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颀长身影是燕墨阳,聂紫芊一眼就能认出来,而那个穿白袍的老者……应该就是魔罗天教教主宗寒麟吧?
风不停的吹,卷起阵阵灰沙,令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聂紫芊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她曾想像过许多幅有关魔鬼的画面,也在脑中勾勒过无数遍宗寒麟恐怖可怕的长相,但……绝不是眼前这位气宇轩昂、衣袂飘飘的白袍老者。
似乎感觉到什么,燕墨阳大喝一声骤然发劲,就见两人越转越快,脚下的黄沙旋风般漫天飞起,看得聂紫芊眼花撩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别提插手帮忙了。
想不到燕墨阳的武功竟如此高绝,完全超乎她的想像!看着不远处纠缠在一起的模糊身影,聂紫芊不禁愕然。
如此说来,那天他在魔罗天教的左右护法和她大哥的围攻下,并没有施展出他应有的功力,这又是为什么?宁可挨上一刀,也不愿取胜,难道在他中毒负伤的背后,其实另有隐情?
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际,忽听场内一声闷响,仿佛当头落下个惊雷,两人身形蓦地分开,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落在几丈开外。
四周一片静止,连空气都凝固了,场内两人互相盯视对方,谁也没有动,聂紫芊则满手冷汗捏了捏腰间的软剑,一时间说不准是该冲上去,还是该伺机而动,她为人是冲动了些,但在面对此等大事时并不鲁莽。
「好小子,功夫不错!若在几年前,本教主还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就在这时,宗寒麟的声音清楚传来,虽是夸奖的话,语调却忽高忽低,带着说不出的阴恻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宗教主客气了。」
燕墨阳淡淡挑眉,目光却仍旧凝在宗寒麟身上一动也不动。较量了几个时辰,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罕见的强敌,丝毫不敢大意。
「前些日子我那几个不成器的手下伤了你,原来是你故意的,哈哈哈……」见燕墨阳并不答话,宗寒麟话题一转。「本教主向来喜欢聪明人,依本教主看,你也不用跟着燕北漠那个废人,不如把封天圣女交出来,跟着本教主好了,只要我们两人联手,我就不信魔罗天教不能雄霸一方。」
「就凭你?」燕墨阳眸中精光一闪,冷冷哼声。「你魔罗天教向来好事不做,坏事干尽,要我入教,作梦!」
这人果真是魔罗天教教王宗寒麟!聂紫芊屏住呼吸听他们的对话,眼睛瞪得老大,心中还是不能将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和那个专门夺人钱财、摄人魂魄的魔罗天教教主画上等号。
「少年人,火气别那么大。」长袖拢起,宗寒麟突兀一笑。「魔罗天教骗人钱财是有些卑鄙,可你们隐渊堡杀人如麻又高尚到哪去?我看比我们魔罗天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邀你入教是爱惜你这身本事。」
「少说废话!」燕墨阳双眉一横。
宗寒麟啧啧摇头。「少年人,你若执意不肯答应,可别怪本教主出手无情。」
燕墨阳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冷凝神情。「悉听尊便。」
宗寒麟怪笑一声,从身后抽出一把通体黝黑、近刀柄处有一圆洞的刀。「少年人,本教主原不想从兵器上占你的便宜,只不过……嘿嘿……」他的笑容益发古怪,目光闪烁不定。「迫不得已,本教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残花宝刀!
此刀一出,躲在边边上的聂紫芊大骇之余,不由得倒抽一口气,胸中更是五味杂陈。
大哥把残花宝刀献给了魔罗天教,魔罗天教教主却拿它对付燕墨阳!
虽然她对这事也能料到个大概,可为什么当事情一旦被证实后,其中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涩?
说到底,在和燕墨阳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她对他的感觉一直在变。他,早已不是她从前所认为的那种土匪头子,而是一个霸道中带点温柔的阳刚男子。
就她自己而言,她也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爽快俐落的女捕快,而变得黏黏糊糊、奇奇怪怪,因为心底有了牵挂——就是他,燕墨阳!
