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江倩宜见到华老夫人的第一印象。那时候她才新婚,年纪又轻,若不是本身的教养气质都是一流家庭中培养出来的,一定会给这个充满权威的女人吓了。
不过那次的会面里,慈禧太后对这个年轻的媳妇还算满意,尤其是她显赫的家世,太后还私下对儿子说过:“江显群肯把女儿嫁给你,一定相当看得起你。”
华德金对母亲这句褒奖也十分得意,不止一次拿出来跟倩宜说。现在回想起来,倩宜觉得他们的心态实在很奇怪,但是她不能够对这桩婚姻产生任何怀疑,毕竟,父亲给她选的对象没错,多年来,她都在美满的婚姻中倍受呵护……
她到客房时,太后大人果然严阵以待,那双精光毕露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德金是几时出的事?”
“月初。”
“为什么不通告我。”
“德金一直在紧急状态,还迸发了肺炎,那些日子我急得不得了,但是怕您知道后一时没办法赶来,反而干着急,所以到他病情整个稳定下来,才写了封信向您报告。”
“喔!”慈禧太后的怒火稍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礼拜六,我想现在正在途中,再过两天就应该到了。”
“德金生病,你怎么不在家!”紧接着,太后又有了第二个问题。
“自从德金病后,公司的事就耽误了下来,大家束手无策,又一时找不着代理人,只好暂时由我代表德金。”
“你懂吗?”
“难道医生没告诉您,德金他——”
“他怎么样?”
“他不会好了!”
“你胡说!”
“是真的,医生说即使他能好,也是——终生残废。”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我不信!”太后声震屋瓦的嚷着。
“妈——”倩宜这些日子的疲累终于在这一瞬间爆发了,她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我也不信,可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真的累了,倦了,崩溃了!
“不要哭!”太后被她这一哭吃了一惊,但立刻就镇定下来,紧缩着那张国字型脸孔,又紧皱着那两条即使年老也不减威严的眉,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地说:“这都要怪你,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等事情闹成这样,才说没办法,哼!现在只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倩宜吃惊地抬起头。
“这儿的医生既然治不好他,我要把他送到美国去。”
“可是医生说他还不能移动。”
“我不能在这儿等到他能移动,你懂吗?他是我的儿子,我可不能眼看着他后半生残废。”
“妈,您这样做会害死他!”倩宜为婆婆乖张的决定先是骇然而后哀求。
“他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害他?”太后嗤之以鼻地瞪着倩宜。
老天!倩宜心中哀叫一声,这个有权有势的老妇人,真是愈老愈糊涂,简直到不讲理的地步。
“不!妈!为了德金,我不能让您这么做!”倩宜突然挺起了胸膛跟她一向所敬而远之的婆婆抗冲。现在,不再是表现孝心与贤慧的时候,她必须竭尽所能,据理力争。
“你敢违抗我?”华老太太这下是真生气了,一双眼睛简直可以喷出火来似的。
“妈,您千万别生气,我说的是实话,医生再三警告我,千万不能随便移动德金,要不然——”
“庸医,庸医,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听这种话。”太后大发雷霆,所有高尚的教养全不见了:“你不用阻止我,再多说也没用,我早打定好主意,要联络我的私人医生,送他到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妈——”她哀叫一声,这个任性的老太婆,她怎么从来不肯用脑筋想想她到底在做什么?就像是那为了自己一时高兴,硬撮和上德金跟他的第一任老婆,结果害得德金饱受折磨,那几年的婚姻生活也成为德金这一生最痛苦、最黑暗的时期。
“我要打电话了,你出去吧!”太后一挥手。
