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不走,他会被我拖累。」面对挡住他路的雷茵,叶未央只能苦笑以对。「我不想害他。」
「拖累?」雷茵皱了皱柳眉。「什么意思?」
叶未央缓缓摇头,涩然道:「头一次这样恨自己出生得太晚,如果早出生几年……不,只要一年就好,结果就会不同;或者是晚一年认识他,那就不会有今天的情形出现。」
「我听不懂。」蹙起的眉峰更高,完全不懂他在胡说什么。
「你不必懂。」
「叶未央,你太早熟,十九岁的年纪不该是这样子。」他的表情、他的行为,在在不像十九该有的样子。「你成熟得让人讨厌。」
「我何尝喜欢自己这个样子。」苦涩的笑加深一层,实在无法想象再回叶家是否还有逃离的机会。「可以的话,我想任性、想不顾一切,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义无反顾,什么都不管。」
「不要太低估劭伦,说出来,他能帮你解决。」
「我不想再让他为我付出。」他已经做得够多,多到让他面对他时都觉得亏欠。「我表达感情的方式很冷淡,但他接受也不逼我改变,只是静静在我身边陪我、等我,不愿说破,他这样子反而让我难过,让我更觉得亏欠;正因为如此,我才想尽可能的不要增加他的负担,尽可能自己解决事情。」
「他很乐意你麻烦他。」
叶未央听了不禁扬起笑。「是啊,他巴不得在我身边围起防护罩,把我放在里面一辈子不受风吹雨打。」
雷茵闻言挑了挑眉。「你是故意说给我嫉妒的吗?瞧你这幸福样。」
「呃……」他怔住,不擅长处理别人的调侃。
「但是,待在所爱的人身边才是幸福的吧,未央。」雷茵握住他的手,放下平日铁娘子的冷硬。「劭伦受过不少苦,你是他的倚靠。」
我是他的倚靠?叶未央不解。「你说错了,是我在倚靠他。」
是他一直在享受他的付出、他的温柔;自己不曾花过任何心思去照顾他,雷茵说反了。
「你不懂我不怪你,但我只说一句:劭伦是靠保护你来保护他自己;失去你,他等于失去自己。」
不劝了,固执得像条牛的家伙怎么那么多?劭伦是,叶未央也是,烦都烦死了!雷茵掉头就走,打定主意不留人。
叶未央苦笑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会儿后,转头踏出医院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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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是多管闲事。雷茵懊恼地想,?手抓抓短发,终于决定开门走进叶未央所住的病房。
果然,就只见季劭伦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脸世事不知的悠然模样,愈看愈不爽。
「喂,你把医院当什么了?」拍上他露在床被外的裸肩,雷茵一开口就没好气。「还不醒过来!」
好梦正酣忽然被打扰,季劭伦吓得几乎立即跳起身,被子滑到腰间,露出结实的上半身。「发生什么事?」他紧张兮兮地问,看清来人才舒了口气。「雷茵?」
「我说老兄,你吃人也该挑地方,医院的气氛能好得让你失控吗?」
季劭伦被她的话逗得脸颊泛起微红,咳了咳才能顺利开口说话:「你进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觉得身边少了人?」
她一提醒才觉得奇怪。「未央呢?」
「走了。」
走了!季劭伦激动得险些跳下床。要不是突然想起自己不着寸缕,只怕雷茵现下会看到值得大吹口哨的男性胴体。「他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雷茵挑了挑眉。啧!爱情真的会让人变笨,而且是笨得彻底。
叶家!「他回叶家做什么?」抓着被子下床,双脚落地的同时,东西掉落地上的声音吸引他的注意。
雷茵也闻声移开视线。「什么东西?」
季劭伦边耸肩边弯身签起──刑法?疑惑的视线和雷茵交会了下,只手掀开被人折角的一页,才看不到三秒,脸色为之大变。
「怎么了?」看一本刑法也能看到变脸?
「该死!」季劭伦丢开册子,抓起衣服往浴室冲。
难怪他回来的时候没看见雇用的保镖!他原先还以为是他们有事离开一下,没想到──可恶!
捡起册子看到内容的雷茵,走到关闭的浴室门前扯嗓问:「你打算怎么做?」
「抢回他。」门内传出坚定的回答。
「你有把握他会跟你走?」终于知道为什么叶未央要走,这个麻烦就连季劭伦都很难摆平。
法律啊!哪能留有余地,一旦祭出来,就很难顺利解决,尤其是──季劭伦和叶未央的身份以及他们的关系。
如果不想曝光,就不能让叶家的人告上法庭。
季劭伦开门出来,怒气未消。「就算他不,我也会强拉他离开。」是他先说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的,他们都立誓过;如今,违背誓言的人竟是他!这回他是真的动怒了。
「然后让叶家的人告上法院,让你和他的关系曝光,让叶未央以后在人前被扣下同性恋三个字?」
雷茵的话冷得像冰水,成功、有效、无情又实际地浇上季劭伦头顶。
「冷静想想,这是爱他还是害他?」
季劭伦颓然跌靠墙边,一手摀住脸。
雷茵没有错,如果他贸然找上叶家,只会害了未央。
「先保护好你自己,才能保护他。」伸手拍上他肩膀,真心希望这样能给他些许力量。「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还有什么办法?」季劭伦反问,沮丧击得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颓然坐在地板。「该死!为什么没想到。」他太天真了!
