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气候呈现暖和,可那一丝的暖意似乎传不进端亲王府,门前是一片潇条景状,踏进向来热闹欢腾的主厅,便可立即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沉重气氛。
大厅堂上,奕歆坐在主位,抚着头,静闭双目,一副若有所思,那身上所散发出的沉郁是越发浓烈,仿若像是一根紧绷的弓弦,不小心触及,便会砰然断裂。
这种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是持续了好半片刻了,自奕歆今晨上朝面圣后,回来就是这副奇异的模样,怎叫人不担心?持着这诡谲的气氛,看得众人是面面相觑,却也没敢抖胆开口寻问。
只有两个尚不懂世事的孩子,跳下木椅,一前一后地跑到奕歆两旁,将小小的身子趴缠在腿上。
可奕歆仍沉在自己的愁绪里,对于孩子们的撒娇完全不予理会,但也没开口斥责,只任由着他们闹去。
毓祺和蝶茵两人相视一眼,小小脑袋里是充满着疑惑。他们从没看见这样的阿玛,要是平常,铁定会责骂他们这样的行为太过随便,要不就是罚抄写。
好气心强过恐惧,毓祺首先带头发出软软童音,小小声地问道:“阿玛怎么不高兴?双眉皱皱、脸儿臭臭,毓祺不喜欢。”鼓起红润的双颊,状似不悦地嘟起小嘴。
听得这句童语,奕歆睁开双目,有些微怔,很意外,却也感到高兴,孩子的关心体贴在心中确是注入一道暖流,嘴角难得漾出温和的笑容,微笑道:“毓祺,阿玛问你,假如哪天我们不能再过着像这般的生活,没有大房子、没有仆人,所有事都得靠自己,你会如何过活?有什么感觉?”
倾着头,稍微几番思量,毓祺答道:“阿玛,您这问题太奇怪了,答案很简单呀,就是努力让自己活下去嘛!”说得好似理所当然,仿佛嫌这问题太过简单,瞧不起人。
这番童言童语实在纯真可爱,奕歆轻轻呼了一口气,微笑开来,又接着问道:“哦,那你会怎么个努力法?”
揪紧眉头,毓祺不解地噘起嘴,“嗯……这个好难说喔!”努力就是努力,还能怎么做?怎阿玛今日老拿些怪问题发问,他宁愿被问些孔孟理论的,至少他还知道如何回答。
听这儿一大一小的对话,算是亲子间的交流言谈,乍看下是没啥问题,可疑问就出在于奕歆竟问起了这等什么努力不努力的怪事,好似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总像在暗示些什么。
不仅如此,打从一坐定,周遭的气氛就煞是怪异可疑,往来走动的下人们全都像瞬间不见似的,除了门边例有的守卫和着总管外,顿时少了许多,更是加添了怪奇之处。
如此一细想,习惯拔尖儿的媚茹心中是藏不住事儿,自然而然就顺口问道:“爷,到底是出了什么子事体?您倒是说个明白,别打哑谜了。”
只见奕歆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打住了与毓祺的谈论,笑颜立即转为严谨,便朝着身旁静候服侍的总管言道:“福伯,带孩子们去后头园子玩,叫看妈好生照顾着。”
管家上前点点头,一左一右拉着孩子们的小手,就带到后方的花园嘻闹去了。
大厅上少了两个喜鹊般的孩童,只留得奕歆和媚茹,周围顿时又恢复成先前的冷清。
媚茹悄悄地偷觑着奕歆的神情,这故意把孩子遣下的举动,必定是重大要事,若猜得没错,说不定是……
心头的疑问是越阔越大,几乎大到就要脱口直问,可为免误了大事,媚茹还是按倷着焦急不堪,柔柔地轻声喊:“爷……”
“你急什么!”转起茶盏盖,奕歆拿着桌上微凉的茶水轻啜一口,怒瞪一眼,更似几分不耐。
为了确认心中所揣测的,是强压下心中不平的怒气,媚茹持起手绢掩着娇艳的脸庞,一双杏眼是飘呀飘地,假意关切地道:“妾身能不急么?看您这副模样,妾身是担心呀!”
