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力踏在斜去的梁上,没回头看底下情况,直掠而去,越过几排矮屋,随即跌在泥地上。
长平动作也快,不顾一切扑打他背心火焰。
「你……」他咬牙,迅速脱了外袍,那外袍已与长衫、血肉混在一块,这一脱下,伤口被扯动,他又是一声闷哼。
接着,兰青拉过她,借力扬长而去,不惊扰守门者飞越城门,直奔暗夜里。
*
虫鸣蛙叫。
长平在旁弄着火把,把兰青烧坏的长衫撕了一角,自宝贝袋里拿出小油瓶来蘸过上火,火把放在石块间。
一等兰青自溪水里上来,她立即自他腰间袋里掏出小瓶。
「黑色那瓶。」兰青说道,没正眼看她,就坐在石块上。
长平将黑色小瓶打开,只手遮住细小的雨势,既笨拙又小心地替他烧伤的背面上药。
微弱的火光下,她注意到他的背上都是鞭痕、烙痕、撕咬痕,与手背如出一辙。她想碰,但不敢碰,她又自宝贝袋里拿出她洗得很干净的柳色布,小心地替他缠起伤口,绕到胸前时,听到他道:
「我自己来吧。」
他接过柳色布缠在胸前时,她碰到他的指尖,依旧是冰凉凉的。
以前的兰青是温暖的,冬天暖得像棉被,每次她踢不动棉被就转抱兰青取暖。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冰冷,她好想问清楚那一年里兰青到底是如何度过,但她不能主动问。
兰青讲,她就听。
兰青不愿讲,她就什么也不要听。
「你这功夫,真三脚猫,怎能闯江湖呢?」他没抬头。
长平绕到他面前,注意到他撇头没看她。
「我没打算闯江湖啊。」细细看过他的脸后,她也撇开目光,不敢再看他。
「没闯江湖?那还继续学什么武?」
「爹说,不准我姓关。」
「嗯?」他转回目光,微眯着眼。她不敢看他么?
「爹临终前说,不准我姓关,他没有我这孩子。」她哑声说:「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怕我姓关,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除非我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振兴关家,否则,我不能姓关。」
临终?她当真将两岁的事记得清楚。兰青沉默一会儿,又道:
「你爹还说什么?」
「爹要我用眼睛看,不要相信任何人,只要相信我看见的一切。」
「……是么?」他一顿,笑道:「现在你不敢看我了吗?」他拉过有些破损的长衫,随意穿上,抬眼看看渐溺的雨势,走到附近枝叶茂盛的树下坐下。
「等天亮后,再回去吧。」
长乎跟着坐到他身边。
「兰青……有很多人看过你的真面貌吗?还是,江湖人只看见鬼面具呢?」
他半合目,随口道:
「我出门都戴着面具,怎么?你以为我吓着很多人?」
「那……你是不是也想要回家呢?」
兰青闻言,猛地张眼,她正小心翼翼地锁住他的眸子。她竟不敢直视他的脸!竟不敢!
他心里有股怒火上扬。若是以前的大妞,心疼他都来不及了,怎会回避?
她不知他想法,又道:
「你回家,没人会知道你是兰家家主,只要你不戴面具,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的。」
她居然赤裸裸明示他有回家的渴望!明示他蒙面示人,是为回家的一线渴望!
他抿抿嘴,不怒反笑:「你真聪明,大妞。」
她老实的面容充满惊喜。「兰青,咱们一块回家!」
他拉过她的手臂,让她靠自己近些,他凑到她的面前,说道:「大妞,我一直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身上的香气又传入她的鼻间。长平见他眼角眉梢都是动人的风情,不由得心头一跳,好像有什么自心底层层激荡开来。
「想……我一直在想你,兰青。」她有点心神不专,又注意到他攥着她的手掌。明明疤痕遍布,但那样的手型,又令她有一种饥渴的欲望。
一天三顿,只要无浪给她什么她都吃,从不挑食,也没有特别想吃掉什么的欲望啊。
「想我……想我什么呢?大妞,你在想报仇?还是,你在想,兰青终于得到报应了?」他讽道。
「……我在想中……想什么……」她又望向他鲜润的朱唇。
这么近的距离她看着他。明明兰青面有破相,她却觉得此刻他异常丽色,她渴望碰触这丽色,渴望吞噬这美丽的人儿,她脑袋好像有些发浑、有些疯狂,今今常骂她是头小野兽,老是在蛮干虐待自己,她从不以为然,可是,现在她好像真的变野兽了。
她无法克制地,追寻着本能吻上兰青的唇。
兰青愣住。
她吸吮着,笨拙地想要听从自己的心意吃掉他。
兰青急急拉开她。「大妞?」
她心跳加快,眼里只有兰青。她挥开他的手,扑上前去再亲上他的嘴,唇舌不灵巧地采入他的嘴里蛮撞,但她还是无法满足,心一急,又吻上他的喉结,一路滑下亲吻,含住他胸前一抹殷红,她不知该含该啃,不知力道要放多少才能满足自己,于是更加急切拉扯他的衣衫。
「大妞!住手!」
她力道过大扯破他的衣衫,满面不知所措,只知想要吃掉兰青,却不知从何吃起,满脑子只想得到兰青,只想吃掉他,只想跟他融为一体,只想得到他,只想……她下意识地用力拉着他的腰带。
「大妞,你在做什么?别逼我出手!我背烧伤你忘了吗?别这样压着我!」兰青使力拉着她。谁都可以被他的媚色所惑,大妞不行!
长平又急又慌,明知自己的举动不对劲,但她好像华初雪那样对兰青。她在梁上看着他们……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之间令人焦躁的亲热,现在自己也沦落到此……
她大口大口喘气,抬眼看向兰青,只盼兰青能配合她,能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满足她心里的渴望。
他正瞪着她。
兰青的脸,破相了!
记忆里好看的脸,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多了一道明显疤痕自左而右横贯整张脸,除此外,无数细小淡疤烙印交错在脸上。
兰青的脸、兰青的手,甚至身上每一部分都曾被这样重重伤过,唯独那双水墨眸子没有受到半丝伤害,而此刻那双眼正震惊地瞪着她。
兰青!兰青!最疼她的兰青!
现在,她在回报他什么?
她忽然转头,用尽力气一头撞向泥地。
「大妞!」
那声音,大得吓人,大得几乎可以跟雷声相比了。
好半天,她就维持那姿势。
兰青轻轻捧住她额头,湿漉漉的液体滑过他的掌心。
「……我没事……我头很硬的。」她低喃着。「今今说,意乱情迷时心里若是快活,那就算身落万丈悬崖也是愿意的。可是,刚才我并不感到快活。」
「大妞,你是傻瓜吗?」
「我本来就是个傻瓜啊。」她抬起眼。「兰青,为什么我靠近你就想吃了你?我又生病了么?」语毕,她忽地起身奔向溪岸。
兰青本以为她要清洗伤口,哪知她整个人跳入溪水中,把脸埋进溪里。
这真是傻瓜了!
「大妞!」他狼狈起身,不顾背心烧疼,跟着她入寒冬刺骨的溪流里。她双肩不住发抖,不知是冷着了还是其它原因,他用力拉了几回,还是拉不起她来。
最后,他放弃了,因为,他听见了自溪里发出的细微痛哭声。这蛮牛……这蛮牛……
他静立在溪里,等了好久,她才终于自溪里冒出脸来。她浑身湿答答的,一脸的狼狈。
「兰青,你的脸很痛吗?」她直视他,哑声道,满面的水流过她通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