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叮当?」季劭伦直皱眉。「那是什么东西?」
「大前天是锣,前天是唢?,昨天是手提音响,今天是警灯加警鸣器──老天!你到底从哪里弄来那么多东西?完全不择手段到了极点。」更好笑的是这些东西只是为了逼他让他进来,简直荒谬到极点!
「没办法啊。」季劭伦摊摊各自拿着警灯、警鸣器的手,看起来有点可怜,「有人不愿意让我进去,我只好『请』他让我进去□!」
「已经一个月了还玩不够?」
「谁告诉你我在玩了?」季劭伦一边攀住窗棂,一边说:「我是认真的。」
「认真什么?」叶未央无意识地侧身退开,让他方便进来。浑然不觉自己近来的生活作息愈来愈像个夜猫子,甚至有点在等他的意味。
「交朋友啊。」他答得流利,同时也顺利到达叶未央的房间。
「疯子。」叶未央摇头叹气,看他已经熟稔地坐在他房里唯一的椅子上,打开天天不一样的纸盒。「今天又是什么?」
「香草戚风蛋糕。」他切一块放在纸盘上连同叉子递给他。
「试试看。」
「你是猪啊,三更半夜吃蛋糕。」这样吃还不胖,真是见鬼了。
叶未央瞪着他,不由得拿他犹如舞蹈家的身段与自己相较,难免会?生一般男人都有的嫉妒。
「不吃吗?」季劭伦紧锁眉头,眉间净是失望。
他直射过来的视线里明白表露的讯息教叶未央被看得难受。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别开脸,不想对上那种会让自己难过的目光。「再这样看,以后就别想进来。」
「你真是倔强。」他拉过他的手,强迫他接受蛋糕。「吃吧。」
「你──」
「啊,对了!」哈,差点忘记。「你等一下。」
「干嘛?」叶未央不明就里地瞪他从窗户爬出去,不一会儿,又看他爬回来。
季劭伦嘿嘿直笑,扬扬手上的保温壶。「这回我带了伯爵茶,吃戚风蛋糕当然要配上伯爵茶才算完整,是吧?」
「我不知道。」
叶未央冷言冷语的态度让季劭伦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只好在原地嘿嘿傻笑。实在难堪啊!虽然说认识他将近一个月,难堪已经是每回见面必尝的滋味,但是──不是难以下咽!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平常嫌他吵,只会叽哩呱啦讲个不停,但是他真正安静下来,自己反而觉得少了些什么。叶未央拧起眉,察觉自己的心态转变让他有点不高兴,也后悔自己干嘛说出这种话,好象巴不得他愈吵愈好一样。
「没有,只是……你不喜欢我打扰你。」
这句话震住了叶未央。
不喜欢他打扰他的生活?
他的生活单调无味、乏善可陈──在外面,他是路上随处都看得到的普通大学生,过着上课、下课的生活;在叶家,他是被禁止发出声音的存在者。
叶家算得上是一个大家族,这是他母亲曾告诉他的。至今,这个家族还不承认他是叶家人,虽然他已经住在这儿十年;虽然他的姓氏已由母姓改?叶姓,但他仍不算是叶家人,还不是……「未央?」在想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季劭伦拍拍他的肩膀,望见他回神时的瞬间表情,看进一抹落寞。「我真的打扰你了?」
叶未央送他好几记大白眼。「都烦了一个月才问,不觉得太晚?」
季劭伦苦笑。「看来你真的很不欢迎我。」
真糟糕,无论他怎么做都不能让这个少年开心。
还是帮不上忙吗?就算他曾经历过和他相似的生活,也无法帮得上忙吗?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你不要乱下结论好不好,无聊!」
「这是什么意思?」是他突然变笨了吗?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叶未央低头瞪了坐在桌前的他好几眼,突然转身背对他。
「未央?」
「只要你别再带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逼我开窗、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用一副全世界只有你最了解我似的语气说话──那,我晚上都不会关窗,除非……」
前面还愈听愈开心的季劭伦一听见后头的但书,心头一拧,绷紧神经问:「除非什么?」
「除非下雨。」叶未央背对他说:「下雨天总不能开窗让雨打进来吧,收拾善后是很麻烦的事……喂!你做什么?」突然被他从后头抱住,虽然说以前他也曾经这样做,但是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能看吗?「放开我啦!」
「你真的很可爱啊,未央。」倔强、任性、孤傲、难以相处之外,现在他还发现他很容易害羞──天晓得他还有多少面是他不曾见过的。
「不要说我可爱!」一个男人被说可爱能不气吗?
当下,叶未央就气红了一张脸,看在季劭伦眼里更觉可爱。
「好好,不说不说。」他半哄半拉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吃蛋糕可以吧,这是我托朋友亲手做的,那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做西点的功夫一流,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我不要。」毫不迟疑地拒绝,明明白白表露他不喜欢与人相处的孤僻性情。「不要企图把我带进你的世界,我没有兴趣。」
「这里不是你的避风港,未央。」他知道他不懂得怎么与人相处,但是一味地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要试着走出去。」
「我并不喜欢交朋友。」叶未央放下纸盘后,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又来了!
