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让你阻止他啊,是让你盯着。”她摇摇头,“有事告诉我就成。”
“哦。”朱砂乖巧地颔首,“那奴婢去熬药。”
“去吧。”
竹里馆恢复宁静,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作响。
冷不丁,一股冷意袭上心头,即将入梦的元婴被诡异的微动吵醒,然而,在她准备睁眼的刹那,一股淡淡的迷香袅袅飘入,悄然弥散在每个角落。酸软无力的元婴只能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意识也一点点模糊。隐约觉得床榻近前多出两个神秘人物,由于眼皮酸沉,无法看清,对方的交谈也因迷香而成为耳中的嗡嗡声,难以辨别。
须臾,冰凉的触感掠过鼻息,她不由得屏息战栗。
但威胁感并没持续很久,在她周遭梭巡一圈儿又移到别处,不知过去多久,竹里馆再次趋于岑寂。迷香味被门缝里吹进来的清风吹散,药力减轻,元婴幽幽转醒,勉强起身,在昏暗的屋子里张望,什么异样也没有,仍是往日情景。
“我又做梦了不成?”
这段日子,她时不时就梦到些古里古怪的东西,甚至分不清是人是物。早上醒来除了累就是累,根本回想不起梦到过什么。大夫说她是气虚愁闷,长年郁积所致,要多吃多睡多多散心,药方子开了药也吃了,都不见好转。那些“梦”深刻地提醒她,周遭充溢了种种“反常”,可又没有任何根据,说不出具体的细节,就算想找人倾诉也没半点头绪,还会让人怀疑是她的脑子出了点状况。
元婴深深呼吸,掀开柔软的被褥想要下榻,手指无意间碰到褥子靠近纫边的地方,竟是湿漉漉地被水染过!
她的屋子里怎么会有水?
元婴抓起褥子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很清新,摸了摸,有点像园子里的某种植株,扭头瞅瞅映在窗棂上的斑斑竹影,除了因天寒而凝结在竹叶上的那层霜,她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不是梦——
绝对不是梦那么简单。
有人进来过,并带进了户外竹叶上的水。
终于可以确定那不是她生病的缘故。
元婴环视一圈,桌椅衣橱都没太大的变化,若有人潜入她的闺房,没拿走金银首饰,也没有伤她的性命。
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种可能性呼之欲出。
元婴眼波流动,转向屋子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雪白的莲足抬了抬,本想过去看看,可似又恍然洞悉到什么,打消念头。
对方也许根本不知她把东西放在哪里吧?
她可以不想成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那个傻瓜。眼下,比较令人困惑的是就算拿到她收起来的那样东西又如何?
那难道不是只有文人墨客才会稀罕的吗……
实在是奇怪。
第三章上元节之夜
为什么要答应?
元婴坐在轿子里那会儿就在反复思索这个问题。不过怎么想都无济于事,答应简靖要在上元节跟他一起去看灯赏烟花,现在反悔,未免说不过去。
但,为什么没人告诉她,她最讨厌的人也会出现?
学士府的轿子停在京城最大的茶楼下,她在朱砂的搀扶下迈进楼里,拾阶而上,来到二楼的雅座,有眼色的下人掀开帘子,一股炭火盆的热气扑面而来,映红了她秀丽的面颊。
“元婴格格。”
熟悉的低沉嗓音令元婴神思一凛,屋子有一男一女,尽量不看那名男子,元婴走到少女近前,淡淡道:“玉磐格格也来了?”
那名唤“玉磐”的少女是张娃娃脸,笑时憨态可掬,“赫舍里来不成,她在宫里陪太皇太后、皇太后、三阿哥看焰火,这儿就剩下咱们几个了。不过京城的花灯一条街,好看得很,我从天桥过地坛那会儿就看呆啦,花式比往年还要多。还有啊,戏楼外的老爹用荞麦面和榆皮面做成新制的炒扒糕,竹签扎着吃的灌肠看起来外焦里嫩,可以浇蒜汁盐水,尤其炒熟的糜子面点上红糖,滚开的水一冲就是香喷喷的茶汤……看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可他们一个个都不让我下轿子去吃……”一说起好吃的就止不住话茬儿,也不管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明明就瘦得弱不禁风,偏是食欲好得不得了,让人都对玉磐格格的好胃口瞠目。
“要叫皇上和皇后娘娘了。”元婴低低地开口提醒。
皇后与玉磐格格同为四大辅臣之首索尼的孙女,奈何玉磐是索额图庶福晋所出,地位自然是比不得嫡系子孙。虽与皇上、皇后一同长大,然而君终是君,臣终是臣,君臣既分,就该拿捏住分寸。不过玉磐格格全无这方面的顾忌,仿佛天生少了根筋,除了喜欢自言自语叨叨,还会时不时冒出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背地里不少人喊她“傻”格格。
“啊,为什么?”玉磐格格眨巴眨巴大眼,托着脸蛋,满是不解地问坐在对面一言不发,双眼却始终盯着元婴的谨禄贝勒。
谨禄似笑非笑道:“是啊,为什么呢,元婴?”
“请贝勒爷加上‘格格’两字。”冷淡地侧过身,元婴道,“我们不是很熟。”
“不是很熟,格格怎会出现在这里呢?”谨禄气定神闲地靠在桌边,欣赏着她细致柔美的面颊。
“这句话是我想问的。”她没好气道。
臭简靖,回去再好好收拾他,越来越不像话。明知道她不想见到这个人,怎么还会安排如此唐突的会面?
弟弟到底去哪里了,还不来?
“啊,人都齐了。”说曹操曹操到,姗姗来迟的简靖步入,“我刚吩咐小二上菜。”
“我不舒服先告辞了。”对玉磐格格微微一笑,元婴站起来,走到简靖近前狠狠瞪着他满是无辜的面容,“你给我早点回家。”
“姐。”简靖一手拉住她,一边看向里面的罪魁祸首,“怎么才来就走了?好歹吃点东西,看了新出的大戏再说。”
“我不饿。”她不为所动,“你要阿玛自己在家里吃汤圆吗?”额娘去世得早,阿玛再娶的女人怯怯懦懦畏畏缩缩,什么事都拿不了个主意,平日里不是她在旁边督看,还不知府里成什么样子。
“姐,是你忘了,阿玛在宫里伴驾啊。”简靖好笑地按着她的肩,将人带回原座,“现在家家户户都出门看热闹,二娘都被她那群姐妹叫走,你回家才是冷清。来,在座没有外人,本来更热闹的,既然有来不了的,那来得了的就不要走,好不好?”
“你……”元婴一抬头,瞧见弟弟眼底的恳求,想起今日少来的那名女子,心兀自软了。
真是一桩冤孽。
世间那么多好女子,为什么简靖喜欢上了最不能喜欢的那个?
“姐,你坐下。”见她不再坚持,简靖为她倒上一杯茶,“我听丫头说,你今儿起得很早中午饭到现在也没吃饭,忙什么去了?”
“没什么。”她是发呆想事,结果错过午饭,“把以前的旧书拿出来整整,怕过了冬,再到开春会发霉。”
“想不到元婴格格如此爱书。”对座的谨禄说道。
“不单是书,什么字啊画啊都有珍藏。”简靖见元婴依旧爱理不理,打圆场道,“从小她就比我珍惜阿玛收在家里的那些珍本,我拿来垫桌塞角,她就会抽出来读。”
“你是术业有专攻——”让人意外的是,谨禄和元婴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之后,又不约而同止住后半句“没什么可比的”。
在场的人都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