所以她才会不顾自身安危跑来救封天圣女,会不顾理智将封天圣女单独留在山洞,自己又跑了回来——虽然见到眼前的情景后,她很怀疑自己是否帮得上忙,但无庸置疑的是,她心中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他。
聂紫芊失神地望着宗寒麟手中那把残花宝刀,丝毫没注意到燕墨阳脚步移动,他背向自己,右手一抖,满脸凝重地抽出随身携带的软鞭,准备迎敌。
相持片刻,一道白光突起,宗寒麟的身子如利箭般射出,但他并没有冲向燕墨阳,而是冷不防向着聂紫芊隐身的岩石直扑过来,显然,他早就发现了聂紫芊的存在。
她在怔愣之下蹬蹬蹬连退几步,眼看着残花宝刀就要当胸劈下,下意识地想要拔剑,谁知慌乱之中怎么也抽不出腰中的软剑。
燕墨阳也早就发现到聂紫芊,这就是他为何会突然发力和宗寒麟急打的原因。方才他移动几步,也是想藉机用身体挡住宗寒麟的视线。
他的确不该奢望宗寒麟并未发现聂紫芊,可他万万没想到,宗寒麟居然同他一招不出,就迳自向她发难。此时的他脸色骤变,扭身大叫一声「看招!」,手中软鞭长蛇般扫向宗寒麟后背几处要穴,身子则如疾风般追出。
哪知宗寒麟听见风声,只是将身形略微一缩,而后头也不回的反手两刀,燕墨阳手中的软鞭立刻断成几截。
见此情形,燕墨阳脸色不禁又是一变,眼看宗寒麟手舞宝刀在空中画了个圈,挥动着又要扑向聂紫芊,而聂紫芊则踉跄着脚步根本来不及躲闪,他心中一急,什么也顾不了了,足尖蹬地猛一下就飞扑过去,将聂紫芊一把推开,自己的背脊则硬生生挨了一刀。
被推着滚到一边,聂紫芊脑袋里一片空白,呼吸也在瞬间窒息,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居然为了救她,不顾性命的替她挡刀!
眼圈一红,泪珠也跟着在眼眶中打转,感激,自责,悔恨尽揉其中。
「燕——墨——阳!」
聂紫芊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爬起来正想奔上前,宗寒麟却抢先一步落到燕墨阳身边,旁若无人的开怀大笑。
「小子,残花宝刀上如今也喂了赤毒,看你去不去找封天圣女解毒!」宗寒麟得意洋洋地说,而燕墨阳身子颤了颤,一股腥黄的血液从伤口流出。
大概怕燕墨阳死得太快,宗寒麟还啪啪几下点了穴道替他止血。
眼前这一幕令聂紫芊浑身发颤,心口像被棒槌狠狠砸了一记,血液直冲脑门,想也不想就掏出一枚弹丸向宗寒麟掷去,口中大喝一声:「看暗器!」
见一团漆黑浓雾在眼前炸开,一直没把聂紫芊看在眼里的宗寒麟猝不及防,大惊之下虽然极快的向后急闪,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前已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死丫头,敢暗算本教主!」
一时间以为自己的眼睛瞎了,宗寒麟尖叫怒骂,又怕有毒气攻心,连忙翻了几个筋斗,盘腿坐在地上运功护体。
聂紫芊不敢搭腔,赶紧冲过去,扶起倒在地上的燕墨阳转身就跑。她的确是想来帮忙的,但没想到竟帮了个倒忙,害得他身负重伤……悔恨的泪水自脸上滴答落下,她的心不停的颤抖。
她以惊人的爆发力带着燕墨阳跃上马背,夹着马肚往南直下。
赶快去找封天圣女,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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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即便是清晨,风中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炽热。行走在荒滩上的聂紫芊,并不觉得有半点燥热,心头反而一片冰凉。
从小到大,她经历过的危险也不算少,可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令她心惊。和燕墨阳一起骑在马上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却好像过了十年般漫长不堪。
