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仲恩的视线落在窗外,没给任何回应。但他心里明白,如果他此刻的心情不好,绝对跟这场大雨无关。
雨势已经转小,但外头依然阴沉沉一片。
龚真希的脸庞无预警的浮现在他脑海。
她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协助而有任何不悦,但她最后留下的那番话,却影响了他。
虽然当时她脸上带着笑,但眼底却掺杂著悲伤。
司机将方向盘左转,车子开上通往下榻饭店的一座桥,桥下是莱茵河,卫仲恩的眼角却补捉到熟悉的一抹蓝。
只见娇小的身影在细雨中靠着栏杆而立,显得脆弱而怜人。
「停车!」他略微失控的吼道。
司机听了吓了一跳,立刻将方向盘一转,把车靠边停好。
「先生,」他困惑的转头看着客户。「这里不能停车。」
卫仲恩没空理会他,迳自下车,快步的走向他的目标。他的目光须臾不离龚真希,就怕一不留神,她便会消失在眼前。
「就算妳不是个骗子,但也绝对是个蠢蛋!」他一把将她拖离栏杆。
龚真希吓一大跳,惊讶的转头看着他。
「你做什么?」她意外还会再见到他,更别提在她离去时,他的神情明明很厌恶她似的。
「我不会让妳自杀的!」他斥责。
自杀?!龚真希难以置信的站在桥上与他的目光对视,一道闪电在这个时候一闪而过——
她之所以会站在这里,只是茫然的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压根没想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上车!」他一把拖着她横过马路,然后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把她塞进一旁的车子里。
她七荤八素的被他丢进车内,还没回过神,一条毛巾就重重的落在她头上。
卫仲恩用力的擦着她的湿发,一点都不温柔。
有点痛,但是看到他的表情,龚真希想,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
「自杀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她抬头看着他,「我没有——」
「闭嘴!」
他粗率的口吻使她的脖子一缩。方才他赶她走的时候,冷得跟冰块一样,现在一双黑眸却因为愤怒而好似要烧起火来,这个男人的情绪转变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他怕她自杀?!与其说怕——她怯生生的偷瞄一脸冷硬表情的他——该说是关心吧!她的嘴角因为这份认知而微扬起来,虽然一身湿衣冷得她快发抖,但是心头却不由自主的暖了起来。
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关心她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车子一开动,她忍不住看着外头飞逝的景色问。
「我住的地方。」
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这是不是代表你愿意收留我?给我一个地方暂住吗?」
这个结果对她而言就如同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令她欣喜不已。
卫仲恩的动作一楞。他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担心她真的从桥上一跃而下,落入底下的莱茵河。
像是对自己生气似的,他将毛巾丢到她手上,似乎这个时候才意会到自己流露出太多不必要的关心。
「我没有收留妳的理由。」
「既然如此,」龚真希倔强的扬起下巴,直勾勾的看着他,坚持要答案,「那你干么要帮我?」
「别得寸进尺!」他语带警告。
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似乎有点了解这个男人了——外冷内热,只要找到方法……
「你如果不打算收留我的话,」她故意叹口气,「趁车子还没开远,立刻停车,我要下车!我还要回桥上。」
「妳——」他真的该狠下心给她一点教训,但最后他却只是深吸口气,缓缓的说:「我的妹妹苏拉……」
「怎样?」
停顿半晌后,他说:「死了!自杀!」
简短的话语却震撼了她,「所以刚才你看到我站在桥边,以为我也……」犹豫一下,她闭上嘴巴,突然对自己方才的话语感到羞愧。
「龚真希,」卫仲恩淡淡的说道:「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他语气中的一丝柔情,触动了她心中某一根弦,令她体内激荡着一种陌生的情感。
「你知道,」她幽幽的开口,唇边浮出一抹古怪的笑,「生活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他皱眉看着她,「妳才几岁,装什么老成?」
