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人面桃花相映红”这句诗词,这会儿用“人面玫瑰相映红”更恰当。
“秋叶,你来了!”颜朗樵替一束扎好的玫瑰绑上彩带,终于才有空抬起头。
“颜大哥……”她有些忐忑,欲语还休,手轻按著侧背的包包。
“怎么了?”察觉到她似乎有话要说,他放下手边的工作,定定看著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地开口:“颜大哥,昨天真对不起。”
他笑了一下,那模样像是自嘲。“你为了什么说对不起?”
“葱兰谢了,我态度不好。”她低著头怯怯地说。
“那没关系。”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比较介意你突然跑掉。”
“啊!那是因为……我……不想打扰你跟你同学嘛!”事实上是她害怕跟人相处,何况他们有他们的话题,她在旁边楞著,很尴尬。
“是我同学吓著你了吧?”他眯起眼,状似质问。
吓到她?那倒还不至于,她只是害怕那个股东先生可能会有的反应而已。
她抬眼觑了颜朗樵一下,想著该怎么回话,却刚好看到他的表情:“颜大哥,你别这样看我!”她转开身。他眯眼看她的表情让她觉得她是被拷问的犯人。
“唉!”他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开去准备冲壶花草茶。“还有,你不愿意承认我们是朋友。”他边动作,边说,“你每天下班经过这里,都会进来陪我喝茶聊天,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也把我当作朋友的关系。原来我们不是啊,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语气哀怨地。
不是这样的!
她很乐意,也很渴望交他这个朋友,可是……
别人会怎么想?
她怕!
她昨天第一次意识到天使身边不能有丑小鸭。
咬著下唇,她想起昨天的结论,也许现在是说清楚的时候。
“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她背对著他。说出来,已经是她最大的勇气了,她不敢正对著他。
他猛地转身看著她的背影。“你是从什么标准判定我们不配做朋友?”他很气恼她的自贬,却无从发作,只好无声叹息。
他想看她的神情,但她始终背过身。
“如果……你是童话中尊贵的王子,那我就只是一只丑陋的鸭子……她宁愿对著空气说,也不愿转身面对他。
他为之气结!
他回身继续处理花草茶的材料,边沉淀自己的情绪。
有些生气,但最终都成了对她的怜惜与无奈。
听到梁秋叶移动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急忙开口道:“秋叶!你这次要是又这么走了,就真的狠狠伤了我的心!”
闻言,她停下脚步,心里怔忡。
她扭绞著手指。方才他默不作声,凝结的气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逃。可是,话是她挑起的,她怎能怯懦地想逃避?更何况,她还要对昨天的态度道歉,那放在包包里头用来陪罪的东西还没拿出来哪。
“外在的条件无法影响我交朋友的意愿。”
颜朗樵的声音近在咫尺,她惊得转过身。
只见他眼唇带笑,说:“茶泡好了,来喝茶。”
他的情绪变换得真快!“颜大哥,我们别再说朋友的话题,好不好?”她恳求道。她真恨自己懦弱,终究没办法勇敢面对这个应该说清楚的话题。
“好啊!”他也不想再深究,“只要你愿意承认我们是朋友就好!”他的笑容里有深深的算计。
“我……”
“怎样?”他挑眉。
为什么她愈看他愈觉得他像只老狐狸?
她当然愿意当他是朋友,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这样答应他应该可以吧?
“嗯。”她点头,心里却有别的计量。
他开心地笑著。“好,我们喝茶!”他才不管她心里有什么打算,先要到她的承诺再说。
她明明是个容易寂寞的人,为何还要拒绝朋友?
