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平沙城?!”
嫌弃的语气。
“是的,平沙城。”
骄傲的神情。
“没花没树?”
不会吧!这是座城,怎么安静得像一座废墟?
灰白的石墙抹上掺了糯米水的石灰,垒垒石块十分壮观,还有几块石块突出墙面,被投石器投出的石弹撞出的凹洞有用粗糙手法修补过的痕迹,一眼望去便能瞧见令人鼻酸的“补丁”。
有必要这么克难吗?省银子省到这种地步,一件体面的衣服是做人的门面,城墙亦然,起码弄得好看点,让过往的商旅看得赏心悦目,认为这座城还有希望,并不颓败。
比起京城的繁荣、商铺密集,这里显得荒凉多了,人人脸上没多少笑容,僵直的背、风干的脸庞、长满老茧的手,以及那空洞的眼神,好像人生下来是为了等死,活着不过是为了体会死亡的恐惧。
长年生活在战火中,城里的居民已习惯用冷漠面对人生,他们不知道今日的亲友明天还在不在,嗷嗷待哺的孩子能否长大。
“有黄沙万里的雄壮。”男儿当枕戈待旦,挥刀向胡虏。
“是呀!黄沙拌饭,吃在嘴里满口沙,西北的百姓牙口肯定很好。”连沙子都嚼得动,还吃得津津有味。
她听过沙尘暴,但还没真正见识过,而这会儿才是秋天,边关的风已呼呼地猛吹,再过几个月风大得还不得把人吹走。
以她的小身板还是少出门,要不然得到天上找她,都成了人形风筝。
听到王妃诸多挑剔的批评,秦王皇甫桓好笑地扶扶她藕臂。“等到了春天,草长地绿,满地盛开花朵,水是甜的,风是暖和的,五彩斑斓的鸟儿在林间唱歌,河水清澈见底。”
那时不会打仗,牧民们要去放牧,他们一年的粮食就看这一季,把牛、羊给养肥了,到了酷寒的冬天才不会挨饿。
“林子里除了鸟还有蛇,五彩斑斓的毒蛇经过冬眠醒来后特别饿,胃口好得见到什么都往肚里吞。”蛇吃鸟,有鸟的地方一定有蛇出没,这叫自然界的食物链。
她不能只往好处想就好吗?皇甫桓无奈的摇头。“宁儿,你还没见过平沙城的美,等你住上一段日子后,便会晓得它有别京城的辽阔,你会觉得心境变开阔了,无处不美。”
风吹草地见牛羊的壮丽,天地一线的相连,日出有如勇士们在火焰中跳舞、鼓动人心,月落则像草原少女的娇羞,霞红满腮。
对皇甫桓而言,西北才是他的家,打他八岁起跟着先帝南征北战,历经过无数大小战役,大都以对北夷作战为主,直到先帝过世,他才单打独斗地率领西北军抗北夷。
他长期驻扎在此,以平沙城为据点,城内也有规制不亚于京城王府的府邸,同样也是秦王府。不过说句老实话,形同虚设,他很少回府,大多时候与兵士们同住军营,朝起练兵,午时侦察,夜里晚睡研究敌方的布阵和可能的袭击方式,他几乎没把自己当王爷看待。
“那倒是,这儿的确是地广人稀,我若是在草原走失了,可能要等到十天半个月后才有人发现我的尸体。”因为土地太广阔了,往往几里内不见人踪,风沙会掩去人的足迹,使得人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中。
“宁儿呀!我的王妃,看来你很不满意我的西北。”骑在马背上的皇甫桓单手环着坐他身前的妻子,一手拉着缰绳,微带调侃的打趣,取笑她嘴刁人悍,蛮横得像个土财主。
成清宁柔荑往丈夫粗厚黝黑的手背一搭,抬头朝他一笑,“你错了,相反地,我很中意这片贫瘠的土地,百废待举,民不聊生,百姓越困苦我就越有赚头,你想我可以用多廉价的工资雇用他们为我干活,顶着秦王妃的身分,我能大量购地……
“还有还有,那些商铺经营得多惨澹,不就有我大展手脚的机会?要是把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发展成如京城那般繁华兴隆,你说我能赚多少银子?”
