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车水马龙,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经过马车旁;有已经当娘亲的人牵著小孩过道路,孩童的手里握著一根糖葫芦,童稚的脸上笑得好开心。
对面三五成群的男子聚集在马路边聊天;或是相公带著娘子走在路上,看似散心;路边还有些摊贩卖水果,其他则是日常所需的民生用品。
他对这附近地理环境不太熟悉,大街两旁有许多建筑,像酒楼或食肆,甚至不知其店里面是卖些什麽的商家。
等了半晌,冷爷还没回来,他不知道字画有没有人要?
若是有,肯出价多少?
他需要一笔盘缠费用,如果字画的价钱卖得不好,回去只好多画、多卖,积少成多总会存到一笔够用的数目。
以後,要如何离开目前所居住的宅院?
该跟他商量、谈判吗?
还是写下休书一封,从此俩人恩段义绝?
尹玄念红潋的坛口微启轻叹息……,美眸继续看著窗外,心中拿不定主意,若要离开男人的世界很简单,只需要趁人不在的时候,驾著马车逃离,重要的是如何不被逮回来。
以前和家人一起躲避债务的经验累积好几年,成功的例子不少。他有把握不易让人找到,但是逃得过内心会难受的这一关吗?
想到此,心里就闷得很。蓦然,看见对街有两名引人注目的彪形大汉,分别架著一名看似身材伛偻的老头子。
老头子走起路来好像有点跛……
尹玄念眯起眼,细看之下,那老头的穿著和身形实在太像他的爹?!
喝!会不会真的是……
不再细想,尹玄念立刻推开车门,跳出车外,不顾自身危险穿越大街,眼中只剩下想要确定的身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人?
他边走边跑,沿途撞到好几个路人,还摔了一跤,站起身来,张嘴也发不出声音来道歉,甚至被人揪紧手臂,他扬手甩开,脸色比起路人还要难看,心急不已,宁可错认,也不能错放机会,前面的老头子已经被抓去转角路口,他若没跟上一定会追丢的。
尹玄念脸色惨白,气喘除除的跑,终於快接近目标的时候,听到老头子的声音从巷内传来哀求告饶--
「请两位大爷们快放了我……我不过欠了一百五十两……过些天,一定凑出钱来还给章大爷……」
一瞬,宛如晴天霹雳打在头顶上--
尹玄念吃惊不已的怔在原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已经确定老头子真的是他爹!
「请两位爷饶命……我真的有钱还给章爷,过些天……真的只需要再宽限几天……」
「呵,尹老头子,你说的话若是能信,狗屎也能吃了。你也不打听、打听章爷是什麽角色,敢欠他的钱不还,呵……你躲了三次,分明是找死,尹老头子,我坦白告诉你,今日你若是没被章爷给打断腿、废条手臂,我陈三的头就剁下来给你当球踢!」
尹老头子一听之下,颤巍巍、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任人拖著,老眼昏花、鼻涕、眼泪都迸出来了。「万万行不得啊……我这条老命不值钱,章爷这样为难我,也榨不出一丁点的油水……我说过一定有钱还,大爷们可能有所不知我有一孩子嫁给冷爷,我有靠山的,冷爷是我的女婿,他会出面帮我解决困难,别说一百五十两,三百两他都拿得出来!」
两名汉子闻言,捧腹「哈哈--」狂笑得前番後仰。方歇,各自踹了老头子一脚,听见老头子闷「呜……」了几声,陈三和朱贵面露狰狞的说:
「哼!冷爷是什麽东西?!」
「老头子,你也未免太不上道了,咱们章爷跟冷爷俩人早已不和,本大爷们还会卖给冷爷啥面子麽?真是天大的笑话!」
「你老头子搞不清楚状况,这里是章爷的地盘,可别妄想冷爷会来救你,此刻就算是天皇老子来都没有用!」这老头真会躲,大爷逮了三次,最後才在茅坑里面找到人。
「喂,陈三,别跟他罗罗唆唆一大堆废话,章爷等著咱们把人带回去交差,省得节外生枝。」
巷内陆陆续续的对话传来,尹玄念早已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安静的走进巷道内才知道这巷道根本是条花街,彩楼相对,竞相张灯结彩,旗帜飘扬,吸引火山孝子来跳坑。
他爹好赌,为什麽此地不是赌场?他爹究竟会被拖到哪里去?
