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洛晨指了指床上睡得正香的洛夜,对南昊绯雪比划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南昊绯雪缩了缩脖子,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洛晨小声地吩咐了侍女照顾好洛夜后,拉着南昊绯雪来到隔间的书斋。
“小夜真讨厌,”南昊绯雪不满地嘀咕,“人家这么高兴地来看他,他居然睡得像猪似的。”
“他刚刚大哭了一场,现在想是累了。”洛晨话锋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南昊绯雪,严肃地道,“绯雪,你实话告诉我,小夜当时是不是跟一个男人走的。”
“呃……”南昊绯雪心虚地避开洛晨的目光,“是、是呀,我好象……没说过不是吧。”
“那个男人死了。”
“什么?”南昊绯雪倒抽了一口气,失声叫道,“不能!西翮凌他怎么会……”她呆了一下,低声道,“难怪小夜会哭。”
洛晨心烦意乱地叹了一口气:“小夜他怎么这么荒唐?怎么……怎么会和一个男人纠缠不清?”他像是在对南昊绯雪说,又像是在对自己,“两个男人在一起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是的,被神所禁忌的恋情,爱得伤痕累累,爱得鲜血淋淋,依然是一幕绝望的傀儡戏。戏终了,人散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那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就一定有好结果吗?”出乎意料,南昊绯雪难得的认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原本就不是我们所能够控制得了。聚或散,离或和,谁预料得到?男人也好,女人也好,老天爷对每个人都一样对待的。”
洛晨复杂的眼光扫过南昊绯雪,缓缓地道:“绯雪,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
“也许我真的不明白,可是,”南昊绯雪凑近洛晨,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我发现一件事,晨,你好象有点变了。”
“是吗?”洛晨竭力想用平静的语调掩盖内心的不安,“我哪里变了?”
“哪里变了?”南昊绯雪歪着脑袋,努力地思索着,“以前的晨对待任何事情都不在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很冷静,冷静得几乎不近人情。可是,现在,你的眼睛里多了一点点不一样的感情。”
“什么……感情?”
“嗯,你看,眼睛里像是遮了一层雾,一层透明的雾。”南昊绯雪出神地凝视着洛晨的眼睛:“晨,你是不是在牵挂着什么呢?”
“牵挂什么?我什么都不牵挂。”洛晨茫然地道。
原来,这就是牵挂。
像一把锁压在心头,沉甸甸的,压得他无法喘息。
像有千根丝缠在身上,软绵绵的,缠得他无法动弹。
有人在他的骨头上刻下了一句咒语,想留下,不敢,不愿;想抹去,不舍,不能。夜深人静时,反反复复地想着,念着,又反反复复地怕着,怨着。
告诉他,这样的徘徊是什么?这样的迷惘是什么?
原来,这就是牵挂。
*****
贺阳殿上的那盏长明灯暗了一下,又亮了。
“调集兵力布到西方边境。”南昊离云傲然高坐在銮台上,俯视着群臣,“修书一封送给白虎王西翮冽,让他交出东御司华,否则我就出兵攻打白虎。”
“陛下不可。”井宿长老诚惶诚恐,“在这太平盛事轻言战事乃不详之兆,陛下三思啊。”
“朱雀现在拥有东、南两国之力,要制住白虎也未尝不可。”南昊离云冷冷地道,“井宿长老,照我说的话去做。”
南昊离云挥退了众臣,独独留下了黎羽宓兰。
“你干的好事哪。”南昊离云森然望着宓兰。
黎羽宓兰脸色发白,情不止禁地捂住了心口。
“如果不是你多事叫来了洛晨,我早已经杀了东御司华了。”南昊离云越想越恼。
“别……别杀我!”黎羽宓兰尖叫。
南昊离云脸上忽阴忽晴,沉默了片刻:“算了,看在你是黎羽氏的份上,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以后你最好安份点。”
黎羽宓兰如蒙大赦,忙不急迭地退出,临出殿门时,迎面撞上南昊绯雪。
“她见鬼啦。”南昊绯雪不解地看着黎羽宓兰慌慌张张地离去。
南昊离云看见南昊绯雪,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今天已经很晚了,有什么是明天再说吧。”
“我才没工夫跟你磨性子。”南昊绯雪不悦,“我问你,你突然把晨找回来,还让他住在你的后宫,你到底又要玩什么花样?”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吗?”南昊离云沉稳地端坐在銮台上,不动声色地道。