倩宜茫茫然地步出房间,门在后面才一关上,一阵晕眩,她整个人就心力交瘁地几乎栽倒在地。
回到房里,她才喘了一口气,立刻拨电话给江明汉,可是她嫂嫂在那一头用抱歉的口吻说她哥哥接了个辣手的大案子,正忙着呢,然后再问她要不要留话,倩宜想了一会儿,告诉她不必了,挂上电话时,那种空洞的感觉益加强烈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竟孤立无援,所有问题,都得靠她自己去解决,没有人可以商量,更没有人能替她摆平一切。
但她与从前不同,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多月,她却变了许多,至今,她在这些打击中,弄明白了什么是坚强。“我绝不能倒下去!”她喃喃自语着,眉宇间流露着无限智慧。然后她离开镜子,打开公文包。
但她这种愿意与命运搏斗的决心第二天就遇到逆转的情势。
“算你有见识!”一大早,太后就差管家把她找了去,严肃的脸上令人不寒而栗:“我把德金的情况告诉我的医生,他也不赞成现在移动他。”
天!倩宜松了一口气,反而觉得天旋地转起来。
“但是——”华老太太继续说:“他答应我,下个月他到远东来度假时,会顺道来看德金,到时候他也许能想得出办法送德金到美国去。”
“谢谢妈!”倩宜是由衷地感激。
“不必谢我!”太后瞪视着她年轻美貌得让人放不下心来的儿媳妇:“我只是想让你晓得,我虽然脾气大了一点,但可不是你心中所想象的那个专权、跋扈,又无知无识的老太婆。”
☆☆☆
德金终于走了,当他在医护人员的簇拥下离开这所豪华的宅第时,倩宜的心也跟着空了。自从迸发了肺炎后,他虽然慢慢好起来,但是神智仍然昏迷,直到前天才略见清醒,但也只是醒来几分钟,又陷于昏睡之中。
他的母亲成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像好不容易等到晚年才能独占儿子似的,不过,这样也好,倩宜反而更能专心忙公司的事。但当老太太千里迢迢请来的名医把卧病的丈夫带走时,倩宜心里却涌起了痛苦。
德金在家,即使是病得连话都不说,她也觉得心里还是有根支柱,现在他这样去了美国,到底还能不能活着再进这个门……
倩宜走进祈祷室,在小小的神坛前跪了下来,开始向圣母玛利亚祈祷。她那双大而黑的眼睛中浮起了泪水,在圣坛摇曳的烛光里,显得是那么孤单而无助,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着那么大的公司,那么广的世界,和还有那么长的人生。
“大慈大悲玛利亚……”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祈求您一定让我的丈夫回来,我不能没有他……”
☆☆☆
这像是个拼图游戏,而且愈来愈上瘾。
白莉莉已经挖开金夫人第一个秘密时,就忍不住要深掘下去。她以为自己机灵无比,但当金夫人差侍女请她去时,她才知道金夫人其实也不好惹。
“请坐!”金夫人很客气地指着玫瑰红的软椅。
她老实不客气地坐下去四下浏览着,虽然只是招待客人的小厅,仍然极尽香艳之能事,古典的家具,浪漫的灯光,衬着墙上那些精彩的半裸壁画,让人目不暇接。
她的视线落在小凤身上时,也是一样的尖刻,小凤这个丫头实在长得不错,尤其那一双妖娆的眼睛和水蛇般的身段……白莉莉不禁想起那天密室的情景,金夫人既是同性恋,而且十分变态,那真不知道她跟小凤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
“嗯哼!”金夫人何等晶莹剔透,一见白莉莉瞧小凤的眼光不善,立刻咳了一声。
“金夫人的客厅好漂亮,是一流名家设计的吧!”白莉莉收敛了心神随口赞了一句。
“哪里,只是随便的布置。”金夫人笑了,她客气了两句,就转头对小凤说:“去问厨房一声,我要的点心好了没有!”
小凤走了后,金夫人笑得仍是十分娇媚,但一双眼睛冷冷的。“白小姐,你知道我今天请你来的意思吧?”
“是不是我的会籍通过了?”她毫不在乎地回答,一边观望金夫人的表情。
金夫人那张在灯光下艳丽无比的面孔愣了一下:“那倒还没那么快,我今天请白小姐来主要是想请白小姐看一样东西。”
看到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白莉莉心里起毛。金夫人递过来一样东西,她打开一看,登时一阵寒,看她张口结舌,金夫人笑了。
“这是您的玉照,很可惜,由于您站的角度不太合适,所以效果就差了点。”
“你在哪里拍的!”
