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景象可以说是每一个酒吧里常见的镜头,然而今天有些不一样,在场有不少人的心思不在找寻情人,与喜欢的人聊天上,一双眼睛总三不五时地瞄向靠右边角落最大的包厢。眼光中有羡慕,有渴望,有欣赏等各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样说来你到了那里之后,我们可以聚在一起谈天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包厢里一个爽朗的声音有可惜的味道,说话的人身材虽不魁梧但修长,一张性格的脸蛋说不上俊美却充满潇洒粗犷味,不论是对男对女都算是一个吸引人的发光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院长跟我说那儿挺缺人手的,加上地点偏僻所以很可能大部分的时间都会待在院里吧!”答话的男人同样有着修长的身材,不同的是一张好看的脸庞充满书卷味,金色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掩饰了底下幽异眼瞳暗藏的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味道。
这两人同样都是杰出的时下青年人,粗犷的那个是某大公司的程式设计师,身边常常带着一个黑色手提电脑,虽然称不上人人皆知,但在同业之中,只要提起季威飏这三个字,不知道的人还真的是屈指可数。
另一个是颇具名气的精神科医师,虽然才不过二十七的年纪,但在就学期间就已经因为一篇论文而名扬医界,实习阶段更是受到自国外前来指导的名医赏识而提出邀约,邀请他在实习阶段结束后到德国任职,接下来短短的几年中又因为发现了不少隐藏性病例提出疗法而着名于国际之中,凡提起商子隐三个字大多都得到钦佩妒羡的眼神。
“那下次改成有空我们一起过去找你吧!反正又不是多远的地方。”笑着回话的人是许文隽,他是某知名大学的教授,另外在一边的还有身为建筑师的骆伟杰跟艺术工作家安凡。
他们五人虽然称不上跺一步脚便可以震动天地的知名人士,但是在自己所属的职场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不一定有非凡的容貌,也不一定有傲人的背景,但是登门求亲的人用踏破门槛这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可惜这几个出色的男子虽然都已经到了适婚年龄,但是这一辈子只要是站在台湾这一块土地上,就不会有结婚的可能。谁让他们全是确确实实的同性恋者,对女人没兴趣,除非台湾哪一天明订了同性恋者可以结婚的条令,要不然就不可能出现结婚的机会。
五个人里季威飏、骆伟杰跟安凡三个都已经出柜,骆伟杰跟安凡的父母还算开明只好把传宗接代的希望交给自己另外几个儿子,而季威飏的父母只差没登报宜布断绝父子关系而已,从四年前出柜开始,到现在都还没进过家门。
至于商子隐跟许文隽两人不是不愿向父母坦白,而是难以出口,许文隽的父母都是出身书香世家,个性温和却十分保守,一旦跟父母坦白自己的性向,他肯定是不会被赶出家门,可是他的父母必定会活在自责的生活里,认为自己错误的教导才会让儿子走上这一条路。
因此,他决定这个就当成永远的秘密,坦白不过是让自己闷在胸口的一口气得以抒发,却会造成父母一辈子的伤害,不如不说。
商子隐的父母则是纯朴到不像世上人的果农,这一辈子两人就在梨山的林区里种种果树栽栽菜,憨直的个性也不在乎果树不洒农药没办法卖得比别人好,只要生活过得去哪需计较,不大的屋子里连个电话电视都没有。
夫妻两闲来无事就牵着手在不晓得走过几百次的山区里散步,儿子考上了医学院他们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只知道是帮人治病的医生就很高兴,有人跟他们道喜直说平安健康就好、平安健康就好。
平安健康就好……
呵!老实说,商子隐若跟他们坦白自己的性向,他们大概连同性恋是什么都不明白,不明白的事没必要去困扰老人家,哪天若是跟他们说了,大概也只会回一句平安健康就好吧!
“这个主意不错,我晓得那儿目前有一块地正出卖,价钱挺合理的,干脆就一起出钱买个地方大家聚会时也方便,图就由我来设计如何?不愧是身为建筑师的骆伟杰,马上就提出一个让人家点头的主意。
“不如这样更好,地方盖大一点,最好是能永久居住的环境,反正我们这几个大概将来都不会住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哪天若是年老还找不到伴,几个朋友住在一起也不错。”
许文隽也跟着提出建议,他们几人虽然不是同时认识的,但是相交也有五、六年之久,彼此的个性观念都相当合得来,很确定对方不会为了隐藏性向而娶妻,然而同性中要找能一辈子相处的伴侣并不容易,人多多少少都是怕孤单的,确定有个不孤单的环境,会让自己的生活更踏实点。
“若是有人有伴怎么办?”
“还是一起啊!难不成怕我们抢?”
“去你的,我是怕有人妒忌羡慕。”
“放心啦!真要妒忌羡慕我们自然会说,我们之中可没那种只会闷在肚子里不吭声的人。”都几年的朋友了,对彼此的性子了若指掌。
“况且我才不信我们真的会找不到可以相处一辈子的伴,你们说是不是?”语气是充满着自信的,并不因为将来有太多的不定性而气馁。
“没错!”几个人举杯互击,脸上都带着坚毅的笑容。
他们,不是游戏人生的人,对每一份相遇都很珍惜,来来往往的人潮,相信必然有愿意与自己相处一辈子的他。
“太好了,那就这么决定吧!”