“颜大哥,”她打断了他的深思,“为了跟你赔罪,我准备了点心。”她拿出用保鲜盒盛装的饼干。“这是我亲手做的。”
“你亲手做的?”颜朗樵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嗯。”她不太好意思地缩了下肩膀,“你说过多的叶子需要适时修剪,所以我就拿剪掉不要的香蜂草叶和在面糊里做成饼干。”
“呵,饼干里看得到一些绿绿的叶子颜色,真好!可以拿来配茶喝。”他拿起一块饼干,像是难得的宝贝般看著。
梁秋叶看著颜朗樵的模样,心中有种感动。
是啊,真好!此时他们一起喝茶吃点心,前一刻的不快仿佛不存在……
她很想当他朋友,很想很想……
可是,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
一直都不行。
否则她就不会在阴影中长大了。
“秋叶,喝这个茶你要把眉头舒展开,它的香甜才会从你的喉咙、你的鼻扩散到你的额头。否则你喝到的就只是苦涩的味道而已。”颜朗樵伸手想抚平她眉头上的纠结,但最终还是停在半空中。“酸甜苦辣有时只是人的主观感觉……”
她凝住。
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在暗示什么?
他又看穿她了吗?
别──别再探索她的内心了!不管是当不当朋友还是她的自卑问题……
“颜大哥,我们不要说这些好不好?”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总是赤裸裸,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啊!再这么下去,恐怕做不成朋友了。
颜朗樵咀嚼著她亲手做的饼干,松松软软却不甜,他甚至吃到一丝苦涩的味道──跟她的人一样,也或许是他因她的反应而觉得苦吧。
“你的饼干口感很好!”不过有些苦,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她要逃避,他只好无奈顺从她。
“真的吗?”那就好!她很久没做饼干了,又是第一次尝试加进新鲜叶子,她怕口味掌握不好。
“你怎么学会做饼干的?”
“中学时上家政课学的。”说起她的喜好,她的眼睛发亮!“我最喜欢上家政课了,我还会打毛线跟中国结呢!”这是她的求学生涯中,唯二让她觉得骄傲的事。甚至在课堂上学的还不够,她还会自己找书、食谱来动手研究。只是上了大学之后,宿舍里没有厨房设备供她做饼干、蛋糕,她最多只能打毛衣而已。
颜朗樵难得看到她散发这种神采,有些痴……
察觉自己太过兴奋,颜朗樵又默默不说话,梁秋叶以为他不感兴趣,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看看时候,她也该走了。“颜大哥,我该回去了。”
“不留下来一起吃晚餐吗?”他不想她太早离去。
她摇头。“不了,你还要顾店,我就别打扰你的生意了。”
他轻叹。“回去小心。”稍顿一下,突然想到什么──“对了!秋叶,我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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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公司大门,就看见颜朗樵在等著她。
他仍是随性的衬衫牛仔裤,但站在人群中,他是最耀眼的一个。
她笑笑地迎了上去。“颜大哥。”
“可以走了?”他老早就站在这里等她下班。
“嗯。”那天他说想请她帮的忙,就是陪他去挑礼物。她没想太多,很直觉地先答应下来,倒也没问礼物是送谁的。
他们随著人群走动,这让梁秋叶有些不安,却极力在他面前掩饰下来,找了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还有她的──在人群中,她始终觉得不自在。
“颜大哥,你出来买礼物,花坊怎么办?”
“有工读生帮我顶著。”他们坐上公车,目的地是东区。
“喔。”她看过负责外送的工读生几次,听说白天还有一个伙计,只是至今她尚无缘碰上。“你的礼物买来送给谁的?”是女朋友吗?相信颜大哥的女朋友一定也很出色。啊,她这样问,好像在探人隐私,可是话都问出口了,她这才想到。
不过,颜朗樵倒是不以为意,自在地答道:“我妹妹,她生日快到了。”
“妹妹!”她兴奋地说:“颜大哥你有妹妹啊?”那么她应该跟颜大哥一样漂亮吧?
公车上人挤,她不自觉地肩头微缩。
“有啊!她跟你差不多同样年纪。”他脚步稍移,替她阻隔了人群的拥挤。“算来,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咦?为什么啊?你们没住在一起?”她现在一心好奇颜朗樵的兄妹关系。
“我们的确没住在一起。”他坦然一笑,“事实上,我离家很久了。”
离家很久?是因为他也是一个人出外工作吗?就跟她一样?