南昊绯雪却不说话,只是用异样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南昊离云,渐渐地,她敛起了漫不经心的表情,目光变得像冰刃般锐利:“本来是来问这件事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她走近南昊离云,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南昊离云静静地与南昊绯雪对视了许久。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不是南昊离云。他就算再当十年的朱雀王也不会有你这种气魄。”
“呵呵。”南昊离云轻笑:“真是聪明的孩子,你说得没错,这个身体是南昊离云的,但意识却是我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南昊绯雪沉声喝问。
“我的名字叫南昊炎雷。作为朱雀的子孙,你应该知道我吧。”
“南昊炎雷?”南昊绯雪的心头一震。
南昊炎雷是千年之前朱雀国的一位君王,在朱雀的史记上赫赫有名。既是在他在位期间,朱雀国吞并了青龙国,一跃成为天下之霸。但是,青龙灭亡之后的第三年,南昊炎雷便过世了,在位仅七年,成为朱雀国一时辉煌而短暂的传奇。
“哇!”南昊绯雪回过神来,紧张地向后跳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指着南昊离云,哦,不,是南昊炎雷,结结巴巴地道,“那你……岂不是……岂不是……鬼?”
“鬼?”南昊炎雷自嘲似地笑了一声,涩涩地道,“也可以这么说吧。我的魂魄在朱雀神殿中沉睡了一千年,为的是等着一个人,现在,终于等到他了。做人也好,做鬼也好,我都不在乎。”
“等一个人?”南昊绯雪疑惑地摇了摇头,突然大叫一声,“是晨!”
“你怎么知道?”南昊炎雷的语气很是激动。
南昊绯雪甚为得意:“从你想到东御司华,自然就会想到晨了。”
“是的……悠,我的悠”,南昊炎雷的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柔情,“这一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他。”
南昊绯雪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打了一个冷战,瞪着南昊炎雷:“你……你对晨心怀不轨?”
“什么心怀不轨?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他。”
南昊绯雪大怒:“我不许!就算你是南昊炎雷,我也不许臭男人欺负晨!”
“不许?”南昊炎雷冷笑,“你凭什么?”
南昊绯雪怔了半晌,眼珠子一转诡异地笑了:“嘿嘿,我很快就会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
“讨厌,小鬼,不要一天到晚跟着我!”
“公主殿下,你一直来找洛晨,洛夜,让人看到了,会说您有失身份。”
“谁敢说?我掐死他!”
“公主殿下,您不要这么粗鲁。”
“罗唆!”
南昊绯雪和南昊修玉吵吵囔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渐渐地近了。洛晨和洛夜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南昊绯雪果然扬长而入,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南昊修玉。
“呵呵呵”,南昊绯雪笑得甚是开心,看了看洛夜,又看了看洛晨,“今天我来告诉大家一件天大的喜事。”
“什么事?”"洛夜懒洋洋地问。
南昊绯雪的脸上现出妩媚的神情,坐到洛晨身边,娇滴滴地道:“我决定要嫁给晨了……呵呵……”
“什么?”南昊修玉气急败坏,差点跳了起来:“你好不容易跟洛夜撇清了关系,现在又想要嫁给那种人?”
“"什么‘那种人’?”洛夜气冲冲地道,“南昊修玉,我警告你,说话客气一点。”
南昊修玉用嫉妒的眼光扫了洛晨一眼,不屑地道:“我说错了吗?像他那种百无一用的人怎么配的上绯雪公主?”
“再怎么也比你强。”洛夜不甘示弱,“你除了一天到晚缠着绯雪,还会什么?”
南昊修玉涨红了脸:“洛夜,你再胡说八道,别怪我不可气。”
“唉,为什么他们两个一见面就吵个不停呢?”南昊绯雪摇了摇头,转身笑咪咪地搂住洛晨的脖子,“不管他们了。来,晨,我们先来培养一下感情。”
洛晨又好气又好笑,拍掉南昊绯雪的手:“绯雪,不要这么淘气。”
洛夜丢下南昊修玉不理会,走过来一把抱住南昊绯雪的衣领,将她从洛晨身上扯下来:“小丫头,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哪有搞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南昊绯雪理直气壮:“你都已经扔下我跟别人了。还不许我在找一个吗?”
