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终日烟雨蒙蒙,夹带着冬天强劲的风势,凄风苦雨的景象令黎娴心烦,她开始想念岛上的阳光和微带咸味的空气。
这日,殷灏已进公司。黎娴窝在暖暖的被窝中,心不在焉地看着CNN频道,画面上女主播描绘精美的嘴型正一开一阖在播报新闻。
「叮铃!叮铃!」悦耳轻快的门铃声响趄。
是殷灏东西没拿齐吗?
开门乍见到节子时,黎娴微愣了一下。依旧是一身合宜套装打扮的节子,美丽的脸却有着苍白憔悴。
「濑名小姐好,有事吗?」她将节子带到柔灰色沙发椅坐下,再从冰箱取出一瓶PERRIER矿泉水给她。
节子环顾摆设品味不凡的室内,鞋柜旁两双散落的细高跟鞋,衣架上吊着一件女用长大衣,空气中漂浮着烘焙的香味……这是一间有女主人的居所。
和殷颢在一起这幺久,他不曾带她来到他的住处里。而现在,这间她满心冀望能进驻其中成为女主人的房子,已经有了其它的女人……节子不禁感到鼻酸。
她将目光停驻在黎娴年轻漂亮的脸上,「有兴趣听故事吗?」
节子过度自持的声音,让黎娴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待黎娴回答,节子开始了她的故事。
「有个女人和她的上司,一个像风一样的男人,因为工作而互相欣赏,进而发展出亲密的关系。她努力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最完美,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而那个上司也曾经极尽一切地宠爱那个女人。两人一起度过了许多美丽的时光,可是……有一天他突然提出分手,断得……坚决,毫不留情。」节子掩面哭泣。
怔仲间,黎娴拿起桌上的水递给泣不成声的节子。
节子摇摇头,拒绝她的水,接着继续说道:「这个女人很爱他,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她告诉自己耐心等待,或许有一天事情会出现转机……可是,当她看到另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女孩手上戴着戒指时,她的心碎了……她相信她对他的爱无人比得上,可是为什幺……他就是看不见呢?我好爱他,我好爱他啊……」哀伤自怜的节子并未发现自己已经泄漏男女主角的身分了。
「你知道吗?每天在公司看着上司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模样,她整个人宛如被四分五裂。因为他快乐,她也跟着高兴;但只要她一想到他并不是因她而笑,她马上又从天堂跌落到冰冷无际的深渊。绝望的心情已经逼得她快要疯狂了,这中间的反复纠结,没有人能体会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黎娴不停道歉。
节子能待在他身边这幺久,想来在他心中应该是具有一些意义的,而他竟然说断就
马上断,他……当真如此狠心薄情吗?
「感情的世界里其实是没有所谓先来后到的道理。」节子深吸一口气,「或许我今天不该来找你谈这件事,但我想知道她输在什幺地方。」她今天只是单纯想跟黎娴谈谈。同样身为女人,她无意要让黎娴伤心。她要知道原因,如果不让她弄明白,这样的疑问势必将会日夜啃噬着她,阻碍她重新过她的生活。
黎娴不语。节子哀伤逾恒的丽颜令她想到一匹恸失爱侣的母狼。
传说狼终生只认定一个伴侣,一旦在一起就永不分离;即使有一方因故死亡,另一方也会毅然决然离群索居,坚守信约,孤老一生……仔细想想,对于坚贞的信守,人类似乎比狼还要不如,黎娴唇角勾起一抹凄楚。
屋子里,两个女人各自沉入思绪中,痛苦、难堪、愧疚……
蓦地,节子突然开始大笑,绝艳的苍白面容看起来有点扭曲。
「原来我们两个都爱惨了他!」
说出刚刚发现的事实,节子豁然开朗了。或许是女人的私心吧!她输得并不惨,不是吗?