更令他惊愕的是--
巷内的姑娘或客人似乎对於发生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没有人愿意对一个老头子伸出援手,他没有声音喊人站住,只能心急如焚、又气急败坏的追上前去,活络的思维不愿去想他的爹到底把他和冷爷当什麽了?
死到临头,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却气得想掉泪,他爹落到这种境地仍不知悔改、不知悔改、不知悔改……
气得头发都快竖起,牙齿都快咬碎……能见死不救吗?
八岁的时候没抛下爹不管,遑论现在都几岁了。要算帐,冲著他来--父债子还!
尹玄念边走边脱下鞋子狠很的往前一砸--敲上了其中一名汉子的後脑杓。
喝!陈三抚著头,纠眉怒目,回身就吼:「是哪个混帐东西敢敲老子的脑……」
霎时,大汉愕然,没了声音。
尹玄念一身凛然来到他们面前,双手紧握成拳,气得发抖,亲人相见竟是这种场面--
爹还好意思叫他--「玄念……真的是你吗?」
张大的老眼泪花花,那眼里闪动著惊慌、不安,还有一丝幸运的惊喜光芒,双手揪著他的手臂就问:「玄念,你身上有没有银两?有没有?到底有没有--」
尹老头子几乎用吼的,尹玄念咬唇、摇头,压抑的怒气只能往肚里吞,猜得到他爹会继续说:「我瞧你现在穿金戴银别跟我说没钱,快把银两或银票拿出来帮爹解决困难,这是最後一次了,就这回了,之後我一定好好反悔……」
尹玄念没再撘理爹千篇一律的说辞,听几年了……他看著两名彪形大汉,垂涎三尺的馋相--
「啧啧啧……这绝色美人是打那儿栋楼里冒出来的?」
「陈三,你没听尹老头子叫这娘们名子,他们是父女。尹老头子女儿八成是看见他爹被咱们拖来这里,随後跟来的。」
陈三挑眉惊诧不已的称赞:「啧!尹老头子好福气,生得女儿这麽美……呵呵……这下子,尹老头子可免一顿皮肉痛,啧啧……」
「嘿嘿,咱们之前听章爷提起尹老头子的女儿美若天仙,咱们俩什麽女人没玩过,再美的姑娘早已见过不少,本来还以为是章爷夸大了其词,现在亲眼所见果然不假,小娘们长得真标致。」难怪章爷急著把人弄到手,主意打到尹老头子身上来了,先前他们还纳闷--章爷何必去跟赌场勾结要这糟老头子做什麽?
原来是针对美人来著。
朱贵摸摸自己的下巴,愈看那绝美的容颜愈是心痒难耐,忍不住伸手往粉嫩的脸颊摸去,尹玄念的头一撇,感到恶心透了!
『滚!』扬手分别推开凑在身前的两名汉子,托扶起他爹,看现在该怎麽办?
他身上没钱,仅有的值钱物品是冷爷给的心意,他宁可拿来刺死自己也不会给任何人。
「呵,冷爷的娘们挺凶悍的,人美得可真带劲儿,不过……还不是得让人骑……这娘们在床上的滋味就不知是怎生的媚态、骚劲儿?」
喝!尹玄念浑身一震,可想而知身後的汉子是用什麽龌龊的眼光来盯著自己,脱下另一只鞋旋身出奇不意的往汉子脸上砸--该塞了他的脏嘴。
「妈的--你……」
朱贵一巴掌差点甩上了美人的脸蛋,人没动,没闪,也没尖叫,一双眼冷冷的瞪著他们,毫无任何害怕的情绪反应,他们是不是看花了眼?
这……娘儿们身上怎会有股凛然的傲气?
