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感觉,是什么?
无意识地叹息一声,内心又重新开始翻涌着压抑的失望。程希远紧了紧拳头——手里握着手机。她的号码他一次也没打过;就算是现在他如此地思念着她,想听她的声音想到开始抓狂……他还是没有勇气打给她。
笨哦!
捶着自己的脑袋,程希远一边唾弃着自己一边发现自己走了半天居然还没到宿舍楼。
眼前似曾相识的风景,在华灯初上的阴暗暮色里分外惹人感慨:上一次急冲冲地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她任性地要自己来接收她的离家出走,再上次急冲冲地跑来,是因为收到了一条莫名其妙发错的短信;想不到因为自己这种爱操心的性格才有机会认识了那个精灵一样的女孩。想到她那张灵动的笑脸,此刻竟让他有一种心都纠结起来的痛楚,那个,就是思念的感觉吗?
程希远怔怔地站在福祥新村中心花园的前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花园的方向出着神,一点水,二点水……细密的雨珠接连着无声地掉落在他身上,他一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身后接连绽开的伞花与他无关,身边路人擦肩而过也与他无关。
校规第二十一条,学校严禁师生间任何不纯洁的交往行为。违反规定的老师要开除,学生也要劝退。
赵静华校长的话还回响在耳边,似乎在提醒着他有着怎样不合规矩的绮思。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顺着他的前额滴落到他的眼睛里,顿时让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程希远才猛地由地神游的状态复活,“啊,下雨了啊——”挥挥手擦掉眼睛里的雨水,手中的手机却适时地响起了天空之城的美妙旋律。
手机的主人却因为太过出神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及细看急急按下接听键:“你好……”
“程老师……”话筒里传来了如水般沉静的声音,是徐亦然,“是我,徐亦然。”
“呃?”怎么是她?程希远很意外。
一抹复杂的笑沾在徐亦然唇边,“老师,我们在医院。”
“医院?”虽然隐隐约约有一些不好的感觉袭来,但他完全捉摸不到方向,只能呆呆地重复着她的话。
医院?徐亦然,她受伤了?生病了?
她在医院为什么要告诉他?
笑容更浓了,徐亦然用手轻轻敲了敲话筒,如果是宁宇马上就能在自己的话里听出弦外之音,而这个男人,他真不是一般的迟钝呵。
“是咏咏。”故意不说明白,看他怎么反应。
“咏咏?”果然还是在迷惑,不过片刻之前那种莫名的心痛感觉再次涌上来,程希远不安地捏紧了电话,“她,她怎么了?”
片刻的停顿过后,程希远紧张到握紧的手指都开始颤抖,“是她……病了吗?她病了吗?还是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徐亦然哑然,勾起的唇角有一抹涩涩的味道,“第三医院,3225病房,她没事,已经醒过来了。”说完,不等对方的回话她就立刻切断了通话,扭头看向病房门上的小窗户——
廖咏咏正在里面跟父母理论,她的脸色虽然很难看,但精神还不错;宁宇试图摸她的头发,却被她一下甩开。
推开门走进去,宁宇正在对赵静华说话:“校长,廖伯伯有急事的话,我先送你回去再过来吧。”
咏咏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留下来!你们都走!”
“好。”宁宇倒好脾气得很,“好,我也走。”
徐亦然垂下头,冷漠地看着地面。宁宇拍拍她的肩膀,“咏咏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拜托你好好看护她吧。”
“她也不要!我谁也不用!”咏咏捶着床愤怒地叫着。
赵静华和廖志贤互相看了一眼,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惯坏了……”赵静华握了握丈夫的手,“你公司还有事情,先去吧。咏咏已经没事了,你也放心吧。”
廖志贤沉吟了一下,看了看宁宇,“你也回去,跟你爷爷说一下,想必他现在正担心。”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宁宇欠一欠身,礼貌得体地笑,“爷爷那里我会想办法解释,校长就不用太担心了。”
赵静华面无表情地看着宁宇离去,那冷静戏谑的背影却叫她心底浮起一丝寒意。
到底是咏咏不愿意嫁给宁宇,抑或是宁宇不愿娶咏咏?
