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这种洗澡方式比较省力,不需要自己动手,闭住气就行了。
溪水干净纯澈,我一直睁着眼睛看岸上扭曲变形的树木花草,冷不防地,楚逍一张俊脸出现在视野正中,透过水波看到一丝惊诧在他眼底闪过,然后,他做了一个古怪至极的鬼脸,害得我一口气没憋住,笑声还没冲破喉咙便被漫灌入口鼻的水堵了回去,我手忙脚乱地起身,趴在岸边咳得满眼是泪,杀人的心都有,楚逍那混帐一脸关切地凑了上来,一手轻拍我的背部,道:「烟澜,洗澡的话,我帮你。」
报复!这家伙绝对是报复我昨晚想吃他的事!
我一脸戒备地躲开他,顺手从身下摸了块石头准备乘他不备砸过去,谁想到楚逍拍拍衣摆,在水边坐了下来,一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无奈,只好拧拧头发,上岸。
楚逍放肆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扫在我身上,任我脸皮再厚也被他扫得浑身不自在,一把捞起地上的衣服往身上套,突然身侧过来一只手按住我的腕子,耳边响起低沉优雅的声音:「身上还没擦干,小心风寒。」
说完,很缺德地在我颈边吹了口气,我一哆嗦,鸡皮疙瘩一片连着一片,楚逍轻笑一声,双臂从后面环了上来,细密的吻落在耳边,低喃道:「烟澜,如果有一天我伤了你,你会不会离开我?」
我心里一紧,叹了口气:「不管离不离开,你总得先让我穿上衣服。」
他衣衫整齐我一丝不挂,商议什么悲欢离合的实在太煞风景。
楚逍拿帕子擦净我身上的水,一件一件地帮我着装,俊美端丽的面容不带一点笑意,薄薄的嘴唇微抿着,我伸手轻抚他的眉心,道:「我以为你不会,楚逍。」
楚逍愕然抬头,问:「为什么?」
我摇摇头,系好衣带,双臂环上楚逍的颈项,柔声道:「若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怪我看走了眼。」
无数次惨痛教训让我明白,对付楚逍,怀柔胜过强取,耍赖好过硬来。
果然,楚逍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手探上我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没发烧呀……」
我咬牙,强忍住想一掌拍死他的冲动,绽开一个笑容。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楚逍,你给我等着。
人是不能乱发善心的,特别是向来与人为难的诸如我者流,妄动一念之仁绝对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我与楚逍磨磨蹭蹭晃悠到小木屋前时,发现了一件让人跳脚的事:昨夜还虚弱得轻喘连连的某人,居然卷了我们的包袱行囊马匹,不知所踪。
我僵在原地,突然很佩服许江的胆量,江湖上一向只有我坑人不见人坑我,想不到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岭南许江,也开始做起过河拆桥的买卖。
灰堆已冷透了,显然许江是在夜里离开的,我与楚逍面面相觑——除了身上的衣服,我们没有任何可以换钱的东西,到金陵还有两日路程,若不想讨饭过去,就只有拦路抢劫了。
说起来我虽然恶名在外,但是为难良民的事情还是不做的,我不怀好意地看了楚逍两眼,道:「不如把你卖给宁华公主当面首……」
楚逍一双凤目光华流转,唇角勾起一弯浅笑,在我戒备的眼神中慢慢靠过来,一手揽过我的肩膀,低下头,恶狠狠地咬在我脖子上。
***
傍晚时分,我们到了梅兴镇,腿酸脚软,话都懒得多说半句,我拉着楚逍在市集上穿来穿去,瞅见前面百味楼的招牌,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店小二看见我们,立时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我带着楚逍上了二楼,挑了个临街的雅间进去,百味楼老板财大气粗,被人讹上一顿白食也无妨,更何况她还是我的红颜知己,想来也不会因为我没钱付帐而拎着菜刀追砍。