尹老头子弓肩缩背,偻著身躯只差没下跪,两手扯著孩子的披风,哀求道:「玄念……别得罪这些大爷,」
他怕死,怕这横眉狰狞的大爷俩一股气尽往他一把老骨头发泄,他这把年纪可经不起折腾,讨好的眼神又往两位大汉身上瞄:「两位爷,您大人大量,别跟我孩儿一般见识,他人是哑吧,不会说话……」
「啊,这哑子不就不会叫床?!」若是玩起来哪爽啊,他们的章爷最爱把人给弄到叫不出声音来……这闷哑子不会叫……真是可惜了。这上天安排人,果然没个十全十美。
『龌龊!』少说些废话一堆,他爹欠了银两,该怎麽解决?
冷爷不知有没有发现他不在马车上?还不赶快出来找他!
噢……他好焦急!尹玄念懊恼自己不会发出声音,不然还可以喊救命,总会引来外边人们的注意
「陈三,咱们快把人带去给章爷,肯定能给章爷一个意外惊喜,咱们抓到老的,连小的都送上门来了。」
「说的也是。搞不好冷爷就在这附近,若是让他找到这自动送上门来的娘们,章爷所花的心血不全白费功夫。」
陈三立刻揪著尹老头子;朱贵伸手要抓尹玄念的小手,坏心的想趁机吃吃美人豆腐,不然他得等到章爷享用过後,剩下的残羹菜肴才轮得到他们这群手下,嗟!只要人没死被弄死的话。
贼溜溜的眼瞟往美人身上,手还没碰到美人,尹玄念愤懑之下,打掉那放肆的手,美眸怒瞪那坏胚子,『别碰我!』
空腾的手已悄然解下系在腰间的锦袋,任其顺其自然落在地面,走在爹的身边,尹玄念内心不断祈祷--希望冷爷能够找到他。
***
当冷铁生和阿生走到马车停伫的地方,冷铁生看见车门是开的,俯身探进车内,咦,人呢?
「阿生--」他吼。
阿生立刻从驾驶座跳下,发觉爷的神色不对,「怎麽回事?」
「快去找人,玄念不见了!」
阿生一惊,「夫人上哪儿了?!」人不会说话呢,弄不见,可不好找。不再看主子的脸色已是铁青,阿生立刻和主子分开,先去市集地方问问,谁有看见漂亮的夫人?
分开两路,各自寻人--
冷铁生沿著四周环境开始找起,边找边喊--「玄--念。」明知得不到回应,希望他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而出现。一路逢人便问:有谁看见一位身上系著黑色披风的绝色佳人?
得到的答案均是没瞧见。
娘子究竟上哪去了?
是不是在车上等得不耐烦,索性下车逛街,人在附近迷路了?
车门未关,他不愿作最坏的想像--是不是被坏人抓走了?
喝!想到此,冷铁生登时一颗心提上了喉咙,忐忑难安,慌慌然,怕人发生任何意外,又怕人从此消失不见。
内心不断祈祷--上天千万别这样待他,他什麽都不怕,此时此刻--却害怕得紧,就担心失去他……
冷铁生找得远了,殊不知尹玄念此刻就在章霸的和乐楼,任人宰割--
尹玄念和尹老头子被带往一间房里,内室里充斥著特有的欢爱气息,由屏风後面隐约传来男人的低咆和断断续续的呻吟……
尹玄念脸色唰的瞬间惨白,揪握泛白的指节正克制不断想要捂住双耳的冲动,他知道自己被带来了什麽地方,为了爹,他得被这群龌龊的家伙摆布,唯有尽量不让自己的脑子去想--床榻上的人正在干什麽好事!