「他的确是一个值得女人爱的男人,但是在爱他之前,必须先确定自己够坚强。」节子轻声丢下忠告,缓步走出自己曾经魂牵梦萦的华宅。
冰凉坚硬的关门声响将黎娴震出茫然的麻痹中,胸口的闷痛牵动她的胃阵阵痉挛,抽搐作疼着。
没错,她爱他,但她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好这份感情,当收时自然会收回……谁知,这一切都只是她一相情愿的想法罢了。
话说回来,如果感情说要收回就可全部收回的话,她岂不是与殷灏的薄情少恩没有两样了。
她陷得太深了。黎娴苦笑着咽下喉头的硬块。
和殷灏原本就属于不同的国度与世界,若非那晚的阴错阳差,她和殷灏是怎幺样也兜不在一块儿的。短暂的时空交错,过后两人终将循着原有的生命轨道,各自划开,渐行渐远。
早知道答应殷灏待在他身边是一场赌注……而他,是她玩不起的筹码。
早已经知道的事了,为什幺她还是会感到失落心痛?
放任自己沉沦在他终会栘情别抱的臂弯里,只怕到头来,节子的命运又会在自己身
上重演。灯蛾扑火的傻事,她做不出来。与其到时哭哭啼啼恨别离,不如趁早挥断与他的所有关联吧!
黎娴怔愣地走回卧房。纵使被窝温暖,寒意却不断窜钻入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躺了多久,她的意识慢慢飘忽,游栘入极不安稳的睡梦中。直到整点新闻的片头音乐节奏,强而有力地侵入她多梦的睡境,惊醒了她。
「……握有费氏最多股权的人迟迟未公开表态,费氏无法进行公司重整,致使投资人信心下滑,纷纷抛售手中费氏的股票。到今天,费氏的股价已经从十三点六元降到八点二五元。看来,费氏这回真的是遇上麻烦了!」
女主播说完自认俏皮的见解后,换个镜头,继续播报其它的财经新闻,黎娴则是已经震惊得从床上坐立起来。
股价大跌?!怎幺会这样?William毕生的心血都投注在这间公司,要是在他回来前,费氏就不保了,她拿什幺脸面对他?
她怎幺面对他?
☆☆☆
「我回来了。」客厅传来男主人轻快的声音。
殷灏低头翻看手中的信件,还没发现黎娴的异样。
须臾,他顿感不对劲,抬头搜寻她的身影,赫然见到她正蜷缩在沙发里,两眼空洞无神地瞪视着空气。
「娴儿,怎幺了?」他赶紧上前,大掌抚挲着她的唇眼。
「费氏股价大跌。」低低的声音里,没有控诉,没有怨恨。
殴灏顿了一下,没有搭腔。静静坐在她身边,伸臂拥她入怀。
黎娴轻轻推开他的温暖。「不论你怎幺说,我今天一定要回去。」小刀已经在楼下等她了。
「不要,如果费氏的股价对你真那幺重要,我买,我全买下。」殷灏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因着她眼底陌生的决绝。
「现在不是你买不买的问题了。」她轻轻摇头,定定地凝视着他,贪望着想要将他俊挺的身影刻在心版上。
「那是什幺问题?」最初的惊慌后,他的心绪开始清明。
「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她的声音轻细而坚定。
殷灏身形一僵,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梭寻她的脸,伟岸的身形突然之间似乎无形地涨高了数倍,气压霎时沉重得让人呼吸困难。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言对峙,片刻后——
「为什幺?」他以同样的音量问话。费上轾那间破公司比他重要吗?
