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虞我诈?”他降低语调,有些嘲弄,“伍媚,你的意思是指我的心机太重吗?”
“我没有。”伍媚摇头,努力辩解,好希望他不要误解自己的意思,“哥,我知道,这些年你保护我、关心我做了很多。”她了解陈潜做了多少努力,将她缩小在一个小小的保护圈,提供避风港湾,远离一切是非。但她长大了,她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陈潜营造的温室中,“我只是请你,能给我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利。”
“你跟我说什么都行。”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似的,陈潜古怪地看了伍媚一眼,伸手抚过她的脸颊,眼神有些悲悯,“伍媚,自你我出生,面临的一切就身不由己了,还谈什么自由选择权利?”
精神不太好,所以有些昏昏欲睡。
可以原谅的,是不是?毕竟一个正常人在被念叨了八个小时不得安睡的情况下,若还能保持亢奋的精神,那才叫反常。
没错,昨天他迟到了,即使他觉得只有那么微不足道的十分钟,但在他母亲的眼中,显然不是这么轻而易举就可以蒙混过关的。
“其仁,你的样子看起来……”汪环宇很怜悯地盯着用冷水洗面的方其仁,很想说出“惨不忍睹”四个字,但是念及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不太够意思,所以立即改了一个形容词,“嗯,有点憔悴。”
“你尽管耿直,没有关系。”冷水刺激下,神志总算清醒了些,方其仁用力抹去脸上的水珠,很体谅汪环宇现在的同情。
“我说,你不过也就二十五岁而已,皮相又生得不差,都说男人三十方显成熟魅力,方伯母何必这么担心你?”在瞅见方其仁的黑眼圈之后,汪环宇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拜托,方伯母这么大撒网地积极推销方其仁,实在让他有货物清仓处理的联想。
脑中自动浮现出方其仁头上竖一块“跳楼甩卖”的牌子,场面还真有点滑稽。
“你笑什么?”那种很欠扁的笑容,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没什么好念头。
“其仁,你说方伯母会不会是想尽早将你扫地出门,腾出一间空房来招上门女婿?”汪环宇凑近面孔,拿一种“你被抛弃了”的眼神做出结论。
“去你的!”方其仁甩手,洒了他一脸水珠。
“那你还有什么理由?”顾不得被袭击,汪环宇跟在他身后,不服气地追问。
“有。”方其仁很潇洒地丢下答案,不用回头,也知道紧随其后的汪环宇自动幻化成了尖尖耳狐狸,“但我不想告诉你。”
“你耍我?”被他摆了一道,汪环宇气得哇哇大叫,就差没恶狼扑食到他的背上狠狠撕咬一番。
“好奇心太强,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切记!”可恨始作俑者毫无愧疚之意,还摆出一副很师德的样子对他指点。
太过分了!
哼,好汉不吃眼前亏,说不过他,住嘴就是,有什么了不起?
汪环宇头仰得高高的,尽力作出毫不在乎的模样,看看,四周风光多好,林阴小道,绿树环绕,美女当前,风光美好——等等,美女?
自动倒带,往前回放,没错,正前方三十五度的树下,确实站着一名时尚女郎。
难得呀,学校女性不少,但大多是未成年的女学生,何时出现这么一个登对的美女,实在叫人大饱眼福。
“喂,其仁……”美女在笑,明眸皓齿,是在对他们打招呼吗?汪环宇挺直了腰板,不忘小小声地提醒前面那个走路目不斜视的家伙,好歹要他也注意一点形象才好。
“嗨!”
好运当头,美女主动攀谈,这样的好机会哪里去找?汪环宇正待把握机会,充分发挥个人魅力——
“你好,方其仁。”
耶耶耶?汪环宇瞪大了眼睛见美女主动和方其仁打招呼,反而对他这个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爱慕者视而不见,有点伤自尊——真的!
方其仁顺着叫声看过去,有些诧异地开口:“陈小姐?”
“其仁,你们认识?”抓紧时机咬耳朵,汪环宇好奇方其仁什么时候居然也能招来这么鲜艳的蝴蝶。
“你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我?”陈曦走过来,微笑着看了一眼汪环宇,再转向方其仁,“有空吗?”
她问话一向直接,也从不浪费时间。
“找我有事?”