洛夜的表情僵住了,紧紧咬住发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怎么了?”南昊绯雪的小脸垮了下来,“我又说错什么了?”
“没事,没事。”洛晨轻轻拍着她的头,安慰道,“他最近一直很消沉,不干你的事。”
“绯雪公主,”南昊修玉不甘被冷落在一旁,铁青着脸问道,“你到底为什么突然想嫁给洛晨?”
“噢,好处很多。一来可以有借口护着晨,二来可以看到长老们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三来嘛……”南昊绯雪狡黠地瞥了南昊修玉一眼,笑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可以逗逗你玩。”
洛晨带着宠溺的眼神笑看着南昊绯雪,丝毫没发现他身后的柳芙音惨白的脸色和幽怨的眼神。
*****
洛晨斜斜地倚着朱木扶槛,凝神地望着夜空。
夜凉如水,几点流星零落,缀着如钩的一弯残月,流着凄凄冷冷的淡光。微微的晚风,沾着白露的湿气,拂过槛外的兰草,沙沙而响,轻得像是闺中少女的叹息。
洛晨无意识地将一绺发丝绕在指上,搅弄着,不知不觉间,发丝纠缠在一起,打成了一个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今夜很冷,丝丝的寒气从肌肤渗入,一直到骨髓,甚至更深的地方。
很冷。
如果东御司华在他身边的话,是不是会取来一袭长衣为他披上呢?就像,他们俩一起住在那片梅林里的时候,然后,东御司华回远远地坐在树下,静静地听他抚琴。那个时候的月色比今夜的更清、更明、更温暖。
物非人亦非,想起来,仿佛近得就在昨日,又仿佛遥远得是在隔世。
有人悄悄地走近他的身后,洛晨蓦然回首。
“这么迟了,我过来看看你睡了没有。”南昊炎雷立在洛晨身后,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洛晨垂下了眼帘,无语。
南昊炎雷痴痴地看着洛晨,情不自禁地唤道:“悠……”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洛晨脸色变了。他猜测得果然没有错,眼前的人已不是南昊离云了。那么,会是谁呢?有是和黎羽悠有关吗?
“你忘了,也难怪,你自然是不记的得了,可我却忘不了。”南昊炎雷的语气难掩淡淡的失落,“那时,我是朱雀的国王,你是朱雀的祭司长,我记得我们在一起一直都很快乐的,直到东御司华依仗霸势强占了你……”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洛晨语气急促地打断了南昊炎雷的话。
“我一直都很后悔,我得到了青龙王国,我娶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可是我一点都不觉的得幸福。我用余下的寿命作为交换,向北方玄武神求得移魂之术,就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我……”
“够了,我说我不想听。”洛晨捂住了耳朵,返身想走。
“对不起,悠,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为难的,”南昊炎雷惶然不已,牵住洛晨的衣袖想留住他。
难堪的静默中,洛晨抱着头一直不看南昊炎雷。
“我叫南昊炎雷。”南昊炎雷低声道:“我希望你起码能知道我的名字……南昊炎雷。”
“我知道了。”洛晨挣脱了南昊炎雷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南昊炎雷用眷恋的目光送着洛晨离去,喃喃地自语:“我的时间并不多,可是,悠,你放心,我会杀了东御司华,我决不会让他再伤害到你。”
*****
半帘风月淡,一豆孤灯暗。
残烛微泣,艳红的烛泪沿着琥珀烛台慢慢淌下,血的颜色,泪的形状,火的温度,落到檀香案上,淡了,散了,冷了。
沏一盏玫瑰香片,水染上了玫瑰的色泽,散发着玫瑰的芳香,连袅袅的水雾亦是淡淡的绯红。
洛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不再喜欢饮茶了。因为,茶很苦,苦得他咽不下去。
默默地凝视琉璃盏中的玫瑰雾,那艳丽的红让他想起了血的颜色。那是东御司华的血吗?止住了吗?还是,已经流尽了?