季劭伦在心里大叹无奈,他就像只任性的小猫,高兴的时候会亲近你,不高兴的时候又离你远远的,一接近就会被它的利爪抓伤。唉!真的很伤脑筋。
「你──」
「不要再说大道理,我不喜欢交朋友就是不喜欢。」任性的话一脱口而出,他像个孩子似的,转身故意不面对他。
「好,我们不谈大道理,谈谈我好了。」
他再次扳过他面对自己,「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你说你不喜欢交朋友,那么在你心里,我季劭伦被放在哪里?」
「你是……」被擒住双臂的叶未央哑口,无言以对。
「我是什么?」季劭伦难得会在他面前有着凝重的表情,非但如此,他还不禁叹气:「我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叶未央摇头,无法确切地告诉他,在他眼里他是什么。
因为,连他也不知道啊!
季劭伦退坐回椅子上,双手撑头低垂了好一会儿。
「我真的不懂。」一直以为他最懂他,因为他们拥有相似的家庭、相似的性情;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他发现其实他们并不相像,就算拥有相似的背景,他们还是不像。光用他的想法去看叶未央,并不能完全看透。
为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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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两人突然有了默契,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互相看着对方。
「你先说。」
又是一次意外的默契,惹得季劭伦扑哧一笑。「有默契得不是时候呵。」
他话语里的苦涩教叶未央想不听出来也难。
但是他没有办法说些什么认同的话,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会让季劭伦更难过。「你可以不用再来,我不在乎。」事实上,他不来对他也许会更好。
愈和他相处,他变得愈不习惯一个人自处。
或许,这便是季劭伦本来的目的,但是等他不再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如果自己已无法回到之前独自生活的日子,那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每次一想到这里,他就不自觉地会退后,拉开两人的距离,并提醒自己──眼前这个有说有笑的人总有天会不见,不可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不在乎?
季劭伦也有他的自尊,所以不愿承认自己被叶未央的话伤到,不愿承认自己会脆弱到因他简单的一句话,便扼杀他过去这一个月的表现而感到难过;但他是真的被伤到了。
「我累了。」他的人累,心也抗拒得很累。「随便你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以后别再来了。」
「你根本不相信我。」他起身,已经准备离开。「这一个月来,我努力让你试着相信我,因为我知道你无法轻易相信别人,所以我从不对你要求什么,只希望你能主动打开心门。可是,?
什么你连跨出这一小步都做不到?我并没有要你完全相信我呀!」
「如果被背叛呢?」叶未央问,稚气的脸上满布寒霜。
「我不会……」
「你怎么保证?」他打断他的辩驳反问。「你怎么保证那一天不会到来?你不会背叛我?」
「你又能保证不会是你先背叛?」
「我从来没要求你相信我,我也没想过要得到你的信任。」
季劭伦怔住,无法相信会得到这个答案,怎么也想不到十九岁的他能说出这样伤人的话。还是因为他太在意他,所以他的话对他而言别具意义;同样的,杀伤力也就更大。
「我懂了。」
他输了,彻底惨败在他重重心防之下,输得难看、败得彻底。
「原来在你眼里,我也只是个龌龊的大人。」
叶未央始终背对着他,没有目送他离开;一直到窗外□□的声响消失,才吐出闷在胸口的叹息。
以后又是自己一个人了,他笑着想道。
心中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却也矛盾地有着莫名的沉重,像是有颗大石头压在心口似的窒闷。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头打开,让他惊得回神。
「你──」是叶子豪!
叶子豪冷淡轻蔑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纸盒,他果然没有猜错。
「你倒挺厉害的不是吗?和你母亲一样,净做些暗渡陈仓、见不得人的事,嗯?」
「你闭嘴!」无法抑制的怒气完全爆发,已经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这人竟然这样说他和他母亲!「你要怎么说我都随你,就是不要涉及我母亲,我不准!」
唷!生气了。「你有什么权利不准?你只不过是寄住在我家屋檐下的一条狗。」残酷的目光扫向叶未央握在身侧的拳。「怎么?