她曾经以为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是相当恋慕咏咏的。可现在看到他这种无意间流露出的得意之情,竟似一切皆如他所愿一般。这个人,竟是令她完全看不透。
而这个双方家长一厢情愿的联姻,到底是谁想要的?又有谁会在这场婚姻中获利?
赵静华缓缓地扭头,看向外面苍茫的夜色,心里如夜色一般茫然。
徐亦然背靠着墙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姿势维持了许久,直到拐角的楼梯处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才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刚过二十一分钟。
真快,本来她以为他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过来的。
淡淡地一笑,她推开门走进病房里。
从楼梯处露出了程希远布满焦急神情的脸庞,他左右看了看,直奔咏咏的病房而来。
里面两个女孩子对话的声音却让他停住了马上就要推开门的动作: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说话的是沉静的徐亦然,“为了程老师你能做到这个程度,算是你赢了。”
“什么意思?”挑衅扬眉的是他的咏咏,“你什么意思?”
“关于我们打的那个赌,算你赢了好了。”徐亦然站在面向门口的方向,所以看着她的咏咏自然背对着门。
看到门外停顿的人影,徐亦然情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你跟我打赌能在三个月内赢得程老师的心,说起来为了赢得这个赌约你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现在我认输了可以了吧?”
“你认输?”咏咏怀疑地斜着眼睛看她,分明是不相信她的话。狐狸一样讨厌的女生!
徐亦然的嘴角扬得更高了,眼里有冰冷的笑意,“就是说,我已经看到程老师拜倒在你的魅力之下,所以,我们打赌你能不能在三个月之内让全校最老实的程Sir喜欢上你,显然他已经喜欢上你了,所以你赢了。”
赢了啊?是吗?
咏咏抿紧了唇,没有怀疑为什么徐亦然再三地重复她们打赌的内容,一颗心里满满被“显然他已经喜欢上你了”这简单的一句话所占据。
既然是她赢了赌约,她是不是应该立刻要求徐同学兑现输了就在学校里消失的赌注?为什么她的心却是有点涩涩的?
她是,真的喜欢他呵。会跟徐亦然打赌也只是因为气不过她当时笃定老师不会看不上她的自信表情。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背叛了善良的老师?
“算了……”算了吧,怎么要求徐亦然消失?自己当时是太无聊了。咏咏默然地挥挥手,一抬眼,却在看到门口的瘦高人影之后浑身一颤地呆住了。
程希远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定定地望着咏咏,眼睛里再看不到其他的东西。
徐亦然这时才缓缓地垂下眼,给自己一个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遗憾是嘲讽还是满意的笑容。
程希远望着那个惶然盯着自己的女孩子,那个古灵精怪的小魔女,那个让他为了她几乎愿意放弃一切的丫头。
他听说她住院心急如焚地赶过来,害怕她有什么不妥,一颗心在一路上都悬在半空里。想不到,刚刚能放下心她并无大碍,却听到这样的事实,让他突然间心痛得都纠成一团的真相。
原来——自己不过是她的一个赌约罢了。
原来——自己回忆里那些美好甜蜜的影像都只是她赌局的一部分罢了。
身侧紧握的双手忍不住开始发抖,但令他悲哀的是,他居然没有在生她的气。他只是为了自己没有真正得到她的感情,而感到痛苦。
原来,不被自己爱的人所爱是这么痛。这种痛,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比他人生中曾经历过的任何一种痛更让他难过。
扯一扯嘴,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程希远把紧握的双手放开,再握紧,重复了几次才有了开口的勇气:“……我听说,你住院了……看来,你还很好……那就好,我,回去了。”
一句话,几次停顿,程希远避开咏咏那双泪水盈眶的眼,他害怕看着那双眼自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咏咏死死攥着病床上白色的床单,老师失神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是她,是她任性又无知才会害老师这么痛苦!
程希远眼望着地面,缓缓地转回身,准备离开病房。
“站住!”廖咏咏的尖叫声在宁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一丝凄厉,“不许走!”
如果就让老师这么走掉的话就会真的失去他了。她不要,她不要失去他,她不能没有他。
程希远站住了脚步,有点茫然地回头看咏咏,她红着眼睛看起来比他还要痛苦的样子。为什么?不是都结束了吗?为什么她还不让他走?看她那么难过不可能是要嘲笑他的样子,那么,为什么不让他走?
