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飞轩为了躲避最亲爱的家人们那最亲密的接触,及纾解为求自由而不断挣扎的心,他除去平日于工作上戴上的怡然自得、优游自在的面具;唯有此刻,他才能展现连最亲的家人都不知道的一面。
他不爱与人钩心斗角,不爱老困居于同一地,不爱为了家人、为了家业和达官显贵们虚与委蛇,他只想给家人平实的生活,偶尔可以让自己自由地云游天地间,就像二弟般。但这责任他不扛又有谁能扛;眷念家业的父母,他不代他们守,又有谁愿守?
讽刺的是,纵有再多的不愿,他却做得比大多数的人都还要好,甚至更胜于父亲。他已将秦家的商务扩展得比往昔更加辉煌、亮丽,这是当初他年少方接任时,谁也始料未及的。
脚下又一踉跄。
啐!果真太贪心了。
在天津,有谁不知谢知府为祸乡民,而做的儿子更不如他。如今天白日,谢家的狗儿子竟仗着老父位居高官,在乡里间横行霸道。他不该犯上他的,更激得他违反师父指令在大庭广众下出手,难保不会有人看出他微妙的手法,可他气不过。真让他踹死乡民再空留憾恨?他办不到!
更何况他也只是偷了他长年搜刮民脂民膏的九牛一毛罢了。什幺藏宝阁!外传困难度多高、多险恶,结果不过是些换汤不换药的初级入门五行之说,他还没将它放在眼里。现下困扰的是——唔!好重,实在不该一时气不过,而拿太多东西。
爬上藏宝阁顶端,绑好象征穷苦、似蛇般细长的白麻布,正欲离去的秦飞轩,发现有东西自未封紧的缝隙溜了出来。
啊!糟糕!快溜。
秦飞轩直觉地判断往坠物的另一方向奔逃,不知自己正直往危险处去。
***
「在那边!」
不知哪个眼尖的混蛋,竟吆喝众人往他逃亡的路径前来。听那声音好似镇静过头了些,着实不似一般拿人赏金的护卫所能办到的事。无暇细想的秦飞轩,跳下易使自己暴露行迹的屋瓦,跑进种植茂密竹林的庭院。
包袱过大,妨碍秦飞轩引以为豪的绝佳轻功;林子浓密,常勾绊住的步履,也许他该将它丢了。
不要!
秦飞轩平时冷静理智的思维在他孩子气的心性冒出头时,便失了作用。
他知道包袱阻碍他的逃生,他也明了再不放弃它,他很有可能被包围,再难顺利脱困,但他就是不要,不要就是不要,没有别的原因理由。
像小孩子似的,只因不喜欢所以不要,不管结局如何。
对了,也许他该先将它藏匿,改天再来夺回。打定主意,秦飞轩开始寻觅适当的地点,在飞快奔跑间,眼力极佳的他,瞥见林子外的一座古井。
就是它了。
快速奔行的秦飞轩,伶俐的侧身滑了个完美的弧线,随即朝向古井,转眼间便已到达。
秦飞轩在古井旁转身,确认没人跟上后,他随即将包袱掷落。
喝!
突地,一双肌理分明的臂膀攫住他,强健有力的指尖擒住他的咽喉。
「别出声。」
那强壮的手臂往下移,圈住他的腰,将他带往屋内。
在这情势下,任谁都不会乖乖地受制于人吧?秦飞轩正想极力挣动时,门外却响起敲门声。
「王爷,有宵小入侵,不知您可否见到?」守卫硬着头皮,胆怯地开口向位高权重的齐昊询间。
「我要睡了,别来扰人。」冷漠的口吻,显示美梦被打搅的不悦。
「是。」
大人物耶!门外那群护卫怕得罪他,纷纷相偕离去。
他为何要帮他?又为何抓他?
秦飞轩相当戒慎,他绝不能被得知真实身分,个人造业个人担,他不能累及家人。
察觉臂弯中人儿的冷静,教齐昊更加赏识。
「怎幺,不挣扎了?小姑娘。」齐昊讥诮地睨着比他稍矮一截的蒙面人,手腕中的小蛮腰、鼻息间充斥的胭脂粉香,使得齐昊自认极有礼地保持一臂之远,没将她亲密地紧紧搂抱。
好高-的女人,真是少见,不知她的容貌是否也美得世间少有?
齐昊仅能瞧见露在黑布之外的灵活水眸正乌溜溜地转着,不知在打何计谋?是想着如何逃出他的手掌心吗?
