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酣睡中的人儿从椅子上抱到床铺安置。
修长的指轻轻撩开鞠华散在颊上的发。傅天霁目光一瞬也不移地注视着他那张早为自己所热的面孔。
酒气作用下,淡淡的红染遍鞠华的颊。凝视着那与传天云一模一样的熟悉面容,傅天霁心头却涌上陌生的情感!
他的心悸动着,充满爱怜的异样情绪。
不是手足之情,而是种更深、更甜也更难解的情怀。
舍不得移开眼,更舍不得放开怀中之人,傅天霁破例在白日留置寝室。
他除下外衣上床。身旁,淡淡的幽香盈绕在鼻前,不是酒香,而是一种属于秋日林间、原野的香氛,浅淡若有似无,却带着无限诱惑。
忍不住,傅天霁将身躯趋近,以着贴近而亲密的姿势,将香气的实体揽紧,紧紧困锁在怀中恣意汲取这诱人的气息。
「嗯……」
缩在傅天霁怀中,鞠华为突来的束缚,发出一声不明所以的呻吟。
睡梦中,二道清秀的眉峰不自觉地往中央靠陇,面颊本能地在傅太霁怀中蹭呀蹭地,直到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与角度之后,才心满意足地绽开微笑。
不经意的笑容,让傅天霁胸腹间一阵抽搐,既熟悉又陌生的热度流窜……
傅天霁清楚这股热流代表着什么,然而真正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除了明显的欲求外,那份涌上胸口的怜惜、眷恋与不舍!
思及这段时日,两人间种种……傅天霁双臂不觉越加紧束。
是他!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觅得……
将答案紧锁在怀中,傅天霁心头掠过一阵痛楚甜蜜与狂喜……
他的个性向来不懂得自欺欺人,这一次亦是。
虽然对这样的事,他的心并不是没有半点疑虑与迟疑,但当这么明显的情感反映在心头之时,他只能接受!
情之一字来得任般突然而没有理由。
如果,这一切只是他单方面的感受,那么就让他亲手扭转乾坤,变成双方面的互动。
***
次日清晨——
晨光、鸟叫让鞠华的意识从睡梦中缓缓清醒。
嗯,这一觉睡得真是近来少见的舒服……
半睡半醒之间,鞠华心想。
他恋恋不舍地睁开眼,映入那双睡意犹存、尚未完全清醒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摆设……
咦!?
鞠华眼睛眨呀眨地用力看。
咦!?咦!?
还以为自己是睡昏头、眼花看错了,可任他再怎么努力,眼前所见依然陌生,没有一样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哪?怎么一点也认得……我还没睡醒吗?」
鞠华不觉脱口说出心中疑问,然而更神奇的是在他耳畔,居然立即有问必答地响起答案——
「霁雪楼——我的寝居。」傅天霁侧卧支颚,精明的眼眸不住搜索着鞠华的一切,他说道。
打从鞠华清醒后,他就一直等着,看鞠华什么时候才会察觉自己的处境,又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的存在。
然而,鞠华的反应……
该说自己料事如神呢?还是鞠华不负所望?
虽然早已明白鞠华的性子,但不知为何,鞠华全然没有防备的模样,仍让他的心一阵焦躁!
府内疑云重重。
倘若他猜得没错,鞠华的出现,必然让当初设陷害死云弟之人一阵心惊胆跳,并决意除之后快……
父亲究竟在想什么!?谁不好找?偏找这么个不懂造作、没有危机意识的人进府假冒云弟……
将他——这么个没有危机意识的人、没有半点应有的戒心与危机感,他又如何能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生存!?
从醉酒的鞠华口中,傅天霁已探得自鞠华入府后,类似像先前酒坊大火般危险的「意外」事故,他已遇上好几次……
虽然傻人有傻福,鞠华至今仍安然无恙,但又有谁能保证,这份运气不会有用尽的一日!?
万一……
一想到鞠华极有可能在某次「意外」当中丧生的可能性,让傅天霁的心不觉泛升焦躁与愤怒。
而清醒后鞠华茫然的反应,与对自身处境,全然没有半点危机意识的模样,越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忘了吗?」
望着鞠华不明所以的眼神,傅天霁俊挺的面孔,不觉泛起一抹介于苦笑与无可奈何之间的微笑,提醒道:
「这是『霁雪楼』……鞠华……」
没有丝毫戒备的状况下,傅天霁口中宛若春雨惊雷般的「鞠华」二字震得鞠华心神狂跳……
这下,纵使后知后觉的鞠华也真的清醒了!
鞠华本能的抬头,惊慌的眼不由自主地对上一双胸有成竹的精明眸,心中不禁一阵凉一阵寒……
露馅了吗?不会吧…:惨了!这下惨了啦……
鞠华心想。
他该怎么办!?
装傻行不行!?
死不承认可不可以瞒得过?