粱秋叶心想。抬头想再问他,才惊觉他们俩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啊!这也是不得已的事,人太挤了!虽然这么想,却还是让她发窘。她怯怯地低下头,忘了想开口说的话。
好近喔!近到她只能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公车上那种因为密闭又拥挤而产生的异味,她都闻不到了。
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是那种长期浸润在花草间,慢慢积累的清新气味。
气味愈明显,就表示他们愈靠近,她甚至感觉到他的呼息在她头顶上拂动──这应该是她的幻觉吧?
突然间,她的手被他拉了起来,她吓了一跳。
“该下车了。”他轻轻地拉著她的手移动。
视线顺著他的手向上移,心在急速跳动。
这种感觉……好温暖,也好熟悉,熟悉得令人怀念,好像……
小时候被哥哥牵著手走。
原来啊,她渐渐把他当作哥哥了呀。
难怪,她会忘了挣开他的手。
身为颜大哥的妹妹应该很幸福吧?“你想送你妹妹什么礼物?”
“还不确定。”他转头望向她,“所以才要请你帮我挑礼物。”说话的空档,他们已经来到百货公司的专柜前头。“你们年轻女孩,会喜欢这些小配饰吗?”他指著专柜里面的一条金饰项练。
“我想,只要你送的,你妹妹应该都会喜欢。”换成是她,就会这样。
颜朗樵却皱著眉。“你这么说,对我毫无助益,我仍然无法决定该买什么样的礼物。还是我该送她实用的保养品,或者衣服?”
看他烦恼的样子,她顿觉好玩。“就送金饰吧,人家说金饰比较有纪念价值。嗯,颜大哥,这条项链满漂亮的。”
她手指的那条项练,坠子部分用黄金打造成一个立体的初绽花苞模样,花办的纹路雕琢得非常细腻精美,花心则包著一颗小巧的粉色珍珠。
“那么,就它吧!”
听到这话的专柜小姐很自动地为他们包装。
“啊!”梁秋叶却突然想到什么,“颜大哥,其实你可以送她你亲手栽种的盆栽呀!你亲手种的,她一定很高兴!”
专柜小姐脸色微变,颜朗樵还是很潇洒地付帐,专柜小姐连忙接了下来。
他对不解的梁秋叶说:“我的妹妹娇生惯养的,恐怕连自己照顾自己都有问题,我想真的送她花草,它们会哭的。”
“喔!”他怎么把自己的妹妹说得这么糟糕啊?她疑惑著。
“礼物买好了。为了答谢你,让我请你一顿晚餐吧。”
“咦?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嘛。”她怎么好意思让他破费啊?
“应该的。”他说著,已经顺手把她牵进一家餐厅里。
她又傻楞楞地瞪起那只牵著她的手,无法拒绝。
直到被他牵引落座,她才像被惊醒。环顾四周,她讶道:“颜大哥,这里消费不低吧?”是高级餐厅啊。
“可是,东西好吃!”他请她吃的第一顿正武的饭,可不能马虎轻率。
她想再开口说话,服务生已经过来点菜了,她不好意思地及时闭嘴。
颜朗樵让她先点,她看了下菜单,看到单价栏的部分,她更加提心吊胆,吓得无所适从。瞄了一眼颜朗樵,又瞄了瞄服务生,最后才指著最便宜的单点沙拉。
颜朗樵看了一眼,轻笑,“你够瘦了,不需要减肥吧?”然后对著服务生说:“这位小姐点海陆全餐,餐前沙拉就她刚指的那份,还有……”
梁秋叶目瞪口呆地听著颜朗樵替她点了一套大餐,直到服务生离去之后,她才呐呐地反应:“颜大哥,那么多,我吃不完哪!”
