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叶色暗沉的植株,在夜风中摇摆于崖边的岩石缝隙间,枝头上点缀着几抹殷红,在月光下闪着露珠。
蓦然,一只手伸出,猛地夹住了植株的根茎,一把尖利的弯刀扎进土中扒挖了几下,便把植株连根拔起,顺手丢进背篓里。
“噼啪!噼啪!”寂静的夜幕里突兀响起炮竹声,巨大的声响回荡在山谷间,听来有些惊心。
“咻!咻!”几束烟火蹿上了莹黑的夜空,把附近映照得犹如白昼。
岩石上的人影立起身来,转首向烟火方向望去。
只见原本一片寂静的山谷里,不知何时闹腾了起来。烈马嘶喊声,汉子吆喝声夹杂着炮竹信号声传来,人影幢幢,车马连绵,似有大队人马连夜进驻。
“主子到了吗?”一个洪亮的男性嗓音遥遥传来,听不太真切。
“……”回话声发自多人之口,嘈杂不可闻知。
瞬间似有灯火亮起,由地心慢慢升起一团团火光,随风摇摆飘动,逐渐升至半空中。
火光由小而大,慢慢化成蒲扇般大小的火团,悬吊在空中,闪着萤绿的异光。
由远处遥遥望去,那一团团悬在空中高低不一随风飘摇的绿火,有些怵目惊心,正如同那传说中的鬼火一般无二。看得岩石上的人影不由得微微眯起双眼,一手抚上额际正中,慢慢揉按起来,眉尖蹙起,面上似有痛楚之色。
一团团萤绿的火光悬吊在墙壁四周,把高挑的大殿内映得一片通明。
男性稳健的足音回荡在安静的宫殿内,魁梧高大的身影大步行至大殿中央,方才停步肃立堂前,“主子,属下僻野总长元深来报!”
“嗯……”堂上灯火映照不到的地方放置着一张硕大的古椅,低沉威严的男性嗓音自椅上传来,“元深辛苦了,近来僻野可有何异动?”
“回主子,自数年前那一役之后,僻野沉静至今,没有任何异动。”
“那就好,僻野乃四地五疆交通之地,兵家常争之地,你率众镇守这里,一切要小心行事!”
“属下得令!”
“嗯……听说那人来到僻野了?”高堂中古椅上行下一个高大身影,一身劲装衬得精瘦的身材分外英武颀长。
“是的,两日前进入僻野,落脚西大街!”元深依然肃立堂前,双目追随男子行经的方向。
“传令下去,不得惊扰了贵客,待本主亲自去会会他!”一抹不知名的微笑漾开在男子唇畔,男性的脸庞上斜抹两道剑眉,星眸深邃幽黑,一张俊脸甚是阳刚峻冷。
“遵令!”俯首听令的元深朝男子一拱手,转身迅疾离去。
黄昏的霞光映照西天,把天上浮云全都映成奇异的彩霞。
“僻野镇”家家户户的房顶上,炊烟袅袅,忙活了一天的镇民们,倦鸟归巢般由四面八方往家的方向回赶。
西大街小吃摊上依然人声嘈杂,无论别人怎么忙,似乎总有些人闲得发慌,整日四下里闲逛,全凭吃喝谈笑打发时日。
烤烧了一整日的炉火,依然旺得通红。炉灶前,被火热艳阳暴晒了一天的女性脸庞,红得发赤。额前的蓝布稍稍往下滑落了些许,掉下几撮秀发,掩住了她一双低垂的眼。
“蓝莓西施,来一盘红月酥,再加两碟蓝莓糕,拿些布帮我包了往家里带,我那婆娘和孩子们等着呢。”一位方脸晒成酱紫色的大叔,吃罢饮尽了,还吆喝着要吃完兜走。
“别理他蓝莓西施,先给我来一壶紫烟茶,再来份青苹泥,忙了一天,饿坏了!”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汉子走过来,一边用肩上挂着的长巾胡乱擦两把脸,一边赶过来抢食。
两人眼巴巴地等着立在一排器皿后忙碌的人儿,好心地施舍吃食。只见她忙得连整理乱发的工夫都没有,两手不停地在碗碟间来回穿梭,整个人像颗陀螺般转动。
头也不抬地递过来用布包好的红月酥和蓝莓糕,另一手中还在忙着剁青苹泥。她忙得无暇理会眼前两人的小小争执。
“多谢多谢!”方脸大叔笑呵呵地接过,一手丢了银子进她摆在一旁供客人自行投掷银两的竹筒里,一面朝着那个中年汉子得意地挤眉弄眼。
“快走吧快走吧!别让家里孩子婆娘饿着了!半夜哭着难听!”那中年汉子没好气地挖苦他,也一手接过自己的紫烟茶和青苹泥。
“蓝莓西施……”
又是几个镇民走过来讨食,没等他们点出想吃的食饮,只见两只冷眼扫了过来,那道弯了一天腰的纤影立直身,淡淡地道:“对不起,今日的食材已用毕,本姑娘要打烊了!”