竟误认他是个女儿家,可恶!敢戳到他的最痛处,非要他好看不可。
比一般男子纤柔许多的秦飞轩,不论他如何自我锻炼、吃得再多,就是只比妹妹壮了些,怎幺也无法和其它男子身形相仿。最气的是他的蛮腰,平日他得多着许多衣物、多加几条腰带,才能使他看起来较有男人味。他呕极了!
纤细的手轻轻拨走擒住他咽喉的大掌,缓缓地向逮住他的人靠近。
她在玩什幺把戏?
不论她想做什幺,他真喜欢她那直视无惧的双眸。很少有人不怕他或不厌恶他,尤其是已被他擒拿住的猎物。
齐昊顺势移开被她轻拨的手,瞅着那双白皙的手正渐渐攀向他,抚向他逐渐加快的心跳。他要夺下她的面罩!
像是早料到般,秦飞轩闪过他袭向脸庞的手,趁他左边露空时,往他腰侧重重一击。
竟没掠倒他!但也够教他难受的了。
「哼!」不敢恋战的秦飞轩夺门而出,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二师兄。」齐昊对着闇黑道。
「是。」
「我要知道她的身分,还有,别伤她。」
只剩一人的客房内,齐昊勾起兴致勃勃的笑,笑得邪气。
下手不轻吶!
***
和夜晚的冷寒截然不同的艳阳高挂在天空,向人们夸耀它的炽烈,这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几张竹藤椅伴着张竹桌,旁边不远处有张竹子编织成的竹床,整个房内散发着淡淡的竹香;屋内少得用十根手指来数亦嫌有余的摆设,多由竹子制成,主人爱竹成痴的心态一览无遗。
连这房间也是竹子搭建而成的。竹屋夏天住来十分凉爽,可冬天不时渗入的冷风真教人不打寒颤也难,但屋主却说,如此才能锻炼出强健的体魄。
至于他所言是否属实,单看这房间主人形于外的表象,肯定教人直摇头地说:骗人!难以置信!
但若由他的家人来判定,至少他们会告诉你!也许是吧!因为他鲜少生病,有着不似柔弱外表的健康身体。
而这位主人翁目前正辗转反侧地卧倒床榻,像是陷于恶梦中却又无法醒来,冷汗沁得他娇美的容颜更添晶莹剔透的美感;睡梦中的人儿少了白日硬撑起来的刚毅,当然主人是打死也不愿承认的。
为了更像名男子汉,他可是不论如何地酷热,皆以多件硬直的衣物撑起身形,而脸部线条更是僵得有些抽搐;为了维持秦家主事者的形象,他不得不这幺做,岂知这些面具在睡着后竟轻易地全卸下。
「大哥,大哥!快起床,有贵客。」大老远便传来柔细的嗓音。
照理说,这幺柔的声音应该只会在近处才听得见,怎会远远地就直吼着呢?
唉,会做这种完全不符刻板印象的,也只有秦飞虹。
被恶梦所困的秦飞轩,一听见呼唤他的声音便马上醒过来,再睡也仅是徒增倦意,合该感谢妹子将他唤醒。
「有贵客?谁?」咕哝的嗓音显示秦飞轩尚未醒透,脑袋瓜子仍有些昏沉,他想不起今早与谁有约。
「五王爷耶!大哥,你认识他吗?我怎幺从来都不晓得。」
五王爷?不认识呀!难道……
秦飞轩吓得惊坐起身,昨夜那位身着华服的人士,真的是在知府家作客的五王爷?
他之所以会选择昨晚夜探谢知府宅第,除了欲抒发白日被装扮成女子的郁闷外,也是因为预测谢知府会大肆宴请五王爷这位贵客,且将警备重心放在贵客身上,孰料五王爷竟是位不喜铺张、不爱有众多护卫烦扰的王族。
待秦飞轩查知时,人已入了谢府,不愿再回头的他,情愿一试。但若早知结果,他实在不该不理智地冒险。
这下子他全清醒了。寻回理智的他,一面着服,一面想着该如何应对。他应该没有泄露行迹,否则也无法安然地睡上一晚,最多五王爷仅是起了疑心。或者,他另有所图?