程希远牵动嘴角,“再见。”便再次转身。
“不要走!”床上的廖咏咏再次叫住他,“不要走,老师……希远!”伸出手也够不到他渐行渐远的身子,情急之下整个人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脚上的伤让她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咏咏!”徐亦然急忙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想不到她居然从床上摔下来,如果伤口再裂开了怎么办?
“我没有……”眼泪终于不听话地挤出了眼,咏咏颓然地捶着地面发泄着心中的懊恼,“我没有戏弄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什么你不愿意听我解释。”
换了自己是老师的话,一定也会勃然大怒,说不定除了大骂一场还会狠打一顿,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咏咏吸了口气,然后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抬头——
程希远一脸无奈地痛惜地蹲在她的面前,“丫头,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气她拿自己去打赌,更气自己舍不下对她的心,更气自己不忍见她有一丝委屈——他投降了。
咏咏眯着眼睛,眼睛里又重新开始积蓄泪水,最后“哇”的一声,直接扑到了程希远的怀里放声地大哭起来。
“我没有戏弄老师,我喜欢老师。”她哭着喊。
“我知道,我知道。”他拍拍她的后背。
“我喜欢你,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她抓着他的衬衫擦鼻水。
“我知道,我知道。”他抚摸她的头发。
“跟她打赌是在那次老师送我回家的时候,所以……”她哽咽着解释,“新年里那个发错的短信,真的,真的是无意发到你那里的!”她肿着眼睛发誓。
“我知道,我知道。”他捧起她的脸。
“我也不知道手机里怎么会有你的号码,你的号码跟宁宇的很像。我也没看就发出去了。所以……”她抽泣着,鼻头红红的,像圣诞老人的驯鹿,“我跟你第一次的见面那次真的是天意哦!”
“我知道……”他轻轻吻上她的唇,用自己的温热融化了她冰冷的唇。
天知道,每天,她这样嘟着诱人的红唇在他面前,他有多想吻她。可以像现在这样紧紧地抱她在怀里,深深地吻她,他已经肖想很——久了。
徐亦然成了被遗忘的摆设,站在病房的阴影处,无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咏咏发出了惨痛的呼声:“啊呀呀,痛死我了!”
“哪里哪里?怎么样?”手忙脚乱放开她的程希远开始寻找她身上的伤口。
“脚。”佳人眼中带泪,无辜且邀功地睁着一双闪亮的大眼睛。
“脚?”程希远保持着一手抱着她,一手乱翻的姿势。努力回忆自己刚刚有没有压到她的脚?
“脚!”咏咏夸张地噘起嘴,存心要让他心疼,“骨折了,而且脚腕上还划了好——长一条伤口!”
“……”
成功了,程希远立刻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心疼地察看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脚,“怎么弄成这样?”
“从一层楼高的楼梯上滚上来,只是脚踝骨折和一般的擦伤而不是摔断脖子当场送命——”徐亦然这一次毫不掩饰地冷笑,“似乎应该先庆祝一下好运吧。”
从一层楼高的楼梯上滚上来?!
程希远惊恐地瞪大眼睛,瞪着那个不知死活兀自笑得甜蜜的小女生,“怎么回事,说!”
“呃……”咏咏脸一红,企图用傻笑掩盖过来,“嘿嘿,嘿嘿。”
“不要笑了,廖咏咏。你必须给我说清楚!说!”
那是好长一段故事,要浪费她好多口水才能说清楚呵。
徐亦然无声地从病房里走出来,轻轻将门掩上,关住里面幸福的二人世界——带着冷笑。
故意讲出她们打赌的事情怎么没让程希远怨恨她离弃她呢?为什么反而让他们的感情变得更好了?
真是愚蠢呵。
谈恋爱的人,果然都是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呢。
关好门一转身,差点与站在旁边的赵静华撞了个正着。
显然她已经在这里站了半天了,肯定把刚才病房里发生的一切都看在眼睛里了。徐亦然乖巧地低头向她行礼。
校长的脸色沉静,看不出有任何一丝动摇,更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流露。
她默默地站在门外看着里面,没有要进去打断的意思,也不知她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