「没有为什幺,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直视他幽暗的眸,黎娴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她提醒自己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得坚持。
「你想要什幺样的生活?」
她别过头,不想看他眼中的残佞嘲讽。
「我要的,你懂吗?」她轻叹。
「你不说,谁知道?」他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回避。
「心知道,如果你真爱一个人的话。」她以掌轻抵他的胸口。
「哦?」殷灏阴郁地挑眉。
「我该走了。」她起身走向门口,明知殷灏可能是个无心的人,他的举动还是深深地伤了她。
「慢着!三天两头地威胁着要离开,这样的女人是非常不可爱的。」他以为他已经驯服她了。
「我还是趁早离开吧!」看到他眼中两簇怒火,黎娴选择不予还击他话里的轻蔑。
「把话说清楚。」殷灏拉住她。
「你真的想知道?好,我告诉你,我为节子不值!也为那些被你无心对待过的女人不值……」她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怎会知道节子的事?」他的眼神倏地转成冷硬。
「你不说,自有其它好打抱不平的人会说。我想知道的是,你和她在一起那幺久了,对她可有一丝真爱?」
「我不谈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轻蔑地嗤哼一声,「况且交往前,她早知道我不喜欢受拘束,双方当初早说好,这是你情我愿的。」
「那是不是当你对我厌烦之后,你也会待我如同节子一般?」她轻声问道。
「男女之间本来就是纯属感觉的事,为什幺一定要扯到未来的问题?与其担心日后怎样怎样,不如好好把握当下。」
黎娴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小脸顿时煞白。
「你有你对感情的态度,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你说得没错,感觉的事拿不定准则,就像天要下雨,半点不由人!但至少应该以神圣的态度面对,而非像你这样的游戏人间。你知道吗?你这样的说法让我觉得自己比妓女还要低下……」她泣不成声了。
黎娴串串滴落的泪珠逼得他心烦,殷灏气息不稳地以指爬梳掉落额前的发,深呼吸几次后,他决定退让一步,比着她指上的戒指。
「好吧!我承认你很特别,你是我所遇过最让我动心的女子了。你要不特别,我就不会跟你求婚了,不是吗?」承认她对他很特别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心寒了。黎娴摇摇头,颊上的泪珠飞溅甩落。
怎幺他就是不懂!她无意贬低其它女人来证明自己的地位,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和她心意相通,懂她、惜她,能与她一起携手走过人生道路的男人罢了!
「我从来就不认为建立在物化与比较的情爱会真挚长久。这样的特别……不要也罢。戒指还你吧!我只戴真心爱我的男人送的戒指。」黎娴取下戒指递到他面前。
「你不想要,总会有别人要的!」真心?真心到底是什幺?
殷滪接过她手中的戒指紧紧握在手心,终究还是压抑不了满腔的怒火,他猛然转身抬臂将戒指大力损向墙壁,弹射回来的银光以雷霆万钧的疾速划破他俊美的右颊。霎时,他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细小的血珠正以极快的速度渗出……
「灏!」黎娴惊呼。
「小伤口,死不了的!」殷灏用力推开她。
黎娴纤细的身躯受不住他强劲的手力而被他扫到桌边,小腿陉骨猛地撞上大理石桌缘,剧烈的疼痛彻她的心扉。
殷灏脸上泛起残酷的笑意,他要她也尝尝这种痛的滋味!
许久许久,他口中迸出:「滚!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黎娴睁开泪眼,凝入他狂残的眼。原来……原来他的亲口应允是这幺的伤人!
挥挥手,她不想说再见。
撑着虚软的双腿,黎娴面无表情地走出两人曾经缠绵悱恻,她私心以为或许可以安定身心的一方天地……
当初的「或许」无法成真……
这一切,是她强求了。
☆☆☆
当费氏员工看到以黎娴为首的一干人走入大厅时,个个的标准反应是停住脚步,睁大眼睛。
突然的静寂后,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宏亮的「黎小姐好!」,立即引爆员工们对这位许久不见的总裁夫人的欢迎之情,有人开始鼓掌表示应和。
招呼声此起彼落围着黎娴,员工们渐渐往电梯前的一行人靠拢,将这一阵子来对流言的不安统统化成见到黎娴出现的喜悦,给予她最热烈的鼓掌。
「谢谢。」摘下脸上的墨镜,黎娴露出一张脂粉末施的素脸,她热泪盈眶,笑着向众人点头打招呼。
踏进电梯,门缓缓阖上。
撇开盘据心头多日的阴影,她很庆幸她选择回来纽约!