彷佛司空见惯似的,陈三和朱贵俩人一派悠的坐下,大爷们略显无聊的敲著桌面,没在理会他们爷儿俩,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爷,您快把事情办完,出来瞧瞧咱们俩带了什麽人回来,保证让您比现在还要乐翻天。」
等了一会儿,听见悉的声音,章霸由屏风後走了出来,脸上尽是满足的神色,乍见到来人,章霸惊为天人的瞠眼,一时之间倒是说不出话来了。
接著,「呵……」他唇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眯缝眼,逼近眼前的美人儿--「瞧瞧你们两个怎把冷爷的夫人都带回来了?」
「回禀爷,在巷子里,是这娘们自动送上门来,现在可省了咱们砍手砍脚的一道手续,尹老头子今日走了好狗运。」
尹老头子一听之下,差点口吐白沫昏倒。颓软的身子一跪,「求章爷饶命,这积欠银两的事,我的孩儿会解决,章爷您尽管开口,看这一百五十两要怎麽清算,我们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您的。」
现在有了孩子在身边靠著,一条老命算是暂时保住。幸好,他『女儿』嫁给冷爷,看来是没受到亏待。虽然搞不清楚女婿怎没为了娶错妻的事迁怒於『女儿』,或许是冷爷怕丢了面子,在人们面前和『女儿』做一对夫妻瞒人耳目。
『女儿』的身份没曝光,他将错就错,没必要纠正些什麽,先保命要紧,有他『女儿』来撑腰,不论章爷要求压榨些什麽,他绝不会说半句不字。
再加上『女儿』是哑巴,能对这群大爷们反抗说些什麽?半个废人还是有点用处,没丢下他不管,他养儿多年不算白费心血……
尹玄念看著自己的爹,脑海不断重复爹刚才说的话,眼里闪著复杂的情绪,会猜测不出爹的心思吗?
父子多年,他了解爹既怕死又没担当,干了蠢事只会丢给娘和他来面对後果,没丢下爹不管的原因也担心娘受到伤害,他还不知道娘住在哪里,这群人应该都晓得,他不得不顾忌到这层忧虑。
只是想不透爹到底是怎麽生出他这个儿子来的?
他在爹的眼里到底是什麽?抵债品?先是面临冷爷的债务,再来是处理这恶心的家伙,他是人,不是任人宰割的东西!
尹玄念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烂摊子要收拾到什麽时候才会有结束的一天,他爹究竟要到什麽才会有觉悟透彻,是不是要逼死他才甘愿……
黯然的垂下眼睫,低首不愿再去看那一脸老实,实际作为却可恶的爹。这世上只有娘和冷爷对他好,『铁生、铁生……』
喃喃念著没人听见的名子,他好想脱离这里,好想回到他的身边,还有机会吗?这群人会怎麽做?
章霸可是有计划要藉由美人儿来丢冷爷的面子,要他一辈子在世上抬不起头来做人,放肆的手勾起美人儿的下颚,尹玄念一瞬打掉它,将人推远些,别害他当场吐出来。
美眸含著累积多年未消的怒意,瞪著。
「真凶哪!」章霸也没发火,还赞赏似的说:「我这人最爱泼辣的美人儿。」挑高眉,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睨著那张漂亮的脸蛋,薄唇扬起一道邪笑,轻薄道:「啧啧……小美人儿,你只肯让冷爷碰是不是?」
『……』尹玄念仅是看著他满脸的不屑,哼著气--
嗟!什麽贞节妇女被弄到手上,哪一个不是挣扎反抗个老半天,之後可就淫声浪叫的像猫发春似的任大爷操弄到爽!
「爷,您问的问题是白搭了,人是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叫床,扫了您逗人的兴致。」
啥?!张了口,讶异的说:「冷爷娶了个哑吧啊,呵呵……是很扫兴。」不过,不影响他的计划。
章霸没了逗人的兴致,办正事要紧,他可不笨,冷爷的娘们会被逮来此地,那冷爷应该就在附近,只稍动用一些人马打听之下,很快就能找到这里来,他可不想打草惊蛇,让冷爷把人救回去--不论是老的或小的,否则以後还有戏可唱吗?