傅天霁一副笃定模样,分明已知道所有的秘密……谁能告诉他,这下他该怎么做,才能安然脱身!?
「呃……傅天……二哥,你……你刚在叫谁!?」佯装听不懂傅天霁的意思,鞠华硬着头皮开口。
「别瞒了,昨天你早已将所有的事坦白说出……」
「什么!?」
鞠华失声惊叫,三魂七魄丢掉一半的他,吓得差点当场变回原形。
顾不得确认自己的面孔是否已然「变形」,鞠华颤颤求证。
「你……你……你是说我全都说了……」
「对,你什么事都说了。」扶起鞠华,傅天霁的答案十分狡诈。「难不成你对自己说了些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鞠华进退两难。
这叫他怎么答话?
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眼前状况,全然超出他浅薄的处事能力之外,他该怎么办!?
刚才,傅天霁以坚定的语气称他为「鞠华」@
不是云弟,也不假冒者……还说,自己昨天已将所有的事全都告诉了他……
这么说来……傅天霁已知道他不是人而是株菊的秘密……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他到底该怎么办?
「怎么!?难不成你一点印象也没有?既然你记不得昨夜的谈话内容,咱们就再开诚布公地谈一次——在你清醒的时候……」
从头到尾,傅天霁始终不曾松开紧束在鞠华腰上的手臂。他微笑建议着,看似好商好量的宽大胸襟背后,潜藏着无穷的算计。
对于他的提议,鞠华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是以一对六神无主的眼神凝感地盯着傅天霁。
鞠华的本能告诉他事情不妙,特别是傅天霁盯着他的眼神……那种算计、另有机心的眼神……
宛若猎人盯着猎物的眼神!
然他却找不出问题点在哪,只能惊慌失措地呆看着傅天霁……
「怎样?想清楚了吗?」
「你……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鞠华颤颤答道,然而当他察觉傅天霁眸中闪过笑意与讥嘲时,莫名涌上的愤怒盖过他的理智!
「对啦!我不是你的弟弟,但这又如何!?这苦差事又不是我自愿接下!」
哼!说就说嘛,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被晒成菊干泡茶……
可恶的传天霁、可恶的傅氏父子,他心想。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姓傅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居然趁我醉酒时套话!
这傅天霁真不愧是傅肖康的儿子,什么不好学,却把他老爹狡诈的一面全都学会了!
鞠华豁出去了。
「这一切全都是你爹傅肖康的错!抓着我的弱处威胁利诱,不但要求我救他的儿子,还要我假扮傅天云来安慰他的夫人……」
既然傅天霁都知道了,那他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全都说了,顺便发泄发泄心中的怨气!
「什么!?云弟没死!?」
傅天霁神情激动地抓着鞠华的肩头。
「对啦!他还活着。再休养一个月就行了。」
挣脱傅天霁的手,鞠华答道。
「事前早说好了,这事等你们兄弟回来后就可以结束,结果呢!?他居然两腿一伸,走了……留下这么多问题……一句交代也没有就归西……」
虽然傅天霁还待追问,但目前已陷入自怨自哀情结中的鞠华,哪理会得了这么多……
思及这半年来自己的处境,鞠华越想越觉得愤愤不平。
什么叫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
要他救人也就罢了!可傅肖康居然得寸进尺地要求他冒充傅天云,好让真正的传天云充分休养……
而他,也真是的,怎么什么后果都没有想清楚,就败在傅肖康的诱饵上!
不过,这也难怪啦,谁叫傅肖康用来诱惑他的,是自己最心爱的「秋月白」!
拿着酒香四溢的佳酿迷得他心神俱失……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傅肖康没有去当商人真是人错行了!就算我不是人!就算我能化身为傅天云……但哪有人这样物尽其用……」
傅肖康去逝后,为了隐瞒自己的身分,他积压了许多压力。
纵使鞠华个性再怎么粗枝大叶,但在这个全然没有半个同伴、没有人可以说话的传府,假扮散傅天云的他,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好不容易出现了个知道他的身分,也可以说实话的人,他恨不得将这些时日积压的话全部说完……
尽泄自己的底细,鞠华东一点、西一点地说着,从最初莫名其妙被淋了一身的酒,到被傅肖康以秋月白为饵,放弃一年睡三季半的悠哉岁月,鞠华毫不保留地全说了……
不觉中,他拉拉杂杂地将自身一切有关系、没关系的秘密一股脑地全都向傅天霁抱怨……
「……想想我过去的日子是多么地逍遥快乐呀!一年睡三季,只要在秋天尽一尽本分就成了……哪像现在,连想多喝口酒都有人不准……」
一开口就停不了,鞠华不住抱怨,满盛怒热的眼神,诉说着他对傅氏父子的不满与委曲。
一旁,傅天霁神色一变再变。
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最终的了解与释怀,他默默听着鞠华诉说自己的事、他人的事,与传府的渊源,及陷入这场「灾难」的原因……
虽然,打从最初,傅天霁便有心营造出一种什么都知晓的状况,好让鞠华自己开口,但他绝没想到事实真相居然会是如此出人意料!