哼!关心?说得可真好听。
“罢了,这种事你们女人家是不懂的。湘兰呢?有无看见他?”他实在懒得见着这张做作的娇相。
什么人不提,就偏提到湘兰这个心头刺,媚茹再也管不得什么了,柳眉一皱,怒火中烧,立刻拔尖道:“没、没,一点真心话都不对着我,说到底咱们是不是夫妻呀?就你关心那贱……”眼神一瞥,见着奕歆投射来的隐怒目光,她心底“咯登”了下,把未完的粗话全给咽入肚子里去,撇撇嘴:“总之,没见着!”一扭头,语气无不酸楚。
“你那张嘴给本王放开净点儿,要是再口出秽言,本王当真会撵你出门,咱们端亲王府不需这般粗莽之人,明白么?”奕歆用力放下茶碗,震得桌子铿锵叮当响,煞是吓了媚茹一跳。
“妾、妾身知错了。”媚茹呐呐地回道,尽力安抚不住乱颤的双肩,低下头,就是不敢直视着那双仿若把她拆骨撕肉的炙热锐眼。
奕歆哼的一声,随即离席而去,独留下仍惊魂未甫的媚茹眼巴巴目送着。
有气难泄,听得耳旁传来一阵阵的窃笑声,一向自尊过高的媚茹,怎受得人如此耻笑?更是火上加油,对着全厅的仆人们咆哮:“笑什么!再笑,我就将你们全拖下去笞死,好图个清静!”
被这么一吼,有谁还敢言笑?所有人顿时纷纷走避,以免真死的不明不白。
“喀啷”一声,媚茹挥袖一甩,将茶碗给摔在地上,如此一闹一摔,似乎还不够发泄满腔的怒火,七年来的隐忍不是可一消怠尽,她顿时像疯了似地砸起青瓷陶器,件件都是珍宝奇物,价值连城,一起头就是没完没了,仿佛真要把全府中的器物全拿来砸了才甘心,让门外一旁看守的仆人是心疼不已,可就是没人敢上前阻止。
气得满脸胀红,闹了许久,媚茹也是累了。她冷眼看着满地的碎石残片,只轻淡地冷笑了下,就啥也不顾地娓娓进房去了。
那抹阴冷的笑容引得所有在场的仆人不禁为之寒心颤栗,那张光鲜的娇颜下到底是隐藏了一颗什么样的毒蝎心肠?
莫怪人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或许正应验在这位侧福晋身上。大伙儿心照不宣,彼此暗叹,这个家恐永无安宁了。
***
竹院里宁静如常,湘兰持着毫笔,默默地在墨画旁题下几行诗句。
‘径曲梦回人杳,深闺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怕待寻芳迷翠蝶,倦起临妆听伯劳;春归红袖招……’
无意下,湘兰突地启口唱了段《写真》,或似心境感受之故,回想那程子与着毓祺同乐的唱法,又和此时的韵味儿不同。
万万想不到,杜丽娘的心境在此刻他竟能完全体会、竟能如此完整地表达,附和上多愁的情感,那份的爱意绵绵、愁苦多思,是这么的磨人、害人,实叫人难消难受。
淡淡地,一滴、两滴的泪水颗颗落于画上,将墨线渐渐晕成一团濛点,湘兰霎是惊慌地拭去纸上的残墨,泪却是落得更凶了。
唱不下去,泪亦止不了,湘兰索性快速地题下几句诗词,双目含泪地审视着,像是感慨,又像是迷茫,里头含着掩饰不去的哀伤。
罢下毫笔,微微叹了口气,哽咽地轻吟:
“情再浓,难消受,苍天是否垂怜心?”