“啊……”
“不会吧?还这么早……”
“蓝莓西施,你今日的食材才备了这么一点啊?”
落后两步的人讨不着吃的,心中颇不平衡,忍不住嚷嚷出声。
“今日到此为止,明日请早!”已经开始着手收摊的人,面上毫无愧疚之色,只转过背去熄掉炉火,清洗锅头、蒸笼。
“明日要多备些吃的噢……”
“蓝莓西施,明日可别这般小气巴啦……”
正在小方桌边埋头就食的人,一边幸灾乐祸,一边为自己明日的肚皮谋福利。
背对他们的人儿压根儿不理会他们的话语,埋首加快手中的动作,不多时已经把小摊收拾清楚,把装银两的竹筒随手丢进一个大竹篓里,把用剩的酱料、配菜分开收藏进预定的器皿里,盖好器皿。
进食在后面一些的镇民赶忙稀里呼噜地用罢,起身替她把路旁的那几张小方桌和那十余张小圆凳叠起,码放到城墙脚下。
“蓝莓西施,我们明晨再来哦!”帮她做好收拾工作的镇民们,三三两两地向她挥别。
“嗯……”她撇撇嘴角,不甘不愿地应道。
天将破晓前,黑暗依然一统三界,睡梦最是香甜。
一抹细碎的足音,渐渐朝“僻野镇”西大街方向行去。
纤细的人影背上背了个大篓,怀中双手似也环抱了若干物什,但足步倒还轻盈,似毫不显疲重。
“呼呼!”肉掌相搏之音传来,间杂着瓷器破裂的脆响,在黎明前黑暗中的西大街上听来分外清晰,却显得有些突兀。
遥遥便可见两道黑影,翻飞在西大街墙角下破败的城亘间,那是一精瘦一壮硕的两道黑影在对搏。
拳脚相向,掌风呼应,身影纷飞,忽上忽下,看得人眼花缭乱。两道黑影所到之处,尘土飞扬,飞沙走石。
“嘭!”精瘦黑影的一道强劲掌风运起,墙角下叠放的几块木板不堪掌力,应声断裂。“哐啷!哐啷!”几声密响,木板上的所有器皿摔下地,砸了个稀巴烂,没有一个幸免于难。
“我的小吃摊!”原不想卷入战局中的纤细人影,早早在墙角边停住了脚步观战,一见此情此景,咬牙切齿地自齿缝间挤出话语,秀气的鼻间气息咻咻。
“莫要欺人太甚!”暂居下风的壮硕黑影左手扶住右掌心,瞪着对面的精瘦黑衣人道,话语中带了些警告及认输意味。“呵呵……冥某最爱欺人太甚!”哪知那一道精瘦黑影丝毫不肯相让,口气分外狂妄。
壮硕黑影钢牙一咬,挥拳迎上前去,“喝!”一声暴吼,两道黑影随即又缠斗在一处。
劲风之下,只听“啪嗒!啪嗒”连声响起,小方桌,小圆凳等等,皆惨遭横祸,分尸街头。
“呀……”纤细人影已无法再保持冷静,“啪”的一声放开手中的物什,撂下背上的大篓,翻出篓里藏着的弯刀。
那厢,战情突变,只听一声:“恕不相陪!”那道壮硕黑影觑了空一招逼退精瘦黑影,双足一点地,身形拔起,往另一方缺了边角的城墙飘去,眨眼间消失在城亘外,让人猝不及防。
“嘿!哪里跑?!”另一道精瘦黑影回过神来,正待飘身赶上去,只见半空中几道寒芒袭来,硬是把他逼退了几步。
“想跑?先赔我的家当来!”一个额缠蓝布的年轻女子,手持一把形状奇异的弯刀横拦在他身前,含霜的面容上尽是怒色。
“你的家当?”一身黑衣的精瘦男子似乎有些疑惑,剑眉蹙起,盯紧眼前女子的一双寒眸。
她的家当关他什么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娘该不会是那人的同伙吧?
“想耍赖吗?”女子眼神瞟过一地的家私残骸,眼中怒火更胜,“爱打下回请选好地方,不要踏在别人的地盘上胡作非为!”
“噢,这里是姑娘的摊点啊?”男子这才恍然大悟,一张俊脸笑了开来,平添了几分帅气,“对不起,毁了姑娘吃饭的家当。”
不是那人的同伙便罢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那几块破烂木板,和那几个瓶瓶罐罐竟然还有物主,破烂成那样还能用吗?