马儿每跑出一步,她的心就跟着颤抖一下,尤其当她抽马鞭时,每一鞭都像抽在自己的心上。她想快点去找爱兰珂为他解毒,又怕跑得太快他身体会吃不消。
身体仿佛被抽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晃晃脑袋想甩掉那份无措。往前赶了一段路,感觉到身后之人搭在她腰间的手已然烫得像块烙铁时,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你、你的伤要紧吗?」她问,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哭腔。
「还好……和宗寒麟对打前……我吃过解毒的药……」燕墨阳回答着,语调有些颤抖,额上布满热汗。
望着他赤红的脸庞,聂紫芊哽咽一声,几乎快哭出来。「都是我不好……我要不多事就好了……」至少他可以跑掉,不会平白挨上一刀。
「没有的事……你要是没来……」燕墨阳勉强笑了笑,想给她安慰,头却无力地垂了下来,接下来的声音几不可闻。「……说、说不定我已经死在宗寒麟的手里了……」
聂紫芊心中一惊,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急得满头大汗却无计可施。她再也不敢说话,握紧他几乎松开的手,快马加鞭往南奔去。
一路仓皇,聂紫芊好不容易到了那座白石山丘前,抬头瞧见山腰上的山洞,忙道:「好了,好了,你马上就有救了……」
话才说到一半,身后的人晃了晃,几乎摔下马去,聂紫芊大惊,连忙跳下马扶住已经不省人事的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噙着眼泪、咬着牙把他拖进山洞。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透过洞门射入,为山洞里染上一层淡淡晕黄,封天圣女爱兰珂就躺在石榻上,正安静的熟睡着。
看着解药就在跟前,聂紫芊觉得自己的心几乎快跳出胸膛,她慌忙冲到爱兰珂身边,食指一点解开爱兰珂的穴道,口中则不住喃喃:
「爱兰珂,全靠你了!」
没料到,爱兰珂一睁开眼就满脸惊吓的尖叫起来。「魔鬼,有魔鬼!墨阳!墨阳!」
「爱兰珂,你冷静些,燕墨阳就在这儿,现在他需要你的血解毒!」来不及多解释些什么,聂紫芊指着平躺在地上的燕墨阳急声道。
哪知爱兰珂一看见燕墨阳,就呜咽一声,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忽然见到自己的亲人般,猛地扑到燕墨阳身上,毫无形象的号啕大哭起来。
「爱兰珂,你别哭了,救人要紧,他现在要你的血救命!」聂紫芊急了,赶紧跟了过去,半蹲在爱兰珂身边说话。
爱兰珂却仿佛没听见一般,只是抱着燕墨阳的身子猛哭。
见爱兰珂没有反应,聂紫芊额头上不禁冒出滴滴冷汗。
「爱兰珂,你冷静些,别哭了!」
用力摇了摇爱兰珂的肩膀,聂紫芊又在她耳边大叫,可当她看见爱兰珂那张几乎哭成白痴的脸时,终于认命的一咬牙,再次出手点了她的睡穴。
救人要紧,她没有时间慢慢安慰爱兰珂,只好用强了。
将身子软成一团的爱兰珂平放在燕墨阳身边,她刷地一下抽出腰间软剑,而后动作极快地拉起爱兰珂的手,正想一剑戳下去时,目光却在接触到爱兰珂指尖的那一刹那,错愕的惊叫一声。
原因无他,只因爱兰珂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竟布满了蜘蛛网似的刀痕!
「怎么会这样?」
聂紫芊倒抽一口气,急忙拉起爱兰珂另外一只手,就见她柔嫩的手指上,同样也布满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痕。
「怎么搞的?」
她抓住爱兰珂的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细翻看,见她除了指尖之外,并无其他伤痕,心中正在奇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动作幅度过大碰到了什么,躺在一旁的燕墨阳突然闷哼一声。
糟糕,瞧她忘了什么?