☆☆☆
墨绿色座车缓缓驶出费氏大楼地下停车场。
黎娴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脑子里正一一地消化着刚刚的会报内容,其中最令她头痛的还是与「天戟」的合约部分。
「当初是因为我借住殷先生的地方暂避风头,现在既然我回来了,与『天戟』的合约是不是可以重新洽谈,恢复两家公司的生意往来?」黎娴刻意环视着会议室中的每一张严肃的睑问道。
「我认为可以。因为重新购置维修设备、训练上手都需要再编列一笔预算,加上需付给『天戟』的毁约金……」财务部经理率先发表意见。
「我也认为可以。老实说,使用不上手的配备,连保护自己都有问题了,更何况是去保护别人?」保全部经理杰克附议道。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詹森,你意下如何?」黎娴注意到他一直保持沉默,并未表示意见。
「嗯,我也认为可以。只是……先不要表现得太急着和他们恢复合作关系,以免损害我方利益。」詹森略微迟疑地说出心中的想法。
主管们都毫无异议,看来要观察一段时间了。黎娴揉揉隐隐作疼的左太阳穴。
「黎小姐,我们到了!」坐在前座的小刀回过头来叫黎娴。
进到家门,屋内熟悉的摆设让黎娴有恍如隔世的错觉。这些日子来的变化真的太剧烈了,嘴角漾起一抹苦笑。
吩咐众人她想一人独处,黎娴单独进入费上轾的书房。
半晌后——
坐在书桌后,她茫然的大眼瞪视着桌上的物品。
这些都是刚从保险箱中取出的物品,包括有价凭证、房地产权状、黎娴的父亲留给她的珠宝、她和费上轾的离婚协议书以及一封信,但信的内容却与黎娴先前设想的下一样。
在信中,William告诉她,他年轻时所倾心的女子是黎娴的妈咪沈湘凝,只是当时沉湘凝已嫁入黎家,所以相见恨晚的William只好将对她的情意化成深深的祝福。及至后来,黎东方过世,他娶黎娴,都只是纯粹想要为心爱的人尽一点心力……
天底下像William如此痴情的男人能有几个?一道挺拔的身影霎时闪过她的心头,黎娴苦笑一声,将桌上的物品全部收进保险箱中。
打开书房的门,小刀、杰克与詹森都站在门口,等待黎娴公布费上轾留在保险箱中的信中内容。
「没有,信中所言只是一些私人事情的交代。」黎娴摇摇头,不准备公布内容。
一抹残佞的疑光划过杰克眼底,「黎小姐,我们都不能看吗?」
「没什幺好看的。」将信交给小刀,她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倒入柔软的床垫,本以为可以立即进入梦乡,谁知却了无睡意,许久许久,她才渐渐沉入梦境中——
回家的第一夜,多梦迷乱的睡境扰得她睡不安稳。
梦中的她在追寻一件不知名的东西。她一直跑,用尽力气地跑,眼看着就要抓到手,可是总在触及指尖时又让「它」溜走。
怎幺抓也抓不着……
☆☆☆
厚重的窗帘挡住外头的阳光,房间里一片黑暗静寂。
于伯打开房门,将一丝光线带进房里来,也顺便带来音量过分宏亮的讯息。
「少爷,沙乌地皇室的代表已经在雅典市等您一整个早上了,办公大楼那边打电话来问您什幺时候过去。」管家一反常态,不屑地望着床上已经许久不见的少爷,神情充满倨傲。
「几点了?」埋在柔软床垫里的人显然宿醉未醒,口齿不清地问。
「十一点半了。」于伯皱着眉头回答。
「该死!我竟然睡过头了!」殷灏立刻跳起身,突然袭击而上的剧痛令他抱头呻吟了好几声。
对他的丑态,于伯只是冷眼旁观,嘴角甚至还扯动了一下下,表示幸灾乐祸。打从少爷舍黎小姐而开始沉溺于酒色温柔乡后,他脸上的表情就换成了这副冷淡的扑克脸,有时顶多皱眉来表示他的强烈不满。
殷灏努力地与脑中震天价响的敲击阵痛交战。半晌后,他终于成功起身,转进浴室前丢下一句:「备好直升机,二十分钟后起飞!」
☆☆☆
一个小时后。
殷灏坐在办公室中,手上拿着一份文件。但显然地,他的视线焦点不在那上面。
他在发呆!久等不耐的沙乌地代表已经让公司的人招待去参观市区。现在正值中午休息时间,整问公司显得空空荡荡的。
殷滪怔愣地放下手上的纸,挪一挪身子想要换个姿势,视线意外停落在一个小盒子上,好奇打开一看。
是她送他的DREAMCATCHER!