“废话少说!把我家当赔来!”怒火中烧的人儿可不理会他难得的笑容,弯刀刷地一下招呼了过去。
刀影重重,寒光闪闪,每一招每一式,竟然颇有些功夫底子,让第一次见识的男子有些意外。
“好好好!我这就赔!”自知理亏,男子也不多抵挡,只闪了开去,一手探进怀中。摸索了半天,收回的手里依然空空如也,倒是那张俊脸上有些尴尬,“呃,姑娘……冥某昨夜出门太急,忘了带银两……姑娘的账能不能缓个两日再算?冥某一定如期奉还……”
“休想!今日的账就得今日算清!有胆毁了我的家当就要有钱赔!”弯刀不再多待,寒芒一闪就劈头盖脸地挥了过去。“哎哎……”男子手忙脚乱地闪开,“冥某不是不赔,而是今日身上真的没有带银两,改日一定加倍赔你!”
好冤,想他一代冥王,怎么可能会做出欺诈一个街头摆摊小女子的无耻行为来呢?说出去让下属知道了,他的脸往哪儿搁?
“今日赔不出来,你休想离开!”灰影舞动,刀芒闪闪,女子的好身手丝毫不像寻常摆小吃摊的弱女子。
看来这个“僻野镇”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连个街头摆摊的小女子都有副好身手!男子一边闪过她的攻击,一边心下暗想道。
天光破晓,雾气随风散去,打斗声不断。
“吱嘎,吱嘎……”不胜其扰,开门声陆续响起,不时有人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地探出头,走出户外来一看究竟。
“啊……蓝莓西施,你的小摊……”
“啊……遭歹人了噢?”
“好可恶,竟然砸了大家的好去处!”
“就是这个家伙吗?蓝莓西施,你先候着,待我们大家收拾他!”
群吼声、刀剑出鞘声响起,热心的镇民们二话不说,顺手操起家伙就一拥而上。有剑的使剑,有刀的拿刀,有棍的抓棍,手边没有武器的随手拿到什么就用什么,最不济的也空手上。
债主很快被拉开,闲立一旁看热闹,俏脸上有点哭笑不得。
“以多欺少?”被围攻的男子倒也不气,倒是冷笑了起来。
看到对手换成一群大汉,他便也再不客气,一双肉掌舞动起来,掌心隐隐泛出绿光,掌风刚劲有力,灵动的身影穿梭在人群中,游刃有余。
“咦,莫非是幽冥神掌?!”
大汉中有人倏然惊呼出声,引来众人讶然。
“是‘鬼火幽冥’的人吗?”
“‘鬼火幽冥’来到僻野了?”
“难道僻野又要大乱了?”
“……”
在众人的质疑中,男子双目半闭,双掌交立胸前划弧,猛地振臂推出,“嘭”的一声巨响,众人只觉一阵强力自男子周身向外扩散开来,所到之处令人几乎站立不住,“腾腾腾!”数十人尽被震开五六步。
男子团身一跃,落足在靠站墙边观战的“蓝莓西施”面前,一手自腰间摘了一块绿色玉佩递至她面前,带了一脸诚恳,“姑娘,并非冥某想赖账,确实今日身上没有带银两,特此留下此物为证,姑娘来日可凭此信物,到‘鬼火幽冥’任何一站点讨债,冥某定按息加倍奉还!”
拎起玉佩,小麦色的俏脸上尽是讥诮,“我怎么知道你的话能不能当真?再说,我拿块玉佩去‘鬼火幽冥’找鬼讨钱啊?”男子挑开一边的嘴角,没有被她的锋利言辞激怒,轻笑道:“我‘鬼火幽冥’轩辕冥,一向说话算话,姑娘尽管放心!”
“我觉得银子到手了才能放心!”秀眉依然横扫,俏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丝毫不为他的担保而放心。
男子无奈笑笑,回首望望身后那群毒蛇般盯住他不放的大汉,摇摇头,朝女子拱手抱拳道:“就此告辞!冥某回去后定当静候‘蓝莓西施’芳驾莅临!”语声犹在耳际,人影已在十步开外,烟逝而去。
镇民们纷纷围了上来,“蓝莓西施,真是‘鬼火幽冥’轩辕冥吗?”
“怎么样,蓝莓西施?给你留了什么信物?”
“看看……看看……”
一块形状奇异的玉佩举至众人面前,火团一样的造型,萤绿得就像那夜山谷中的鬼火。
“啊!真是轩辕冥呢!这块可是‘鬼火幽冥’历代冥王的随身玉佩呢!”
“啊!传说中冥王的信物吗?这回终于有眼福了!”
“轩辕冥是新任的冥王,这个信物不会有假,倒是没有想到我们竟然跟冥王交手了!”
“难怪有那么强的掌力!”
“幸好,幸好不是真要厮杀,小命总算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