“喔,等你真的吃不完的时候再说。”他笑得可狡猾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吃不完又不能打包回去,很浪费哪!她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个颜大哥原来是个这么奢华的人啊。
“我是偶尔一次才这样,更何况是跟你共进晚餐。”他想给她最好的。
她懒懒地抬眼看他。不消说,他又看出她在想什么了,唉!
她不是没来过这种餐厅,她只是介意,让颜大哥为她此破费真的好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熟到这种程度了?
有吗?真的有吗?为何她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
“秋叶,东西不好吃吗?”她一直心不在焉,他怀疑被他请顿饭真这么为难?
“咦?”她顺著颜朗樵的视线看向自己的餐盘。
“啊!”龙虾肉都她的叉子搅成泥了。
颜朗樵轻声叹气,“请好好享用它,这样才叫不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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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糗!
她在餐厅的表现,真糗!她好想有个地洞可以钻哪。
“好啦好啦!别想了!”他拍拍她的头。
他正送她回家,两人在幽静的巷弄中漫步。
她惊跳了一下,停下脚步,为他那似是宠溺的举动。
她的反应太大,让颜朗樵很尴尬地收回手:“对不起。”他转到她面前。
“呃,没……没关系!”他是不是把她误认成自己妹妹啦?喔,是了,他说过她跟他的年纪相仿。“颜大哥,你是不是很想你妹妹?”
他耙耙自己的头发。“大概有一点吧。”
“想她的话,你可以回去看她呀,你们住的地方会离很远吗?”
“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里。”他重重、缓缓地吁出一口气,“我和她,或者该说是我和我所有的家人,遥远的不是物理上的距离。”
“咦?”那么为何还……难道他跟她一样也有不得不离家的理由?
“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他认真地看著她,侃侃说出这鲜少人知的他的过往。“我早已经跟我的家人绝裂,不相往来。”
“啊!”梁秋叶轻呼出声。
颜朗樵只是微微一笑,继续说:“大部份的人都以为我开花店纯粹是为了兴趣,其实那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点是因为我拒绝继承家业。”
她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隐隐约约感觉到,接下来他所要说的,是颠覆他的人生,而被他收在最深沉心底的记忆。
她该继续听下去吗?他们俩的关系深刻到足够支撑她知道这些隐密的事吗?
她来不及退出,他已开口道:“我家是从商的,但我不喜欢那样的环境。”
那样的环境指的是商场,同时也意指他的家人长期在生意场中打滚,所薰染出来的商人性格──利益优先,唯钱是图。
这种性格没什么不对,因为拥有这种性格,他们才能提供他优渥的物质生活。
但,物质是享受了,精神呢?
曾经,他也是个骄纵的大少爷,他有著美丽的外表、富裕的生活;人前人后,他都是个被捧上天的宠儿。他以为,人生就是如此了,他的一切享受得理所当然。
直到十五岁那年,去了家族的公司一趟,正巧碰上有人来抗议,而那些人居然抬著一副棺材来──在那个不知害怕为何物的年岁,他难耐好奇地大胆探问抬棺抗议的由来。
从那些情绪激动的人口中,是很难得到一个清楚而翔实的答案的,但拼拼凑凑之中,他赫然发现在事实真相下,竟隐藏著以他当时的年纪难以分辨的是非黑白。
家族财团的土地收购企划正好包括那家子的土地,那大家长地主不肯出让,财团于是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终于如愿以偿,却活活气死老实的大家长地主──正躺在被抬来的那副棺材里。
年少轻狂的他,价值观崩解了!
原来,他的一切来得并不理所当然,那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与牺牲!
是对还是错?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重重的罪恶感压在他心头。
但,就在他深深内疚的时候,他从那些抗议的部份人眼里看不到应有的哀伤或愤慨,他看到的是为了争夺利益的贪婪。
他也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他只觉得──人心,复杂得难懂。
从此以后,他对家人们的商人嘴脸感到厌恶──但,他更受不了的是他自己。
为何他仍然继续接受家人的供养,为何他还在这种环境中浮沉?