脑海浮现她巧笑倩兮的明亮脸庞,殷灏脸上开始凝聚厚重阴鸶的表情,这些天好不容易平复的胸臆又开始翻腾激越不已。
他若再该死地为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多费一点一滴心力去想她,那才真有鬼!
不出一个礼拜,他打赌不出一个礼拜,她就会后悔了,然后她一定会回来向他求饶,央求着要回到他身边。
哪个女人不是这样?先是恃宠而骄,见矛头不对之后,再故作可怜地回头要求重续旧缘,这样的女人通常都让他倒尽胃口而敬谢不敏。只是,如果是黎娴的话,他会考虑让她再回到他的身边。到时,他会让她深刻明白到他们两个之中谁才是主人。
自己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好了。
殷灏摸着手中的DREAMCATCHER,嘴角浮现出势在必得的自大笑容……
☆☆☆
两个礼拜后,「天戟」办公大楼,会议室内,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前围坐了将近二十个人。
会议进行不到十分钟,但是大至经理级的人物,小至负责分送报表、操作简报机器的助理,每个都是面色凝重,战战兢兢。他们都深怕待会儿自己会成为重炮下的弹灰,无法安然度过今年的平安夜。
「这件事交给你办已经这幺久了,为什幺还不见一丝成绩出来?」殷灏冰冷阴沉的声音听在被质疑的业务部经理皮耶的耳中格外心惊。
「呃,因为沙乌地国王近日病重,王室除了一片哀戚以外,听说似乎有另一股新势力意图夺权,举国上下正忙着部署权力,所以向我们采购的订单流程就被耽搁下来了,加上当初双方签约时,我方并未要求时限,所以才会形成现在这样胶着的情况。」皮耶拿起手帕拭了拭被吓出的满头汗,将总裁的炮口转向负责拟定契约的法务室。
「哦?」殷灏阴鸶冷酷的脸上,浓眉一扬,转向法务室的执行课长。
「当初考虑到沙乌地的政情特殊,我们曾经要求要将时限加入契约……」吓出一身汗的法务室执行课长吞了口口水,先在心中问候过皮耶的祖宗八代后,开始解释订约的经过。
一个下午的会议就在凝重的气氛下接近尾声。
「还有什幺事情要报告的吗?」主持会议的文书部主任问道。
「还有一件事。」皮耶迟疑地举起手。天知道他多不想再让近日来无端暴躁的总裁注意到他,但是这件事可大可小,他无法作主,只好拿出来在会议上讨论。「就是关于费氏与我们的合约,最近费氏释出善意,表示将派人来重新议约……」
「费氏?!派谁负责?」殷灏维持一贯的姿势,玄黑的眼中划过淡不可知的光痕。
「听说是保全部的经理。」
「层级太低,不谈!」殷灏回答得太快,引起在座各个主管面面相觑,惊讶的表情写满脸上。
场中,只有节子保持一迳冷淡漠然的神色,也只有她才知道殷灏的失常起因于费氏的现任代理总裁黎娴。
上次向黎娴哭诉过后,当天晚上她就后悔自己的莽撞了,但已于事无补。这一阵子殷灏如此阴郁暴躁,她大概也瞧出事情的起因。男人哪!得不到的,永远最令他挂心;至于那些唾手可得的,则是弃之如敝屣。节子摇头苦笑。
「经理,该走了。」助理忙着收拾面前的报表,小声地提醒。
节子一回神,只见到众人争先恐后忙着离开会议室,转头望向正与皮耶低声交谈的殷灏,刚好对上殷灏的目光。他瞧她的眼神完全公事化,暗眸平静无波得看不出其中的思绪,曾经有过的火热交集已不复见,甚至连严厉的冰冷都没有——即使他知道她去找过黎娴,他也不曾在公司表现出来,待她一如对待其它同事一般。
公事公办是他最为人称道的优点之一,也是他最残忍的地方。节子朝他微点头表示告退,和助理走出会议室。
不回头了。对一个未曾属于过她的男人,她还有什幺不能放手的?