「你们两个快去拿纸笔来让人画押。」
他不急在一时得到美人儿,反正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美人儿绝对会乖乖的自动投怀送抱,他章大爷--等著。
属下们立刻拿来纸笔,章霸在上头写了借据内容,尹老头子积欠一百五十两加上一天三分利息来算,呵呵……
「美人儿,常言道:父债子还。现在只有一条路让你走,限你三日之内捧著银两亲自过来交换你爹,万一你人没出现,每超过一天,我就一一砍下你爹的手脚送到府上去。届时,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喝!尹玄念的脸色一瞬泛白,接过章霸递上来的笔,等著他亲自画押借据。
章霸继续威胁:「小美人儿,请记住,这事若是传出了什麽风声消息让冷爷知情,我可不怕大夥来个硬碰硬,鹿死谁手尚不知晓,但是我绝对先杀了你爹再丢去山里曝尸荒野,尹老头子的命……呵呵,就系在你的一念之间。」
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让尹玄念不得不做出决定--颤抖的手紧握著未来的命运,先写了几句话向爹问出娘亲的下落,接著他咬牙非常乾脆的签下字--
就此,决定了一条不归路。
章霸得到美人儿亲自画押的借据,立刻派人将美人儿送到门外,让她自由离去。
尹玄念茫然的走出花街巷外,呆呆的站在路中央,巴不得立刻被过往迎来的马车撞死……
***
阿生除了沿途找夫人之外,还特地到钱庄请求支援派些人手帮忙协寻;夫人的特徵容易辨认,身系一件黑色披风,漂亮的容貌犹胜一般女子。
相处一段时日,大夥就算再怎麽迟钝,也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初见夫人之下惊为天人,但是撇开那清丽的绝色容貌,细看夫人身穿男装,脖子以下根本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其身材不似女子凹凸有致般纤细,春花和秋月去主子房里换床单得时候,都还会特别注意夫人每月是否有来潮痕迹,更明显的特徵是毎当夫人穿著低领的衣裳,脖子上的喉结早已泄漏了其性别。
然,宅院里的仆佣们能说什麽?
他们都知道知道主子对夫人的感情态度和坚持,能不被感动吗。於是大夥表面上索性一起来装傻--
管他夫人是男是女,爷疼在心里,爱得无可自拔;谁也不愿去说破主子和夫人之间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他们都希望主子和夫人恩爱一起、白头偕老。
这夫人若是不赶快找回来,万一不小心被人发现秘密可就糟了。他知道以冷爷的性子是不介意外人眼光,但是冷爷毕竟是个有名气的人,世俗间的嗤长蜚语对人身的影响力可不容小觑。
阿生招来一群人分头去打探,不一会儿,已有消息来报;问出有些人在花街柳巷看见一名所形容之女子丢鞋砸向两名汉子,不过路人们也不敢多管事,那条花街可是地痞恶霸--章爷的地盘。
听说闹出一些纠纷是常有的事,多半都是逼良为娼的戏码上演,在那巷内时有耳闻女子受凌虐之事,谁又管得了下等人卑贱的生活,开店的大爷们财大气粗,官商勾结,贱民们所受不平之冤能向谁申诉?
花街里,加起来少说也有上百个娼鸨儿,谁不是身不由己,谁的背後又没有一段辛酸史呢。久而久之,这条花街成了藏污纳垢的深渊,如果人是打直的进来,可得保佑别打横著出去就好。
阿生立刻赶去巷道,意外发现地上有一只锦袋,检视里头的物品,是夫人随身携带的纸笔和墨水,不远处还分别散落两只鞋,可就不确定是酒醉的客人所遗失,还是夫人的鞋?
阿生带著两样物品决定先回马车停留地方,确定冷爷是不是已将夫人找回?