顿时,他觉得人生不该如此,他开始追寻他的人生目标,寻寻觅觅几多时,终于在大自然中、在花草中,找到他的归属。
“因为这些花草,让我的精神生活不再贫瘠。”他淡淡地说。
他的语气淡然,即使是说著这让他人生从此转了方向的关键点,他仍是平平淡淡,没有半点起伏。
这跟平时的他不同。梁秋叶深深觉得。
虽然都带著温柔的基调,但他谈起花草的时候多么神采飞扬──不像他现在表现得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到底是看开了,还是在压抑?
她知道,那段日子里,他一定有过很多挣扎。
原来像他这种完美神只的人,也有遇到为难的时候。
“所以你再也受不了你的家人,也不想继承家业,借机跟他们反目?”可是需要做到这么决绝吗?他跟他们是血浓于水的家人呀。
她想起自己的父母,当初她表明想搬出来住的意思时,他们虽然担心,但最终仍然因为宠她、尊重她而同意,就是因为家人之间没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他嘴角微微勾起,有些自嘲地说:“我挺任性吧?”
“嗄?”是吗?温柔的人也会任性吗?她一直认为他是很随和的人呢。
“我在研究所时没有选择财经金融方面的专业继续深造,甚至连家业也不想继承,他们知道后,当然极力反对。”他的口吻仍是平静,“于是掀起了一场家庭革命,我跟他们从此断绝关系。”连那时还年幼的妹妹也被饬令不能跟他有来往。
这样的他不仅要面临人生抉择的难题,同时还失去亲人们的奥援与支持,只有孤单的一个人,多辛苦啊!梁秋叶的心头酸酸的,为他曾有过的磨难感到难过。
颜朗樵见她流露出几丝悲伤而感到窝心,他伸出掌来覆住她的小手,语气多了些柔软与欢喜:“别为我担心,那些都已经过去,我现在过得很快活,这些往事我能平静地说出来,就表示我已不在意了。”
他的手包住她的时,她吓呆了──之前只是牵握她的手婉啊,才不是像这样覆上她的小小手掌。怔愣了几秒钟,直到听完他说的话,她才意识到她该做什么反应。
她迅速抽开手,眼睛转开到别处,不敢看他。“呃,颜大哥,你真的不在意了吗?或者只是……压抑?”唉!她知道她应该要问得更委婉一点的,可是刚刚他的动作弄得她心慌意乱,一时之间害她直接问出心里的担忧。
颜朗樵看著自己孤伶伶的手,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还留在掌心,而事实上却是空空如也,同时映照了他失落的心。
他不为自己曾经的过往难过,却为她的反应沮丧。
他幽幽地说:“压抑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就算是,我也已经从我追寻的过程与结果中得到解放。我所有过的经历累积成我现在的人生,因此我不会为那些过去感到后悔或遗憾。”
好玄喔!她怯怯地将目光转回他脸上,疑惑地看向他。
他微扯嘴角,进一步解释:“我在这群花草朋友之中得到很多快乐,看它们在我的照顾下,日渐茁壮、美丽,那真是我最大的成就。我也在它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像上次你说的生命的伦常?”她插嘴道。
“嗯,还不止呢,我还学会豁达。”虽说自己学会豁达,但偏偏就不适用在她身上,她的一颦一笑竟然能深深地影响他。就像现在,她的主动插嘴让他的心一甜,稍稍抚慰方才的沮丧,他的笑容加深。“还有,我曾经对人的心思感到厌烦,但开了花坊之后,看见那些自己进门来的有缘人……啊!秋叶,你知道吧?”
她点点头,缘心坊等待的是有缘人、有心人,她听他说过好几次了。
他的目光蓦地抽远,“他们有些是因为对花草的喜爱,有些是想买花送给他们喜欢或感谢的人。我喜欢看他们脸上洋溢著的喜悦,不管他们在外面的世界为了竞争而勾心斗角或是受尽委屈,只要来到花草面前,想到自己的爱好,或对自己意义重大的人,他们的心便会变得多么纯粹、多么自然。”
那么,最初的见面,他一直问她喜欢花吗,也是这个原因喽?