摊开手,空茫盯着毫无一物的双掌,??低喃:「本想可以让他幸福的……」
「如果没有办法,最后一个办法就是等。」
他为头,不解她的意思。
「不是未满二十岁吗?换句话说,年满二十岁就什么事都没有;
如果你爱他,就等他一年。
一年之后,你和他之间就没有什么人可以束缚得了;等他一年,相信他吧。「「是吗?」季劭伦不确定地应着,有点了解为什么未央无法相信他的原因──无论是大人或小孩,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或物都不会轻言放手,他曾经轻易放手,所以未央不相信他。
而如今,放手的是当初说这句话的人,他又要如何安抚自己慌动不安的心,支撑自己去相信他呢?
一年……还没开始便已觉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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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环境的齿轮真能如人所料地运转吗?
如果能,叶未央不会是现在这副慌乱、措手不及的模样。
「你说什么?」面对叶家的人,他已经没有耐性、容忍力去装出该有的谦卑,强硬的脾性不再为了保护母亲而压抑。如今的他坦然面对叶家每一个人,或者说,即使只剩他自己,也毅然决然地战斗着;就算是人单力孤,就算是最后只剩一兵一卒。
所以,面对叶子豪,他不再卑下得像个企图惹人同情的小可怜。
只是,消息来得太过震撼,而且卑鄙!
「恭喜你,你要订婚了。」叶子豪很乐意将刚才的话再说上一遍,欣赏他无措的苍白表情。
订……订婚?!「是你做的好事!」
「当然。」唇边勾出的笑意夹带冷冷冰霜。对他指向自己的控诉,叶子豪欣然接受。「这种『好事』只有我会去做,你以为我会容许你和季劭伦在一起吗?」
「你……」
「别以为我不知道。」两指扣住叶未央俊秀夹杂稚气的脸孔,叶子豪恨得牙痒痒地道:「你和他的关系我一看便知。」
「叶子豪,你……痛!」
话未说完,叶子豪使劲推他撞上墙面。前有压力、后有墙壁抵得他要逃也逃不开,只能倔强的怒瞪着他;看他缓缓露出笑容,彷佛他愈痛苦,他就愈开心。
「你若肯乖乖待在我身边,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偏偏你就是不肯,十年来只会对我摆出该死的假面具──不笑不闹,该死的谦卑恭顺。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了你?告诉你──绝、不、可、能!」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咳咳!」
叶子豪用力掐住叶未央的咽喉,迫他止不住地狂咳;咳得涨红了脸,自成凄凉濒死的绝美画面,绷断叶子豪仅存的理智。
「放、放开……唔!」叶未央瞠大双眸,先是看到叶子豪突然逼近的脸,而后是让了连开口都没机会的强吻。
不──他在心里尖叫,双手使劲推拒叶子豪的靠近,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这样对他。
「该死!」攻城掠地的舌惨遭狠啮,痛得他退开,鲜血自唇边溢出。
「你……」叶未央震慑得说不出话来,防御的表情泄露出恐惧与害怕;这样的情绪数倍于过去面对他的时候。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竭尽心力折磨自己的原因,但现在他知道了,正因为知道才加倍害怕。
叶未央的抗拒无疑是对他的羞辱,激得叶子豪扬拳在半空,就在要轰上叶未央的脸时,停顿在离他颊边数寸的距离。
瞇着眼等待的铁拳挥来的叶未央,等了半天也不感到痛的袭来;狐疑地睁开眼,瞧见叶子豪若有似无的冷笑,看似已恢复冷静。
「差点忘了不能让你的脸有所损伤。」深吸口气,叶子豪硬迫自己压下火山岩浆般的勃然大怒。「两个礼拜后就要举行订婚宴,到时候可不能有个挂彩的新人是不?」
「为什么做出这种事?你明知道我──」叶未央住了口,不愿在他面前提起,怕又激怒他做出更多伤害季劭伦的事。
但是在商场上打滚也有不少时日的叶子豪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冷冽的语气夹带浓重的妒意替他接话:「爱上季劭伦?」
叶未央别开脸,不理会他的话。
「就因为知道,我更要这样做。」叶子豪强势地扳过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我不允许你过好日子,我要你痛苦。」
「难道你就能从我的痛苦中得到快乐?」他反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样做能有什么快乐可言。
「我能。」唇角斜勾起痛恨的角度,投射在叶未央身上的目光半带疯狂、半带执着。「只要你痛苦,我就能快乐。」
「疯子!」
「要说我什么都随你。」松开钳制他的手退离,叶子豪笑着说出绝对虚?的祝福:「总之,两个礼拜后你就会有一个未婚妻,记住,我绝不容许你和季劭伦在一起,绝不!」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可多了,一来叶家的事业得以扩展,二来你和季劭伦注定抱憾终生;而你,一辈子难逃我的掌控。」
「休想控制我!」竟然想用政策性婚姻扣住他!可恶!
