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一哭了,心碎的离开了医院,我的眼睛也湿了……
◆◆◆
是不是从来不知感激的人,最后就会像他现在一样?
早上起床吃早餐,看着粒粒晶莹剔透、净圆如珍珠的米粒,及像往常一样总等着他一起用餐的爷爷,还有静静站在一旁,一脸笑容为他添饭的佣人……他的心突然感到一阵疼痛。
他之前从来没有对这些事情心存感激。
可是,如今他已无法确定明天是否也会有和今天一样幸福的早晨。
他会不会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
怀着对死亡早有准备的心思活着,他只觉得好怕,生怕一闭上眼,以后就再也睁不开。
他还能活多久?他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神仙都好,到底哪里供奉着能救他的神?
警觉生命的逝去,他想要抓住些什么。
他祈求,他如果能像今天这样,天天都像现在这样,能和爱他的人、他爱的人在一起,他再也别无所求。
「翔一呀,你怎么不吃呢?稀饭都凉了。」宫仁贵夹了块菜脯蛋给他。
以前他最讨厌吃这些东西,可是如今却感到满嘴都是幸福的滋味。
他伤心的低首猛吃,每嚼一口,便有某种感触袭上心头。
「嘿,难得你今天肯陪爷爷吃稀饭。」宫仁贵高兴的拍拍他的脑袋。「你这几天是怎么了,净挑些你平常不喜欢的菜吃?」
翔一抖着下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稀饭吞进肚,才扬起笑容。
「原来稀饭这么好吃,菜脯蛋的滋味这么有意思。」他满怀感激。
「喔──」宫仁贵和佣人都惊讶的笑了起来。
「再添一碗。」他将空碗拿给佣人,下巴又忍不住的轻颤。
「我也一碗。」宫仁贵也赶紧转开头。翔一含泪的眼睛让他隐隐感到不忍,于是他马上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翔一不再说话,心里想着,上帝,只要能再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发誓,他一定做到他发誓的每一件事。
佣人察觉到用餐的气氛是如此的温馨而又沉重,于是退了下去。
宫仁贵逮着了机会,问道:「你什么时候结婚呀?翔一。」
他没把宫仁贵的话听进耳。
他正担忧烦恼着,要不要让远在国外的父母知道这件事,他会不会等不及见他们最后一面?
可是想想,他又何忍破坏他们游玩的兴致?
他们回来后得知真相的表情,他又如何面对?
「唉!」
「你叹什么气?」宫仁贵马上睁圆了眼。
「啊?」他赶紧抬头。
「你也该结婚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爸爸已经……」宫仁贵突然停住话,看着他。「我忘了他那时几岁了。」老人家记性不太好。
翔一笑了出来。
「反正你该结婚了。」宫仁贵立刻又板起面孔。
「明白。」
咦,他还真的转性了,竟然没有跟他唱反调!宫仁贵暗暗惊喜的看着他。
「你有没有合适的对象?」
翔一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温柔的倩影。
那时,他抱着她,深深感受她为他流泪的悸动……
「爷爷,你怎么忽然问这个?」他岔开了话题。
他没有办法回答有或是没有,有谁愿意嫁一个将死的人,尤其对方又是熟悉他病情的主治大夫?
「我急呀!」宫仁贵生气的放下碗筷,只要一提起抱曾孙,他就一脸迫不及待。「难道要等到我两腿一伸,你才带你儿子来坟前看我?」
「不,不会的。」他一惊,脸色有些发白。
「不会?」宫仁贵凑近他,要他看清楚。「你知道爷爷几岁了?」
翔一倒抽了口气,惊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可怕,惊觉自己以前是如何的让爷爷操心、生气。
「爷爷的腰一天比一天弯,」宫仁贵沉重的看着他。「你难道都没发现?」
翔一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穿,痛苦的狂跳着。
「爷爷总是担心,怕眼前忽然一黑,往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他叫了起来,惊得再也坐不住。「不要说了,爷爷,求求你,你会长命百岁的。」
「但愿如此。」
「爷爷,你会儿孙满堂,你不会这么早走的。」
「嗯。」很好、很好!宫仁贵在心中大笑。
翔一这才惊觉,他若走了,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发现,失去了健康之后,财富变得没有意义,他最想留住的是他的亲情和家人。
他惊惶不已,难道他就这么走,什么都没有留下?因为他无法面对他们伤心的脸,所以一直不敢开口,可是,如果他有孩子的话……
他整张脸亮了起来。
这样在他死了之后,他们就不会那么伤心难过了,有孩子做他们的支撑,延续他对他们未完的爱。
他突然一脸感动,笑了起来。
对呀,这是个好方法!
