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白切鸡好好吃啊,爹你尝尝。”
“小天你慢点吃,鸡骨头要吐出来啊。”
“爹,吃点肉,别老吃青菜。”
“知道了。”
“咱家当铺里今天收了一块血玉佩,护心的,爹你带上。”
“大哥我真的有背书,背了一整天,不信你问爹。”
“他有背,真的有背,虽然没记住……”
“小天我说过鸡骨头要吐出来!哽住了?福伯拿碗醋来!”
“小愿……可不可以……给我一串铜钱?我欠阿发的钱……”
“欠阿发的!你钱不够用吗?为什么不找我要?这个金锭子拿去……”
“我不要金锭子,我要铜钱,我就要铜钱嘛。”
“乖,别哭,我没有铜钱啊,明天叫钱柜上送过来好不好?”
“……”
“别那样瞪我啊,爹知道,我吃肉还不行吗?”
“二哥,我不要再喝醋了,都喝了一碗了,可鸡骨头还哽在原地……”
“咳……哼!”一家之主突然大声咳了一下,满座皆静,席天的骨头一下子吐了出来。
“有件事情,”席炎道,“要跟大家商量一下。”
于是桌上的人都一齐放下筷子,做洗耳恭听状。
“我的朋友京淮,小愿你认得吧?”
“当然,他也是我的好朋友啊。”
“小天认得吗?”
“认得,送凉糕给我们吃的那一个。”
“爹认得吗?”
“不认得。”
“爹不认得没关系。总之这个人今天到衙门里来见我,向我提出一个请求……”
“??”
“他请求我同意将小天嫁给他。”
我眨眨眼睛,没有太明白。席愿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正在拼命地咳,席天一面发呆,一面帮他拍背。
“大哥,你有没有听错?”席愿好容易喘过气来,伸出两只手捧住席天的脸,揉来拧去,拉成奇奇怪怪的形状,“就这样的,居然还有人来求婚?京淮这小子就是想娶公主也配啊,怎么会看上这个笨宝宝?”
席天再笨也听得出这句话不是在夸他,脸一扭,嘟起嘴。可爱啊,我的儿子什么表情都粉可爱啊……
“什么时候嫁?”席愿问。
“我还没答应呢,回来商量商量。”
席愿再次被口水呛到:“这有什么好商量的?咱家笨宝宝有人肯接管就该偷笑了,何况还是京淮这种上等货色。”
“这么说你赞成?”
“双手双脚赞成!”
“小天你呢?”
“我不太明白……嫁给他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席愿抢过话头,“从此你就归他养,想吃什么要什么他都会买给你,不爱念书就不念,喜欢一整天发呆就呆着,早上爱睡到什么时候起来就什么时候起来……反正好处多了,嫁不嫁?”
“嫁!”
席炎点点头:“好,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明天我就跟京淮……”
“啪!”有人拍桌子,我一看,桌面只轻轻晃了一下,连汤水也没溅出来,显然不是席愿拍的,再看看自己的手,掌心粘着一块碎碎的鸡骨头,原来是我拍的啊。虽然有点心虚,但拍都拍了,心一横,站起来大声道:“我不同意!”
热闹的饭厅突然安静下来,三个儿子六道目光射在我身上,看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眼泪一涌就掉了下来。
“爹,我们在等你说为什么不同意呢,你哭什么?”一家之主轻柔地问我。
为什么?我看看傻乎乎在身边长到十六岁的宝贝小儿,人虽然笨点,但是又漂亮又可爱又听话,冷不丁要嫁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人家舍不得啦!!!!!舍不得啊!!!!!
“小天,小天,”我采用哀兵政策,一把将席天搂进怀中,用悲悲切切的声音道,“爹爹早出晚归、省吃俭用、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本指望你能娶进一个如花似玉小媳妇,传宗接代,光耀门楣,谁知道祸从天降,你那两个狠心的哥哥……”
“爹,”席炎淡淡打断我的控诉,“你刚才说小天是谁养大的?我竟然没听清楚。”
“当然是………是……”仔细想一想,当年我把小天捡回来后,大半时间是席愿负责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席炎负责教他读书识字,我负责把他拿来玩弄戏耍………所以,也不能抹煞掉两个哥哥所起的一定作用,当爹的就让一让,算是三个人一起养大的罢。
“想清楚了?”席炎唇角向上一挑,表情很是欠揍(尽管从他三岁我就没敢再揍过他),“我和小愿都同意他出嫁,爹有什么立场反对?”
