么小的孩儿也没有因此得病,健健康康的,比起他来真的很好。
“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呢?”兰青喃着。以前他可没受过这种苦头呢。
近日他时常出现“算了,把娃儿交出去”的念头。只要把她交出去,他不必再过着这种逃亡日子,可是,每次当他一对上大妞那双神似关长远的眼睛,他就会想,关长远一直透过大妞在监视着他,看他有没有辜负最后的信任……
这样的日子再过下去,他也活不了多久,在那之前,他能把大妞安顿在哪呢?天下之大,竟然没有他足以信赖的人。
“哈哈……”他唯一信赖的人,已被他害死。大妞能托付给谁?
他的意识模糊不清,远方似乎有人在唱曲儿……除夕夜,哪来的曲儿?
“咦,有人?”歌声停了,少女跑了过来。“兄弟,你……娘咧,都是血,是遭人追杀?怎么有只小手……有娃儿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可不好,大冷天,娃儿会成冻死骨的!”
兰青心知有人接近,但浑身冷硬,无力再反击,只得任由黑甜乡淹没他。
第二章
“哎啊,你这个娃儿闷不吭声真不讨喜。臭死了,你想上我的床,就得把衣服脱光……算了,明天带你买件新衣再换吧,可别你没死在外头反倒冻死在我家里,我岂不成罪人?乖,抱着这汤婆子才能取暖,懂吗?”
大妞!兰青猛然弹起。
他几乎是一张眼,便冷静地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普通而温暖的小屋,屋内火盆一直在烧,却不见大妞的小身影。
他暗暗吸气,体内气血尚可,于是小心地翻身下榻步进内室。
大妞正躺在床上,而一名少女背对着自己坐在床缘,一直偷拍大妞的小脸。
兰青眯眼,开口:“你是谁?”
少女转身看着他,爽朗笑道:
“你醒了啊!我还在想,待会过年的鞭炮会不会吵到你呢?我叫李今朝,如果不嫌弃,就一块过年吧。”
这少女,约十五、六岁,生得美丽,眉目间洋溢着无拘热情,使她浑身看似活泼灵巧,衣着平凡,像极民间的小老百姓,但,又怎知这少女是不是哪儿派来的暗桩?
兰青本性本多疑,正要展露他天生娇娆诱她说出实话,忽然,他看见大妞爬起来往这里望来。他心一跳,直觉敛起所有媚色,正色抱拳道:
“李姑娘,蒙你相救,要不,我跟大妞,真要冻死街头了。”
“大妞?原来你这娃叫大妞啊!”李今朝哈哈大笑,捏着大妞的小嫩脸,大妞就像个布娃娃一样动也不动,令李今朝啧啧称奇:“真听话。”
她看见大妞小脚把汤婆子踢远了,她又拿回来塞进大妞的被里,笑嘻嘻地搓暖大妞的小小嫩脚丫,再偷袭她的小脚板。
大妞的小眼睛移到李今朝脸上,又迅速拉到兰青面上。
李今朝又笑问:“你跟大妞是兄妹?”
“……我们是父女。”兰青小心地瞥向大妞。
虽然大妞还在看他,却没有反驳这谎言。果然是他多疑,大妞压根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李今朝似乎没有察觉兰青的迟疑,也没发现这对父女长相差个十万八千里,她笑道:
“我还没见过女儿比爹亲还健康的呢。你来时,有毒在身吧?”她摸着大妞的头,不经意地看向他。
兰青一凛,防心又起。他随口问:
“你怎么知道?”
“你昏睡时,云家庄的三公子来看过,他说你有毒在身,先替你运气将毒逼至一处,等他找来大夫……”
“云家庄?”兰青脱口:“你与云家庄人相识?”
李今朝爽快笑道:
“虽然你没带武器,但一看也知是江湖人,你怎会不知云家庄就在这座城里呢?每年除夕云家庄公子们总会分些食物给咱们这些穷人。桌上还有只鸡,我刚煮了碗粥喂大妞,你可以独享那只鸡,鸡头不必留给我了。”
“他看见我了?”云家庄的公子们专记载江湖史,难保不会识得他。
李今朝连眼皮也不眨,笑道:
“你满脸血垢,我想,三公子应该看不出你是谁,但除非你蒙面,否则他将要带来的大夫将会识得你。”
这女孩,好胆识。听出他语气里的杀意,却是神色不动,镇静自若。
她看来只是一般百姓,怎会不惧不怕?还是,她背后有靠山?兰青又看向大妞,心想:总得先把大妞自她身边带回,才能下手灭口。
他寻思着,嘴里仍不停地说着:
“我的毒,难解。云家庄公子带什么大夫也没有用了。”
“云家庄前任五公子这几天暂居云家庄,开放三天医堂。三公子信誓旦旦,他必能治你体内什么什么毒的。”
兰青毕竟年少,听到此处,终是掩不住惊喜又难以置信的神色。
“前任五公子公孙纸?”
这怎么可能?云家庄人向来只挺自家人,医堂?别说笑了,前任公子们自隐退后,少入江湖,更别谈有一身医技的公孙纸千里迢迢回云家庄,只为一般百姓开三天医堂!
但,若真是如此,他体内无药可解的剧毒……
李今朝仿佛看穿他的心思,笑道:
“这确是事实。去年他开三天医堂,我去看头痛病,还真有效。你可以留下几天……至少,让大妞过完年再跟你走。”她真有点舍不得这刚认识的小妞儿。
兰青又望向正在看他的大妞。过年吗?大妞还是个孩子,何时受过这些逃亡之苦?
如果能过个好年,对大妞的心灵也许是好事……他身上的毒说不得也能意外解开……思及此,他有些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信了这叫李今朝的姑娘。
“你不怕我吗……你我素昧平生……”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她哈哈一笑:“何况,能生出大妞的人,也不会坏到哪去……大妞,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啊,你的脸好瘦,看我采阴补阳把你补得白白胖胖……”真好捏,最好玩的是这娃儿竟然不反抗。
兰青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李今朝似乎是个爽朗无心眼的女孩,他虽不敢完全放心,但他想,要在片刻间杀死这个毫无功夫的少女,他绝对能做到。
于是,他温温一笑,客气道:
“这些日子就要麻烦李姑娘了。”
李今朝笑嘻嘻道:“别客气,我除夕正寂寞呢,有你们在我也热闹些。”
她这话岂不表示只有她一人独居此处?这么坦承地说出来,兰青真不知该说她太直率还是别有居心。
“大妞,过来。”他道。
大妞坐在床上看着他,动也不动。
兰青拢起好看的墨眉,重复一次:
“大妞,过来。”
李今朝看大妞一眼,直接挡住兰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