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来时,她只要负责他的三餐和整理家务,然后,他发觉她拔掉助听器,专注力好到吓人,打字速度更是让人刮目。于是他逼着她把一大堆、三百年没整理的金融数据,输入计算机里。
更过分的是,他有一大堆老板娘,老板娘对她不友善也就罢了,每次老板娘一来,她就被迫坐到他的位置,替他接手看盘工作,把重要的波动替他抓下来。
知不知道,一双眼睛盯着十台计算机的痛苦?她想这工作要是持续做十年,她会变成海伦?凯勒--双重障碍。
捶捶酸到不行的腰椎,呃,从午饭过后到现在,她坐了七个小时。救命!工作赚钱果然是辛苦事情。
戴上助听器,伸出两手,扭扭腰,她的放松动作未持续三秒,老板没人性的声音在耳际响起。
「妳打算把我饿死?」
声音真是不美妙的东西。
「我马上去做饭。」亮君压住桌面,扶腰站起,身体拉不直,痛哦,她半佝凄着背部,走出门外。
「我不吃日本料理。」他的命令传来。
「我知道。」亮君闷闷说。
是她拍错马屁,当她知道老板的名字叫作工藤靳衣,知道他是半个日本鬼子兼倭寇时,为确保自己在「外商公司」的工作权,她特别翻遍食谱,努力为他做出一道道日式料理。
不好吃?乱讲,她每道都试过,味道虽不顶级,但起码入口还可以。
可是,他看到日本菜就皱眉头,勉强吃几口,便把东西扔进垃圾桶。
这对厨师来说,是多么大的侮辱啊!不过,看在三万五的薪水份上,被老板侮辱侮辱……算了!谁叫他是不本土、不爱国的日本鬼子。
叹气,她叹得很大声,以为靳衣没听到,也忽略了他嘴边几不可察的笑意。
调过眼光,他望住她的背影。操她,他操得够凶了,她总该慢慢懂得生存比想象中困难了吧!
光靠干净纯洁,别想在社会活下去。
眼光回到屏幕,他得意地盯看上面数字。
对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工藤家族中没地位的成员,知道他风流成性,交女朋友像换新衣,却没人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股市操盘手Zack。
一年之内,经由他手中赚得的股利超过二十亿,他这么努力,目的只有一个--吞下工藤家所有产业。
对,你没听错,他是要吞下自家的产业。
那些年,他被带回工藤家,一次次的栽赃事件,让他理解人世晦暗。他没想过,亲人间会为了金钱恶斗。他以为,幸子的动作,纯粹是她个人不平衡行为;他以为,再怎么说,他总是工藤灿立的血缘至亲。
哪里想得到,什么亲人?全是假的。
兔子事件后,他被卷入一宗绑架案。
事情发生在靳衣放学途中,他被三个匪徒塞入汽车,当时,他的表现沉着冷静,他告诉他们,只要不伤害自己,工藤家乐于付出庞大赎金救他回去。
听完靳衣的话,三个歹徒相视大笑,反问他:「你凭什么认为工藤家的人希望你回去?」
这句话,让靳衣有了联想,他在脑中组合所有可能性。
当前座的主脑人物拿出手机拨下电话,靳衣不动声色,默记下手机号码,倾听他的交谈。
绑匪对靳衣毫无忌惮,认为他是捏在手中的死苍蝇,大大方方当着他的面讲电话。
「老板,我们成功了,请你照约定,把钱汇入我们的户头……放心,我们的手脚利落,等你再见到他,他已是一堆白骨,到时,得劳驾你去医院做DNA,确定他的身分。」
话听到这里,靳衣明白了,要杀他的人,就在工藤家里,一个身上流着和他相同血液的男人。
冷笑噙在嘴边,事至此,要他再相信亲情,未免过笨!