“我……我……”被他一点也不冷洌的眼光瞟了瞟,我立即缩了缩脖子,但一看到席天一清到底的眼睛,立即又鼓起了勇气。不行!席炎席愿爱嫁谁嫁谁,反正这是两头狼,只有人家吃亏的,但小天天不行啊,他是我家小羊羔,会被啃得一干二净,骨头也不剩一根的!自古婚姻都由父母之命,我是爹,我当然要作主!为了没有脑子的宝贝小儿子,我要咸鱼翻身,夺回当家人的权利!!
竖起双眉,两眼放出凌厉的光芒,我用犀利无比的气势逼近席炎,捉住他的袖子,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炎啊……我不要小天嫁出去啦,那个男人我认都不认识,小天被他欺负怎么办?……我承认,上次打破你琉璃灯的人不是小天,是我啦,你别记恨他,别赶他出门啊……”
“那一天之内偷吃掉二斤蜜枣的人……”
“是我……”
“上茅厕时把吴道子真迹拿进去看,结果掉进粪坑的人……”
“也是我……”
“把《兰亭序》临帖夹在废纸里买掉的人……”
“还是我……”
“在柴房玩火,烧掉半个院子的人……”
“都是我啦……”
“那上次掉进池塘里差点淹死也不是小天不小心撞下去的啦?”
“不是,是我教隔壁张阿妈家的小狗游泳,水凉抽筋……”
“可是小天曾经半夜摸进吴阿婶家里偷猫……”
“是我求他去的啦,吴阿婶明明答应王家妞妞小猫生下来送她一只的,又反悔……”
“这么说小天其实是很乖的小孩啦?”
“是啊是啊,他很乖很乖的。”
“那么我就奇怪了,我们家明明有一个很不乖的人,那个人是谁?”
“………”
“是谁啊?”
“我不知道……”
“小愿,明天你去告诉京淮,想什么时候上门娶人……”
“是我啦!!是我不乖……你把小天留下来啊……”
席炎两眼象探照灯一样罩住我全身,害我不自在地用脚尖在地上蹭啊蹭啊,只敢把可怜兮兮的眼波一个接一个扔过去,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撒娇。
“爹。”
“在。”
“从明天开始,两个月不许出门。”
“一个月。”
“三个月!”
“不要!!!两个月就好啦……”
“那就继续吃饭吧。”
“可是小天的事……”
“我早就已经跟京淮说过了,小天年纪还小,叫他等等。”
………
为什么善良的我会教养出这样的儿子?
第二天吃过早饭,照例站在饭厅送人。
“爹你乖乖在家,今天我早点回来陪你。”
“好。小炎你慢走。”
“爹,小天今天跟我去学打理生意,中午你一个人要记得吃饭。”
“知道了。”
“爹再会。”
“再会。”
……
“小愿!”
“什么事?”
“铜钱,别忘了让柜上送点铜钱给我啊,我欠着债呢。”
“啊,我还真忘了……”
天气凉了,我一整天都在给花草搭棚,时间倒也过得飞快,转眼就下午了。
跑到厅上去倒茶喝,在门口看到福伯领了一个人进去坐,很客气地说:“楼公子稍候,我去请太爷来。”说完就朝花园走了,他大概以为我还在花园里。
本想叫住他,但见他晃一晃走得悠闲的样子,可能也想借此散散步,就没喊,自己进了厅堂,对客人甜甜地一笑。
那年轻人赶紧站起来。嗯,很帅很聪明的一个孩子,看眼睛就知道心地也不坏。我喜欢。
“请问您是?”
