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正在检查帐簿,手指头一个一个慢慢地按着计算机。
李茂哲坐在他身边,正专心一致地玩着线上游戏,喇叭还传出激烈的打斗音效。
「阿哲,上个月的盈余算错了。」康伯恩已经确认过两遍了,「还有,洗衣店的款子还没给人家,月底就该给的。」
「那你帮我直接改过来,款子过两天再顺路拿去。」
「我没有笔,」他偶尔也是可以画几个字的。「而且帐是你做的,你要自己改。还有,洗衣店的钱已经拖一个星期了,今天有空尽快去汇钱。」
李茂哲还是盯着萤幕,「我今天又不打算出去,明天再说啦。」
「这样对老板的信用不好……」
「你管我那么多?你又不是老板!」李茂哲扔开滑鼠,语气恶劣的说:「输了,都是你在旁边吵我!」
「好吧,算我多嘴。」康伯恩无奈地笑了笑。如茵要他过来「稽核」,自己却钻进厨房做蛋糕,留他一人独自面对这个火爆小子。
他不会和小他十岁的阿哲计较,但他还是得告诉如茵「查帐」的结果。
咦?轮椅怎么动不了?眼睛一瞄,原来被堆放在地上的旧报纸挡住了。
「阿哲,拜托一下,帮我移开这堆旧报纸。」
「我才刚搬进来,待会儿就要捆起来了,移什么!」
「喔,因为我过不去,那你帮我挪挪就好,谢谢。」
李茂哲的视线仍盯在萤幕上,只是伸出右腿去勾那堆旧报纸,他东踢一下、西推一下,迭得老高的报纸反而散落一地。
「可以过去了吧?」
望着有如丘陵地形的地面,康伯恩倒是心平气和。
「阿哲,我没有办法自己行走,也没有办法移开地上的障碍物,我所需要的,只是请你花个五秒钟行举手之劳,帮忙我顺利通行,感谢你。」
「知道了!」李茂哲用力拉开椅子,跨出一步,仍然没有好脸色,「你很麻烦耶,不是电动轮椅吗?干嘛还要我帮你?」
他弯下腰捡报纸,装作没注意到他,故意用身体去撞轮椅。
「唉……啊!」康伯恩来不及按煞车,轮椅向后倒退,撞上墙壁。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移一下。」李茂哲忙转过身,带着胜利者的笑容,用脚跟去踢轮子,当作是帮大康移动轮椅。
「阿哲,你在干什么?」柯如茵从餐厅出来,表情惊怒。
「我在帮大康啊……」
「胡说!」她赶忙过去推轮椅,帮助大康脱离「险境」,还着急地问道:「大康,你有没有怎样?」
「好家在,是轮椅去撞墙,不是我去撞墙。」康伯恩仍是一派轻松的笑着。
「你又没感觉,我等会叫小康帮你检查身体。」柯如茵有些担忧地锁紧眉头,随即直视李茂哲,「阿哲,你很恶劣耶,我全都看到了。」
「如茵,阿哲是在帮我啦……」
「大康,你不要说话,我要跟阿哲说清楚、讲明白!」
李茂哲耸耸肩,嬉皮笑脸地说:「如茵,妳在烤蛋糕?味道都跑出来了。」
「你过来,坐在这里。」柯如茵面无表情的指着大厅的沙发。
「好啊,一起坐下来聊天。大康,你也过来喝下午茶。」
柯如茵将一个水杯放在茶几上,「阿哲,这杯水给你喝,停!你不要动。」
李茂哲的手悬在半空中,带着有趣而期待的神情看着她。
「你试试看,不用子、不用脚,身体也不能动,你要怎么喝到这杯水?」
「如茵,妳在开玩笑?」李茂哲往后靠上沙发椅背,让自己舒服地坐着。「只能看,不能喝,渴死了都冤枉。」
「你知道就好,那你就该设身处地为大康着想,他行动不便,在在都需要别人的协助,对我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小动作,可对他来说却是食衣住行的重要大事!」
「我又不是来缘山居为他工作的!」李茂哲有些恼了。
「我没叫你一定要帮他,可是你难道不能发自内心的顺手帮个小忙吗?你都不愿意关心身边的人了,又怎能诚心诚意地为客人服务?」
「妳扯到哪里去了?客人是客人,我自有一套应对标准。」
「错!」柯如茵也坐到沙发上,以小老板的身分对他说道:「前天半夜,客人因为头痛跟你问止痛药的事,结果你竟然叫他自己开车去外面买?!你当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山上耶!你不会找一找抽屉、或者叫醒我们吗?甚至还应该送他去看医生才对!」
「我跟他说喝杯热开水睡一觉就好了,我自己也要睡啊!」
