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殷家大门外,嵇扬冷静的看了又看,这里除了在得知小姒被吓到当天他曾来察看那次外,另一次就是五天前的那次迎亲冲喜。说到冲喜,都已经冥婚拜堂五天了,小姒却仍像以往一样昏睡不醒,这下子母亲的泪水更像溃堤,冲喜已经是她最后一条路,没想到到头来小姒却一样没任何反应,她的心急可想而知。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决定将所有精神放在殷家大宅中,冥冥中就是感觉到有股无形的力量拉引着他前来,还有种预感,直觉在这殷家废虚应该可以找到一些包括解开小姒昏迷不醒的原因,和那道来去无踪白影的答案。
他心头另外也存着个骇人的想法——他竟期待在此找到那张既憔悴又带着深愁,多天以来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容颜,他心里敏感嗅出她应该是来自殷家,或许更跟他的“鬼妻”有关。
每想到那名女子的轻功,竟然高到他跟司马浦安几乎连看都来不及看就消失无踪,让他不得不试着想承认世上或许真有幽魂之说,既然假设她真是具界幽魂,就该由她可能来处查起。
他并不直接由废墟大门进去,而是绕到后门翻过那近乎两人高的围墙,直接落到后院,小姒是在这儿被发现的,或许一切问题都由这儿为起端。
嵇扬一路慢慢地由后院向四方探察,他相信一定能在这儿找出些珠丝马迹,上回太匆忙,加上他一直不愿相信世上有所谓鬼附身之说,所以并没有仔细搜查,今天他决定多用点心。
踏入园子,一眼就让人想像的出当年殷家的财势,应该不比一般王公贵族差,光看这园子搭建就令人瞠目,四处散落的小桥、假山、亭阁更可窥出其盛世时的端倪,只可惜竟一夜之间变成荒坟。
嵇扬发现自己几乎是用一种漫游心境在游览殷家腹墟,他轻声细步踏过每一寸土地,在进入另一庭园回廊时,眼前一幕景物让他怔惊呆了半响。
前方是座干涸的池子,池内已被一片如人高的杂草所覆盖,根本看不出以前的景象,倒是池子上方婉蜒回旋的九曲桥在月光中,还散发着象牙晶透的光泽,让嵇扬震惊的并不是这座象牙扶手的桥,而是在桥的另一端停立着的白色背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嵇扬一个飞身纵上池边,他并不想直接飞过池子吓着那人影,就隔着婉蜒曲折的九曲桥,他与那人影相望。
“在下嵇家庄嵇扬,敢问前方是何路朋友?”嵇扬礼貌报上姓名,依他所见那人是有备而来正等着他。
“朋友!”嵇扬再一提声打着招呼。
“你来了……”一声空荡无力的低语跃过空中传入他的耳中,伴着这声低语一个身影轻飘飘地转了过来。
“你是?”太远了,嵇扬只能隐约看到她轮廓却无法看清五官,但从那身形中他直觉认定这人应该是那晚小姒房里的女子。
“……你们不该扰人清静……”声音一样的空荡,但这句话中明显的透着无奈,淡淡的语音让嵇扬感觉到那语意中异常的凄凉,他的心头不又一怔。这女孩内心到底埋藏着多少悲凄啊!
“你是传说中殷家大宅中的幽魂?”他试着做出假设。
“咳……难得孤魂安身处,却让阳世人扰的不得清闲。”原本平淡哀怨的言语中,这回却透出不平的抱怨。
“你到底是谁?”嵇扬听不懂她到底意指何事,他只想弄清楚她的身份。
“……”没答案。
“那夜是你在舍妹房中。”嵇扬干脆挑明着问。
“是的。”这次她答的倒也干脆。
真的是“她”,嵇扬想起那张似魅似人的容颜,心头竟又开始怦动不已。他没跟鬼谈话的经验,在她这一声明确的答案之后,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往下接,两个人鬼之间就这样一阵沉默。良久,嵇扬才又回神记起今晚来意。
“小姒那晚夜探废墟也是被你吓到?”