“这就要问你了!”金夫人收了笑,盯着她:“难道白小姐不记得那天晚上曾经光临薇尚吗?”
“我——”白莉莉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是一点也不假,但那天私家侦探的确四下都查看过,怎么还会有人偷拍到她的照片呢?啊!她终于明白了,那是只装在门上的自动相机。
“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白小姐虽然是非法侵入私地,但我看白小姐也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也就不计较了,否则——”
“否则如何?”
“哼!”金夫人冷笑一声:“那就很难说了,白小姐,你说是不是?”
“你在威胁我?”白莉莉瞪大眼睛,心里暗骂!好个刁滑的女人,竟然先发制人,以为老娘是省油的灯,那你可打错主意了。
“白小姐,你这样说不怕伤和气吗?”金夫人的话很厉害,可是态度倒是相当温和,想必对一切思量过了,所以才能这么稳如泰山地掌握大局。
“我怕什么?”白莉莉偏不吃这一套,她和金夫人熟知的那些名嫒贵妇可不大相同,挣熬到今天,不是浪得虚名,当然有自己的主意,她笑了,笑得又野又狠:“我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金夫人这下被打中要害,一张粉脸变得死灰,但几乎是立刻又恢复了镇定,她娇笑着:“你认为有人会相信你吗?”
“你认为呢?”白莉莉冷冷地、阴阴地看着她。
金夫人看她那样心里就冒火,她原以为白莉莉只有胸脯没有脑筋,没想到才讲不到三句话,这个刁妇就马上翻了脸。“白小姐,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是吗?”
“误会?没有啊!”白莉莉斜睨着一双眼:“我们相交不深,怎么误会得起来呢?”
就在这时候小凤领着两个厨房的女工回来了,食盒沉甸甸的,像装了不少好吃的东西。打开一看,香味扑鼻果然不错,里头都是白莉莉最爱吃的小点心。
食物立刻改变了原来僵冷紧张的气氛,白莉莉一边尝着摆在银盘中令人垂涎欲滴的点心,脑筋一边飞快打转,看情形,大意轻敌的金夫人这下有些吃瘪,让自己占了上风,可是要如何才能稳操胜券,借此机会好好讹诈一下这个性变态。
“金夫人!”白莉莉清清嗓子,绽开她那又甜又媚的笑容:“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谈了!”
☆☆☆
一部车在后头缓缓地跟住了麦哲宇,从望后镜看去,那部车子很气派,过了两秒钟,他才猛然醒悟,那是金夫人的车。他把车子慢慢滑向路边。那辆车的车门打了开来,走出来的正是雍容华贵的金夫人。她的体态轻盈,妆扮得体,一点也看不出来真正的年纪。
“我一直在找你!”金夫人弯下腰,把脸贴近车窗,涂满脂粉的脸上有种猜不透的诡异表情。
“上来!”他瞪视了她半晌才开口。顿时,浓重的香水味充满了整个空间。
“我听说你最近很不开心?”她的口气中有股掩不住的关怀。
“有话直说吧!”
“你跟鲍丹妮的事——”
“我自己会处理!”他微微恼怒地。
“你怪我多管闲事?”
“这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他的口气强硬了起来。
他一下子把车停下来。
“哲宇,你变了,以前你从不会用这种粗鲁的态度和别人交谈。”她低头看自己修饰得鲜艳光泽的手指甲。“你要好好改进你的礼貌。”
麦哲宇蹙起子双眉,若不是她曾对他有恩——但这份恩情早已变质了,是不是?她给他的压力,负担和毫无止境的窥伺,他早该警觉了,为什么现在才发现?还是他从前逃避现实?
他打了一个寒噤。这个狐狸般狡猾的女人,他掉进她的陷阱中太久了!