「阿哲,你学的都到哪里去了?」柯如茵生气地说。
「我都还没说呢!在这里,我随时待命,二十四小时都是上班时间,哪有人这样子卖命的!我以前在大饭店,至少还有轮班制,」
「我们是小型的民宿,请不起那么多人,而且我爸爸、小康也都跟你一起轮夜班,只要没有突发状况,你一样可以一觉到天明。」
「你们那种家族式的保守经营观念已经过时了,别的民宿都嘛有装按摩浴缸、铺羊毛地毯、用原木装潢、装大理石门厅,缘山居根本下行,完全赶不上潮流!」
「我问你,他们有这么大片可以放松身心的花园吗?他们有带客人赏鸟、看星星、泡茶聊天到半夜吗?他们可以让小朋友开心的认识植物和做香草蜡烛吗?阿哲,我要你了解,缘山居不是观光饭店,是一个家,是每个人都喜欢走进来的家,这才是我爸爸的经营理念,你懂吗?」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反正是你们的家!」李茂哲不爽地站起来,眼光扫过柯如茵和康伯恩,「你们都是一家人,我说什么都不对,我作的企画根本是狗屁!」
「呃……那个阿哲……」康伯恩本来已经退到门边,打算去外面当个装耳聋的门神,但一听到此话又转了回来,「如茵是在跟你沟通,大家一起工作……」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李茂哲向他大吼。
「阿哲!」柯如茵气坏了,「你怎么可以凶大康!他哪里得罪你了?」
「反正妳就是护着他!」李茂哲也不客气了,他早有一肚子火。「妳不喜欢我,喜欢其他人也就罢了,可是我告诉妳,妳跟他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柯如茵一时愣住,瞪大了眼睛。
「妳就是喜欢整天跟他黏在一起,他说什么,妳就去做,可是妳有没有想过,他根本没学过观光理论,也不懂旅馆经营。如茵,我劝妳不要被爱情冲昏头了,免得到时候好好的一间缘山居被他搞垮了。」李茂哲露出不屑的神情。
「你说什么?」柯如茵捏紧拳头,身子微微发抖。「你为什么处处针对大康?你有点修养好吗?说话用不着那么难听!」
「事实就是事实,瞧,妳又在帮他说话了。」李茂哲目光直逼康伯恩,不怀好意地笑说:「大康,你算是聪明人,也很有办法,能哄得女孩子都喜欢你,可是作人要有良心,这可是害人的行为啊!」
「蛋糕烤焦了!」柯德富像个幽灵般出现,好像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似地说:「如茵,妳去洗烤箱。阿哲,你过来。」
李茂哲扬起头,大步跟过去,透过大型玻璃窗,康伯恩看到两人在餐厅最外边靠长廊的位子坐下。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自主地抖动;心脏也强烈地在怦怦怦地跳动,他闭上眼,很深很深的吸了一口气。
睁眼,抬头,与脸色苍白、神情复杂的柯如茵四目相对。
他立即启动轮椅,「晓虹和智山大概快放学了,我出去瞧瞧。」
柯如茵没说话,只是目送他滑动轮椅,慢慢顶开纱门,然后安坐在门边当门神,大声地和一个骑机车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视线变得蒙胧,而水光中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却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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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下山,天空仍有一抹红霞,反射出太阳最后的余光。
廉伯恩坐在屋前,哼着自己乱编的曲调,唱着他也不知道内容的歌词。
秋凉了,蚊子也少了,晓虹在智山家写功课;仲恩在花园洒水;佩瑜在屋里准备晚餐;缘山居那边的客人也陆陆续续到餐厅吃饭,是休息的时刻了。