“我很抱歉。”
“抱歉?”嵇扬不解她回这句话的意思。
“虽是幽魂,但我并不会存心吓人,那晚真的是意外。”这句话说的颇像正常人说话,嵇扬感觉到那“鬼”这次说话的语气,不再像刚才那样轻飘飘的,变得实在多了。
“要怎样才可以唤醒她?”这倒新鲜,原来鬼魂也会因吓到人向人道歉,看来她可能是个善良的好鬼。
“很难,可能,可能得到明年中秋,藉由中秋月圆的灵气将她唤醒。”
“到明年中秋?那不就还得躺上一年?”想到让嵇小姒躺在床上一年,那母亲真的会疯了。“为什么?”嵇扬不禁提高声调。
“我真的很抱歉……”又是一声怯弱的道歉。
又来了,吓人的鬼接二连三的发出愧疚的歉意,嵇扬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人变得有点不耐烦。
“你到底是谁?”他再次询问。
“谢谢你帮我家人修坟。”那幽魂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向他道谢,这也就明白道出她的身份。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那并不是他的功荣,为与殷家联姻迎娶殷家女儿,他母亲觉得得先表示诚意,修坟是第一要务。“你……是殷水瞵?”嵇扬突然一问。他的确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名女子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殷家没有殷水瞵这个名字。”
“那你是……”
“殷玲!那晚你们一厢情愿迎娶的对象。”她的答话越来越有诚意,嵇扬有问她必答。
“真是你!”听她直截了当的承认,嵇扬反而有点惊讶。“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灵牌?”他不明白怎么会有鬼魂会自毁长生牌位。
“为自救!”
“怎么说?我又没要伤害你,怎么需要自救呢?”嵇扬口中边问着问题,脚下开始慢步往前移动着,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既是幽魂便习惯四处飘泊,怎能嫁入阳世接受祭拜,你们强行来娶亲会误了我的修行。”她说到这儿,嵇扬已经踏上桥头,一提气便往对岸跃去,他打算真真实实的看一眼自己“妻子”。
“你走吧!别再来打扰我。”看出嵇扬的企图,那自称是殷玲的鬼魂说到这儿,原先轻柔无力的说话语调换上急促凌厉的声音,在嵇扬跃起的同时也起身飞离原先站立之处。
“等等!姑娘……”发现自己的企图被视破,嵇扬连忙提气施出更上乘的轻功快速往她那方奔去。
“你走吧!”飞身而至的嵇扬,只感觉到空中漫着满天飞扬的青丝,及衣衫飘飘的白影,那原本停立桥头的身,影却已飞天而上,只留一声轻轻的催促。
“姑娘……”他不死心的又叫一声。嵇扬如愿的又见到那张令他辗转难眠的容颜,那殷玲在她踏风而去同时,不知何故又一回眸,若有所思的对他望了一望,那眼神像是充满了无奈的悲凄,以及永远解不开的惆怅。
“别再来找我了……”一语毕,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次在那张楚楚可人的脸上,嵇扬不再见着那夜的淡白青光,不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白,在惊鸿一瞥下的是一双带着灵气的黑眸及无语问苍天的无奈。嵇扬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失落,他不相信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姑娘……姑娘……”他急起直追。
她并没因他的呼唤留下来。
“走吧……走吧……”风中仍留有这两个字不断的回荡……回荡着。
“别走……别走……”
嵇扬仍然慌乱的追赶着,转眼间都已追出了殷家大宅,却怎样也寻不到那身白影。
夜色中,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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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查到了!查到了!”砰!一声,司马浦安极不斯文地用力推开嵇扬书房门,大步跨进屋。
呵!这倒真是难得啊,一向只知上山办案下海缉凶的总捕头,今天竟也会乖在书房“埋头苦读”,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老大!你交代我查的事有眉目了。”司马浦安像等着受赞赏小孩,得意洋洋地站在书房中喘看着书桌后头的人,忙了七、八天,总算有点眉目了。
司马浦安往前移了几步走近书桌旁,扬起一双手在嵇扬面前晃啊晃,他都说这么多话了,书案前的人却像个木头人一样连头都没抬上一回,敢情根本无视他这号人物的存在。再晃一晃,还是没反应!
“老大!”司马浦安不甘受冷落,索性将手往桌上一拍——啪!一声巨响,他就不相信这还唤不醒满脸失魂的嵇大捕头!