聂紫芊脸色一变,立刻拉回心思。
也不再探询究竟了,她拿起软剑对着爱兰珂的手腕浅浅一压,一串鲜红的血珠旋即滴下,落入燕墨阳口中。
手脚俐落的完成一连串动作,聂紫芊擦了擦头上的汗,长长嘘了口气,又撕下一块衣襟,从怀中取出金创药,先替爱兰珂包扎好手腕,而后翻过燕墨阳的身子,小心翼翼替他也上了药,目光凝在他泛红的脸上。
这个男人,要弄懂他还真不容易,照理说他是隐渊堡少堡主,应该不会舍命救她这种无足轻重的女奴,可是刚才……
想起他替她挨的那一刀,聂紫芊眼中不知不觉蓄满泪水,唇边却挂着一抹喜悦的笑。
许多说不清的感觉在一瞬间涌上心头,是感激吗?好像不仅仅是……
她想,她这一生中,不会再有如此混乱的情感了,兴奋、激动、悲伤、沉重、却又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阳光刺入她的眼帘,聂紫芊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泪水如珍珠般颗颗落下,她低低抽了几下鼻子,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那烫人的温度令她不由自主轻轻一颤,一颗心被温暖得无以复加。
从小失去父母,她已看尽世态炎凉,但毫无疑问的,眼前这男人是这世上除了大哥外,另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人。
胸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她不禁抱住自己的身体,低着嗓子呜咽起来。
如果从前对他,还有着类似少女怀春的情怀的话,那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自己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傻丫头,哭什么,我死不了。」
无声无息睁开了眼,燕墨阳的脸色已有些许好转,不再红得吓人。他吃力地望着聂紫芊,轻轻地说,但虚弱的声音令她脆弱不堪的心,又是一阵起伏。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她关切的问,却不敢看他的眼。
「别管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燕墨阳蠕动着嘴角。「宗寒麟要找爱兰珂,你赶快带着她跑……我……咳、咳……」
宗寒麟?
聂紫芊心中一惊,蓦地睁大眼睛,整个人硬生生定在原地。
她的烟雾霹雳弹只有半个时辰的功效,宗寒麟又有传地辨声的功夫,此刻的他肯定已在追来的路上了。如果不设法引开他,他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那时……只怕他们三人全都在劫难逃。
想到心惊处,聂紫芊霍地放开燕墨阳的手,站起身来。
「紫芊,不许做傻事!」明白聂紫芊的心意,燕墨阳轻喝,反手想抓住她,却被她飞快的点住睡穴。
她,竟敢再次偷点他的睡穴!
燕墨阳不敢置信地瞪着聂紫芊,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下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就在燕墨阳即将昏迷之际,聂紫芊冲着他甜甜一笑,拉过石榻上的毛毯轻轻盖在他和爱兰珂身上,想了想又解下腰间的软剑放在他身边。
和宗寒麟这种高手过招,她根本没有用剑的余地,还不如把剑留给他防身,顺便留下个纪念……
凝眸看了燕墨阳片刻,聂紫芊一抿唇,起身便往外走。
洞外的阳光灿烂刺眼,但她的心在阳光下却不住发冷。
记得大哥教过她,捕快要诀有无数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保存自己的实力,而现在……
唇畔不由自主漾起一抹动人浅笑,聂紫芊的眼波在金黄得近乎壮丽的连绵沙丘上流转,想不到素来灵活机变的她,也会干这种飞蛾扑火的蠢事,可至少……她觉得值得。
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在一个天色清朗的早晨,有一个她心仪的男子,奋不顾身为她挡了一刀,那一刀插上他的身上,流着他的血,融化的,却是她的心……
山丘下,「追月」甩着尾巴,静静等待着主人。
聂紫芊快步上前,翻身上马小跑几步,忽而又勒住马缰回过身来,对着山洞的方向张了张唇,在心底轻轻的说了一句话。
墨阳,多保重,想必,我们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