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谁知道’什么,我倒想请问,为何总是看见你被人找麻烦?经过这些天,我发现自己快成为专门为你解围的高手了。”山无陵看起来自在不拘,巧妙地引领她来到椅榻上坐下,并亲自为她张罗布菜。
翁元让猜想他并不是真的想了解,而她也回答不出来,索性乖乖地吃饭。
“沈香对你说了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起。
他并非不打算追究,只是不喜欢看当下便果断地决定如何处理。
“没……”
“不准说没有。”山无陵略略眯起眼,“之前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沈香是我这边的人,我有必要做出惩处,才能服人。”
重点是她刚刚的模样看起来很糟,这令他非常不开心,不想再看到沈香来找她麻烦,也要杜绝其他心里藏了这种歪念的人。
翁元让挤了挤脸颊正中央的金粉雀斑,不怎么甘愿地开口,“一些关于我们彼此早就知道的事。”
“哪些?”山无陵问得格外仔细,不让她随意敷衍。
事情已经被解决,又不喜欢记着那些讨厌的事,翁元让嘟囔地说:“我忘了。”
他送到她嘴边的小鸽蛋往后退了些,“我记得某人说过她会是个乖巧听话的妻子,阳奉阴违向来是我最讨厌的。”
她知道自己无法再逃避了。
“她……她说你是因为翁氏的地位,才与我联姻的。”十根指头绞扭成一团,她发现再次开口,喉头竟然有些酸涩。
“嗯哼。”山无陵意义不明地哼了声,“还有呢?”
翁元让察觉没等到他否认而失落时,不免暗骂自己昏了头,她不该有这些莫名的思绪!
想是那么想,偏偏管不住情绪反应,她略微赌气地说:“稍微谈起你打算和万俟家联姻的事。”
他抬起一边剑眉,轻声地问:“我该不该意外自己的每一件私事都让人拿出来说嘴?”
“又不是我提起的。”她别开头。
“啊,是了,你像只笼中鸟,外面的世界怎么了都不知道。”他说的每个字都带着不具恶意的讽刺,“你的脑子太窄,只搁得下翁氏,其它的当然看不到。”
“你打算娶谁,本来就与我无关。”被刻意贬低,翁元让顿时起了反抗的念头。
任何人恶意数落都无所谓,偏偏他只要轻轻撩拨几句,就搔到她的死穴,她便像看见红色的斗牛,急着冲撞上去。
“如果无关,你又怎么会坐在这里?”他傲慢地反问。
“那是因为……”
“因为翁氏需要。”他替她把话说完。“因为翁氏穷得快要被鬼拖走,所以你才来求我娶你;因为要顾及翁氏的面子,所以你要求我把婚宴办得铺张。没错,每一件事都不是你自愿的,是别人逼你的。”
翁元让正想反驳,忽然皱起眉头,敛下眼,陷入沉思,然后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有人逼我。”
“你也从未自己反抗过,有时候我会怀疑你是利用牺牲,来证明别人需要你。”山无陵简洁的评论。
翁元让大吃一惊,脉搏贴着薄如蝉翼的皮肤狂跳。
他凭什么这么说?
坐拥财富的山无陵又怎么会了解贫穷的可怕?翁氏就像内部已经被白蚁蛀光的木头,脆弱得一碰就碎,难道会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族家破人亡?
“没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为家族牺牲,只是尽全力保护而已。”她激烈地抗辩。
“保护一群不关心你的感受的人,会让你感觉良好吗?”山无陵冷漠地反问。
“他们关心我!”翁元让被踩到痛脚,怒声反驳,“况且这与你无关!”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与我有关。”他的语气不像体贴,反而像是对自己支配的领地宣示自主权。
她白皙的小脸气得通红,“我只是你用钱买来的妻子,你不需要关心我,反正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这个世界的人,更不需要关心那种肤浅的东西,我需要的只有钱!”