“我是席炎的……”
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突然砰的一声响,忙跑到窗口看热闹,原来是爬到树顶修枝的阿牛把大剪刀掉了下来。
回到原处,觉得失礼,又是甜甜地一笑。
客人好象没生气,只是脸红了红,道:“我一直知道席炎有个很重要的人,但没想到你居然住在他家。老太爷不反对吗?”
老太爷?是指我吗?我为什么要反对自己住在这里?“当然不反对。”
“我姓楼,楼京淮,席炎的朋友。今天来,是想拜会一下老太爷。”
名字有点熟,想了一会想不起,问道:“有什么事吗?”
楼京淮脸又红了红:“是为了席天的事。”
我立即紧张起来,难道席天在外面闯祸?
“我想大概席炎也跟你说过吧,我一直很喜欢席天,非常喜欢,想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照顾他,和他一起生活。席炎和席愿都不反对,说是等席天满了十八岁,成年后随他自己决定。我是很有把握能够让席天喜欢我,愿意跟我在一起,可是今天席炎却告诉我,老太爷反对。”
他这样一提,我立即想起来,啊,原来就是这个男人想娶我家小天!他居然敢上门来,真是……真是……真是很不错的一个孩子啦。
“我听到他这样说时,就好象被一桶冰水泼在身上,从头冷到脚,很害怕因为老太爷的原因,使得席天不敢接受我的爱,所以跑到这里来,想当面跟老太爷谈一谈。”
“啊?”
“说实话,我还一直很担心老太爷为人太严谨,无论如何都不认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感情,但一见到你,这种担心就没有了。”
是吗?我高兴地咧嘴一笑,我就知道自己的形象是很平易近人、通情达理的啦。
“我想席炎是长子,他都肯同意你住进席家,老人家的思想应该还算开通吧。”
当然,我是世上最开通明理的爹啦,这小子眼光不错。
“你坐啊。”我突然发现客人还站着,忙让他坐下,倒热水给他续茶。
“你知道老太爷最喜欢什么吗?”楼京淮问道。
“喜欢花草,喜欢甜点、鱼、红色的鸟,还有三个宝贝儿子。”我立即答道。
“啊,跟席炎说的一样。你看我带来的这盆明珠兰,他会喜欢吗?”楼京淮指指摆在屋角的一盆花,我立即扑了过去。
好漂亮的兰草,这个品种不好找呢,何况长得又这么好,我高兴地满脸堆笑:“喜欢,当然喜欢,送给我的吗?”
看着我的笑,楼京淮本来也跟着露出笑容,听了最后这半句话,表情顿时僵住:“你……你也喜欢啊?我改天再送一盆给你好啦,这一盆恐怕……”
我扁扁嘴,这人,问这么久,原来又不是送我的,那他拿来给我看干什么?
这时福伯摇一摇走进来,边走边道:“对不起楼公子,我没找到……”突然看到我,啊了一声,“已经来了啊,打扰两位谈话了。”说着躬身准备退下去。
楼京淮忙上前拦住:“管家大人,老太爷不肯见我么?”
福伯吃了一惊,抖抖地举起一只手指向我:“不是在这儿吗?”
楼京淮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回去:“我找的不是他,我要找席炎的父亲!”
福伯被说的一愣,也有些拿不准的看看我:“大爷还有别的父亲吗?”
我想了想:“应该有吧?生他的那一个毕竟也算父亲的。”
“那一个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啊。”
福伯无奈地向楼京淮摊摊手:“这就没办法了,楼公子要找的人不在我们府上。”
楼京淮额上开始冒汗:“席炎每天急匆匆赶回家说要陪父亲,怎么可能不在你们府上!”
我耐心地跟他解释:“这个就是你误会了,席炎赶回来不是要陪你找的那一个父亲,是要陪我的。”
楼京淮急得直跳脚,脸红脖子粗瞪着我,却又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样子。
我有些害怕,躲到福伯身后,小声道:“小炎一点都不在意没有亲生父亲,怎么这位楼公子反而这么在意?”
“我也不知道。太爷,你到后面去吧,出了事老奴不好交待。”
楼京淮的整个身体突然僵住,吓了我们两个一跳。
“你刚才叫他什么?”