“我说过,别把我扯进你的是非里。”他的心情坏透了。“再见!”他把车门拉开。
“别急着赶我走,我有些东西要给你看。”她从手袋中找出一袋照片,递给麦哲宇。
蕾蕾!
他的心紧紧一缩,突然抽痛起来,照片中的蕾蕾仍是那么纯真可爱,露出稚气的笑容,长长的秀发,解开了发辫,飘扬在空中,像由天界来的小天使一般惹人怜爱。
“你从哪儿弄来这些照片的?”他把照片还给了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内心受到莫大的震惊。
“除了爱她如命的父亲——黄文晋,还会有谁呢?”她的口气听起来万分得意。
“你——去找过黄文晋?”他简直不敢相信。
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他自从受到这个打击后,整个人崩溃了,出版社也结束了,六年前住进疗养院中,一直到现在——”
麦哲宇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连个死人都不肯放过,真是太可恶了。
“当你知道一个好友目前正急需要你的帮助,你会忍心拒绝吗?”
“滚!”他实在是气疯了,大吼一声。
“你一点也不顾念——以前。想想看!你生病的时候谁照顾你?你寂寞的时候,谁帮助你?你倒下去的时候,谁扶持你?”金夫人那娇艳得只像是三十岁的脸庞盈盈欲泣。
“不要说了!”他大吼一声:“从前的事都过去了!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你走吧!”
“难怪她们都叫你一夜天使!你真的好狠!”她恨声地道,但马上又转回了笑脸,变幻之快,令人惊奇。“哲宇!”她又道:“我知道你这只是说气话,你还是会帮我的,毕竟这个世界上,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不!”
“快别这样说!”她依然笑脸迎人,从手袋中拿出另一件东西,“看看这本日记,也许会平息你的火气也不一定。”
麦哲宇才翻开第一页,那濒临窒息的感觉又来了。该死的金夫人,看看她给他的是什么东西——蕾蕾的日记。
虽然是副本,但仍然是一字一张,一句一滴血!
他愤怒而茫然的看着那本日记,似乎又听见她临去前娇怯悲伤的呼唤……。那个花朵一般、天使一般的薄命少女!
他“啪”地一下关上了日记本,一步错一生的遗憾……
“这本你带回去做纪念吧!我还有正本。”金夫人道。“我还想麻烦你帮我一点小忙。”
“不行!”他咬牙切齿地。
“嗬嗬!那就由不得你了。”她又笑了,如春花之盛放,如毒蛇之刁滑。“你绝顶聪明,不妨想想看,万一这本日记公诸于世——”
“一本日记证明不了什么。”
“那是当然的!我不会这么笨,黄文晋也不会的,你说是吗?”
“黄文晋?我不相信他会参加你的阴谋!”
“哲宇,你弄错了,这怎么可以说是阴谋呢?我们不过是在帮一个朋友的忙而已!黄文晋目前贫病交加,急需一笔钱,如果不帮他,难道眼看着他走绝路吗?”
“你是说——?”愤怒的火焰在他眼光中跳动着:“事隔十年,你竟然还能把黄文晋找到,抬出来,本事真是不小!”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现在解释不清楚,我也懒得解释。”她耸耸肩。
“他现在在哪里。”
“你想找他?”她一笑:“很抱歉,他谁也不想见,除非——”
“除非什么!”
“万不得已时他才会带着那本日记出现!”
“你把他藏起来了?”
“哲宇!好久不见,你怎么说话变得这么没修养了呢?”她摇摇头:“我不是告诉过你,黄老先生现在悲痛过度隐居起来了吗?”
麦哲宇抱住了头,老天!他该怎么办,他万万没想到,金夫人会拿这些来勒索他,当牵涉到黄文晋,他的那份愧疚感就令他无所适从了。他欠黄文晋一个蕾蕾。
“我可以给他钱!”