熏衣草的香味飘来,扰乱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嗨,如茵,还没吃饭啊?」他笑说。
「晚一点吧。」柯如茵在他前面的砖头坐下来,那已经是她的「专属座位」了,她声音低低的说:「阿哲不做了,或者说,他让爸爸解雇,已经下山了。」
「什么?这么快?」康伯恩很讶异。「你爸爸不是在开导他吗?有事情可以好好讲,他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只是还没有进入状况。」
「帮他说话?」她看了他一眼,立刻又转开视线。「爸爸说,他没办法雇用一个不认同缘山居经营方式的人;阿哲也说,他早就不想待了,所以就薪水算一算,一拍两散。」
「他需要再磨练磨练吧。」
「他连起码的同理心、体贴心都没有,就算弄出一个眼花撩乱的度假企画案,但是没有站在客人的立场着想,一切都白搭!」她愈说愈激动,不断绞紧指头,「我好气……好气他怎能欺负你……太过份了!」
「别气啦,我又没事。」他笑得海阔天空。「也不是没遇过这种情况啊,别人嫌我累赘、麻烦、动作慢,甚至只是占住电梯的空间,就会赏我一张扑克脸,可我也没办法啊,谁叫我的体积这么大嘛!而且他们不高兴是伤他们的身,又不是伤我的。」
她笑了,他总是可以随时转换她的心情,让她学会超越无谓的烦恼。
「很久以前,你碰到这种情况时,是很自卑的想逃离现场。」
「好久以前喽!那年暑假妳刚来我家,我也是天天被妳欺负。」
「哪有!那是我年幼无知,羊入虎口,去招惹你这只大老虎。」
「等等,是我羊入虎口才对吧!明知山有虎,还偏偏搬到有老虎的山上,唉!尤其是妳毕业这一年多来,我更是被妳摧残到不成人形。」
「没办法,谁叫你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内,看到你,就想喂你喽。」
「妳还养神猪咧!我以后要躲妳躲远一点,再说啊,我们天天混在一起,也难怪阿哲误会了,哈哈!」
气氛正热络,这两声不自在的干笑却像一股冷风,瞬间凝固彼此的笑容。
康伯恩仰看染成暗红色的天空,忆起上回他流泪时,她温柔地拥着他,那份知心安慰的温馨感觉,他将永远记得。但他也知道,仅此一回,下不为例。
「如茵,阿哲说话冲,妳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妳?这怎么可能嘛,哈!」
柯如茵低着头,手掌包住膝盖,身形显得沉静,看不出她的表情。
他再强调一次,「我以后真的会离妳远远的,一来不受虐待;二来免得妳只顾着喂我,忘了跟上山来玩的帅哥多聊几句。」
「如果是谈公事呢?讨论缘山居的事情呢?」她平静地问。
「妳应该跟你爸爸,妈妈、仲恩谈,智山也可以开始教他了,还有以后新的员工来了,当然就跟他们讨论,妳是小老板耶。」
「不喜欢和我说话?」
「也不是这么说啦……」
「那么大康,我问你,你对我的感觉怎样?」
她的态度愈是平静,他愈是心惊,完全不似平时爽快的说话方式,而是一步步推进,慢慢地摸索出他心底的话,就像那天,她让他流下郁结多年的眼泪一样。
他的心脏急速跳动,这次,她又想挖出他什么东西?他可不想再哭了。
他避开她的目光,呵呵笑道:「妳呀,不错啊,聪明伶俐、活泼可爱、不学无术,一直都是我的好妹妹。」
「只是妹妹?」
「喂,我已经很抬举妳了,不然妳还得叫我一声叔叔呢。」
她轻轻地展露笑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不、叫。」
那格外柔美的笑容令他心跳加快,他立即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说:「也罢,妳不喊我叔叔已经很久了。」
「大康,你有没有听过长腿叔叔的故事?」她眼眸闪着亮光。
「啊?我只喜欢看长腿姐姐,那个叔叔怎样?」呼,先喘一口气。
「有一个女孩叫--叫什么我忘了,从小生长在孤儿院,有一个叔叔赞助她念书,女孩和叔叔互相写信,他们写了好多年,后来终于见面,爱上了对方。」
「啊?那不是小甜甜吗?妳不要以为我没看过卡通喔。」
「长腿叔叔也有卡通啦!」她盯着他,「小甜甜也好,长腿叔叔也好,你相信有这种事吗?」