于是,靳衣主动和抢匪谈条件,要他们在钱汇入户头后,先把钱领出,买好机票,再让靳衣打电话回家求救,取得另一笔赎金,远走高飞,靳衣保证绝口不提他们。
当时,他不过是个十三岁少年,抢匪哪里肯听信他的话,是他眼中对亲叔叔的恨,是他咬牙切齿的神情,说服了他们。
后来,事情顺利,工藤家族付出两倍赎金,救回靳衣。
这件事,让工藤灿立咬牙切齿,扬言要亲自抓到凶手。
靳衣做出无辜表情对他说:「叔叔,对不起,我没看清歹徒的长相,不过,我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坏人是一个大老板,他汇了很多钱给绑匪,要他们把我杀掉,我好像还记得当时坏人拨出去的手机号码是……」
他的说法让工藤灿立直冒冷汗,第二天,靳衣发觉叔叔换了新手机号码。
从那天起,靳衣开始收敛锋芒,不再表现出过人智慧。他开始游戏人间,让爷爷对他失望,不再将他当成接班人栽培。不过,暗地里,他储备能量、努力茁壮,他要在工藤灿立措手不及时,拿走他所有东西。
长期演戏,让他成了双面人,亲人女友面前,他是一副痞到不行的吊儿郎当模样,他温柔、脾气好,他乐于哄乐周遭所有人,事事不计较。
进不进庆田,他无所谓。
股票财产分到几份,他没关系。
似乎他的存在,纯粹为了游戏人间,只要生活快意,他生平无大志。
只有在下戏,独自面对自己时,他才知会露出真面目。他知道自己坏到不行,他奸诈有心机,他不满在工藤家受到的待遇,他蓄势待发,总有一天,他要他的观众错愕惊讶。
这两年,他拿下工藤家族庆田百货百分之十五的股票,未来呢?他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
优雅地按下关机键,暂且休息。
接下来,他要去……修理他的小秘书,教导她身为现代人类,对社会应有的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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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君的动作很快,炒两个家常菜,烤条鱼,汤是最简单的--康宝浓汤,蛋一打,两人份的汤品上桌。
她的动作必须比快更快,因为她的老板很没品,肚子饿会趁机整人,所以她--不给他机会。
端菜上桌,安顿好碗筷,她缩到厨房里切水果、泡咖啡,这时候,她特别感激母亲,母亲总是对她说:「即便妳是弱势,也没道理要求别人同情妳,妳要自立自强,别人学一项东西,妳要花精神学三样,储备更多实力,才能帮妳在社会立足。」
就是这样的观点,造就今日的尹亮君。
她是独生女,可是从小她就要开始做家事,用工作赚取零用钱;当别人取笑她是聋子时,她正坐在钢琴前面学习音乐;当同学孤立她,她认为人们对听障人士有诸多不解,于是把助听器借给同学,并和同学分享听不见声音的安静世界。
她光明乐观,积极进取,挫折只能让她短暂休息,不能教她裹足不进。
从厨房端出水果,工藤靳衣已坐在餐桌前面吃饭,他吃得很香,好像入口的是鱼翅鲍鱼。
「怪物,不爱龙虾爱虱目鱼肚,分不清三百五和三十五的差别,这种老板想赚大钱,一定很难。」亮君喃喃自语。
这是她另一项特质,只要她低头,就习惯自己对自己说话,老以为别人和她一样,没戴上助听器便听不见声音。
夹一口肥嫩嫩的鱼肚,靳衣把笑连同鱼肉含进口里。
冷眼望亮君,低头员工还在批评老板。
「菜炒得太淡了。」他偏爱高油高热量,这种清淡食物不合他胃口。
「什么?」她抬头问。
「菜味道太淡,妳没有放盐巴?」
「有啊!」
缺乏工作经验、不懂尊卑观念的亮君,竟抢过他的筷子,夹一口蔬菜,嚼两口,品尝。
「味道很棒,你试试。」
说着,她夹一筷子章鱼芹菜送到他嘴边。
他没多想,便将东西含进嘴里,嚼两口,眉皱。
「太淡。」
「我懂了,你喜欢重口味。这样不好哦,久而久之,你的肾、心、肝、肺连同血管都会变得不健康,也许你现在不觉得怎么样,等年过四十,你就知道,坐在轮椅上让人推来推去是很可怜的……」
他讲一句,她念一串,唠唠叨叨像老妈子,靳衣没见过哪个听障人士比她更爱说话。
「闭嘴!」
他一喊,她摀起嘴巴,不过,三秒钟,她又忍不住了。
她偷偷开口,自以为很小声,却忽略他的听力在正常范围。「爱生气,也不想想人家是为他的健康着想,再过几年,等他真的躺在加护病床时,就会知道我是多么用心良苦。」
「我叫妳闭嘴。」他又喊。
她看他,眼睛睁大大,嘴巴抿紧紧,讶异他「听得到」。
她应该对他的态度恐惧的,可是她没有。
「坐下。」靳衣说。
什么?他说坐下?亮君指指自己,用眼神问他。
他面无表情,单单盯住她,在心中读秒,看她要多久时间才会理解他的意思。
缓缓的,她轻轻坐下,屁股三分悬空,不敢让屁股过分依赖椅子,这叫作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她解读错他的意思,弹起身的时间会缩短在一秒钟内。
「吃饭。」
靳衣下达命令,这个命令违背他的本意,他原是要修理她,让她一步步学习狡诈才是最佳生存之道,不过……她全身上下不到三两的瘦肉,激发他少之又少的同情心。嗯,这代表了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丝空间,存放着少许良知?
