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罗绢依然躺在她的衣襟中,独自悲戚,那日一向不多言的如意却开口说出了让她惊讶的话来。
她说:“小姐,让奴婢替您送去吧。”
如意依然低低地垂着头,可那一刻,她竟然是想流泪的,感叹于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竟然深远到了如此地步,可是最终她还是展颜笑了。
她说:“青莲多了也是拥挤。”
可是那幅罗绢上却只绣了一朵青莲啊,才一朵啊,难道就连一朵都嫌它碍地方了吗?她仿佛听见他在说:“一朵胜过千万朵,仅此一朵就可耗费了全部精力了”
她扯开了嘴角,露出优美的弧度。此刻,在面对五光十色的场景时,她是席府的二小姐,在热闹的人前,她只能是脱俗高贵的小姐。然后她成功地看到了在场所有人眼中的惊艳,祖父的笑容,父亲的赞扬以及大哥的骄傲。
转眼间,玉闾已来到近前,他的身边跟着一个欣长的身影,不同与玉闾的身型伟岸,潇洒不羁,他是白净的天人之姿,俊秀而单薄。
玉簪知道他,那是通晓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但身子羸弱的六王爷郝朔,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病态的苍白与不正常的晕红。
“王爷吉祥。”她福身问安。
郝朔立刻伸手搀扶,笑语:“二小姐不必客气。”他拿出一个暗红锦盒递向她,“这是母后的一点心意,二小姐看看是否喜欢。”
“皇后娘娘眼光独到,所选之物定然也是不同凡响的,倒是玉簪显得无奇,相配不上了。”
“二小姐何须自贬,二小姐的美名谁人不知啊?”
两人推托一阵,最终还是在大哥的笑声中作罢。
“看你们二人倒是乐在其中啊。”
闻言,郝朔也不禁笑了起来,温润的脸庞,红晕兀自散开。
这时,父亲从人群中走来,示意玉闾前去招待宾客。
在很多人眼中这个六王爷虽然顶着博学的好名声却是如同虚设,他的羸弱注定了在皇位争夺之中是要落败的,或许战争还没开始他便先卧病不起了。
这样的人即使出身皇族,母亲更是一国之母,在这多是看人眼色、攀龙附凤的皇城中是难以有出头之日的。
玉簪不禁想到了姚可,那个男人也是在这么艰辛的时刻艰难地攀爬着,不放过一丝出头的机会,一步步地往上,她相信他终有一天会站在令他满意的高度俯瞰其他人,可是那时,他的眼里是否还有一个她?想必那时的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条鸿沟那么简单的距离了吧。
父亲不住向郝朔道歉,那不停的说辞却令人虚伪的作呕,可是郝朔却保持着他的温煦和谦和,在这虚伪的应酬中保持着他的中立。
祖父常说:“世上最变幻莫测的便是这局势,而局势的精妙就妙在它从来都没有一个绝对,看清了其中的一切才能永远站在最高的顶端。”
这是她年幼时跟在玉闾身边听祖父教诲时听到的,还记得当时玉闾的表情不同于以往的顽劣随意,而是认真倾听,祖父的政治才华是受人尊敬的,这点毋庸置疑。
周围是喧闹的鼎沸人声,他与她仿佛是隔空而立的两个人,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一般。
她突然想,这样的安然也好,不争也不错,生活最起码也没有大起大落的情绪交错。
“站着累吗?要不去那边坐坐?”郝朔的声音是清亮中带着谦和的。
他看着她身上繁复的衣饰,她明白了他的体贴,他们在静寂的角落坐下,看着四周的人,观察着他们的表情行为,然后他与她都笑了。
“思萦声绝话音远。”他转过头笑看她,道,“二小姐为何而笑?”
“六王爷又为何而笑?”她不作答却反问道。
他低头轻笑一阵,抬头说道:“从来只在外头听闻二小姐美名,今日有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哦?如何名不虚传了?”
他笑着看她,缓缓说道:“美人如玉簪,如何不让人心动?”
玉簪闻言,神色有些黯然,外头的人只看到了她背后的家族和她的外表,莫非这个才情过人的六王爷也是同样的人?
“六王爷真是如是想的?”
郝朔一怔,细看她的神情,却展颜笑了,“有些事情,二小姐听过算过,不必认真。”
玉簪愣住,看着他的眼眸闪过一丝明了。
郝朔依旧笑着,微微低下头,轻轻感叹道:“二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六王爷客气了。”
郝朔抬头看她,面上流露一丝丝波痕,而后又恢复平静。
“你们倒是轻松自在。”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二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玉闾应酬得差不多了,走过来。
郝朔笑语:“你这确实是冤枉我们了,你是个忙人,我们如何相比。”
玉簪站起身来相迎,耳里听着郝朔的话,甚是喜欢,这个六王爷果然是平易近人。
玉闾笑道:“我这不是来应酬六王爷你了吗?”随后扭头对着玉簪说道:“时间晚了,你先陪同祖母一起回房歇歇去吧。”
玉闾的话总是没有破绽的,可玉簪更清楚他说话常常语带双意,让她休息是真的,要她避开也是真的。
她朝郝朔行礼告退,留下一方天地供他们商议事情。玉闾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眼神复杂难辨,转过头时,正对上郝朔探究的目光,心头一震。这个男人啊,绝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般无能,越会躲藏在背后的人,也就越能一击就中。
远远地,祖母看到她的身影会意地伸出一只手交到她手中。
“人老了,就是受不了折腾了。”
玉簪听着笑了,摸着祖母的手道:“祖母不老,瞧这手还细嫩着呢,孙儿到了祖母的年纪还未必能有祖母现今的风采呢。”
闻言,祖母笑了,脸上的皱纹紧紧地挤在了一起,看起来慈祥而苍老。玉簪看着那一条条的纹路在心里说着:“这就是生命的痕迹,上天赐给每个人的最终礼物。”
祖母轻轻地叹息着,然后她听见她说道:“有空就多进宫走动走动吧。”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点头。
祖母又道:“多去看看你姑姑,让她教你些宫里的规矩,这皇宫里头的规矩多着呢,日后总是用得到的。”
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还是点了头。
祖母的话意思明了,她早该想到的,她的未来岂可由她自己做主的?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祖母说了句:“我是真的老了”
是啊,都鸡皮鹤发了呢,怎能不老?操劳了大半辈子了,何不放下脚步,好好歇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