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叫她萦儿的声音,谁?
一只很温暖的手拂上她的脸,轻轻抹着,轻柔、疼惜。
她想抬手去抓,猛然发现手上的重量。睁开眼,看到了怀里的孩子,她抱着熟睡的儿子,靠在他肩头。
“怎么办?答应不再碰你的,偏偏又见不得你哭。”区怀谨笑得无奈。
她渐渐从迷蒙中醒过来,想起是在回家的路上。由于落水受伤,他们被提前“遣送”回去,而她竟然在车上睡着了,坐在两人中间的煦阳不知什么时候已跑到她怀里。
正要坐直,他已经伸手助她起来,抱过孩子让她得以活动酸麻的胳膊。
她愣了一下,反射性看向他的左臂。
“没事。”他了解地笑笑,知道她指的是手肘的伤,那里是后来才发现的,同样撞伤流血,不过却比头上轻微很多。
“不要睡了,你今天总是哭。”他伸手抹向余下的泪痕。
她有意别过脸,扭头看向车窗外。左手,他的伤手,刚才伸过来的那只。闭了闭眼,努力将注意力移向外面。一排排行道树后是开阔的农田,已经出了山区,再走一个小时应该能进市区。
“还是我今天说错什么了吧?早知道应该当哑巴。”他无奈地笑笑。
又静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知道为什么不许你叫我萦儿吗?”
“是你母亲……”他顿了下,摇头道,“不清楚。”隐隐猜到可能还有另一个让她不快乐的人。
“对,是妈妈。”她点了下头,“还有……父亲,他和另外一个女人走了,带着他们的孩子。”
“我以后不叫了。”他诚挚道。
她只是抱过他怀里的孩子,轻轻拍着,许久,“算了。反正听你喊习惯了,你如果一改我会反应不过来。至于他们……”她抿了下唇,“妈妈去年死于癌症,他前年死于车祸,都不在了。”
“萦儿……”轻轻一喊,发现她脸抽动了下,他立刻停口。
“我有孩子就行了。”她懒懒地靠回座位里,目光飘到很远。
再次寂静,不知名的空气在小小的空间里流动,由她周围流出,慢慢飞散,一滴滴飘进他心里。
“陪你去医院吧,我朋友是医生,让他帮你好好检查一下。”接近市区,她终于又说出一句话。
他恍然回神,发现已看着她太久。
“不麻烦,我自己去就好。”不自觉摸了摸头上的纱布,是旅游点的医生包扎的,确实需要复查,但是……
“你不想以上司身份见我的朋友。”她扯出一抹笑,“其实我们都很固执。”
没错,他也很固执,所以他们之间是现在这种关系,很奇怪的关系——该死的奇怪!奇怪得他心里好难受!
“萦儿,我不愿看你这样,太……脆弱。”声音突然无力起来,犹如他的心。
“脆弱吗?很难见呢!”
“我宁愿你和我吵架、斗嘴,那样还舒服些。或者……算了!”他摇了摇头,知道她不会要他安慰,他没有那资格,现在已经不是八年前。也可能他从来都不曾有过资格。
“别忘了打针,破伤风。”车戛然停下,她打开车门走出去。
他从另一边下来,一幢花园小楼赫然在目,她不是住市区公寓吗?
“我另外的房子。”她笑了下。
刚刚睡醒的煦阳跳下她怀抱,跑到车里拿行李,送进房子,然后不再出来。
“去医院吧。”她轻声说着,手不自觉伸向他的脸,顿住,“再见,区怀谨。”终于转身走向里面。
看着她伸手、停在半途、又收回的动作,他心里微微拧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那片痛也逐渐扩大,将他包围。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从楼下开会回来,常梦萦就发现附近的空气不太对劲,每一个人都若有若无地瞄向总裁办公室旁边的会议室,就像那里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怎么不去吃饭?”已经中午过一刻。
“总裁还在开会。”被问的人答得有气无力,显然被饿了很久。
秦秘书走过来大胆补充:“总裁在和林氏的人开会,他们的责任人好像很难缠,已经两个多小时了,总裁的头痛病又犯了。”
她不自禁拧起眉,“林氏哪个负责人?”