“缘既生,双知遇,天许我俩今世成。”撩开垂廉,奕歆缓步走了进来。
惊见来人,登时无语,湘兰慌忙地垂下头刻意避开那抹含情脉脉,细声对吟:
“此亦何堪?莫待君心。”
“真情是依,回盼汝意。”奕歆淡笑,举步向前,眼瞳里净是一片不容怠忽的深情。
“千世万年,情牵不断,苦苦纠缠,又有何奈?”羽睫半掩,湘兰不觉露出幽幽苦笑,像是笑着他的傻、他的痴,还有他的深情,一切是那般的无辄。
“情愿如此深陷。”奕歆驱身上前,情不自禁就握住了湘兰的手,将之满满包于大掌中,情深力紧,语极真切。
“不、不……湘兰不可。”湘兰吓得连连说,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使劲,就是缩不回。
扯不开来,他旋地别开通红的脸庞,心头怦怦乱跳,就是不敢拿眼睛直视着奕歆。
“多年情义,你当真看不出?”奕歆压着低沉的嗓音,很是轻悄。
轻微抬首,湘兰细细瞧了他一眼,满是无奈和凄然,努动朱唇,想说些什么,可一到喉头又给咽了下去,反覆着欲言又止,仍是无语。
“流水有情,落花并否无意。湘兰,你真无感乎?”加紧力道,奕歆不死心地问着。这程子,他甘愿放下平日的威严气魄,不再是个尊贵的王爷,而仅是个渴望真心爱意的普通男子。
低垂眼帘,湘兰苦笑,用着细柔却又自讽的声调说:“当真有情,又能如何?果真有意,又有何法?湘兰满腔的苦衷,又有谁可知晓明白,此生此世,只怕是抱憾终身了。”柔嫩的脸上不再泛满红润,而是转成苍白无色,一颗颗的晶莹是挂于两庞,化成道道清流。
一丝动情方恨早,倒头来不仍是徒孓一身。这道理他是明白着,也很是感慨。
见湘兰自怨自艾的模样,奕歆很是怜惜,神情沉了一沉,索性吐露出来,“本王知晓,那夜里的事儿本王全都明白…湘兰,实难为你了。”
知了?爷知晓了他那难堪耻辱。湘兰大为震惊,这隐瞒已久的秘密竟让最不想知晓的人给知道了。
老天爷果真是不放过他呵?给他了这样的身子、一辈子的耻辱,这会儿竟连个最底的尊严也给夺了去,这…叫他情何以堪呀!
湘兰的脸上一阵青白交错,几许愁怅几分感伤不时透过外头照来的微光流荡着,双瞳顿时无神,是该笑,还是该哭,全没个准,只知心底空荡荡的,什么也不是。
这程子的湘兰是让奕歆实有说不出的心疼,那面上不知所以的幻然,仿若是个不懂喜怒、无情无感的娃儿。
大手一揽,他将湘兰紧紧地拥入怀中,紧皱起眉,像是要嵌进身子般的心疼。
“不!”湘兰受惊似地愤力挣脱身上那圈紧箍的双臂,发狂似地不断喊道:“我、我是天阉、是不洁之人,我不能沾了爷的运,坏了爷的命!”
“别慌别怕,你就是你,不论你是如何,你都是本王喜爱的湘兰啊!”意外他突来的疯狂,奕歆赶忙柔声安慰,用加使力拥紧身怀中瘦小的人儿,不知这般的苦竟在他心底是造成了此般深厚的伤痛,竟惹得他如此自卑自叹。
浑身一震,听得这番真心真意,掏心肺腑的深情却是稍稍打动湘兰沉封自闭的心灵,仿若在闇黑中射进一到曙光,化开冰冷已久的心。
说了罢,反正爷都明了,最不堪的耻事、最低下的尊严,全都给破坏,还有啥好隐诲的,道尽了,亦好过将遗憾带入棺材里。湘兰打铁了心,暗自忖道。
使劲的力道渐渐松散,双手亦然瘫下不再挣扎,湘兰索性躺在那宽阔的怀中感受着难享的温暖,一双眸子是暗暗紧闭着,默默将自个儿的脸深深埋入,沉默了许久,好似有半日之长,这才像是自言,又像是对着奕歆说道:
“当我懂事之时,师傅曾告诉过我,我这身子天生就是残疾,就那一处没长好,他心疼我,便带着我去找一位大夫瞧瞧,后来大夫看了许久才说我这是长育不全,小根子有,就是少了那两颗缩在肚子里,再过几年瞧瞧,运气好时便会自动长成,否则就只能感叹天公弄人,注定要让我孤独一生。”这番话说的好似他人之事,平平淡淡,未参杂着一丝一毫的感伤,可这样的态度听在奕歆耳里,却是一番苦涩。
“师傅还嘱咐过我,千万不能让人知晓,因为对个男人而言,这是极为不光采之事,要是让人知道,便是叫人看笑话了。那时还小,根本不知何谓的天阉,和一般男孩又有何不同,只知遵记着师傅的交待,不多话、不嘻闹,以致所有近龄的孩子都不亲,自小就是茕茕孤立,或许亲爹亲娘就是因此而丢了我,任由着生长去,可随着年龄渐长,心智开化,一股恼的羞耻涌上心头,满腔的愧疚常压得喘不过气来……”说到此,他顿了顿气,半垂羽睫,缓缓地说:
“那日,我真是醒悟了,侧福晋说的没错,我是个妖媚子、狐魅怪,是个活脱脱的妖孽种…我不能有情,更不该有情,可最为错的是,我不该活着,应早在被丢之日埋在雪堆里冻死才是……”语末了,极力压住的平静还是忍不住转为哽咽,泪水溢满眼眶,湘兰咬紧撑着,就是使劲地不许落下,硬把泪水往肚里吞。
再也听不下那抹凄不成言的剖白,奕歆将他搂得死紧,低吼道:“别再说了!湘兰,何必要妄自菲薄,你这又是何苦呢?说真格的,谁一辈子无一两件憾事?!轻贱自己、蹧遢自己,真能抚平那天生的缺憾么?”
泪,终归还是不住落下了,湘兰咬着唇,含泪无语,只不停地啜泣,哭声难歇。
奕歆轻抬起湘兰梨花带泪的脸庞,双目交对,细语道:“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你能爱,亦该被爱,就算真是天阉又如何?在本王心中,你仍是那纯真善良的湘兰,此情此心,叫人怎不心生怜惜。”
受得这般深沉的苦,莫怪那双眸子老是隐藏着无尽的忧愁,明明个头儿就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可此因使然,让他不得不变的成熟难懂,总是将孩童该有的心性埋了起来。心下了然,奕歆此刻便是真正体会出他那不为人知的苦闷,实是苦了他了。
“可,我们俩儿都是男人呀!是不能的……”顿然一惊,湘兰倏地离了奕歆的怀抱,呐呐地说道。
“是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本王所爱的、喜欢的,就是湘兰,只要你曾对本王动过心,倒也心满意足了。”再度拥他入怀,奕歆笑着,话里有着不容改变的决心。
“爷,您何苦守着我这残疾之人,不值啊……”浑身颤抖不止,这等的背伦,不论是谁均是承受不起,再着,他怎么能将爷给拖进了这无底的泥沼里?
不行!万万不可。紧咬着下唇,湘兰得此体认,正想言明拒绝时,一抬眼,却被奕歆俯下凝视的褐眸给震摄住了。
一瞬间,情焰骤燃。
奕歆露出个极为真诚的微笑,醉心道:“世上唯难寻着,便是一颗真心,得此,也是值得了。”语落,他抚着娇瘦的脸蛋,便是低首俯身吻住那抹艳红欲滴的唇瓣,带着无限的甜蜜。
初尝滋味的湘兰是既惶恐又惊惧,一时间真不知该作何反应,可在奕歆轻柔的亲点下,亦渐渐沉溺在这甜蜜的幻境里,眼瞳变得微醺迷离,双手不由自主攀上奕歆的颈项,更加沉醉其中,难分难解。
倏地,奕歆抱起湘兰纤弱的身子轻放于暖炕上,一双手是将他搂得紧束,不时亲着他的耳轮、纤颈、细肩,在白皙的肌肤上烙上点点红印。
几分迷茫、几分沉醉,湘兰紧闭双眼,任由他吻着、腻着,双唇是不住轻喘,笨拙地使着生嫩的红樱回应着热情。
眯起细眸,奕歆伸出单手慢慢解开腰带,缓缓游移到他的跨下,轻轻搓揉着未发硬的小东西。
猛然一惊,湘兰倏地回神:“不!”他赶紧阻止欲往下探索的大手,不住泪喊:“爷…爷别再下去了,我、我是不行的……”
被他这么一挡,奕歆突是一阵愕然,过于沉溺的迷濛竟让他忘了他有此等难堪,满腔的欲火是瞬间冷止。
他幽幽地放了手,轻叹一声,顿是怨叹着自个儿不懂自持,硬是伤了湘兰的心。
搀扶起怀中的人儿,慢慢替着整好衣裳、系好腰带,奕歆愧歉道:“对不住…若你不肯,本王就不再下去了。”
不发一语,湘兰仅拚命地摇头,泪如泉涌,叫人看不清是为何意。
此刻,奕歆真是痛恨自个儿的粗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有失君子之风。他将湘兰搂入怀中,掏出手绢轻拭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别哭,是本王太过心急,不是你的错。少了亲密之举又有何妨?本王知道你也是愿的,有这份心、这份情,本王便是满足了。”他爱怜地抚着湘兰,柔声安慰。