「嗨!节子。」冷不防一只大掌拍向她纤细的肩膀,吓得她惊叫出声,转身一看「牛皮糖」安得鲁!
节子随即暗呼一声。天,她怎幺开始学公司的人叫他牛皮糖了!
「有什幺事?」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光,节子冷着脸问道。
「你圣诞节要不要到我家?我驾船带你出海,好不好?」安得鲁高兴地问道。不知道为什幺,眼前这个漂亮拘谨的女人总会令他的心情很HIGH。
他的声音未免太宏亮了吧?
柳眉一拧。「我已经有安排了。」她寒声拒绝,疾步走向办公室。
安得鲁一直在她身旁喳呼着,所过之处,节子发现同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暧昧,看了真是讨厌。蓦地,她突然了解同事为什幺笑得如此诡异了。
这个该死的可恶男人居然未经她同意就搂她的腰,而她竟气得没有发觉到他的一只贼手就这样大剠刺地摆在她身上!
节子加快速度往前直走,意图摆脱他的大手,无奈娇小的她快走三步仍然抵不过他的两只长腿一个迈步。快速的疾走以及薄薄的怒火开始让她气息微喘,颊上的两朵嫣红让她倍显艳丽,让安得鲁不禁看得微微呆住。
趁着他放慢脚步,节子逃命似地急忙闪进她的办公室,转身将门锁上,杜绝他厚脸皮的打扰。像刚打过一场硬仗的节子将背部紧靠在门上,紧闭双眼,努力地调整紊乱的气息。
半晌后,气息逐渐恢复平整,她的眼睛却倏地张开。
该死!她刚刚又骂脏话了!
双腿一软,节子无力地瘫坐在地毯上,将小脸埋入裙子,懊恼地低声呻吟:「哦!SHIT!天杀的该死男人!」
☆☆☆
「黎小姐,外面有两位FBI的探员找您。」秘书推门进来。
「请他们进来吧!」
黎娴揉揉眉心,财务报表上一大堆的数字弄得她头疼欲裂。起身迎接两位FBI探员,她认出其中的白人探员之前曾经来找过她一次,好象叫彼得森。
而彼得森也正以全新的眼光打量两个月未见的黎娴。印象中的未亡人脸上多了一份坚定与成熟。
坐定后,两位探员立刻表明来意,切入正题。
「黎小姐,不知你对费上轾先生的意外还有没有未告诉FBI的事?」其中一位白人探员客气问道。
「我不太了解你们的意思,可否说清楚一点?」黎娴不解。
两个探员对看一眼,彼得森点了一下头,另一个探员得到首肯后,从手提袋里头拿
出一本杂志,翻开摊在黎娴身前的茶几上。
是她和殷灏在喷泉旁拥吻的照片!只见八开大的版面上,斗大的标题写着——
多金单身汉与纯情新玩伴,优游浪漫地中海!
黎娴一惊,赶紧往下看。
素有「淑女杀于」之称的「天戟」总裁殷灏,这次的女友长相清纯美丽,外型与他先前所交往过的女友大不相同。
根据记者多日来的追踪,两人过从甚密,殷总裁不仅带着她一同出席欧洲某国王室的私人宴会,还……让他的众多前女友欣羡不已。不过已有一些好事之人开始预言,这个女友交往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至于到底会不会呢?由殷先生过往的纪录来看,记者强烈建议这个女孩要再加油了。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大部分是他们同游雅典那天拍的。有他们喂海鸟、他为她戴帽子、两人共同选购礼品的照片,其中还赫然出现一张她穿著睡袍送他出门上班的照片,照片上的她笑得非常幸福。
当时的笑靥现在看起来显得相当讽刺。
黎娴抬起惨白的小脸,无言注视对面两位探员,等待他们首先发难。
「我们想知道你先生的意外和殷灏有关吗?或者该问,和你有关吗?」彼得森单刀直入地问道。
「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们,我和殷灏认识是在William葬礼之后。」记忆在胸臆间翻搅着,宛如锐利的针刺着她的心。
两位探员不约而同地扯了扯嘴角,每个不忠的人都是这样的说法,他们总是一再宣称婚姻发生问题在先,认识第三者在后,这似乎已成了标准的回答公式了。
探员们进一步询问了一些例行问题后,便起身告退。
临离开时,彼得森递了一张名片给黎娴。
「黎小姐,我们假设你也非常希望费先生的事情早点水落石出,所以如果你有进一步的消息,请马上与我们联络。」
送走两名FBI探员,黎娴瘫坐在曾经是William坐镇的牛皮椅中,思绪陷入极度的纷乱中。
William,你到底发生了什幺事?为什幺连个口信都无法捎给我呢?黎娴突然觉得好渴望那副熟悉的臂膀,可以让她依靠在其上。她好想……
不!不能!绝对不能!她气愤地摇头,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
不管他有多幺优秀,以游戏人间的态度来看待她的爱情就是不对!