她来对了。
瞧见她一提到银子就两眼发亮的神情,皇甫桓忍不住仰头大笑,环抱妻子的手又紧了一分。“你呀!是无可救药的财迷,人家只担心没饭吃,你却想着怎么从中获利。”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眼中看的是商机,怎么才能把银子赚到我的银库里,而你庸俗了,只瞧见黄沙漫漫,我已经神化到见山不是山,你却仍留在见山是山的凡人境界。”越是贫瘠的土地越有生机,谁说沙漠里开不出美丽花朵?
若是繁华似锦的烟雨江南,能赚钱的行业早被当地的世族给占尽了,他们有几代人,甚至是百年以上传承的根基,外人若想强行分一杯羹是难上加难的事。
反而是商路不顺的荒凉西北地域大有可为,长年的战争使得民不聊生,即使有辽阔的田地也少人耕种,地方上的特产也运不出地头,使得贫者越穷,土地也越见荒芜。
在她穿越之前的现代,风沙特大的西北地区已逐渐沙漠化,很多能种植的土地绿意渐失,一寸一寸被黄沙淹没,每年冬、春两季的沙尘暴特别严重,到了无法居住的地步,水源也普遍缺乏。
不过眼前的平沙城,除了觉得风大了点,成清宁倒认为比后世的荒漠好太多了,虽然一年里头能耕种的时间短,但春末到入秋这几个月里还是能种植些高耐旱的作物,只要不被蛮夷的马蹄践踏,便能自给自足一年的粮食。
这就是人们眼中的光彩,一旦吃饱了,有了希望和明天,百姓们还会墨守成规毫无作为吗?
人是不知足的,没有的时候便想着有口饭吃就很好了,有饭吃时就想攒几十文铜板打酒喝,喝了酒后便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如果家有存粮、手中有银那就更好了。
他们欠缺的是机会,以及一名叫人寄予厚望的领头人,此人非她莫属。
“宁儿呀宁儿,本王的王妃,你几时摆在神坛上受人供奉了,连赚钱这么“风雅”的事都被你神化。”嘴角上扬的皇甫桓打趣怀中的人儿,没握着缰绳的那只手轻抚白玉般无瑕的耳垂,莹白色的耳珠宛如羊脂白玉。
纵使脸皮厚如城墙的成清宁被丈夫一调戏,也忍不住羞红了双颊,美目轻睐,“哼!你嫉妒我。”
“是呀!的确嫉妒,当日迎娶时也不晓得会娶到如你这般聪慧过人的如花美眷,后来一听见那声“好看的大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差一点跳起来拥你入怀。”错愕、惊讶,随后而来的是一抹说不上来的放松和满足。
其实,他心中早已经有她了,一道小小的、俏皮的影子,不时在他脑海中萦绕,与她重逢时他太惊喜了,几乎忘却自己的脸毁腿瘸,一时没把持住就和她做了夫妻。
如果是她嫡姊成清仪,他原本的做法是晾着她,给予秦王妃之名却无夫妻之实,他碰也不会碰她一下,待来日皇兄不再忌讳他时,他便返回西北,留下王妃独守王府。
他给她要的尊荣,一个秦王妃头衔,再多也就没有了。
偏偏来个庶妹替嫁,那真是意外之喜,不在意他的面残腿疾,待他如以往,让他忍不住动心了,决意护其一生。
想起恍若昨日才发生的惊喜,皇甫桓眼底溢满笑意,深情且温柔的凝视坐在身前的娇妻,心中满满都是她一人。
他何其幸运,遇到一生挚爱,老天爷待他不薄。
一听赞美就得意的成清宁微抬起秀美下颚,骄傲地道:“什么锅配什么盖,咱们是天生注定的一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