“别哭了…反倒是,若哪日本王不再是个王爷,而仅是个落迫小民,你可仍会记着本王?”抚着他细嫩的脸蛋,低下头,奕歆的面容瞬间是变得严谨悲然。
抹净了泪,湘兰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低语道:“爷的大恩,湘兰永世难忘,爷的深情,更是难离……”
目光变得深沉,他若有所思地道:“有你一句,胜过千言万语,有你之情,胜过无数名利尊荣。”语落,又是一声轻叹,令湘兰是不明就理,直拿着翦如秋水的深眸仰望着。
“爷……?”
欷嘘了声,奕歆摇了摇头,带着苦涩的笑容:“今日来这儿,本有些事要和你说,可瞧你精神不甚好,还是别说了,料想这几日你当是没安睡过,你就先休息会儿罢,本王会在这儿陪着你的。”
“爷就说罢,要您不说,有事搁着,湘兰也是睡不安稳。”
此情此心,实是让奕歆得以宽慰。他缓缓抱住湘兰,轻轻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忆起了这事,亦不禁皱起剑眉,脸色瞬是再于沉重了几分。
再度轻叹一声,便启口幽幽吐出。
今朝面圣后,本应退朝回府,可皇上竟招了他进入干清宫商谈要事,原以仅是说些国事罢,却不知怎么地,皇上谈起了关于太子继位之事,又问起是否和二阿哥走的近、谈的多等琐事。绕到了最后,这才道明朝臣密奏他为太子党余谋,依询国法要隔职送往宗人府查办之事。
所谓太子党便是由着二阿哥为首结起的党争,为此一案,甚致使得许多朝中贝勒大臣惨遭诬陷抄家,太子也因而被废,如今太子位缺,更是引起众阿哥们互相争斗不绝。
迫不得已,为平宫乱,皇上布下密旨,“树党相倾者,断不姑容”凡遭举发者,从而论定。
皇上道,依着他的性子,实为不可信之讹言,但为洗清嫌疑表明心志,不得不依法询办。
可他看得出,皇上已不似先前那般信任了,一双精眸是透出未掩的疑惑及寒光,论上皇位权贵之事,再英明仁慈的君主亦都变得猜疑残暴,自古至今,从不例外。
有道是“古今天下,定有四十年太子之争”的讽言,而现下,怕是他爱新觉罗·奕歆将再次成为此事之争的俎上肉、刀下魂。
奕歆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湘兰,不由长嘘一叹,心里十分苦闷。就算同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仍逃不过此劫,皇上此昭之意已明明白白,算得上私心的,就是暗地告诉了此事,让他心里好有个底,有个时间及早打算。
“今晚,本王会交待福伯所有事,明儿个一早趁天未亮时,你便同孩子们和着媚茹赶往南方杭州,本王已交待了额赫萨大学士,他会替着本王照顾你们的。”
为此,一回府邸他便把府中的老老少少的下人们全都给遣散了,只留下一些执意不肯离开的老仆们。
此恶耗来的突然,他所能做的就是保全府里的数十条人命,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等着圣旨降下以论定是非过错。
可只怕这圣旨一下,便是天人永隔了。
“湘兰,孩子们就拜托你了,尤其毓祺是咱们家唯一的后,端亲王这头衔还得由他来承袭稳坐。”奕歆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爷,要走就一块儿走,咱们不能丢下您。”双眸含泪,鼻头一酸,湘兰数度哽咽。
“凡事以大事为重。湘兰,你就答应了本王好么?”奕歆不由收了收手,在他耳畔轻声言道。
“爷,您不能弃着贝勒、格格不顾,他们仅是个娃儿,还需有个阿玛呀…且湘、湘兰亦不能没有爷……”垂下羽睫,湘兰不住抽噎着,“若爷真是定了主意,湘兰也决意不走,此生此世,便是同着爷了。”抬起了双眸,眼旁还挂着颗颗晶莹的泪珠,透出亮如晨星的决心。
“你…这又是何必?本王怎舍得让你受难。”早知他就不放任自己的心意,和他坦明,就算是背着一生一世的缺憾也罢!