赶了一天路,我饿得前腔贴后背,百味楼上菜一向快,只是他上得再快也比不上两条饿狼吃得快,当我和楚逍为了最后一块板鸭而大打出手时,吓得脸色发白的店小二飞快地抬了烤全猪上来,油光光地墩在桌上,立时化干戈为玉帛,我与楚逍相视一笑,前嫌尽释,不约而同地放下那块鸭子,转移阵地。
肥润香酥,外焦里嫩,幼年小猪肚子里填着各种果子,香气扑鼻,我吃得满嘴流油,眼角余光看到楚逍动了两筷子尝尝味道便停在一边品茶,优雅自如,仿佛方才与我一番明争暗斗纯粹只是图个好玩。
当然也不排除饿急了的可能,我挑起一边的眉毛,满怀同情地看着他,楚大岛主恐怕这一辈子都没尝过饿肚子的滋味,自打跟我一起,便开始衰运连连,让我时时感到纳闷:明明是我被吃得死脱,为什么我竟会觉得楚逍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楚逍不动声色地续了杯茶,将杯子推到我面前,杯沿上唇迹未干,勾引意图无需言表,我心里一阵热流涌上,这死小子,饱暖思淫欲,闲暇起色心。
我又把视线调回烤猪身上,这东西虽然长得不如楚逍中看,好歹能让我吃得尽兴,不像对面那个,硌牙得紧,我就算把满口牙都崩飞了,也不见得吃下一嘴半嘴去。
楚道勾引未遂,又见我吃相凶恶万状,便云淡风清地丢过来一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我咬断一根肋条,筷子划过猪颈,内力一吐,碗大的一颗猪头朝他飞了过去:「与你配对!」
楚逍微微一笑,抄起筷子迎风一点,那枚猪头调转了方向,带着呼呼风声朝我飞来,我侧身躲过,只听「砰」地一声,身后的屏风中了一击,颤巍巍地朝侧间倒去。
我擦擦嘴唇站起身来,转身看着侧间被突然倒下的屏风惊得措手不及的人,点头一笑,道:「又见面了,许江。」
那个斜靠在窗边脸色苍白神情黯然的人,不是许江是谁?
冤家路窄,他的运气实在太差。
许江轻咬着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了平静,冷冷地看着我,倒是他旁边那位,不悦地瞪了我一眼,手腕一抖,几点寒星扑面而来,我回手抄起竹筷,分光捉影,把那几根细针搛在脸前,凑到鼻端嗅了嗅,道:「断香,阁下是唐门中人?」
断香这东西,虽说是毒,却不致命,只是让人鼻舌失灵,不辨香臭,山珍海味也如同嚼蜡,在我看来,实在是比化骨水穿肠散更来得阴毒。
那人二十几岁的年纪,白净净一张面皮,神情十分倨傲,冷哼了一声,一副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死样子,眉宇间傲气十足,总之一句话,欠打。
我也不跟他罗嗦了,双掌齐出,朝他胸腹招呼了过去。
唐门弟子,武功远远不如他们用毒的本身来得精妙,尤其是近身相搏,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去。
顷刻之间,华丽精致的雅室桌翻椅倒,百招过后,那人被我一掌拍上胸口,朝后面屏风飞了过去,眼看着又撞翻了一侧的屏风,我摇头,单用屏风隔开雅室,打起架来便会不由自主地殃及旁人,真是不方便到了极点,百味楼的老板真应该反省。
许江脸色更显苍白,低唤了声「唐影!」便伸手要扶起那人,却被一把推开,唐家小子唇角挂下一缕血丝,眼中尽是怨毒,斥道:「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叛徒!」
许江两条眉毛拧了起来,高高地扬起手来,重重地挥下去,却只是轻轻地拍在唐影脸上,依我看,那力道连只蚊子都拍不死,唐影的傲气却被拍得踪影皆无,一改先前的嚣张,满脸惊疑交错,脱力地委顿在地,捂着脸颊叫道:「许江!你敢打我!」
打都打了,还有什么敢不敢?我同情地看着唐影,先前架势做得十足,原来不过是个一根筋的愣小子在发傻而已,唐门老祖宗不晓得会不会面上无光,许江若长年与这人混在一起,会越来越木讷也是正常的。