“你的意思,是我一定有事情才能找你?”陈曦笑道,没有忽视他的眉心已经微微有些纠结,似乎对她的突然造访不太赞同。
“那倒不是。”方其仁直言,“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下一堂我有课。”
“不能破例?”陈曦挑眉,开玩笑似的问他。
“抱歉,原则问题。”方其仁回答,一板一眼。
听到方其仁的回答,汪环宇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他一掌将他打清醒。有没有搞错?美女当前,还谈原则问题?要是换作他汪环宇,早就一马当先身先士卒饿虎扑羊了。
原则?原则只会得罪美女,令伊人美女翻脸如书,大动肝火,拂袖离去。
亏本买卖,也只有方其仁做得出来!
“没关系。”出乎汪环宇的意料,陈曦非但没有动怒,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深,“方其仁,我可以等你。”
这句话,一语双关,只因为对象是方其仁,她相信,他能够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我不太习惯有人等我。”装作没有听懂她的话,他拒绝得更为彻底,
有些不寻常,他以为那一场相亲宴席之后,他们两人不会再有交集。
“别奢望你会把我吓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陈曦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你不习惯有人等,不要紧,我可以等你下课之后电话联系。这样子,你还有什么理由推拒?”
合情合理,他找不出任何理由反对。更何况汪环宇一直在唾弃他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抓住机会,不能有眼不识金镶玉而伤了佳人芳心。
他望进陈曦炯炯逼人的眼睛,很清楚地在里面看见其中有某种东西在闪动。
他姑且将那叫做——算计。
“好,下课。”
伍媚微笑地宣布结束课程,与学生们道别后,走出教室,路过休息室,不经意一瞥,瞧见方其仁在独自一人坐在里面,好像在看放在他膝头的书。
可是她觉得,他的心思,好像根本就没有专注在看书上。
犹豫了一会,她跨进休息室,走到方其仁身后,站了好一会,也没见他理会。
有点不对劲呢……
“方老师?”忍不住,她终于开口叫他。
“嗯?”从自己的沉思中回神,方其仁回头,看见伍媚站在他身后,怀里还抱了老高一摞的练习本。
“下课了?”他问,很自然地朝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让出来给她,合上翻了一半的书放在身侧,伸手接过她重量不轻的负担。
不经意的举止,却足以令她怦然心动。就势坐下,挨在他的身边,距离如此接近,有几分不安,又带几分激动。
“还适应吧?”方其仁倾身,将练习本放在茶柜上,拿起茶杯,转过头问伍媚,诧异地发现她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感冒了?”
“啊?没。”生怕他看出端倪,伍媚迅速地侧脸,使劲拍打自己滚烫的脸颊,懊恼不已,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
没用,真没用……
“伍媚……”
“什么?”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去,她忙着降温,又不能忽略了方其仁的问话。
“你,有被人勉强过吗?”
“唔?”好奇怪的问题,伍媚回头,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那种明知道不对劲,但又身不由己的感觉。”他再进一步解释,眉头已经皱起来。
陈曦的出现,太过突兀,她直言不讳目标是他,究竟有什么企图呢?
“方老师,你被人勉强了吗?”奇怪之后,是小心翼翼的刺探。总见他淡淡如风,不曾看过他此时眉头深锁的模样,似乎被什么解不开的疙瘩困扰。
方其仁没有答话。
唉,吃了个闭门羹。早该料到,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对人吐露心事?
“我了解那种感受的。”她的手,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的,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处处受制于人,明明不情愿甚至是厌恶的事,还要装作很乐意的样子尽力去做……”
有些不开心的记忆逐渐在脑中浮现,她低垂眼帘,声音逐渐低下去,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自由自在呢?其实,如果能在不痛快的时候放肆地宣泄出来,那该多好……”
渐渐地,已经快要陷入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耳边忽然传来窗外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的洪亮口号,她才惊觉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泄露了太多。
猛地抬起头,对上方其仁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有些惊慌失措。
“我、我只是有感而发……”他应该没有太在意她的话吧?毕竟,在她的印象中,他不属于善于倾听的那一类人选。
“见解很深刻。”方其仁点头,拿起他放在一边的书。
伍媚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很感激他的注意力又被那本书吸引了过去,没有再对她追问。
“方老师,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急于找到一个脱身的借口,她抱起茶柜上的练习本准备逃跑,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是多么迫不及待。
“好。”方其仁连眼也没有抬,径直答话。
得到回答,伍媚站起身,片刻不敢停留,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奔出了休息室,
“啪!”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其仁用力合上书,转过脸,隔着窗户,注视伍媚。
因为急于离去,步伐太快,微跛的左腿成了她的负累,以致她的脚步开始踉跄起来,她也顾不得。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