「就算不控制,你也得照我的话去做,别忘了,你回叶家不是我逼你,而是你自愿的。」
「你──」恍然大悟自己落入什么样的境地,愤怒与懊恼一起浮现,更了悟自己的年少无知。
再怎么早熟,还是敌不过善于勾心斗角的商人!
「同样的,我会用一样的手法逼你合作。可怜呵,爱上一个人就会开始变得胆小;过去孤独的你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但是现在多了季劭伦,你还能像以前一样不顾别人的死活吗?」
他不能!叶未央苍白了脸,茫然的视线再也看不清叶子豪的脸。
「别以为回到叶家忍耐一年之后,就能得到自由。」他才不会让他这样好过!「在这之前,我会先夺走你一辈子的自由,让你不得翻身。」
「为什么恨我恨到这种地步?我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我?」
「恨?」叶子豪不怒反笑,笑得叶未央毛骨悚然。「我恨你?」他把他对他所做的当成恨?「呵、呵呵……哈哈哈………「「你笑什么?」
「我笑你无知!」是怎么样的脑子才会想出这该死的结论!是怎么样的错误才让他以为这就是事实?「叶未央!你该死的无知到极点!」
「如果不是恨我,你为什么处处为难我?如果不是恨我,你为什么看我越痛苦你就越开心?叶子豪,你恨我母亲、更恨我,但是我自认没有对你做过什么让你怀恨在心的事,我、没、有!」他边说,边捶打扣住自己下颚的手。
可恶!他痛恨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摆脱眼前这个人。
「你没有?」叶子豪像被抽光力气似地放手,喃喃重复:「你没有?」
终于能吸进一大口空气,叶未央边喘息边坚决地说:「我没有。」
「你有,你一直装作不知情。」向来冷硬的眸子闪过不众人知的软弱。
但他给予叶未央的迫害太过深刻,以至于他无法留心、更不屑看进十年来首次见到的异样。
「我没有。」坚定的语气不变,琥珀色的眼里净是笃定──笃定自己从未伤他。
「没有?」叶子豪再度逼近他,严峻的目光胶着在叶未央的脸上,发现他的唇角染着他的血。
略微苍白的唇边,鲜红血丝如同艳红的幻火般正引诱人接近,哪怕是落得烈焰焚身的下场也在所不惜。
叶子豪被魅惑似的失神抬起手,却被叶未央害怕的举起双臂、瑟缩挡在身前的动作倏地震醒!恼怒与下不了台阶的屈辱,逼得他发狂抓开叶未央抵抗的双臂,狠狠吻上他的唇。
难道他……事已至此,叶未央终于有了点了解为什么这十年来他会不断找他碴的原因。
「放开我!」但是,他无法接受叶子豪压下来的强吻,令他难过得只想吐。「放开我──唔!」
剧痛一如之前的强吻受袭,第二次的掠夺只是让叶子豪多了一道伤、多一层羞辱。
「你凭什么吻我?」控诉的眼如锐剑似的射向他,退后的距离足以说明绝不能接受的坚决。
「你又凭什么投入季劭伦的怀里?」
「我──」
「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你说不出自己爱的是男人这件事?」叶子豪步步逼近,大有将叶未央狠狠撕裂的意图。「叶未央,你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爱他是不?」
「我……」
「我说中了,哼,呵呵。」真可笑!「季劭伦知道这件事吗?
他知道你是个无论如何,自尊都会摆在第一位的人吗?他又知道你是无法爱人的人吗?」
「叶子豪!」
「下不了台?因为我全说对了。」十年啊!他看了他十年,怎么可能还看不清他真实的一面。
「叶未央,就算你嘴上说得再好听,就算你肯拉下脸对他说爱,在你的内心深处还是害怕,怕有一天他会像你母亲被背叛,所以再怎么爱,你都不会相信他,你只相信你自己。」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的内心的伤痕,不会因为季劭伦做的那些小事就被治愈。」
无视他痛苦的表情与捂耳的动作,叶子豪只想让他更痛苦。
「就算我不?你安排这场政策性婚姻,总有一天,你也会因为世俗的眼光而选择离开他,结束这场游戏;我只是让这一天提早到来,让你免去负心的罪名罢了,你该感谢我。」
「你说够了没有!」
叶子豪?手拭去唇角的血,微笑。「暂时是够了,反正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我在旁干预,你也一样会过得很痛苦。」
「你……好狠……」
「我狠?」叶子豪的冷笑彷佛在说「你冤枉我」似的无辜。
「再狠也狠不过你,什么都不做就能伤人。」
他……有吗?叶子豪的话愈来愈让他迷惑,迷惑到连自己都怀疑起自己是不是以前曾伤害过他,才导致这长达十年的报复。
「期待你的订婚宴吧,我倒想看看季劭伦会有什么反应,你又会做何选择。」
是为了自尊选择回到普通人的正常轨道;还是出乎他预料的舍弃自尊,执意逃到季劭伦身边。
「你──」叶未央说不出话,无力地看着他冷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