想打我?」毫无预警的,随着他话尾落下,立刻一掌掴上叶未央气怒的脸;另一手握拳击上他的腹部,力道大得让他倒在床上,好半天动不了。
「记住,别再让我看见,否则不只是这样,对像也不只你一个,听清楚没?」
叶未央沉默不语。
「我问你话没听到吗?」
「听清楚了。」因为颊上的痛无法说清楚,只能含糊地应声。
叶子豪满意地离开,连门都不屑替他关上。
叶未央撑起身子去关门,很庆幸季劭伦早一步先离开。
「幸好离开了……」趴在床上闭上眼,狼狈地挤出苦笑,他声音模糊不清地自言自语:「如果被你看见,我就连最后一点自尊都没有了,幸好你以后都不会来、都不会来……」他说着说着,兀自进入梦乡。
从今以后又是他一个人了,真好……**********
「唷,一个月不见了哩!」P.K.兴高采烈地向老友打招呼,偏偏得不到响应。怪了,一反常态不主动打招呼就算了,怎么连他打了招呼都还不理人?「喂,季劭伦,你在不在家?」大掌握拳敲上他的额头,这下该有响应了吧。
「你干嘛?」季劭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没办法啊。」P.K.耸肩无奈地道:「有人心不在焉,只丢了个壳在我面前,不敲敲怎么知道里头住人了没。」
「少耍嘴皮子。」
「怎么?和他吵架了?」最近常听他谈起一只任性的小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今天从他的表情神态来看──是假不了了。
「那只小猫怎么了?」
「未央不是猫。」季劭伦瞪他。
「我只是比喻、只是比喻。」P.K.双手伸在前面挡住他的怒气。「别气、别气。」平常大都只看到他嘻皮笑脸的一面,但他知道这家伙也会有心情不好、情绪欠佳的时候,而在这种时候还敢惹他的,除了不怕死的人之外就是想死的;这家伙一旦真的动怒,就是十匹马也拉不住。
他怕死也不想死,所以还是少捋虎须?妙。
不过……「你对他未免太过在意了,劭伦。」
「你想说什么?」隔着透明角杯,季劭伦看到杯上映了无数个P.K.的脸。
「我想说……你会不会陷下去了?」
「不会。」他斩钉截铁地加以否定。「我会特别注意他是因为他和我一样──都是生活在不健全又异常疏离的家庭环境中。我想帮他,就这样简单。」
「爱情有时会让人误以为是同情。」
「我不同情他。」他太骄傲,骄傲得不屑任何人的同情。「他不需要同情。」
「那就百份之百是爱情了,劭伦。」P.K.举杯敬他,「恭喜你找到你的天使了。」
「P.K.,想死的话随时说一声便成,我不会客气的。」
季劭伦摩拳擦掌,喀喀作响,害得P.K.心惊胆战地猛吞口水。
「别那么认真,只是说笑而已。」
「有很多事是不能说笑的。」季劭伦威胁道。「他是个正常的男孩子;对他,我只有因为觉得熟悉才想要帮忙的念头,其它的什么也没有。」
「哈哈!我在没发现自己的性向前也以为自己是正常的男孩啊。」P.K.白他一眼,语带极端的犀利,「你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我?」
「不要逼我开打。」季劭伦揪住P.K.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郑重地道:「不、要、再、胡、说!」
「你变了,劭伦。」认识他这样久,哪一回见到他为了别人的事和自己杠上的,这是头一遭,很特别;就是因为特别,更证明那个叫叶未央的小鬼对他别具意义。
季劭伦揪住他衣领的手在松开时也推了他一把。「我只是想帮他。」
「那现在好啦,他说不稀罕你帮忙;既然这样,你就省事了不是吗?喝杯酒庆祝一下,庆祝以后用不着当一个小鬼的保姆了。」
P.K.好心的帮他倒满一杯酒,正端起杯子要和他碰杯庆祝时,哪知道他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口喝干。
「喂!没看过比你还逞强的。」明明就被人家伤得彻底,表面上还装作没事一样。「痛就喊一声。」
「喊出来就不痛了吗?」
季劭伦从他手上抢下还有半杯的酒,豪爽饮尽。
「喂,那是我的酒。」
「借喝会死啊!」
「还有借喝的啊!哈!你打算怎么还啊我问你。」
「我──」这种借法……季劭伦一怔,突然狂笑。
「小声点!」P.K.拉过他摀住嘴。「不要打扰我的客人。」
「你说得对。」就在一瞬间,他看到自己的心。
「什么对不对?」P.K.明明知道,还故意装作不懂,存心让季劭伦难堪。
「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众人家都说要你别去烦他了。」
「我想帮他。」就算这份感情注定无法说出口,他还是想帮他,放不下手就是放不下手。
「打算当神仙教母啊。」P.K.懒懒地瞟他一眼;他没辙了,遇上这种怪人。
「再怎么说他都是个正常的男孩子,除了当朋友,我还能怎么样?」季劭伦苦笑,笑中道尽同性恋者的痛。
「我们拚命想说服自己和普通人无异,事实上,我们也真的都和别人一样;可是,心里那一份反动任凭我们怎么努力都化不开,永远都是心中的痛,我有,你也有;就算我们的成就远远胜过其它人,『同性恋』的身份也会让我们在心理上感到自卑,你我都知道这明明是不必要的,却解脱不了。」
「不要把我拖下水,你会那样想是因为你的脑子里还记着异性恋才是正常的这件事。」P.K.严肃地看着他。「我没这样想过、也不会这样想,所以我能追求我想要的,不考虑别人的看法;他们怎么想是他们家的事,我只要这一辈子爱我想爱的人、过我想过的生活就好。」他伸指用力戳着他的胸口。「你只是在逃避,怕那小鬼一旦知道会轻视你;因为,劭伦,就算你知道自己同性恋的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你还是无法接受。」
季劭伦因P.K.的话而刷白了脸。他的话像针,字字句句都见血,都刺进他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他不得不狼狈地逃开天使,他怕,怕再看见P.K.洞悉的眼神、怕再听见他字字针砭的话语;所以他逃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