「那只是故事,现实里不太可能……」他心脏快停了。
「可是,我觉得我好像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耶。」
柯如茵忍不住想笑了,她从来就不是拖拖拉拉、拐弯抹角的人,但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更何况对方是情况极为特殊的大康。
什么时候开始对大康产生特别感觉的?她不清楚,也许在伊媚儿的字里行间、也许在闲扯淡的一言一笑里、也许在他吞下实验蛋糕的哀怨表情上、也许在他望着晓虹的疼爱眼神中、也许在不小心扯掉他尿袋的那一夜、也许在他流泪的时刻……
好多的「也许」交织汇聚,让他成为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份。
她惊讶地发现,多年来,在不经意间,她的心早已放在他身上,随时随地的想他、记挂他,关心他,感情就这样在岁月里发酵,终于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她喜欢他。
她本来不想这么快表示的,但既然他想逃避,那她也只好先坦白自招了。
天已暗,门灯亮起,照亮大门前的一小块空间。
康伯恩还是不敢看如茵,唉,明明天黑了,佩瑜怎么还不叫他进去吃饭呢?还有仲恩呢?晓虹呢?他们怎么还没回来?谁来帮他脱离这个尴尬的处境啊?
他从来不敢想象那种可能,那是绝无可能,绝不可能的……
「我想,我该进去了……妳也快回家吃饭吧。」
「大康,我喜欢你。」
他当作没听到,慌乱地到处乱看,就是不敢看她,然后突然连珠炮似地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的心脏很弱的,妳这样开玩笑,会害我心脏病……」
「你也喜欢和我在一起吧?」
「妳……这个……我们只是在一起聊天而已,这种喜欢不是那种喜欢!」
「反正都是喜欢。」她一直凝视着他的瞳眸。
眼神接触,他份外胆战心惊,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女生,而是一个认真而美丽的女人。
「如茵,妳太小了!」他本能地否认。
「我不小,我已经满二十一岁了。而且我从小独立自主、坚苦卓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做自己想做的事,从来不曾后悔。」
「妳会后悔,妳一定会后悔的……我这个样子,只会拖累别人。」
「你现在很好啊,你拖累谁了?」
「妳想得太单纯、太美好了,我们只是谈得来,并不代表要在一起。」
「我充分了解你日常生活中吃喝拉撒的事情,我知道怎么照顾你,不过我不会让自己累坏,一定要请个外劳来帮忙,这样才能提升我们的生活品质。」
「妳……妳太一厢情愿了,仲恩就可以照顾我了。」
「你饶了他吧,让他多点时间陪佩瑜姐姐和小孩。」
「我们请的外劳快来了,不用妳操心。」
「我来监督她,当她的女主人。」她露出甜美的笑容。
「笨蛋、傻瓜!」他不知所措地骂了两句,「妳到底在想什么啊!」
「跟我在一起,难道你不会更快乐,更开朗,觉得人生更美好吗?」
她说的没错,但是扯到感情方面就……
他握有另一方的发球权,他绝对不会回应她的告白,还要做出一记杀球。
「如茵,妳听我说,妳可能没搞清楚,妳对我的感觉只是一种『英雄式』的幻想而已。虽然我的身体瘫痪,但我活得很好,就像任何一个从苦难中走出来的人物,总是让别人刮目相看,可以拿来当作小朋友的劻志故事,于是你们把我当成一个很厉害,很伟大的人,然后觉得照顾我是一件很庄严、神圣的任务,其实这只是满足你们自己那种英雄崇拜的心理罢了。」
「你什么时候念了心理学?」她笑着看他。「你别往脸上贴金了,你不是英雄,我一直当你是个坐轮椅的正常人。」
「我根本不能动!」她的笑容让他心慌,索性大吼一声。
那声吼叫让她失去了笑容。「不能动有不能动的生活方式,难道非得剥夺你的感情、你的意志和快乐吗?而且还是你自己亲手剥夺的。」