“敬未来!”
“不如敬自己吧!”未来若没有自己,又怎么称的上?
“我说是敬永不放弃。”慢条斯理的音调,带来更多的笑语,吵杂的声音,有时候像是温暖的阳光,惹得所有的视线全集中在那一道仿佛可以称之为永恒的光芒里而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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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无人烟的山上,翁郁的树林蒙着一层淡淡雾气,林间随时可以听见鸟鸣,五花八门的鸣声此起彼落,每一天晨起时分,山间景象总是无比热闹。这里已经是国家公园的范围之内,除了原来便住在此地的居民之外,甚少出现人工建筑物,因此一栋白色不时有绿色爬藤蔓墙的大型建筑物便显得格外突兀。
建筑物最高的足足有五层楼之高,但大部分都是两层式建筑,除了建筑物本身之外,还有清幽淡雅的广大庭园,再加上围墙内外高大直耸人天的树木,整个环境幽美如世外桃源一般。
这里是台湾某企业人士在去世之前用尽所有财产建立的地方,现在由其子孙与英国十大企业之一经营。
只是此地并非营利事业,当年盖这里的人是因为明白家中有精神病患者的苦处,才建立了这么一个幽雅的环境,让每一个患者都可以自在生活。
在许多的考量下,这里并不收容有攻击性的病患,每一栋建筑物都是不同科,有良好的医生及看顾人员给予患者最适当的帮助。
“新的大夫是C栋的吗?”一大早宿舍长拿到新的人员名单马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因为这里偏僻的关系,所以虽然每一年院长都极力聘请知名医生驻院,但是得到的大多都是否定的答案。
其实以院方给予的条件,并不算差,但是院长本持着当初祖父盖此疗养院的宗旨,在邀请每一个医生之前都经过相当多的考量。他们要的是同时拥有能力与医德的好医生,对待病患可以有最好的耐性。
都已经七八年的时间没有新的医生了,在这里的也都是有一定年纪的医师,大家相处在一起有的长达数十年,早成了无所不谈的好友,有的干脆决定在疗养院附设的医生住所跟大家当邻居终老。
但是人老了总有不能兼顾的时候,他们还是需要新的医生进驻,来维持这么一个和乐的地方。
“是啊!相当不错的一个年轻人,我本来想说人家正值黄金岁月,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如此有为,应该不会答应我的邀约才是,没想到他跟我要了院里的资料之后,隔天便一通电话定了下来,甚至连待遇都不曾跟我讨论过。’这年头向这样的医生不多了,尤其这么年轻又未婚,将来的岁月只能跟一群病患跟老头在一起,他自己也觉得好像亏待了人家。
“这真是太难得了厂宿舍长也深吸一口气又叹出,不是她对人性失望,而是这儿的环境清幽,除了他们这些已经看过不少人生的人之外,恐怕大部分的年轻人都待不久,若是她年轻个三十来岁还是小姐一个,她大概也不会选择待在这种地方工作吧!“负责那一方面的?”
“几乎是大部分他都有经验,不过我想学障跟心理科最缺人手,所以我想调到那一区。”
“也是,张大夫年纪大了,没办法再应付那一群孩子,最近心理方面的症状更是千奇百怪,让年轻人来接手的确是比较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对了!小泉那孩子………”
“还是一样。”宿舍长叹息,两个人手里拿着资料跟简单的早餐走过A栋跟B栋之间的长廊,四下绿色草坪与顶头透明遮盖上的绿藤,在阳光的照耀下露珠闪烁耀眼光芒,稍远处小小的喷泉忽地高涨,不少晶莹的水珠儿飞过池面,落在玄武岩装饰的地板上,再滑到外缘的草地。
当初盖这里的人对一景一木都非常用心,每一个小小的角落都可以让人感觉愉快与平静。
“都这么多年了,张医生想过不少办法,但是现在除了愿意一起坐在教室里跟其他孩子一起学习之外,还是不肯让其他人碰他。”
“看看当年他倒在疗养院附近的样子,会变成这样也是理所当然。”一人楼,院长下意识地往角落靠窗的地方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少年怀里抱着娃娃,目光看着外头变换花样的喷水池。其实少年已经有十七、八岁的年龄,若不是身材娇小又长得可爱惹人心疼的模样,这么大的一个男孩子抱着娃娃坐在落地窗边的长椅上怎么看都显得奇怪。
少年当初来时只有十四、五岁的年龄,娇小的身型瘦弱的可怕,身上全是被鞭打及烫伤的痕迹,小小的一个人就卷曲在离疗养院不远的路上,被带着孩子到外面走走散步的护士看见,连忙找人把孩子带回来治疗。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孩子只有七、八岁的年龄,除了因为身型上的关系之外,还因为他说话的方式似乎连八岁孩子都不如。在张大夫长时间的观察下,才发现这孩子并非智商不足,而是学习障碍患者,可能是因为家庭环境的关系,不但不曾让他受过适当的教育,还反方向的虐待与欺凌,让这孩子无法得以顺利成长,才会造成智商不足的错觉。
