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一口答应。
月辉下,凉风拂面。
六角亭里有两人在对奕,一人脸上带着闲适的笑,另一人却是极力在忍耐什么似的。
眼见心爱的人心不在焉的敷衍他,只想尽快结束棋局,任狂手里的棋子愈下愈慢,一颗棋总要踌躇再三才肯出手。
见他执棋久久不下,斯凝玉忍不住出声催促。
「你究竟想好了没有?」一局棋便下了大半夜,每下一子他总要磨蹭个半天才肯落棋,摆明了是存心与她耗上一夜。
任狂举杯浅酌一口桃花酿,望向棋盘片刻,这才拈起白子,徐徐落在棋盘一角。
她瞥了一眼后,立刻执起黑子跟进。
「轮你了。」
「这么不可会输棋哦。对了,咱们应该约定好,输棋的人要怎么处罚才是。」
「不需要。」
任狂无视她的话,迳自笑着说:「哪,输棋的人要听赢棋者的话,去做一件事,如何?」
「我不答应。」她冷冷出声,「你要下就下,不想下棋的话,我要走了。」她起身,不想再陪他这么耗下去。
长夜将尽,她得先去小睡片刻才行,一早除了要向太君请安外,还有不少事等着她发落。
任狂立即拉住她的手,调侃的揶揄。
「你知道自个儿会输,所以不敢答应?」
她坦承不讳,「没错。」若是让他赢了,九成会提出无礼的要求来,她半分也不想让他有这个机会这么做。
望着她略带倦容的脸庞,又听见她理直气壮的回答,任狂不禁失笑。
「罢了,放你去睡了,原本你这么不用心跟我下棋,我是打算好好惩罚你一夜的,谁教我对你就是狠不下心肠呢。」
他眸里毫无遮掩的宠溺,教斯凝玉心口微悸,她隐藏起动容的心绪,淡声道:「那么我先告退了,大哥也早点安歇。」说毕,不再多留,迳自离去。
倘若她没有顶着玉弟的名字而活,或许她和他便有可能……可如今,她是斯镇玉,肩上扛着太君的期望和斯家庄的一切,是万万无法抛下不管的。
目送她离开后,任狂独坐凉亭里自斟自饮。
此刻凉风如水,只有明月相伴。
「狂儿,一个人喝闷酒吗?」温雅的嗓音浅笑,儒衫男子走进亭里。
「杨叔,要不要来一杯?」他拿起桌上斯凝玉一直没有碰过的酒杯递给他。
「也好。」接过青瓷杯,杨惑浅啜一口里面的淡褐色酒液,在他对面坐下,睇了他一眼,问:「狂儿,什么事让你心烦了?」
「我答应不强迫她。」
「你后悔了?」
「不。」
「那么你在烦什么?」
迟疑了下,任狂才开口。
「杨叔,依你看,我对玉弟是否是自作多情、一相情愿?」他窥不透她的心意,虽知她并不厌恶他,却无法得知她是否也喜爱他。
尤其在两人有了肌肤之亲后,她对他的态度非但没有更加亲密,反而有意无意的疏远逃避他。
为此,他有些烦躁。他是绝不允她娶褚君君的,却又不愿意做出让她憎恨自己的事。
杨惑哂笑。原来他竟在烦恼此事。
「难得狂儿也会对自个儿这么没有自信。」
「我不知她是怎么看待我。」任狂神色微露一丝迷惑。
杨惑轻笑。「你的玉弟其实是个女儿身,对吧?」儿女情长,常使英雄气短哪。
第8章(2)
「杨叔看出来了?」任狂一点也不讶异,杨叔识人无数,自然瞒不了他的耳目。
「她扮男子确实扮得唯妙唯肖,连嗓音都低沉得与男子无异,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破绽。」他轻摇了两下折扇,笑呵呵接着道:「你娘若是知道你心仪之人是个姑娘,想必会很高兴吧。」
「可她一点也不想当女人,只想继续做个假男人,哄她太君开心。」任狂说得无奈。
「对于此事你不是早有对策了?」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一再去调戏、挑逗她。
「我只是担心届时她会恨我。」只要思及她注视他的眼神,将会充满愤恨,他便忍不住有些举棋不定,不知是否该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下去。