“太……太爷……”福伯也露出些怯色,和我一起后退。
正在惊惶惶的时候,厅口响起一个声音:“爹,你们在干什么?”
我如获救兵,急忙跑过去,投入到那个安全的怀抱里:“小炎你回来了,你的朋友找不到你那个父亲,正在生气呢。”
席炎看看呆若木雕的楼京淮,再低头看看我,面上浮起一抹了解的微笑,拉了我的手走上前,道:“京淮,这就是我们三兄弟的爹。……虽然看起来不太象……”
“不是亲生的嘛,当然会有一点点不象啦………”我不满地嘀咕着一声,再看向楼京淮,“啊,你脸色好差哦,怎么啦?膝盖为什么一直要弯不弯的?哎呀楼公子你太客气了,不用跪下来行礼啦……啊――怎么倒在地上了?昏倒了吗?福伯,快拿精油和毛巾来,小炎,把他弄到椅子上去啊―――”
忙乱了约摸一小会儿,楼京淮醒了过来,死死盯住席炎的脸,咬牙质问道:“你明明说过你爹虽然是养父,但却是从小把你抚养大的,为什么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席炎微微一笑,“我真的是被他养大的。”
我在一旁拼命点头。别看席炎现在一副酷酷的能干样子,他也有粉团团、娇嫩嫩、走路靠我背、吃饭靠我喂的时候,为什么人养大了,大家都不愿相信是我养的?
“这怎么可能?”楼京淮坚持道,“他看起来才比你大多少?他有三十岁吗?”
我不高兴地板起脸:“我三十七了!”
结果证明真相总是刺激人的,楼京淮晃一晃又跌坐在椅子上。
“你今天来找我爹,不是单纯来问他年龄的吧?”席炎坏笑着提醒。
楼京淮立即狼狈地跳了起来,直直地站着我面前,胀红了脸道:“对…对不起……,席…席伯伯,小侄今天前来拜访,是特意向您问安的。”说着便捧着那盆明珠兰递上来。
我顿时心花怒放,他本来不想送我的,现在小炎一回来他就改变主意送我了,果然是我大儿子最有面子啊。
“爹,”席炎替我接下那盆兰草,顺手递给福伯,“你先坐下。”
“要放到温室里去啊。”我冲福伯喊了一句,坐下来。
“席伯伯,”楼京淮喊第二声时顺口多了,“你刚才也都听我说了,我希望你准许小天跟我在一起。”
“可是我家小天年纪还很小啊。”
“我不急,我等他长大,只是请席伯伯不要拦阻小天跟我来往。如果两年后小天答应与我长相厮守,也万望您能够首肯。”
我微微向席炎偏过头去,压低了声音问:“如果我不答应,他是不是会把那盆明珠兰要回去?”
席炎咳了一下,象在努力忍耐着脸上要出现的某种表情一般,快速地说:“有可能。”
我皱皱眉,仔细衡量了一下。这个年轻人看来人品不错,对我家宝宝好象也一往情深,让小天跟他先做做朋友,应该不算什么坏事,再说儿大不由爹,管也管不住,何苦赔上一盆可爱的兰草?当下主意拿定,向正紧张地捉摸我表情的楼京淮一笑,道:“我们家一向开明,孩子的事自己做主,或者由最大的孩子做主,以后的事,你就看小天和小炎的意思好啦。”
楼京淮大喜,向我一躬身,大声道:“谢谢爹!”
咦?这就叫爹了,也太快了点吧?
当晚楼京淮留下来吃晚饭,小天很高兴见到他的样子,两个人聊的相当开心。我看得出来自家小儿子最喜欢他的一点就是,无论小天问出多笨的问题,这位好脾气的楼公子都会详细解答,不象那两个当哥哥的,动不动就是“你有没有脑子啊?”、“这种问题你也敢问?”“笨宝宝越说越笨!”………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我有时怀疑小天就是被这两人给骂笨的,他小时候也很聪明的啊,喝奶的速度一点都不输给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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