他说他爱看来买花的客人表情,其实他现在的表情也很美啊!温柔又满足的神情,好像天上慈悲的神明正伸出手抚著她的头,一种美好的暖流满溢著她的胸腔。
她也爱看他现在的表情呀!
“像你也是啊。”意料到她的微讶与随之而来的好奇,他轻笑出声,说:“我发现你好久了,你总是默默地站在庭园外面,然后走开。而我喜欢看你看著花坊里面的神情,我可以感觉得到当时的你内心多么欣喜。然后,我又想,到底什么时候你才会踏进门里来。”他耸耸肩,“没想到,最后是我半哄半拉著你进来的。”
想起那天,他们都不禁出会心的一笑。
其实,才没过多久,不是吗?算起来,他们也不过才相识十数天罢了,但彼此间却有种熟稔亲切的默契。
似乎在朋友的关系之外,他们还发展出一种类似兄妹之间的感情。
这都是因为他不计较她别扭的个性,还耐心和善地对待她。
但转念之间,却有一丝愁绪飘上心头。“颜大哥,你说你不会感到遗憾,但失去亲情的代价实在太大,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意?”
没有亲情的扶持,他怎么走过来呢?她实在无法想像,这个代价太大了!就算在花草间的他是快乐的,难道他一点也不在乎他的亲人?
“人生本来就有失有得,只是看自己怎么选择。我心中的天秤告诉我,我宁愿失去亲情,也不愿失落自我;为了得到全然的自由,这个代价我得承受。”
该说他是豁达还是无情?
她无言地望著他,此时的他双眸微闭,模样像是沉思。
他是在悲伤远离的亲情吗?但他说不在意……
真的不在意吗?刹那间,她仿佛能透过他那闭起的眼险,看到本该漾著温柔的眼眸却满溢哀伤……
他是在意的吧?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能取得亲人的谅解与支持吧?不然的话,他才不会刻意准备送给妹妹的生日礼物了。
只有残酷无情的人,才做得到六亲不认。而他是个连对待花草也温柔的人,又怎么会狠绝地将亲人隔离在自己的生命之外?
这个温柔亲切的男人,原来他的过去、他的内心,隐藏了这么多的曲折!
如果他不说,她是看不透这些的。
但他却让她看见了,为什么呢?为什么……
她一直抗拒著让他探索她的内心世界,却无意间闯进他的。
这让他们更接近,不再是只有他看得到她的心,她竟然也开始慢慢懂他!
她惊觉这项事实,她涉人他的内心太多。这让她慌乱!
颜朗樵缓缓地张开眼睛,正好把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收在眼底。
“秋叶……”因为是她,所以他愿意敞开他的心,这种情绪来得没有道理,他只是很直觉想要拉近他们俩的距离,至少相近到他可以伸手抹去她眉眼间的忧郁。
她恐惧他对她的了解与关怀,所以他想反过来让她来了解他,可是为何她还是排斥呢?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够久,所以让她觉得害怕吗?但对他来说,他们像是认识了好久,她的一个微笑、一个皱眉,都可以让他敏锐地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他是很爱观察人的表情,也常因人们的表情受到感动,但她却是第一个能这么直接触动他心底最深处那柔软之地的人。
他尽量语气轻松地探问:“你还好吧?”
她怔怔地回望著他。好半晌,脑细胞才恢复作用。
原来方才在餐厅的隐隐不安是来自于她对他们关系的疑虑,她还没有心理准备接受他们快速成长的朋友关系──竟然已经到交心的地步了?
她不能再待在他身边,在还没有心理准备之前。她已经够错乱了!
“颜大哥,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的神智错乱地催促著她的脚步。她很快地提步离去,没多说一句话,没理会颜朗樵会有什么反应,就将他留在原地。
颜朗樵只能错愕又无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暗暗叹息著:是否,功亏一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