原来上帝并不是那么残酷,生命有终止,就有延续。
对!他该结婚了。
他高兴地紧搂住宫仁贵。
在他最绝望的时候,还是家人陪他渡过难关。
「爷爷,我会结婚的。」他高兴的大叫。
宫仁贵吃惊的瞪大眼,头一次见翔一说要结婚说得这么高兴。
「我会结婚的!」哈哈哈!他再也不怕死了。
他原本怕眼前一黑,腿一伸,怕莫名其妙的前往另一个世界,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用怕了,因为他找到了希望!
「我要结婚。」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等他痛定思痛,想主动出击时,这才惊觉以前的自己是多么幸福。以前他能放心地爱人时,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个能让他开口大声说喜欢的女人结婚?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资格?
可是当想结婚的意念成形时,谁也阻挠不了他。
他想结婚!
看来看去,只有纪大夫最适合。
对,只有找她,她最了解他的处境,最了解他的苦痛,而且,她是唯一能让他放心地把遗产交给她的人,至少她不是为了钱接近他,也不会为了钱接近他。
可是他该怎么做呢?该怎么教她答应?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去找她再说。
◆◆◆
来到候诊室门外,他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冲进去,反而坐在长椅上思考、等待。
她会不会答应?她若不答应,他该怎么说服她?
种种的思虑令他焦躁难安。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急于完成某件事,在乎得令他坐立不安。
她会不会笑他?该不会以为他病疯了吧?
啊,别想了,他愈想愈呼吸困难,愈是坐不住。
他低头找寻口袋里的香烟,忽然惊愕的捏了捏口袋,眼睛瞪得极大。
这才想起自从知道了生病之后,他就再也没抽过烟了。
想不到他连烟都戒了。
以前他多努力地想要把握戒掉,却总是不能成功。爷爷不知为了这件事痛骂了他多少次,他依然故我,可是现在,他却在不知不觉中把烟忘记了?
啊……他捂着额头站了起来,走来走去,完全没注意到周遭投来的异样眼光。
某种感觉呼之欲出,一时之间他却无法抓住。
那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是一种令人惊喜、无法言喻的感觉,很想见到……对,他眼睛一亮。
他很想见到她,很想感谢她!
他的心被感动涨得满满的。
「宫先生。」护士朝他露出微笑,请他进诊间。
「谢谢。」
见到他,薇柔亲切的向他问候,「你还好吗?」
他瘦了好多。
翔一摘下太阳眼镜,完全不介意让她看见他红肿的眼睛。
只有医生才能看到他的脆弱。
她一脸不忍,心感到微微抽痛,可是她还是冷静下来。
「坐。」
他一直盯着她,握紧了拳头,要自己下定决心。
「坐呀。」她看他似乎又要发作,已有心理准备。
突然他跪了下来,把她吓一跳。
「请你嫁给我!」他大喊。
「啊?」薇柔吓得差点晕过去。
他……他说什么?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
「请你嫁给我。」他勇敢的再说一次,向她求婚。
「你……」她震惊的望着他。
作梦也没有想到他会朝她跪下来,请她嫁给他。
「你怎么……」她觉得好像在作梦。
她梦想了千万次她嫁给他的情景,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是在医院里向她求婚,而且没有鲜花、钻戒。
可是他一脸诚恳……她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怎么会……」她小心的控制住声调,不让语气泄漏出情绪。「你怎么会想向我求婚呢?」可是她好高兴,他该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他满是苦痛的告诉她,他不能不孝地就这么离开人世。
他至少要留下点什么,而孩子能带给他爷爷和父母活下去的勇气。
而她又是医生,知道能怀三胞胎的方法。
她愈听,眼睛瞪得愈大,感到不可思议。
如果这世上有什么「超级混蛋」的头衔,大概非他莫属。
「你这个混蛋!」她大吼,真是气死人了。
他向她求婚,竟然是因为她知道能怀三胞胎的方法?可恶,她要宰了他!
「我知道我不对。」他惭愧的低下头,可是他已没有别的方法可想了。
薇柔气呼呼的扠着腰,想拿什么往他头上砸!真……真会把她气死。
「可是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我。」不是为了钱,而是真心对待他。
啊!她气得快发疯。原来对他来说她是这么便利,有就好。
「你别生气……」他看她气冲冲的模样,觉得真对不起她。
「我怎能不生气?」她又吼。
真教她痛心呀,翔一!
「我也是不得已的。」他痛苦的直摇头。
什么?他向她求婚只是因为不得已?
「只有妳最了解我的病情。」
如果她是男的呢?
「只有妳才能教我放心。」
如果她是个欧巴桑呢?
「请你答应。」
「哼!」
「请你考虑,我除了快死了之外,其他条件都不错。」
她突然泄气的垂下肩膀。
「唉──你呀!」她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同情他。
她心中感慨万千,把翔一整成这样,她于心何忍?