他叫她吃饭?嗯,是不是她听错?她转身调整助听器频率。
亮君偷眼望他,发现老板也在看自己,她比比饭碗,再比比自己,询问。
「吃饭。」
她还是「不敢」反应,靳衣明白了,不管她有没有戴助听器,她都习惯不理会他的话语。
「我叫妳吃饭!」他大喊。
她摀起耳朵,看他,满脸委屈。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戴了助听器,可以听见八成声音?你不用那么大声,我听得见。」
「我告诉过妳的话还少了,妳哪一次听见了?」
「有啊!你说,老板说话,要专心听。在老板面前,不准想和他无关的事情。还有、还有其它一大堆有的没有的。」
那些有的没有的,她都有做到哦!比方,不准告诉老板娘们他的工作;不准向别人泄露她管家以外的工作内容;不准在老板娘来家里时,打开工作室里的监视录像器等等。
「我讲话妳专心听了?」眼睛一瞠,这个员工需要再训练。
对啦,他是叫她吃饭,但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他叫她坐下,她要想半天才实行,她想拿到及格分数还真困难。
「我会慢慢调整自己。」
「妳认为我有多少耐心等妳调整?」
「我会尽快。」
「多快?」
「快到……让你措手不及。」她说谎不打草稿。
「最好是这样。」
「一定会这样。」亮君说得信誓旦旦,心底却没太大把握。
他下定决心,总有一天,他要把她的单纯简单剔除,要她变成专业的一百分秘书。冷笑衔上,他低头吃饭。
菜还是淡的,不过,她的悲苦表情娱乐了他,嚼着嚼着,菜变得好吃。
「请问……」她的声音暂且打断他的好心情。
「说。」
「我可不可以去拿碗筷,吃……饭?」
连这种事情都要问?笨!不过,这也证明了一件事,两个礼拜的训练,多少训练出她的服从。
「去。」
她站起身,才要进厨房,却听见门铃声。耶!有客人来,不用单独面对恶老板。
冲到客厅,打开门,是粉红老板娘。这个老板娘偏好粉红色,脾气是所有老板娘里面最好的,也是亮君最喜欢的一个。
「老板娘好,老板在吃饭,我去请他出来。」
亮君发现,只要她喊她们老板娘,所有女人都会好开心,就是平常对她不爽的几个,也会对她施舍笑意。
「好啊,有没有果汁?给我一杯。」粉红老板娘说。
「好,我进去拿。」
好耶!不用对着老板臭脸吃饭,令她胃口大开。
她跳着进餐厅,笑容可掬。「老板好,粉红老板娘来了。」
他一脸屎样,抓住她的手腕,用冰声对她说:「不准在我面前叫那些女人老板娘。」
这是规则十……三?记下了。
可是他的口气很怪ㄋㄟ……不喜欢人家吗?
不会啊,他的凶脸向来只送她一个人,他总是对老板娘们笑逐颜开,感情好得很,怎么搞的,背后却叫人家「那些女人」,不屑一顾似的。
她敢保证,等会儿转过身,换张脸,他又是温柔好情人。
由这个道理可推论出,男人对妳越好,表示越不真心。那么老板对她很坏,表示……哦哦,不要、不要,她才不要他的真心。
「妳在摇什么头?」
啪地,他的声音连同亮君后脑勺的痛觉一起出现。他锵人!家庭暴力……不不,是职场暴力啦!