许江拎起桌边的小包袱往我身上一抛,冷道:「物归原主,二位请自便。」
我还没回话,唐影挣扎着起身,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许江,颤声道:「你!你一直在骗我!」
许江低叹了声:「随你怎么想吧……」
楚逍悄悄来到我身后,一手搭上我的肩膀,饶有兴味地看着全武行转成苦情诉,脸上是明显的不解,却也没打算插手,我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懒得多事,掂了掂包袱的分量,朝许江微微一笑,准备告辞。
还没等我转过身去,原本瘫在地上的唐影突然振起,清啸一声,疯了似地向我袭来,指尖发青,出手用了十成力,端得是拼着一死也要将我立毙于此的决绝。
我不明白是哪处欠妥惹得唐少爷得了失心疯,不过与疯子打架的事我是不做的,不管他是真疯还是装疯。
所幸对面还有个神志清醒的可以借来一用,唐影被楚逍一甩衣袖震飞的瞬间,我的手指搭上许江的咽喉,闲闲道:「唐公子,还玩么?」
唐影抚着胸口,一双眼瞪得溜圆,怒道:「你放开他!」
楚逍脸上浮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凑到我耳边低语道:「你觉不觉得他们之间很暧昧?」
音量大小正好能让我手边的许江听得清清楚楚,他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摇头,我转向楚逍,看见他眼中闪过顽皮的算计,心里开始为唐影默哀。
楚逍给我一个稍安勿躁的笑,冷不防拂开我的手,一掌将许江送向唐影那边,后者惊叫一声,伸手来接,楚逍内力激起,掌风劲摧山岳,真逼到那两人面前。
只见唐影紧闭着双眼,猛地扑到许江身上,以身代盾,意图挡下楚逍来势汹汹的一掌,我伸手揽住楚逍的肩头,漫天席卷而来的内力瞬间消弥不见,看着对面两个一个看破生死,平静如往常,另一个怕得要死却强撑着保护对方,我忍不住笑出来,半倚半靠在楚逍身上,正想说两句风凉话,身后传来娇柔却不失利落的女声:「小九,你每次到我这来都要闹事么?」
我掏掏耳朵,打了这么久才惊动老板,真不知道是我们太敏感还是她太迟钝。
百味楼老板沈二娘,容貌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自有一种成熟妩媚的风情,一双水汪汪的杏眼,似喜非喜,若嗔若怨,有时柔若无骨千依百顺,有时泼辣霸道不让须眉,我们刚认识时拼了三天三夜的酒,不分伯仲,对海量女子我一向是欣赏的,当然也顺便欣赏了她楼里窖藏多年的各地佳酿。
我站直身体,拱手笑道:「沈老板别来无恙?」
她扫了一眼狼藉不堪的雅室,柔柔笑道:「本来是无恙的,一见着你可就该头疼了。」
我厚着脸皮装作视而不见,接道:「沈老板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小弟还要道声贺了。」
沈二娘挑起眼角看着我,手指戳上我的额头。「道贺不必,少打几盏杯盘我就很满足了。」
我想,她是低估了我的厚颜程度,我依旧面不改色笑得一派坦然,道:「二娘不义气,我来了一个时辰才肯下来见我,若不是打了几个盘子,二娘还不知要冷落我们到什么时候呢。」
沈二娘掩口轻笑,银铃般悦耳:「说起来倒成我的不是了,罢了罢了,小九的无赖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二娘我可不敢与你计较。」
这边言笑晏晏,那边相对无言,许江和唐影站起身来,有志一同地避开对方的视线,一个看着门口,一个看着窗台。
沈二娘毕竟是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朝那两位福了一福,柔声道:「小九出手不知轻重,妾身代他赔罪了,二位若不嫌弃,还请赏光到后院一叙。」
许江垂下眼帘没有回话,唐影再怎么张狂也不会与一名女子为难,当下一拱手,恨恨地瞥了我一眼,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