冷铁生沿路不断找人找到快发狂的地步,大爷受不了分分秒秒宛如度日如年的煎熬与折磨,既找不到人,也没效率--遂决定先回马车旁,把其中一匹马的缰索解下,立刻一跃而上,驾驭跨下马匹掉头,他要去找好兄弟们动员,大爷不惜下令将此地给掀了。
巧合的是--他们主子俩一前一後回到马车旁,冷铁生先驾马离去,阿生只能望著主子离去的背影,暂时仍无法禀明锦袋之事,他一急,随後也松了马匹,追踪跟在主子的身後。
冷铁生居高临下,视野宽广,很快就发现前方路中央有一抹黑色身影,愈是接近,那黑瀑般的发色之中闪烁银色光芒,此刻,他驾马急冲而去,再也掩不住满怀狂喜--「是他的玄念……」
人儿近在眼前,那副呆滞的模样就是娘子,冷铁生庞然的身躯斜倾,长臂一伸,瞬间将人搂上身来紧紧贴在怀里,「混帐东西,你之前是滚去哪儿?」脸庞压在他头顶闷吼。
急嘛快急死了,立刻掉头回到马车旁,冷铁生将人揪下,开口又骂:「你存心故意的是不是?」
阿生在一旁松口气,把两头马匹牵去系好,抹抹额头的汗,真是虚惊一场……
只见闷葫芦站在眼前,低垂臻首不敢看他,知错了吗?
冷铁生气呼呼的想--牵肠挂肚老半天,要继续骂也不是,不骂人嘛,又怕他以後再犯,搞什麽?!
闷葫芦无法对他说话解释,会气死的只有自己,瞪著人的脑袋;他们俩人就这样站在路边,谁也没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玄念才缓缓抬起头来,翦水幽瞳早已染上泪雾,模糊了一张显得担忧与铁灰的冷面孔,伸手往脸上一抹,垂下眼睫看著手心上的湿意,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竟然掉泪……
「玄念,你……吓坏了是不是?」是他太凶,老大口气不佳的骂人,还是他在这附近迷路,找不到方向……
得不到回答,心里急得要命,又舍不得他哭,那麽倔强的人……冷铁生粗鲁的将人扯来怀里闷著,大爷不会安慰人,只会懊恼的说句:「别哭!」
一点效用也没有,胸前衣襟迅速染上一片湿,冷铁生更加懊恼的拧眉,碎道:「真他妈的混帐!我才是被你吓坏的那一个!」
尹玄念一迳的哭,溃堤的泪水抑止不住沿颊滑落,串串无言申诉累积在心中的无奈……
「玄念,别哭……」轻吻他的发,他闷哭了好久,冷铁生不禁叹气。「以後别乱跑,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焦急……别再吓我了。」要他一个堂堂七尺之躯说这些话是很丢脸,可,大爷哄自己的娘子,再丢脸的话说出来都无所谓;他宁可损失点面子,只求娘子别再哭泣就好。
尹玄念轻轻推开他,率先上了马车,凝视窗外,视线定在心中所悬念的方向,距离太远,什麽也看不到……就像他的未来……
冷铁生无言的站在车门边,阿生见状立刻过来交给主子两样物品,在耳边说了几句话之後,便各自上了马车。
回宅院的路途上,冷铁生坐在他对面,看娘子又是一副呆滞的模样,脑子究竟在想些什麽?
抬手将他的脸蛋转来面向自己,细看那美眸如两潭墨,空洞,失了焦距,没有他的存在,轻叹气,撩起他衣袍下摆,为他套上了鞋,乍然一双手阻止他套鞋的动作,「怎麽了?」他抬起头来问。
尹玄念踢开鞋子,宁可打赤脚也不肯穿上。
冷铁生知他性子,也不勉强他穿上那双鞋。他问:「你掉了随身物品。为什麽在那种地方?」冷铁生盯著他发红的双眼,将锦袋交还给他。
「是不是迷路误闯那条花街,你碰上了登徒子是不?」他只能这麽猜测,娘子长得令人垂涎三尺,去买春的男人搞不好误以为娘子是娼儿……
『小美人儿,请记住,这事若是传出了什麽风声消息让冷爷知情,我可不怕大夥来个硬碰硬,鹿死谁手尚不知晓,但是我绝对先杀了你爹再丢去山里曝尸荒野,尹老头子的命……呵呵,就系在你的一念之间。』
蓦然,魔音穿脑的威胁之言提醒自己选择了什麽,如果他可以抛开亲情伦理、道德良知……会不会比较好过一点?