他要的不是她的恨,而是她的感情与她的心。
头一次见他如此犹疑,足见他有多在意斯凝玉,杨惑大笑的拍拍他的肩,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傻孩子,如同你对待她的心思一样,那孩子也是那么对你的。」当局者迷呀,所以他才会看不出,若非对他也有情,斯凝玉又岂能容忍他一再的接近她、对她放肆,却没有因此愤然与他决裂。
「当真?」闻言,任狂双瞳顿时亮如灿星。
「杨叔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连你们这些儿女之情都瞧不出来。」看着此刻的任狂,杨惑忍不住想到当年的任意行,这父子两人都是痴情种啊,为了情一字,可以不计一切。
「我相信杨叔的眼睛绝不会看错任何事。」心思一落定,任狂不再踟蹰,唇畔勾起一抹自信的笑。
清晨时分,两名小厮扫着园中落叶,不时嘀嘀咕咕的交头接耳。
「欸,昨夜我瞧见咱们少爷跟他义兄在亭子里独处了大半夜,依我看,那件事可能是真的。」
「不是可能,而是确有其事。厨房那个小翠,说她亲眼看见那任公子搂着咱们少爷,亲他的嘴呢。」
「那位任公子给人第一眼感觉就挺邪门的,他会做这种事我不意外,倒是咱们少爷竟会跟他胡来,才教人吃惊。」
「就是呀,少爷知书达礼,性子又沉稳宽厚,我想呀,八成是那任公子存心迷惑咱们少爷。」
「你没听说那任公子的来历吗?据说他是以前那个坏事做绝的血盟堡的人,不只他,连他带来的那几个人,也个个都邪门得紧。」
「里头那个叫小三的长得可真美,我打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美的人,连女子都比不上咧,他一笑起来,整个人就像朵花儿一样,美极了。」说着,他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咽了咽就要溢出的唾沫。
同伴见状,笑骂着数落,「那小三可是男的,你呀可别鬼迷心窍,落得同少爷一样,那可就惨了。」
「我晓得,我对男人才没兴趣。不过少爷就要成婚了,真希望少爷能清醒清醒,不要再被那任公子给迷惑,要不然呀,就可怜了少夫人。」
两人的窃窃私语全教一旁早起的人给尽数听了去。
斯太君面色一沉,拄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娘,您没事吧?」陪侍在旁的斯昭梅瞥她一眼,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回去吧,我累了。」斯太君摇摇头,没兴致再散步,踅回了挽春居去。
「娘,下人的闲言闲语别太当真了,我想镇玉不是这么荒唐的人才是。」斯昭梅假意劝慰,接着却又说:「不过无风不起浪,我瞧镇玉确实与那任公子太亲昵了些,才会教那些下人拿来说嘴。」
斯太君皱了皱一双花白的眉。「待会等镇玉过来,我会好好说说他,都是快成亲的人了,不能再这么没有分寸。」
因此,当斯凝玉过来请安时,便看见一向和霭的斯太君,露出罕见的厉色。
「太君,您昨夜睡得好吗?」她恭声问安。
「我睡得不错,倒是听说你昨夜与任公子在亭子里待了大半夜还不睡,怎么这么好兴致?」语气里隐隐透着一丝严厉的诘问。
「大哥找我陪他下棋,所以才会待那么晚。」她温声回答,心下隐约察觉太君恐怕有什么事要告诫她。
「自你姊姊过世后,你性子收敛不少,行事也很沉稳庄重,没让太君再担心过。」双目注视着爱孙,斯太君语重心长的说:「眼下你就要成亲,即将为人夫婿,可不要被迷惑了心智,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