刹那时,惶然地发觉,不停不休的地缠绕在心中的那个人竟是东御司华。
在想着东御司华吗?是的。
洛晨觉得自己是个跟奇怪的人。与东御司华朝夕相处时,总是在逃避,逃避他的凝望,逃避他的身影。现在,离开了东御司华,却又像中了邪似的想他。
那一树的白梅已经落尽了,那一潭的青莲也已经凋谢了。不是牵挂那白梅,也不是牵挂那青莲。牵挂的,是曾经陪他一起看花的人。
思念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像一杯茶。茶是苦的,在舌间回味着,久了,有一些隐隐的香。可是,香终掩不住苦,正如,思念的痛浓于甜。
东御司华现在在做什么呢?也像他想着东御司华着般想着他吗?应该是吧。不,不是,东御司华想他会想得更深,更狂,更执着。因为,东御司华曾经告诉他,他是东御司华最爱的人。
“最爱”的定义是什么呢?拥有这样的感情,是无奈?是幸福?或者兼有?
也许自己社一个自私的人吧,洛晨郁郁不安地想。自私地不想放弃又不愿接受这种被爱的感觉。
爱,或者,不爱,是他能够选择的吗?洛晨怅然轻叹。
“洛晨……洛晨……”有个轻柔的声音在叫他。
“玫瑰露已经凉了,要不要给你再沏一盏新的。”柳芙音的语调听上去软软的,却有一丝颤抖。
“不用了。”
洛晨茫然地端起琉璃盏,缓缓地啜着玫瑰露。尝不出是什么味道,鲜明的,只是那绯红的颜色。
烛泪已枯,灯快要灭了吧。否则,为什么眼前会这么暗呢?
洛晨手一软,琉璃盏从手中滑落,"噌"地一声,掉在地上,裂成千百晶莹剔透的碎片。他沉沉地闭上眼睛,无力地倒下。
一双纤美的手伸过,及时地扶住了洛晨。
“你是属于我的。”柳芙音温柔地将洛晨抱在怀里,眼睛中闪着异样的光彩,“我不会让你娶别的女人,绝对不会。”
洛晨昏迷着,没有一点反应。
*****
白虎宫。扬风阕。
左丞相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启禀陛下,东御司华已于两个时辰前不辞而别。微臣是否带一队人马将他追回来?”
“追什么?”西翮冽漫不经心的地道,“走了算了。正好,你替我回书一封给朱雀王,告诉他东御司华已不在我这里了,叫他不用那么大动干戈了。”
“是。”
祭司长待左丞相退出后,看着西翮冽道:“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好心地出手救了青龙王。”
西翮冽阴阴一笑:“青龙要是不存在了,就少了一股可以牵制朱雀的力量。朱雀的实力原本就在诸国之上。现在,南昊炎雷有了日魂剑,更是如虎添翼,我可不想看他再猖狂下去了。呵呵……让青龙与朱雀先斗一斗,我们就在旁边等着看戏好了。”
祭司长呆了呆,叹了一口气:“果然这才像你。我原以为你是为了洛夜的缘故。”
“为了洛夜?”西翮冽“嗤”的一声,“我可不会像凌那么傻。”
“你……不是喜欢洛夜吗?”
“喜欢。”西翮冽慢慢悠悠地道:“只要是凌想得到的东西,我都喜欢。”
*****
荒郊野外,夜深人静,一辆马车在暗淡的星光下急弛着。
崎岖不平的小路将车身震得颤颤抖抖的,柳芙音的心也跟着在颤抖。带着洛晨从朱雀宫里逃出来了,她没有想过,能逃多久呢?可是,绝对不能回头了。她喜欢洛晨,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欢他,没有人能够把洛晨从她身边抢走,就算是绯雪公主也不行。只要洛晨能陪着她,什么都无所谓了。
柳芙音一咬牙,抖手一记鞭子重重地甩在马背上:"驾!"
一抹白影无声无息地掠过车顶。
“咴咴咴”,两匹拉车的骏马发出了一阵惊鸣。
柳芙音大惊,连忙按紧缰绳,勒住了马。
一位白衣飘飘的少年悠然立在车前,秀丽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好了,我从朱雀宫门外一直跟到这里,已经够远了。你不用再走了,把洛晨交给我吧。”
“什么人?”"柳芙音娇叱,劈手挥出一记火光。
白影一闪,火光击在空地上,烧焦了一片艾草,却不见了少年的身形。
柳芙音正惊疑间,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猛回头,迎上了一双闪着异光的蓝色瞳眸,像迷离的网,笼住了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