这小子,脑袋里不知道想什么东西想得这么出神,难怪刚才他敲得门板都快塌下来了,里面却连个回声都没有。
“把手拿开。”
如他所愿嵇扬是抬起头了,但紧跟在抬头之后的动作,却是满脸怒目及一声狮吼,这还不打紧,一双大掌就像拍苍蝇一样,用力气拨开他拍在桌面上的手。
“干嘛呀!”司马浦安迅速收回差点被他掌风劈到的手掌,怪声怪叫地。
“老大你吃错药了?我是你得力的左右手呀!怎么说砍就砍。”真是莫名其妙,开个小玩笑都不行啊,想以前我也不是没被你这样吓过,也没见我砍过你手,司马浦安心头直犯喃咕。
嵇扬像是听不见他鬼叫,注意力全放在桌面。
司马浦安一面嘀咕,一面注意着他的反应,这下看他又闷不吭声,心里真的有点担心了。“老大,你还好吧?”他从没看过嵇扬哪时候这样失常过,虽不成真像干娘说的,这小子也被鬼煞到中邪了。
昨夜,他才一回嵇府,嵇母便将他拉到房中吱吱喳喳说了一堆,说什么在他出门办事这几天,嵇扬也像中邪一样,不是一入夜就往外跑,直到天微亮才回府,要不就是独自一人坐在小姒房里呆望着小姒到天明。白天呢,更奇怪,关在书房里闷不吭声,三五时还来个长吁短叹,变得像个苦旦一样。
“我看他八成也跟小姒一样被鬼煞到了。”这是嵇夫人最后对着司马浦安下的结论。
“干娘,你别胡思乱想了,嵇老大那么神勇健硕,哪个鬼魂能近得了他的身,没被他阳刚之气吓跑就很难得了,别担心了。”当场司马浦安差点没被嵇母的假设笑掉大牙。
“我本来也这样想啊,但是浦安啊,你不知道,那天迎亲时就出了很多怪事,我看八成是那个殷水瞵真的找上他了,阿弥陀佛,这可怎么得了。”嵇母开始怀疑自己儿子没原先想像的那么阳刚,她真胡涂当初要他冥婚冲喜之前,应该先查查嵇扬的八字到底重不重,这下好了,连累到他了。
看嵇母越说越像一回事,司马浦安干脆来个狗改不了吃屎,开始跟着背后鬼话连篇起来了。
“这不很好吗?让大哥跟鬼嫂子两个多点机会亲近亲近,搞不好嫂子一高兴,小姒病情就会很快好起来了。”
“你这个蠢小子。”嵇母重重的敲他一记头。“你真要阿扬被女鬼迷住啊,这么一来嵇家的香火还有什么指望。”
“哎哟!好痛哦!”司马浦安夸张叫一声。“干娘!这是当初你自己说要冲喜,才帮他们撮合的,怎么现在又怪我了。”揉揉额头,他一脸的无辜。
“冲喜归冲喜,但我可没说让我宝贝儿子也跟着中邪,我要正常的儿子更要抱孙子。”嵇母激动地叫嚷着,她绝不允许宝贝儿子真被女鬼缠上。
司马浦安听得无可奈何,“干娘,不然你要我怎么办,难不成换我下海娶另一个鬼魂来冲喜。”
“当然不是,明天起我得要张媒婆加快脚步开始帮扬儿安排相亲,最好尽快娶个妾进门。”
“娶妾!哇塞!嵇老大还不是普通的好命,三个月不到,就要成两次亲,吃遍明阳两界,这不是齐人之福吗?”司马浦安鬼叫鬼叫羡慕死了。
“蠢小子,胡说八道!”想当然他又吃了一记排头。
昨夜干娘跟干儿子讨论到最后的结果,当然免不了是一场泪水与笑谑收场,但司马浦安嬉笑嬉归笑,他仍然不相信嵇扬会在几天之中变个样。
于是今天白天,他决定找嵇扬探探虚实。没想到从进门到现在,就只见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而那个主角自始至终都像泰山崩于顶而不动言色。
“老大,没事火气这么大干嘛,是不是太多天没睡觉,肝火上升啊……”循着他眼神看去,司马浦安也被桌上他刚才手掌压过的东西给吸引。
“咦!这不是你老婆灵牌吗?它不是被烧了吗?怎么又生出个新的来了。”
这个司马浦安真是天生皮痒爱找骂挨,刚明明嵇扬就是拨开他压住灵牌的手,不让他碰那块木板,现在他又一脸好奇的拿着灵位摸摸左右端详。
“放下它。”嵇扬发出自他进屋以来第二句话,口气冷的不能再冷。
“老大……”
“我说放下它……你查到什么快说吧!”嵇扬凌厉的眼神再次的扫过他脸,这一眼再笨的人都知道他真的冒火了。
“嘿!我放下,我放下……”司马浦安嬉皮笑脸的放下手上的木牌,还特别用袖口将手摸过的地方擦了又擦。“别这样瞪人嘛,活像要吃了我一样。”一切举动虽然有点像是戏耍,但他脑子却快速闪着一串问题——这灵位是新刻的,上面的名字跟原本的不同,这是什么道理……
“快说!不准戏耍!”