当然,昨日醉酒的鞠华确实说了不少事,但先决条件是,他必须问对问题。
所以,他并不知道鞠华的真实身分。
「原来,家传杂记中所记述的竟是真有其事……」
傅天霁不觉呢喃。
建立这座宅邸的祖先,留下后世子孙不得擅入秋晴园的规矩,也留下了相关此事的原因。
只是,对后代子孙而言,谨守旧规不动秋晴园,是因为对祖先的敬重,而非相信秋晴园中真有一株可化身为人的菊——直到现在!
「总之,事实就是云弟还活着,但必须休养,为免娘亲病情恶化,父亲以『秋月白』为饵,诱使你在云弟休养期间化身云弟,直到我和大哥回府……是吗?」
「嗯。」鞠华不甘愿的点头。
虽有些不甘心,但比起自己东一句、西一点没有半点条理的说明,傅天霁只是以几句话,便将整件事汇整出确实精准结论的高明让他有些汗颜,心中不禁产生些许恼羞成怒的不悦。
「对啦!事情就是这样。」
不愿在傅天霁眼中瞧见,可能会令自己越加自惭不如的了然,鞠华撇开脸,逃避四目交接的可能,浑然不觉自己的身子,正以着十分亲密的姿态,安稳落在傅天霁的怀中。
「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归原来的生活?」心念一转,鞠华满怀祈望地开口。
既然傅肖康正牌的儿子回来了,而他的实真身分也曝了光……种种事迹,再加上事情真相也都谈开了……
这样看来,他先前对傅肖康所下的承诺也算完成了,似乎没有必要再继续留在傅府,乔装傅天云活受罪。
更何况当初促使他现身、许诺的原因——酿酒坊已经烧光了,酒窖内的藏酒也已化为一炬,他更没有留下的理由……
今年看是来不及了吧!
鞠华不自觉望了眼窗外景色,满园枫红与萧瑟的景象别有一番风情。
现在时节已是秋末冬初,今年的花季已届尾声。
如果现在返回「秋晴园」,他应当不用再准备开花的事,可理所当然地直接睡觉去……
心念不觉越加坚定。
嗯,既然留在这傅府内也没有酒可喝,想来想去,还是早点还他「菊花」的本色,回去当那个一年睡三季,逍遥悠闲的菊吧!
「不行!」
乍闻鞠华想要离开,傅天霁的手臂不觉越加紧缩,将鞠华的身躯紧紧地困在自己怀中不放,直到对方出声抗议。
「呀!你抱这么紧干什么!?」
腰间传来强力束缚感,让鞠华推拒着傅天霁的胸膛。迟顿如他,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察觉——自己竟与这名男子紧紧相拥躺在床上。
心头一股突如其来的畏惧让傅天霁紧抓着鞠华不放。
「不,你还不能离开……」
不理会鞠华抗议的眼神,傅天霁一径紧拥着怀中之人,郑重反对鞠华的提议。
「咦!?为什么?」心中的算盘被打坏,鞠华不服气的反诘。
「为什么!?」傅天霁随口覆颂。
他看着一脸单纯质疑的鞠华,失控的心绪逐渐恢复平静,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精明狡诈的眼神……
再开口,他的心中早已有所盘算……
「难道你忘了,你现在的身分是『傅天云』,在真正的传天云没回来前,要如何为你的消失做解释?」
「咦!?」鞠华张目结舌。
傅天霁这话倒是事实。
至少,那个每日三餐都要有「傅天云」作陪的卓氏,就是则大问题……
「可是……可是……」
鞠华「可是」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个好借口,看来,他幸福的睡眠计画是不可能实现了……
想到没了秋月白,自己居然还得苦命地困守「傅天云」的身分,鞠华神情沮丧地睇了含笑凝视的传天霁一眼。「我回去了……」
失望的眼神、沮丧的表情……一切的一切看在傅天霁眼中,却是任般叫人爱怜心疼……
「且慢。」
「还有什么事?」鞠华有气无力地回道,企图起身的他,双手本能地掰着傅天霁束缚在自己腰上的手。
「从今天起,你搬来和我同住。」双臂巧劲一施,不着痕迹地将鞠华的身子锁在怀中,享受着莫名满溢的满足感,傅天霁笑容忒是邪气。
「咦!?为什么?」
忘了自己原先的企图,鞠华呆愣愣地趴在傅天霁的胸膛上,两眼疑惑地望着笑得一脸邪气的人。「我一个人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来和你一起?」
「为了补偿你。」看着一脸瞠目结舌的鞠华,傅天霁笑得忒是愉快。决心不择手段将这株呆呆愣愣的菊,纳入自己的生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