「我没有剥夺,我只是选择我应有的生活方式,我有自己的家人、有你们这些朋友,这就够了,其它的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他声音更激动了。
「你自卑?」
「如茵,我很感激妳这几年来的同情和鼓励,但也请妳尊重我的生活方式。」
「我从来就没有同情过你,同情是廉价的、容易施舍的,同情更不是爱情,我不会拿自己的感情开玩笑!」
「我问妳,妳到底有没有谈过恋爱?」
「有。我打从高二初恋,不管是那一桩恋情,都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了,你比我爸妈还清楚。」
「那不是恋爱,那只是年轻孩子的游戏,喜欢就在一起,不合就分手,妳曾经投入感情吗?妳尝过那种刻骨铭心、深深眷恋一个人的滋味吗?」
「能轻松愉快谈恋爱,何必谈得死去活来?」
「至少妳要认定,妳愿意守着那个人,永永远远……」
「我一直没遇到这样的人,直到我发现……」
「如茵!」他的腕臂在轮椅上重重一敲,「我一直叫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妳却一直封闭在山上,碰来碰去就只有我,久而久之,妳放了太多心思在我身上,便自以为是喜欢上我了。拜托!妳要出去看看哪,外面有很多男人,妳一定可以找到适合妳,也能爱妳、照顾妳的对象,到那时候,妳就不会再对我产生无谓的幻想了。」
那重重的一捶,无疑是放下了一道厚重的石门,将她阻绝在外。
「你认为……我从头到尾只是少女式的幻想?」她垂下眼睑。
「没错!幻想是不切实际的、自我陶醉的,我可以当妳作梦的对象无所谓,但若让妳搞不清楚现实和幻想,那我要如何面对妳爸爸、妈妈?我是他们的朋友,不是诱拐朋友女儿的怪叔叔!而且别人又会怎么看我?说我不知见笑,自不量力,身体都不行了,还敢骗财骗色,毁了人家女孩子一生……」
「大康!」她心头紧揪,再也听不下去,泪珠夺眶而出。「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我只是陈述事实。阿哲说的都是事实,可我不想变成那个被人指指点点的人啊!」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害你变成怪叔叔、骗财骗色的歹徒?」
「我不想讲得这么明白,妳了解就好。妳太年轻了,也许只顾着自己的想法,但请妳顾虑一下我,让我还能够出去见人。」
「你怕自己丢脸,但可有想到我的感觉吗?我已经在海滩捡起一颗最美、最大的贝壳了,可是那颗贝壳却不敢承认。你明明也喜欢我,难道就不能敞开你的心,让我们共同面对一切吗?」
「海滩很大,更美、更大的贝壳还很多,只是妳没去找,」他看着漆黑的远方,缓缓地说:「如果我有办法离开,一定早就离开这里了,妳这样纠缠不清,分不出现实和幻想,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她泪流不止,一颗心好像被碎成一片片,随着秋天的冷风吹得四散飘零。
这不是大康,一向以幽默化解难题的大康到哪里去了?他像个穿着铁甲的武士,不但拿盾牌挡住她的每一句话,还拿尖矛乱刺,戳得她鲜血淋漓。
自卫?泪眼望着他,他的眉头紧锁,脸部线条僵硬,在在想以表情表达他「长辈」斥责晚辈的「严正立场」;然而,那颤抖的指头,却掩饰不了他混乱的情绪。
何必自卫呢?他以为搬一道墙挡在她面前,她就不会绕过去吗?
他们兄弟就是喜欢玩这套「为她着想」的把戏,但她可不想象佩瑜姐姐那么「苦命」,等了这么多年才找到自己的幸福。
或许是该给他一些时间和空间,让他去正视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吧。
「好,我离开。」她毅然地站起身,用力抹掉泪水,坚定且义无反顾地说:「我明天就下山找工作。」
她不回头、不多说,就这样消失在黑暗的小径里。
走了?!她竟然就这样走了!好像刚才的吵闹只是一场幻影。
夜风呼呼吹来,他突然觉得好冷、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