为什幺殷灏会和她所认识的男人不同?她的父亲可以在妻子死后,终生不再娶:William可以因为年经时的迷恋而不再对其它女人多看一眼,他们都相信男女之间的爱情,也都肯定这样的情感。但是,为什幺他会对这样的情爱嗤之以鼻呢?黎娴眼里的迷惘又氤氲了。
只能说自己笨,当初说服自己愿意放手一搏赌赌看时,却忘了看清楚在这场赌注里他想要的是什幺。如今落得双手奉上的真心被人践踏满地的窘境,是她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的。
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现在只要想着如何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该是她学着回报的时候了……
不知过了多久,秘书丽莎推门进来惊醒她的沉思。
「黎小姐,我先下班了。」丽莎不自在地看向埋在皮椅中几乎快不见了的代理总裁说道。
「好啊,你赶快下班吧!」知道她急着下班去接小孩,黎娴俐落起身,佯装忙碌。
「呃,黎小姐?」丽莎迟疑地停在门口,没有离去。
「还有事吗?」黎娴笑笑询问她,对于这个不多话的秘书,她是有好感的。
「加油!黎小姐,很高兴你回来接替费先生的位置。我们都相信你!」说完,丽莎的脸害羞地泛起红霞。
「谢谢。」黎娴眨下眼中遽升的热意,绽开多日下见的笑容向她道谢。
「嘟——嘟——」桌上内线电话响趄。
「快下班吧!」黎娴催促着丽莎快点离去,接起桌上电话。
「黎小姐,今天什幺时候离开?」小刀从保全室打来的电话。
黎娴看看表,「十五分钟后。」
反正她今天是无心工作了。
☆☆☆
快圣诞节了。
街道上触目可及的景物轻染上一层银白,街上人车拥挤,忙碌穿梭移动,为纯白的世界注入许多生气。到处一片选购圣诞礼物的人潮,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即将过节的兴奋神情,手中提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购物袋。
出了隧道口之后,车子突兀地转了个大右弯,堪堪地闪过右后方来车的追撞,一时之间煞车声、喇叭声、咒骂声充斥空气中。
黎娴虽系上安全带,仍是被摔得离了椅面。
「对不起,黎小姐。」司机见她如此狼狈,连忙道歉。
小刀回头给了黎娴惊讶的一眼。
黎小姐没听到他们刚刚车内的谈话吗?大家都知道有状况发生,早紧抓着把手了,怎幺她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黎小姐,后面有车在跟踪,不过已经被我们甩开了。」小刀向黎娴解释。
「跟踪?!」谁会来跟踪他们?黎娴皱眉向车内的保镖问道。
「昨天就发现了,但请放心,来人跟车的技巧实在太逊,不是什幺厉害的角色,而且我们另外派出的人员待会儿就会有消息传来了。」小刀解释。
果然,车上配备的精良无线电通话系统立时传出来电待接的铃声。
坐在前座的小刀接起来,「收到!嗯……好的,好,OVER。」小刀收线后,向黎娴报告,「黎小姐,跟踪的人是记者。」
记者?!看来,事情比她原本预计的还要快发生。
强压下心底渐渐围拢上来的莫名阴影,她颔首表示知道了。
盯着车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象,翻腾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