“唉!有些事情不只是用钱就行的了,更何况你只是个作家,我总不好意思叫你太破费的,是吗?”她合起手袋,移动着上半身,一双长腿轻巧的跨在地上!“这样好了,你此时情绪激动,不适合谈问题,乖乖在家等我的电话。”她走了,随着一阵香风。
她到底要什么?他陷入一阵迷雾中。她以前对他的种种,都是有所目的,他实在太大意了。他趴在驾驶盘上,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受人家的威胁。在这其中,不管金夫人会不会得逞,他都要因此而丧失一些东西。
——他的尊严。
他竟糊涂到给予别人可乘之机,他能怪金夫人卑鄙吗?不,他怪自己的防卫能力居然不足自保。
蕾蕾那可爱又可怜的小脸浮了上来。他摔摔头,却是挥之不去。
☆☆☆
电话铃响了,麦哲宇在浓重的睡意中醒来,伸手去接。
“是我!”金夫人慵懒的声音自话筒那边传过来。
“你知道现在几点钟?”一股怒气往上冲,他吃力地眯起眼,夜点钟上的指针清楚的指着午夜三点。
“我知道!”她冷静地,“我怕你做恶梦,所以打电话给你!”
“为了鲍丹妮?”他冷笑着:“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不会懂,不过很快就会明白的!不过不是的丹妮,我想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谁?”
“白莉莉!“
“她是谁?”
“一个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你难道一点也没听说过吗?”
“为什么?”
☆☆☆
“你是谁?”麦哲宇面对着他面前的女郎,深深蹙起了那好看的眉头。
“白莉莉!可以进来谈谈吗?”她很直截了当地。
“对不起!屋里很乱!”
“我不在乎,也不会妨碍你太久的!”他真是个道地的美男子,她心中涌起了蠢蠢欲动的渴望,老天,她发现自己真有点迫不及待了……
“可是我在乎!”他厌恶地把门关上,显然地,他想起金夫人的午夜勒索了。
“麦哲宇!”他竟敢当面给她这么大的难堪?她也生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打房门。
“你到底要做什么?”门突然一下子开了,麦哲宇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要进来!”她理直气壮地,似乎很高兴自己赢了的样子。
“好吧!三分钟!”麦哲宇挪开身子,他那件水蓝色的T恤,把他衬托得好帅,尤其是那看起来蛮坚决的下巴和那双忧郁的黑眼睛。
“你可不可以先别急着发脾气?”她作了个休战的手势走了进来,落地窗的帘幕全拉开了,客厅充满灿烂的日光,看起来不但气派高雅而且优雅。
“我正在忙,请你长话短说。”
“我常听人说你是鼎鼎大名的作家,风度想必是很好!”
“这点可能是你弄错了。”
“是吗?”她仍然不在乎地,然后嗤一声笑出来。他瞪了她一眼,但先前的厌恶少了许多,她似乎倒是有趣的人。“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干嘛?”
“嗯?”
“我想跟你睡觉!”
原先的厌恶又涌了上来,这是他这一辈子听过的最粗俗的一句话。
“你很吃惊?”她讶异地。
但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她把那件十分正式的洋装的扣子解开时,里面什么也没穿。“请你不要这样!”他别过头去,但那美好、性感的胴体深印在他脑海中。
“金夫人没告诉我你害怕女人。”她镇定地走到他面前:“看着我!随便你把我当什么人都不要紧!我只要你看着我——我说过我不在乎,就算你把我想像成暴露狂也无所谓。”
麦哲宇再忍得住也是个有血性的男人,况且斯情斯景,她这副德性就是圣人再世也没用,他干脆闭起眼睛:“白小姐……”
☆☆☆
不管她是怎么样离开麦哲宇的大厦,今天的收获都是一大胜利,对不对?白莉莉得意洋洋地开着她的宝时捷,一边还回味着方才的甜蜜滋味。
她才一到薇尚,就发现江倩宜也在停车。
“华夫人!”她连忙向江倩宜挥手。
江倩宜也转过头,看见她似乎有些吃惊。
“好久不见!”白莉莉轻快地跳下车,随手搭在肩上的紫水晶色丝围巾跟着她的走动也一飘一飘的,十分招摇。
“嗯!”江倩宜轻轻应着,态度既不热衷也不过于疏远,是百分之百的贵妇。
“你瘦了!”白莉莉惊呼一声。窈窕的江倩宜更纤细了,但反有种楚楚的韵致,自然的性感不仅男人为之目眩神摇,就是同性也会被她高贵的气质所折服。
“是吗?”无论是谁,只要是近两个月见到她的人都会告诉她这句话。
“真的!不过还是那么迷人。”白莉莉望江倩宜的眼光包含着嫉妒和赞美。
“谢谢!”江倩宜微微一笑,可是神情还是那样落寞,甚而有些凄清。
“华先生他——好些了吧!”