「我已经二十岁了!」她吼出渴望,却没让心里的为难流露在语气之中,「身无分文,不知该何去何从,我的愿望很小,只想得到自由!」
「而妳以为自杀是得到自由的好办法吗?」
她无奈的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她真的没有自杀的打算。
「龚真希,就像妳说,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所以才有那句话——拥抱生命的不完美,多走一步就是天堂!」
他说了一句至理名言,却惹得她忍不住轻笑。
「这并不好笑!」他锐利的盯着她。
「我知道,」她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是想要劝我不要做傻事,但是你似乎用错了地方。」
他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碰触他。
「解释!」他瞟她一眼,下令。
「如果我真的就如你所言,」她侧着头看他,「刚才站在桥上真的打算自我了断的话,我多走一步,那还真的就是天堂了!因为我已经落入莱茵河死了,去见上帝。」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卫仲恩却一点都不觉得好笑,表情严厉,恶狠狠的说:「我该揍妳一顿!」
「你是应该!」龚真希点头认同,「连我都觉得自己不知好歹。不过你不要打我的脸,因为我觉得我长得还挺好看的,说不定以后要靠这张脸骗吃骗喝。你觉得呢?」
虽然感到恼怒,但是卫仲恩看着她,却发现他得强压下浮上心头的笑意。
他伸出手轻抚过她的下颚,「我会记住这句话!在我忍不住揍妳时,记得不打妳的脸。」
她一点都没有被他的话给骇住,因为她直觉相信他并不是一个会动粗的男人。
「现在,」他眼中闪过一抹挑衅,「告诉我,妳从何而来?」
龚真希点了点头,然后平静的开口道:「我出生在台湾,我妈在生我的时候过世了,到了美国过没几年我爸就娶了继母,生了一个小我两岁的妹妹,一切本来都很好,不过在我爸也过世之后,继母就把我当成眼中钉。
「我们搬到了内华达州,但是我妹想到纽约那种大都会地方生活,所以我继母便带着她去了纽约,把我一个人留在内华达州。我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孤单的日子,继母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我,这次我跟她们来这里,却听到她打算把我妈留下来的首饰卖掉,我才偷了项链跑走。」
「灰姑娘。」
「什么?」
「妳把灰姑娘的故事改编成妳的身世吗?一个狠心的继母,只不过两个坏心的继姊换了一个坏心的妹妹。」卫仲恩的脸色略微阴沉。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个总是忽略她的继母真是该死。
龚真希因为他的形容而微微一笑。看着他的表情,发现他又生气了。
不过就算再悲惨也是她的事,他似乎没必要生气。
「你现在生气是因为不相信我说的话吗?」她迟疑的瞅着他问,「若你真认为我是改编童话故事的话,大可立刻停车让我离开。」
「我会让妳离开!」他瞄了她的脚一眼,「在我买双鞋给妳,并且确定妳不会自杀之后。」
她的脚在他直勾勾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动了动,不禁弯下腰擦了擦脚上的水滴和污渍。
「不管你信不信,」她咕哝的开口,「我是有过一死了之的念头,但没有勇气做。」
「这代表妳还有点脑子!」
「我继母真的要卖掉我妈留下来的项链。」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晃动着手中的项练。
红色的宝石在光线照射下发出微弱的光亮。
「那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看大小,主钻顶多只是一克拉的红宝石,而且以亮度来看,根本上不了台面。
「但却是我妈留给我的东西!」她一脸的坚持。
关于这点,卫仲恩并没有费心跟她争辩。毕竟对绝大部份的人来说,事物本身的价值并非只是表面价值而已。
「其实还有一对耳环和一枚戒指。」龚真希的声音明显有着失落。「可是我没拿到。」
「叫妳继母来见我!」他突然说。
她吓了一跳,「为什么?」
「她不是要卖吗?」车子开进饭店的车道,门房将车门打开,卫仲恩率先下了车,「我会给她一个好价钱。」
她被他话语所透露的意思震慑住。
卫仲恩站在车外长手一伸,直接把脸上写着莫名感动的她给拉下车。
他住在法兰克福最高档的饭店之一,不过以龚真希现在狼狈的样子,实在跟这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