“是!老大!既然你已经恢复正常,好,咱们先谈正事。”司马浦安抬头对嵇扬露出一个微笑,他有预感这位仁兄一定遇到某些事,而这些事情跟那个潜入他房间烧了牌位的人有关,只是连自己到现在都还很困扰,理不出头绪,所以还不打算跟他说明。
这是他依他对嵇扬个性的了解所做出的判断,否则他绝不是这样容易动怒的人。那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这样困扰?让他会如此失常呢?难道说……他真的碰上那个“东西”了?
算了,中邪的事等会儿再找个机会讨论,现在正事要紧——司马浦安心里下着决定,神色马上变为正经不苟,严肃地向嵇扬报告着他这几天明察暗访的结果。
“我查到霍之鸣、吴霸、章彪行十五年前竟是同门师兄弟,一直以漠北四煞行走江湖,但在十年前却莫名其妙拆伙,各自独立门户创立帮派。”
“四煞,除了死去的三个人,另外一人是谁?”嵇扬人虽然疲惫但思绪却是很清楚。
“另一人……”司马浦安眼神突然一沉,故作玄虚的停顿一下,看看嵇扬哑声说道:“是他们的大师兄,也就是当今京师都军统领,你武举时的恩师李拓李大将军。”
“恩师李拓?”这个答案的确令嵇扬惊讶。“他跟他们有关系?”
这李拓是他当年武举考试时最后一场主考官,在判过比武结果后,按照朝延的惯例新科武状元、探花、榜眼都列为他的门下成为他门生。
“没错,因此如果我猜得没错,或许下一个猝死的将是李将军。”从种种迹象显示,他的猜测绝对有根据。
“不准胡说!恩师身体健康得很,怎么有可能猝死。”
“就我们了解,前面三个武林前辈,平日也都健硕如牛,但却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相继暴病而死。”
“这……”
“老大,当今之计,我看我们只有走一趟京城,拜访一下李大将军,或许可以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也或许可以揪出是不是真有人故弄玄虚。”司马浦安直接的提出建议。
“但是……”嵇扬明白他的建议非常可行,只是他心里头还惦记着另一件事,言辞上迟疑了一下。
“你有其他的事?”司马浦安惊讶嵇扬竟然会出现吞吞吐吐的神色。
“没有……好吧!我们两天后启程拜访恩师。”
希望这两天内她愿意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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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了,夜里寒气更重,嵇扬一如前几日般,只着一身长袍立于殷宅后园的九曲桥上。
他想再见她一面!迫切想再见她一面!到底因何如此迫切,他自己也摘不清楚,是好奇还是这些天的魂牵梦萦?
魂牵梦萦?这四个字乍现脑海让嵇扬忍不住一阵摇头轻笑,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懂什么叫魂牵梦萦,对家人、对朋友都没有过这类心情,但就这一次,他竟懵懂中体会到那种情境。
以前他更不信有什么所谓痴情,他的个性对这两个字是不屑的,因为,一颗飘泊的心哪有可能为谁驻留。但那晚他像是突然顿悟一般,虽不明白自己何时变得这样俗物,但他知道,自己的思绪与心情在见到她的那两晚之后,也被那神秘、无奈的眼神给摄取了,而那份飘泊与洒脱将不再完全。心中强烈渴望再见到她,听她的声音,甚至为她化开眉宇之间的那道愁……
“为什么要避着我?”嵇扬低语问苍天,这几天他轮流在小姒房里,在殷家后院等待,但她却像是存心躲他,任他如何呼唤也没现身。
他知道那一夜,在九曲桥畔他冒然向前吓着她了,她可能因此恼怒,所以不再现身,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想再见她的欲望。
“殷玲……殷玲……”他一声又一声低唤着,倘若真是冥府幽魂,那她就听得见他频频叫唤,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她连个讯息也不给他。
不该是这样的!嵇扬冷峻寒森的看着自己月下的倒影,那孤独子然的身躯,明明知道自己不该陷入这个没把握脱身的泥淖中,但偏偏却是无法自拔,嵇扬啊!嵇扬!枉你英雄一世,却也难过美人关。
如果她真是只野外躯壳的孤魂,那么人鬼殊途,两人绝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身为两江督府总捕头,公门之事多如牛毛,他不该陷进这无底深渊。