“嗯!”江倩宜含混的应着,虽然德金去美就医的消息很快就会传扬开来,但现在除了公司几个高级负责人及董事会外,她还不愿意太早让别人由她口中证实这件事。她也知道自己有些痴心妄想,但无论如何,她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婆婆,还是带给了她最后一线希望。
“我们一道进去吧?”
“我要去马场。”倩宜摇摇头,自从德金病后,这还是她头一回来薇尚,她真担心蓝天之星会不会等她等得发脾气。
“好啊!那我也去看看我的钻石。”白莉莉提起了爱马十分兴奋!“我特地请了一位马师来训练它,它现在又会做不少动作了。”
“哦?”
“我们一道骑,你不反对吧!”
“这——”江倩宜看了看她,但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消失了,纤瘦的脸也开朗起来:“我们一起骑吧!”
蓝天之星一看到江倩宜进来,那份高兴可就别提了,又撤欢又蹶蹄子,直亲热了好一会,才心满意足地让江倩宜骑上它的背,向青翠的草坡直奔而去。
云是那样的柔,风是那样的清,一时之间,这御风而行的感觉,使江倩宜忘掉了压在心头的重担与烦恼,整个人与心都在这风中融化了,奔放了。
白莉莉从后面追来后,两人并肩而行,名驹美人的景象,在这草原上,成为最受注目的焦点,然后她们各一踢马腹,马儿就又轻快的跑起来,也许是一种默契,她们在并辔的驰骋中,互相地追逐着,草原上,不断扬起一阵又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在笑声与嬉戏中,无忧无虑的气氛取代了方才的冷漠。
所以当驰骋完毕,白莉莉建议一道去吃晚饭时,倩宜并没有表示反对。老实说,她最近在德金突然的变故与工作的重压下,的确需要透一口气。
但她这时才发觉,她竟连一个谈谈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公司里的人敬她如神明,谁也不敢逾份。而今天她一向所看不起的白莉莉,却给她带来了开朗的笑声。
她们去的是一个法国式餐厅,格调十分优雅,当她们进入时,倩宜的端庄与白莉莉的美艳立即引起了一阵注意,白莉莉为自己能引起这样的骚动颇为自得,但情宜就有些局促。
以前,她和丈夫一道出入各种公众场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现在她才知道一个单身女士,尤其是她这样的风姿,有时候难免会引起不便。
但这是没法子避免的,德金病后,她就开始学习独立处理任何事情,她也做得很好;但可以料想得到,日后的孤军奋斗里,困难与挫折必然俯拾即是,那么,这么一点小小的不便又算得了什么?很快地,倩宜微微发红的脸上就恢复了自然。她开始对那些复杂的眼光视若无睹,打量起这个在白莉莉口中“很棒、很棒”的餐厅来。
白莉莉虽然出身不高,可是这几年来她似乎学得不少,倩宜带着欣赏的眼光浏览着。
整个餐厅的墙壁以镜子、挂毡、表框的名画装饰着,天花板全绘满了美仑美奂的古画,那俪影双双的壁人,临水映照的水仙,欢悦起舞的小天使,都是那么令人悠然神往。
印刷精美的菜单引起她这一阵子一直十分消沉的食欲,点完之后她才惊异自己竟然点了道分量很多的龙虾。
侍者退下后,白莉莉隔着烛光和玫瑰花倾身向前,很神秘地说:“刚才忘了告诉你,这家餐厅的其它菜都很好,就是蜗牛不能吃。我老以为这是什么了不起的菜,第一次来就叫了,结果啊,软趴趴的,简直跟鼻涕一样。”