「我不能答应。」
「我求妳!」
他以重金诱惑,除了给爷爷、父母的那一份绝不能动之外,他名下的许多不动产全都给她。
至于生机饮食连锁店,他父母还年轻,撑到小孩子长大绝没有问题,只要她同意,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只求她答应嫁给他。
薇柔一脸哀伤的看着他。
「钱是买不到某些东西的,翔一。」她头一次轻唤他的名字。
「我知道……」他也一脸哀伤。
他沉痛的闭上眼眸问自己,为什么这些很早就知道的道理,得等到亲自尝到那种滋味之后,才猛然觉悟?
「我是不可能答应的。」
她该不该生气?他可以忘了青梅竹马的约定,向另一个女人求婚,她……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请你答应!请你答应吧!」他恳切的直嚷。
「不,」她下定决心。「这世上还有爱你的女人。」他得仔细想想,努力地把那些遗忘的过去找回来。
「我不要!」那些爱他钱的女人有什么好的?
她瞪大眼睛。他连回想一下和她的过去都不愿意?
「你……」她气闷。
「我只要妳。」
薇柔心中一震。
「妳比那些女人好太多了。」
什么?她差点气得昏厥。
这家伙,她真的会被他气死,他什么都不好比,偏偏拿她跟那种女人比?
「求求妳!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爱,也没有资格爱人,可是在相守的这段时日里,我会当个好丈夫的。」他发誓。
尽管时日无多,他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撒手人寰,可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绝不会让他的家人受委屈的。
他的话令人感动,深深切切的勾动她的心。
可是他爱的是另一个女人啊,虽说那人还是她。
而且她只是刚好是他的医生,她怎能答应?
「唉……」她扼腕地一叹。
「你同意吗?」他急切的问。
她蹙眉思索的模样给了他希望。
「我们可以先交往看看。」他希望能速战速决。
看着他诚恳的模样,一直长跪不起,让她的心中对他的不满与嗔怪一点一滴的融化。
她是爱他的,她何不就此答应?
可是如果她没和宫爷爷设计这一切,他是不是仍是那个浪荡的少年郎?这样他还能让她托付终身吗?
啊,她怎么又心软了?她责怪自己。
「也许……」她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爱你的人,并不在你交往的那些女人当中,而是更早以前。」
「喔?」他蹙着眉思索。「是大学时?还是高中时?还是更早的国中时代?」
「都不是!」她气得嚷道。这只猪!
「都不是?」这可难倒他了。
有哪个人的学生时代不是一段青涩的岁月,有这么一个肯真心为他付出,而且还为他流泪的女孩吗?好像没有。
他直接这么告诉她。
「你……」她气坏了。
「真心对我好的就只有你。」他诚挚的说。
那一天她为他真心掉泪,让他觉得他把一切都送给她都行。
这真是教她想气也难,想不气也难。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
可是他重新对她展开追求不好吗?她又问自己。
「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等我走了之后,你随时可以找个更好的男人结婚,我给你的你统统都拿走没关系,但唯一的条件请你一定要留下我们的孩子。」
「你这么有把握,我们一定能生出孩子?」她眼中冒火。
「我有把握!」怎么可能没有把握?别的不行,他这方面最行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又故意吓他。
翔一一惊,咽了口口水。这么短是多短?
可是他不能丧志。
「我会努力。」
他的话让她脸红心跳,别开脸不敢看他。
「你能答应我考虑考虑吗?」话虽这么说,但他已经下定决心非缠到她答应不可。
「也许我会把你的孩子抱走喔。」她吓唬他。「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行事只顾前不顾后的家伙。
「千万不要!」他捂着胸口道。「我什么都给你,能拿的你都拿去了,就只剩下孩子。毕竟我是为了孩子才跟你结婚的,别忘了!」
「你这个家伙!」她不禁咬牙切齿。
这家伙分明是居心不良,色胚一个!
「我错看你了。」还以为他是真的诚心要跟她交往看看呢!可恶!「早知道到了七岁还会尿床的男生,长大了不会是个好东西,我根本不必考虑。」
「你知道我到了七岁还会尿床?」他惊得叫了起来。爷爷怎么连这种事也跟她说?
哼,那时他家院子里的竹竿上挂了满满的「地图」,全世界都知道。
「可是我早已经不尿床了呀!」他不懂,这跟他打算成为好男人有什么关系?
翔一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医生,只是奇怪她怎么声音愈拔愈高。
她双臂环胸走近他,睁圆了眼。
「你的小柔呢?」
「我的小柔?」哎哟,爷爷,你可把我害惨了!
「是呀,你的小柔!」她一脸发狠。
想不出来,就休想她这辈子会教他如意。
「小柔……小柔……」他脸上满是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