“他们总经理,听说是……”
“好,我知道了。”她点头走向会议室,“你们去吃饭,剩下的我处理。”
敲门直接进入,不用出声,她便已成为硝烟纷争的战场中的灭火剂,大部分人都以求援似的眼神看过来。
区怀谨极自然地向她扯出笑容,被人缠得头痛,虽然能应付,但最想的就是她,因为只有她能治他的头痛。
递过一个安抚眼神,再看向对面负责的人,她的脸冷下来。
“总裁,先让大家回去休息吧?”她指着己方员工,以很恭敬的态度“请示”着。
区怀谨无异议地颔首,看出她要有所动作。待一半人撤出,常梦萦拎起桌上改动得乱七八糟、附件有海岸线那么长的文件翻看一遍,然后不动声色地凝视对方随员。
那些人早料到她有此表情,不用请示就一个个主动退出去,反正他们和她熟识已久,现在出去等于给自家老板留面子。
“签字。”她翻出两份原先拟定的合同,送到对面那个从头到尾一直笑得很可恨的男人面前。
“这……不好吧?”林兴睿装出为难的表情,立刻得到一记瞪视。
“你签?还是我找人签?”她脸上闪过怒焰。
当然不用找人!林兴睿漾出得意的笑,很爽快地抓起笔签上大名,好像刚才那个锱铢必争寸步不让的人根本不存在。
“你们认识?”虽然觉得是废话,区怀谨还是问了出来。
“那当然!”林兴睿抢先答道,语气暧昧,“我和梦萦可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好到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不会反对!”为了表示真实性,还特意举起刚签好的文件,不意外看到区怀谨眼中沁出寒光。
“我记得林总结婚了!”如果不是对面的人向来品行良好,他几乎想挥拳打过去。
“谁说结婚就不能和梦萦当‘好’朋友呢?”真是欠扁!
常梦萦恨恨地抢下他手中的文件,就差踹一脚帮他早点离开。
“没什么事赶快走,以后你家的案子都由我负责,少来麻烦我老板。”
“当然有事!”林兴睿又端上一副严肃面孔。
在两个人的瞪视下,他慢悠悠地拿起公事包,打开,翻了好一会儿,摸出一张邀请卡之类的东西,去掉封套,掀开,自娱自乐地欣赏了两遍,就在有人要喊出声之前终于重新合上装好,递到区怀谨面前。
“敝企业周年酒会,烦请二位一同赏光莅临。”很恭敬的态度,配上他的所作所为却让人想忍不住狂踹。
“一定前往叨扰。”区怀谨咬牙。
“我才不去!”常梦萦几乎在同时拒绝。
“看来两位还需要沟通。”林兴睿点了下头,慢慢挪向门口,“其实梦萦你如果不愿意陪他去,做我的女伴也是可以的,我家老婆应该不会介意,怎么说我也是煦阳承认的父亲之一。虽然不是惟一一个,但总好过惟一不能被叫的那一个……”
一只水杯朝他飞过去,他就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及时转身,以公事包一挡一拨,水杯改变路线撞向侧面的墙壁,他身上一滴也没沾到。
“梦萦,背后偷袭是不道德的。”他遗憾地摇摇头,好像自己做的才是很道德的事。
“你是故意的!”常梦萦怒意狂烧。
“可我说的是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又一只水杯飞过去,撞上门板,他和声音一起消失在门后。
碍眼的人离开,室内恢复了安静,常梦萦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不知道林兴睿从哪里听说煦阳生父的事,但他今天是来找碴的已经确定无疑。有时真弄不懂这帮朋友是什么心思,不过和他们在一起也确实比较自在随便。至少对他又骂又扔之后,最近一段的郁闷宣泄了大半。
看到区怀谨呆坐在那里按着额角,很痛苦的样子,她极自然地走过去替他按摩,发现触手下一片僵硬。
“怎么了?是不是在意他说煦阳的事?改天我让他给你道歉。”
道歉?区怀谨心中隐隐抽痛,让她的朋友给他道歉,是不是也代表他连朋友都算不上?
“算了,至少他对孩子尽过教养责任,而我没有。”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抬手在他颈后拍了两下,“放松,这样我没办法弄。”
他蓦地呼出一口气,“在意你和他吵吵打打、在意你能把怒气拿出来示人,不过现在好了,就冲你这两巴掌。”
“没见过有人讨打的。”她轻声嘀咕,猛然想到,“我以前就打过你。”
“真好,你还记得。”他扬起一抹笑。
“我和他认识快十年了,他妻子任可欣,也就是任华企业董事长,是我大学的同学。那段时间他们就在交往,后来我毕业前曾经在任华帮过任可欣一段时间,他们又一直帮我照顾孩子,所以平时走得很近。我一共有七位极好的朋友,包括任可欣在内,煦阳都叫她们妈妈,叫她们的丈夫或者男朋友爸爸,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她忍不住为他解惑,反正这些都是和煦阳有关,他应该知道。
“你心情很好?”见她坐到旁边,他推测着。
“嗯,还好。”她点头弯出笑容,“和他吵过之后感觉轻松很多,你还有没有想知道的?趁现在抓紧,不问白不问哦!”
许久不曾见她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俏姿态,他险些看呆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用好奇心换她的笑容。想让她快乐想让她笑,一直以来都是他的希望,好在她有很多朋友在身边。
“喂,别发呆了!你没有问题我走了。”一只雪白手掌在面前晃了下,尚未想好是否要抓住,她已经收回走向外面。
又错过了!看着离去的背影,那种失落的痛又浮了上来,不知道……还会痛多久?或者……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