如果他做得到对爹见死不救,对冷爷毫无情感,是不是就不用左右为难?
瞬间涌上来的水气又模糊了眼眶,拜托别用怜惜的眼神探究他,有口不能言,面对他的怜惜,他会感到愧疚、崩溃……
可不可以不顾一切的往他身上依靠,随自己的心意任性一回,就这一回,以後可能都没机会。尹玄念伸出双臂搂住男人的颈项,身体滑向冷铁生的双腿之间,置身在人的怀里,揪紧他的衣襟,喃喃自责--
『铁生,你要我拿什麽来还这辈子所欠你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心……早落在你身上了,要一辈子……我给不起……』
命中注定得辜负他,不论他说了多少情话,不论他对他有多好,他依然难逃命运摆布,讽刺的是他将自己给卖了……
对方的目的不是要钱,他不是傻子,不惜硬碰硬的掠下威胁,其心昭然若揭,对方要他的身体……他在签字的那一刻早已有所觉悟。
心头好闷,他该如何安慰他已经没事了?冷铁生又禁不住的责备:「你就算在马车上等得不耐烦也不该乱跑,你知不知道我像是掉了一块心头肉,急著把你找回来,你……」一瞬住了口,完了……
尹玄念乍听见『心头肉』三字,喉咙又提上一股酸气,男人说的蠢话只会害他猛掉泪尽往他身上擦……
妈的,胸前凉飕飕,又把人骂哭了。冷铁生无所适从一向倔强的人儿有这麽脆弱的一面;娘子迷路又遇到登徒子,当时一定吓坏了,他该死的一直骂人干嘛,管不好自己的脾气,二度伤害心爱的娘子……
嗟!现在後悔有个屁用啊,瞧人儿已经反常到一副可怜兮兮、梨花带泪……心痛的要命,他真是作孽--看要怎麽安慰?
冷铁生心头乱糟糟,索性长臂一伸,将人抱来大腿坐好,给予他温暖的依靠,大掌轻抚他的背,像哄小孩似的,实在不知这样安抚倔东西有没有效果?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喃喃唤道:「玄念……别哭……」凑唇吻著他湿润的眼睫,扣住他的下颚,唇舌吻上柔嫩的唇瓣,是对他的珍惜……
娘子乖乖的任他吻著没推开他,身体也软软的贴在胸怀,反常过头了。
「以後不许离开我!」他命令道。
尹玄念如遭雷击的浑身一震,猛然推开他,自己跌下结实的大腿,若没有冷爷及时揪他一把,脑袋绝对撞上马车座椅。
冷铁生懊恼的指控:「你……又来了。」娘子忽冷忽热的脾气真叫人火大!铁生生瞪著他,人就坐在踏垫之上,没起来,不看他,伸手去抓了锦袋。
尹玄念打开锦袋将纸笔拿出来,把墨水罐递到冷铁生手上,虽然马车上有些颠簸,心里的话一定要写出来告诉他--
别又写一些废话来气人,大爷也经不起二度伤害。冷铁生看著他拿笔沾了些墨水,在小张纸上写了几个字交到手上来,他把所有物品再度收入锦袋,待纸上墨字已乾,冷铁生仍不舍得将视线从纸张上移开--『我喜欢你』
冷铁生腹内所有火气已升华,狂喜取而代之;娘子跟他说情话呢,薄唇微扬,脸上是笑意盎然,继续看第二张纸条上面写道:『陪我三天好不好?』
冷铁生小心翼翼将它收好,对他道声:「好。」怎舍得拒绝娘子的要求呢,他宠他到有求必应的地步。
尹玄念抬首看他愉快的笑容煞是好看,勉强也露出一抹笑,整个人挪到冷铁生的脚边,绝美的脸庞枕在他的大腿上,冷铁生撩起他一撮发丝,俯头看他卷翘的睫毛仍挂著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