看着她夸张的样子,倩宜不禁笑了,很少有人会当面承认自己是未见过世面的土豹子,但是白莉莉不同,她那强韧的野性能把一切视之为理所当然,可见得倩宜对她的第一印象并没错。
就在这时候,白莉莉注视着出口的方向突然瞪大了眼睛兴奋得两颊绯红,那奇怪的模样简直像着了魔似的。倩宜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看到了一个男人,令她不禁吃了一惊,麦哲宇,他怎么也来这儿?他穿着一套剪裁合宜的黑色西装,衬托得他那张如冠玉般冷漠的面孔更加出色。他似乎也瘦了?情宜心里想。“哲宇!”白莉莉扶着椅背向那边招呼着,麦哲宇一看是她,整个眉头都突然皱了起来,但最后他改变主意,勉为其难地走了过来。
“这位是华夫人!”白莉莉兴奋万分的介绍着。
“华夫人!你好!”麦哲宇颔首答礼,那一双冷冷的眼睛却闪过一线异采。那样的眼神,突然使倩宜心神一阵跳荡。
麦哲宇没有多逗留,很快地就走了开去,在角落背对她们,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起,像是在商讨问题。
“他真帅!对不对?”白莉莉脸上仍然是那痴迷的表情。
他们的关系不简单?看到白莉莉这副德性,倩宜马上就弄明白了,但令自己不解的是,为什么心里会无缘无故地涌上一股酸意。
而且她的龙虾大餐来了后,她原来很好的食欲并没有因此而挑动上来,反而有些食不知味。
但白莉莉似乎什么也没发现,只是喋喋不休地一直谈论着她心目中这个白马王子。
倩宜很不喜欢她这样高谈阔论,但基于礼貌只有勉强忍耐,好容易菜快上完了,跟麦哲宇坐在一道的那个男人却站了起来,同时向这儿走来,倩宜这才看清,原来是陈恳纳。
“华夫人,幸会!”
“幸会!”她伸出了手。
“关于明年的华氏文学奖,由于只剩下两个月可以筹备,所以我想跟您谈谈,如果您这几天有空,可以先约个时间吗?”
“后天上午到公司来好吗?你直接到十二楼来,我会吩咐秘书的。”
陈恳纳走后,她重重地吁了口气,看样子她代理丈夫管理公司,已经不是秘密了,而且以后,会有更多、更重的责任,只是,她承受得了吗?
甜点上来后,她没有接受白莉莉的挽留,而执意要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整晚心神不安,或许是下午的奔驰太累人了,或许是——
麦哲宇的眼睛。
他那双看来十分冷傲的眼睛中,隐藏着无限的神秘,当他看她时,她的心就狂跳了起来。倩宜一再自责不该如此,可是,事实上她知道这已经改变不了,自从她头一次骑马险些被他撞倒时,她心里就有了他的影子,只是她一直不自觉。第二次在机场的贵宾室见到他时,她更不肯承认自己这份不该有的感情。
多么可笑!她还记得那时是这样地对自己说:这个人,即使才情再高,也不过是个陌生人,我怎么会像个不知世故的小女孩般地做梦呢?真是荒唐。
但今天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乍然相逢,她再也无法用这些话来欺骗自己。也许这样的感情是荒唐的,也是可笑的,但绝不再是错觉。
倩宜下了床,在睡衣外披了件罩袍,穿过甬道,独自走到了祈祷室。她跪在圣母像前,白色的圣烛发出燃烧着的肉桂香气,圣母慈悲的面容在烛光掩映里注视着她。
“圣母啊!请宽谅我的过失,请宽恕我……”她拚命祈祷着,想赶走潜伏在心中已久的阴影与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