可这会儿就让他进退两难,叫他应也不是,拒也不是。
“不可,明儿一早你就和着大伙儿离开,本王心意已决,你就别再说了。”公私取决下,奕歆仍是不动如山。
仿若致命的一击,湘兰不由悲从中来,胸口像是泛满了阵阵苦潮翻腾汹涌着,令人疼痛不已。
双手紧紧暗往胸口,硬是忍住哭声,吐不出的抽咽是哽在喉头里,泪如雨下,朵朵泪花是沾湿了大半的前襟。奕歆仔细瞧着他的柔肠寸断,不由也悲痛万分。
谁能料到他堂堂的一位尊贵的王爷竟在一夕之间便落得如此下场,想他爱新觉罗的老祖宗们是如何的骁勇善战,个个均是成为大器者,而他,为着朝廷、满清大业消磨了半辈子,却是得来这般的结果。
是命也、是劫也,这当口,让他这不信命盘之说者也是信了。
蹙起眉结,奕歆自怀中掏出把弯月匕首,透过点点的烛光将柄身上镶入的宝石衬得闪闪发亮。
“这把御赐的弯刀相传是满州勇士佩身之物,富有灵气,你就带在身上好做防身之用,此去路途遥远,有备无患。”说着便拉住了湘兰的手,亲自交附于掌。
“还有这枚扳指,算是本王的一番心意。”不及他反应,奕歆接着脱下拇指上的玉戒,同样放入他的手中。
微微一愣,湘兰低首瞧着手中的物品,顿是眼眶泛红,急道:“爷,我不能收。”
“你就收下罢!此生,望你还记得本王。”抚住他的双手,奕歆苦涩的容颜染上一抹笑意。
湘兰急急摇头,拿着如葱管般的纤指捂住那两片干裂的唇瓣,泣道:“爷,别说这话,咱们一定还能见面的。”
淡淡一笑,奕歆握住他的手,贴近唇边,轻轻落上一吻,“富贵如浮云,真情最为珍。若能选择,本王还真希望不是身为满族皇亲,而仅是个平平凡凡的庄稼汉,和着大伙生活共苦,倒也是一种福气。”
听得这似如遗言的话儿,湘兰仅紧紧用着雪白的贝齿咬住下唇,使力之大,几要渗出血来,默默无语,一个字也吐不出。
见状,奕歆赶紧伸指止住他的自残举动,亦是心慌心疼。对于他的心思他是明白着,也是感念,至少在他大劫将至之时,还有个人能为他俸上一颗真心,这怎不叫他为之感动?
如此缥缈之昏夜,恍然如梦,奕歆不禁紧紧拥着怀里颤抖不已的人儿。
屋内,暖如春光、情深意重。
屋外,露水冷寒、夜风潇潇。
冷潇的寒风下,查无人迹的回廊梁柱下隐隐闪出个微幽的人影,带着几分凝住的神情,贴住门缝旁,抚耳倾听。
“春梅,你在这儿做啥?”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吓得这位鬼鬼祟祟的小ㄚ头是差点撒翻了手中的茶水甜点。
转头过去,眼见是福总管,不由心下一惊,赶忙回避着那道敏锐的目光。“没、没什么,春梅正要替着侧福晋送茶水去。福总管,小的先告辞了。”福了福身,就立即仓惶离开,那模样神态如做贼心虚般慌忙逃逸。
福总管是不明所以,倒也没多大在意,不过想着ㄚ头偷懒,想歇下脚就刚好被他逮着罢了,便晃了晃头,亦就瞧了灯火通明的屋内一眼,继续朝着四处巡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