「我……我没摇头啊!」
「公然说谎!」
「我最正派诚实了。」
妈妈说她善良,同学说她正直,公然说谎这种事,不是尹亮君会做的事。
「闭嘴,把妳该做的事做好,到工作室去盯串盘面。」他起身,推开空碗,菜再淡,他还是吃了一肚子饱。
「是,老板。」
「还有,拔掉妳的助听器,不准偷听我们说话。」
「是,老板。」
「不到十二点,不准上床休息。」
她要是有点出息,自会去劳工局告他虐待劳工,不过,他算准了她没出息。
「是,老板。」
「要是有本事害我少赚一毛钱,明天就自动提行李离开。」
「是,老板。」
第一次当老板,他当得很得意,虽然员工不上道,但是他相信,经过几年「琢磨」,她会成为理想下属。
走出餐厅,他没发觉,自己心底,已经打算把亮君留在身边「琢磨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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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点半。
亮君揉揉眼睛,把几个报表列下来,摆在桌面上,她走出工作室,细心将密门关好。
下楼梯,回房间。洗澡,五分钟,上大号,五分钟,她用最短时间打理好自己,然后,啪,躺上床,眼睛尚未全闭,人已经进入恍惚阶段。
送走Anger,靳衣回到秘密工作室,满意地看着桌上的报表,扣除掉亮君的大条神经,其实她是个有能力员工,至少她耐操。
往后仰躺,双手枕在后脑,他回想这些时候闯入他生活的「新成员」。
一个新加入的Anger、一个曼曼,再加上小珊、玉婷……叔叔到底需要用多少女人来测试他的不长进,才会感觉心安?
无所谓,有自动送上门的礼物,他没道理亏待自己,在工藤家十几年,演戏是他成绩最好的学习科目。
工藤灿立曾经告诉过身边经理,靳衣的锐利眼神让他觉得恐惧,他有预感靳衣不是池中物,总有一天,他会腾云而起,届时,当年的帐,他将一条一条和自己清算。
工藤灿立不晓得自己身边有多少手下被靳衣收买,更不晓得他的帐早在靳衣独立那年开始和他清算。工藤璨立的无能,加速了靳衣的蚕食鲸吞,他一步步吞下他最在意的东西,待他有所知觉时,不及反扑便得承认失败。
靳衣冷笑,对叔叔也对他自己。
起身,他往自己房间走,行经亮君房间时,他起了好奇心,手按住门把,旋转。
她居然没锁门?她是太相信他,还是太相信自己?
跨进屋内,床头小灯照耀。
亮君的身体在大大的床上显得过分娇小,她居然抱着玩偶睡觉?几岁的人还装可爱!
恶意,他抽走她手上的玩偶,在梦中,她有反应,空空的手东摸西摸,四处摸寻她的猫咪娃娃。
有趣,他抓起猫尾巴,在她颊边摇晃。
手往上,她抓到猫咪便往怀里藏,他用力,又把猫咪勾回去,来回几次,他用猫咪钓她这条美人鱼,越钓越兴起。
「妈……不要……」
模糊一句,靳衣松手,小猫咪落进她怀里。
她还有个母亲?她的亲人居然放心让残障女儿出外谋生?看样子,把世界看得太单纯的不只她,还有她的母亲、父亲或者……兄弟?
手指在她脸庞滑过,触感比想象中更好,她总是带给人纯净无瑕的感动,接近她,他感觉自己显得污浊肮脏。
靳衣坐在床沿,床略略往下凹,亮君睡得很熟,他抓起她一束长发轻轻拨弄戏耍,原本背对他的身子,翻过来,额头顶上他的腿,右手划过,横贴在他的腰间。
分明是暧昧动作,但由她来做,就像婴儿靠在大人身上般,全心信赖,净洁舒坦。
不带情欲地,他想吻她,吻开那两瓣粉唇,像母亲吻小婴儿般,满满的,全是喜欢。
靳衣拉开她的手,面对她,侧躺下来,手伸入她颈后,另一手环住她的腰,她穿了史努比睡衣,长裤上衣,印上满满几十个史努比。
她真的年满二十?履历表上写着大学毕业,二十三岁,可是她怎么看都不像这个年龄,甚至,他碰过十九岁却比她冶艳一百倍的女人。
指头滑过她的额、她的鼻梁、她的嘴……没有人工芬芳,是淡淡的处子幽香,加上爽身粉的味道。
凑近她,深深吸取,他喜欢这个味道。童稚时期,母亲总爱在他洗过澡后为他擦上爽身粉,然后拥着他坐在摇椅间轻轻摇摆,歌曲一首一首哼,将他哄入梦乡。
曾经,他为母亲这种行为生气,几次反弹说自己已经长大,哪里想得到,一场车祸结束亲情,充满爽身粉香的拥抱成了他最深刻记忆。
食指在她浓密的睫毛上刷过,偷偷地,他露出真心笑容。
抱紧她,他的唇贴上她的,一个细细吸吮,甜、纯、净,像林凤营的鲜奶,营养好喝,甜的是心,满足的是胃。
喝一口不够,再喝一口,他是穷极饿极的流浪者,碰上家的味道,他不忍放手。
圈住她,他心满意足,深吸气,拥她入怀,今夜的梦里,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