发现了问题所在之后,慢慢花时间跟他沟通,终于明白这孩子已经有十四岁大快十五岁,到了小学二年级家长因为他有学习障碍的问题误以为智商不足,干脆把孩子带回家不让他出门丢人现眼,学校的老师知道后也没有做其他的正确处理,就让这么一个天真的孩子断送了受教育的机会。
孩子的父母有事没事便将怒气发在孩子身上,加上是穷苦人家,觉得将这么一个白痴小孩养大实在是没必要,在一次泄怒之下发现差点将人给打死,不敢送医,干脆直接开车上山将人给丢在疗养院附近。
后来院方终于可以跟孩子沟通之后,取得他父母的地址,想试着两人找出解决问题办法时,才从邻居口中之到两人早已经搬离很久了,时间大概就在将孩子丢下没几天的时间,可能是怕孩子若是死在山上,出了问题警方找上门。
别说没跟邻居说以后的联络办法了,连家里的东西都是能搬就搬,留了一堆东西下来,让房东很难处理,最后一个月的水电费跟房租也没缴清。
“小泉,早餐吃过了吗?”两人走到少年身边,离着有一段距离便停下,怕惊扰了他。
小泉转过头,一双洋娃娃一般的眼睛看了两人许久才点点头,“吃过了。”声音小小声的,字句间缓慢,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先经过斟酌一般。
“今天早上吃什么?”两人晓得他有语言障碍,所以对他说话的方式早已经习惯。
大大的眼睛眨动。
空出抱着小熊娃娃的手指指两人手中的餐盘,“一样。”
“好吃吗?”
点点头。“好吃,可是我不喜欢吃药。”很诚实的回答,让两人笑了出声。
“那不是药,那是维他命,让你身体健康的。”因为小泉当初来的时候营养不良又受到虐待,为了让他的身体跟身心都可以健康成长,所以规定他不但三餐不能挑,还要准时吃替他准备的营养补充锭。
“我知道,谢谢,可是还是不喜欢。”像是觉得说太多话了,抱着娃娃的双手紧了紧,目光也开始闪躲两人。
对他来说,刚刚的对话已经算多了,若不是跟他说话的人是熟悉的院长跟宿舍长,大概又会以点头摇头带过。
知道他小动作代表的意思,两人在心里叹息。“今天我们可以碰碰你吗?”几乎每一次见面,他们一定都会记得这么问。
然而,如预料中的,大眼马上闪过一丝惊慌与惧怕,任谁都可以看出一旦两人更靠进一步,这孩子一定会起身逃开。
“不可以啊!好吧!那掰掰!午餐见。”
“午餐见。”小小的声音从毛茸茸的布偶熊里冒出,确定两人走离之后才重新将视线望向窗外的喷水池。对那透明清澈的美丽,永远也看不腻一般地专心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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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端着早餐继续往办公室走,这一栋大楼采方形格局,中央有一片广大的庭院,此时正值花季开放的时间,不少鲜艳娇嫩的花儿早沾染朝露,迎着阳光绽放自己最美的风采,虽然庭院并非大得见不着边际,但在大树花团锦簇的景色中,单单从窗外望出,也会有种被大自然给包围的错觉。
“如果没有那些伤害,他本来会是一个很出色的孩子。”小泉除了有人际沟通及语言上的障碍之外,在其他的学习方面比一般人聪明得多,在院里短短三年半的时间,他便已经顺利完成从小学二年级到国中三年级的课程,在班上虽然不与人接触也很少说话,但是一张姣好的脸庞跟清澈的眼睛,总能得到不少人的关怀。
听着宿舍长的感叹,院长露出笑容。“这里的孩子都一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长才。”他们需要的是耐心,而这一份耐心与毅力,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拥有,因此就需要专业的人才来教导。
“是啊!像阿英,虽然连小学三年级的数学问题都答不出来,但是背起书来却比人还要快上一倍,昨天她还特地从伦敦打电话告诉我,她已经通过了面试,从下学期开始她就是正式的剑桥学生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怎么不早点说!”
“我打算今天晚餐的时候再公布,已经请厨房的慧文准备好点心,休息时间时大家高兴一下。”
“这真是太好了!”院长不禁露出家有子女成长的笑容,每次只要院里的孩子终于可以在生活得以发挥自己的长才,他们便感到无限欣喜,很多时候更是挂不住老脸地流了满颊泪水。
“是啊!新进医生跟阿英考上学校,两个大好消息,一定要好好庆祝!”
“……希望这一次新进的医生,可以解决小泉的问题。”他们都希望那孩子快乐。
“是啊!”转首望向已经与他们隔了一个中庭的小泉,透过
中央的水池,依然可以瞧见那一双清澈的双眼,在心里祈祷能
早一天让这孩子重新学会接触时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