“但是我却是放不下啊……”嵇扬苦涩的一声长吁,到现在他才清楚的了解到自己原来并没有想像那么寡情,那么潇洒,他有点急,急她不该让他看见她的悲楚,不该将倩影留在他脑中。
“殷玲!”夜色中,这一声叫唤显得异常的刺耳与凄厉。
发泄过后的嵇扬一身孤傲立于桥畔,任由落叶在他身旁飞起飞落,缓缓地闭着双眼,他改用心去听……听风声……听树声……听叹息声……
“咳……你……何苦呢……”
空气中轻轻淡淡地飘来一阵细语,柔化了他刚才那一声刚硬的低吼。
“殷玲!”嵇扬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看着四周的黑暗,喜出望外的叫着,他听见了。
“殷玲!是你吗?”那声叹息真真实实是她的声音,错不了,这是已经在他梦里出现过百回的声音。
“殷玲!请现身跟我说话”他静静地观察四周,不明白有那么强烈感觉出那声音就在身侧,却怎么也看不见人影。
“唉……”轻若水流的叹息似乎嘲笑着他辨视不敏。
“既然来了,何必躲身暗处呢?”嵇扬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不仅是那种明暗不辨的不舒服感,还有他根本无法满足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他要再见她一面。
“你快离开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接二连三的叹息声后,总算吐出一句温柔叮咛。
“我只想再见你一面!”嵇扬以充满期待的语气对着黑暗说话,他听的出那声音中充满柔情,知道她并不因上回的唐突而气他,直接且坦然说出他心意。
“相见不如不见,人鬼异路,嵇公子何必……”
“我不管什么人鬼异路,我心无悔。”他想她!真的想她,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任何一名女子让他这样思念,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嵇扬四处寻找着那身白影,就当娘说中了,他真的是被幽魂给摄了魂,但他——心甘情愿。
或许是这句表白让黑暗中的“鬼”激动非常,嵇扬听不到她的回答,却仿佛听见一声如蚊鸣似的细微抽搐,还有不远处树叶的颤动。
“难……难……难……”没一会儿黑暗中传出她的回答,却只是陆放翁《蝶恋花》中的曲儿。
这一声凄凉的回答,像记鞭挞放刺痛嵇扬的心:“不难!只要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怨,你的苦,让我帮你分担。”他依稀又见到她眉黛深锁的容颜。
“没有用的,你走吧。”这声催促,明显透着浓浓的鼻音。
“没见到你面,我绝不走!”那嵇扬倒也固执,用一脸不妥协的语气对着黑暗中嚷着。
“你何苦呢?”
“不苦……”嵇扬仍旧是一惯的笃定词锋,只是没想到这句话还没说完,一颗小石子却由他的手中飞出了,他只想确定他的假设。
“嗯……你……太卑鄙……”黑暗中一声闷哼加上一声怒斥,嵇扬发现四周突然起了一阵狂风,一道黑影瞬间由他前方树叶中腾飞而起,跃过他的头顶。原来今夜她换成一身黑,靠着夜幕的保护,难怪他一直无法发现她。
嵇扬在那声惊呼同时,也跟着飞身跃起,双手奋力的在空中反手一抓。喇!一声,布匹撕裂声音在静寂的夜色中响起。
透着月光,嵇扬看见一张清而秀丽的绝色脸孔,惊慌无措的看着他,因被扯落袖于而露出一片雪白臂膀的身躯,几乎像折翼的蝶儿在他眼前直落而下。
“小玲……”嵇扬忘情的轻呼她的小名,他看见那张措愕的脸正对着他,眼神中满是苦涩与哀怨。
嵇扬张手往前一抓,想拉过她细白的臂膀,但没想到……
蓦然间,黑暗中一条长鞭突然横过空中,准确的攫住殷玲下坠的身躯,卷着她快速飞入另一头树林中消失无影。
“殷玲……”
嵇扬没想到他会迟了一步,他就快接住她了,为什么会平空多出来一条长鞭呢?
一提气,嵇扬翻身落在院内一颗老树之上,这现在摇曳不停,垂须巨密的老树就是殷玲刚刚隐身的地方,由她突然变哑的语调与痛苦惊呼,嵇扬知道自己偷袭得手了,他并不是故意想伤她,只是想确定自己判断对或错,没想到……
没想到那身如轻烟的幽魂竟禁不起颗小石子一击,没想到她也会受伤……
刚错身当时,她身上那股幽香……
“殷玲!请别怪我,我只想见你……只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