话一说完,别说他,连她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我怎么会怀疑高贵的翁氏继承者嫁给我是多么羞耻的一件事?”山无陵的表情没变。
翁元让却感觉到自己恼羞成怒所说的话伤了他,懊悔着不曾有过的失言,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话让她太过在意,才会脱口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无所谓。”他的语气平淡,站起身,“我不会平庸到在意一个买来的妻子所说的冷言冷语。”
她因为他说的话而畏惧地缩了缩肩头,“让我解释……”
“没必要。”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无陵……”望着他严峻的背影,翁元让明白多说无用,却满心希望能收回不经大脑的冲动言语。
翁元让没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会为两人带来微小却明显的距离。
她很想道歉,诉说自己并不是责怪他,嫁给他也没有感到羞耻,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会在口头上逗弄、挖苦她的山无陵却坚定顽固,不愿意聆听有关这件争吵的任何一句解释。
老爱用不具恶意的犀利言语和她无所不谈的山无陵,在两人联姻的这个议题上划下明显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对她开些煽情却有趣的玩笑,说话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觉得出对这件事极为介怀。
她害怕他没了声音,两人间的气氛结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边,距离却好遥远。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后每天都有回房睡。
这一晚,他比平时还要晚回房,捆束在颈后的长发带沙纠结,黝黑的皮肤上也有一层黄尘。
“听说你上教场了。”翁元让为他梳开粗糙打结的头发,等会儿比较好洗。
山无陵轻哼一声,眼眸微敛,享受她温柔的服侍,谈话意愿不高。
“那……顺利吗?”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听起来不会过度干涉的话,试图和他聊上几句。
“万事起头难。”他简单地回答,算是比她的问题多了个字。
在山家其实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听到外头的消息,翁元让的世界逐渐被打开,发现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过她对其他的时势不感兴趣,只会关注山无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场走动的山无陵吃了不少瘪,已经被爷爷宠坏的兵将们压根儿瞧不起他,对他的决定也都不予理会。
“带我去吧!”她放下梳顺的黑发,一边收拾梳子,一边说。
山无陵挑起眉眼,“如果让你出面替我摆平,我还是没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会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让立刻保证,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只是……只是想跟着他,看看能不能为他分忧解劳。
“女人不适合上教场。”他断然拒绝。
她绞尽脑汁,想到一件事,“李将军也是女人。”
“我说的是你这种娇贵的女人。”他上下打量这个越来越习惯穿金戴银的小女人。
谁也不能否认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见,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根本不娇贵。”翁元让温吞地说。
他们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满足了你的需要。”山无陵若有似无地刺了一句。
她霎时显得局促、尴尬,不知道要如何响应,绞扭着指头,慢慢退到一边。
他挑起眉头,瞅着她畏缩的举动,心头一阵不悦,粗鲁地开口,“过来。”
翁元让不安地对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气的原因,以及会不会对自己不利。
察觉她的担忧,山无陵无法克制自己,脸色变得更凶猛,不自觉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后接近她,“不准躲我,过来。”
她顿时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蹒跚地往后退。
想起他们最近紧张的关系,他猛然停止,烦躁地抹了抹脸,舒解那因为她害怕而起的闷意,改采平缓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语,“让儿,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让眨了眨眼,盯着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种感情冲击的激烈火光同样跳动着,她的神情戒备,却没有再退后。
山无陵维持刻意放缓的速度来到她的面前,厚掌轻轻抚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着担心,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安慰的话语骤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伤害过你吗?”
要不,她怎么会如此恐惧?
在他极为抚慰的动作下,翁元让放松紧绷的神经,并试图回应他,软弱无骨的柔荑小心地环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许下贴着男性胸膛,坚定地摇了摇,平铺直叙地说:“是你看起来有点可怕。”
确定她没有不好的阴影,山无陵莫名地松了口气。
“往常我都把这话当作恭维。”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用斟酌过的话语回答,“我不太是那个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不够好,又补充说明,“当然,如果你要那么想也没关系。”
毕竟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首次愿意碰触自己,她不想又惹恼他,更加分化两人已经称不上愉快的关系。
“是吗?”山无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经许久未曾主动抱抱她,如今才发现自己很想念她的温度和柔软。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过任何人。
翁元让聆听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语,踌躇了起来,忍不住又拿刚才的问题烦他,“无陵,带我去好吗?”
“刀剑不长眼,那里不安全。”山无陵没有初时那么强硬的坚持。
“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边而已。
这句话奇异地融化了他心中某个冷硬的部分,令他异常满足。
“寸步不离?”
“寸步不离。”她承诺,随即听见厚实的胸膛里滚动着某种深沉的叹息。
其实他只是想听她说这句话而已。
山无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没有下次机会了。”
霎时,她双眼晶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