察觉到身旁另一股视线,秦飞轩无奈地启唇。
「看够了没?回去看你自己的不就成了,女人家别这幺不害臊。」
秦飞虹动手帮他穿戴好繁复的衣裳,早已见怪不怪。
「大哥,你的皮肤真好,摸起来像在摸高级绸缎一样。」她说着说着又乘机多摸了几下。
「哈!别闹了。」怕痒的秦飞轩闪躲着她的魔掌,「别闹了,让贵客久候可是会倒霉的。」
「也对。大哥,你怎幺会认识这幺一位大人物?」秦飞虹仔细地帮他系好腰带。
「我也不晓得,也许对方是看上了咱们秦家的商务,否则我也想不出来是为了什幺。」除了被怀疑的可能性外,只剩这个可能了吧!
「好了。」秦飞虹用力地拍了下变粗的腰,「走吧。」
真拿这妹子无可奈何,好歹他也是她哥哥,就不能再多点尊重吗?
秦飞轩只能在心里咕哝,若真说出来,可不是扮扮女装可以了事的。沉默是金,他还是少说点真心话为妙。
***
陈旧却不顾脏乱、朴素却不顾粗鄙,宽阔的院内树影扶疏,阳光自高挺的老树枝桠间轻泻而下,茂密的值物生长于其间,欣然迎接春神的降临。
这空间朴实而令人感到自在,少了分人工的匠气,多了分大地的悠扬。
这儿就是豫南富贾秦府?该不会是掩人耳目散件清廉吧?
站立于门廊,受着带有芳香气味的微风吹拂,纷扰的心在这一刻似乎也平静不少,这就是古老的东西的魔力吗?齐昊心忖。
「真是个与现实脱节的庭院吶!」一点也不符合秦字商号日进斗金的声名,倒像是已没落的贵族,空留广大的宅子,死挣着残存的过往风光。
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他思古的幽情,想不到他齐昊也是个性情中人吶!
远远地,秦飞轩即可望见那平日应该垂挂在他腰间暗袋内的韘佩斯散发的淡淡墨碧色光芒。
虽在心底暗自叫糟,但秦飞轩仍不动声色,要假大家一起假,非得找着确切的证据才能教他俯首认罪。
「五王爷,不知您大惊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秦飞轩脸上带着媚笑地深深一揖,就差没揖到地上以表无限狗腿的敬意。
又是这种谄媚的笑,早已看惯的齐昊,竟有些失望,想不到和韘佩的主人有关的人,竟也是僧佞之人!他真和昨夜贼子有关系?不论如何,他想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好说,好说,久闻秦家乃豫南第一富商,拥有绝佳的商队深入各个别人不敢去的远境,小王一直很想拜会秦家当家。秦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位翩翩美公子。」
齐昊皮笑肉不笑地说着场面话,看得秦飞轩陡升的悚惧延至背脊。
什幺翩翩美公子,他现在肥嘟嘟的德行,想翩然起舞也飞不起来。
由自己口中道出的狗腿话,说得秦飞轩都快恶心死前,终于,两人的谈话步入正题。
「数日前,有人献来为数不少的和阗宝玉及其它珍奇异宝,皆是来自西域,小王一直很有兴趣前往一展视野,适闻贵府正巧近日有一商队要出发,不知能否带小王一同远游?当然此事不宜张扬,小王会以平民身分陪同,这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五王爷,草民可否探知缘由?」
「增广见闻,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厉气由言谈间刺向秦飞轩,意在告诉他,一介小民不用知道太多。
可恶,现在是他有求于他,不是吗?
「可我们不过是由少数几人组成的乌合之众,恕保不了五王爷您的安全,要是有个什幺闪失,草民可担待不起。」秦飞轩表面上说得诚惶诚恐,实则摆明了就是回绝。他何必自讨苦吃地带着超大型累赘,还有可能会拖累他们赖以维生的重要商队,怎幺可以!
「只要你不泄露我的身分,我自会照顾自己,不劳费心。」总觉这家伙谄媚下有着不以为然。
对他这名五王爷?不可能!
「今日言谈,我希望只有你知我知,不需再让第三人知道,否则你该知道,目前极东之境皆由我管,当然也包括秦家商号。」齐昊浑然天成的霸傲之气表露无遗。
秦飞轩最看不惯以权贵压人之人,祖先遗留的优势有啥好骄傲的,又不是自个儿挣来的。
很好!愈是想欺压他,他愈是想反弹;明的不成,他就来暗的,反正他不做君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可是……」
闻言,齐昊眼神变得更加犀利,夹着嗜血的邪气。
「别告诉我你不认得块这韘佩,昨晚我的护卫亲眼见到黑夜客消失在这座宅院内而这韘佩上更刻了个『飞』字,想必令妹会很想将它要回去吧?」
「你!」到现在还以为昨夜的他是女的,这混帐!
「给你两种选择,让我随你们前去西域,要不就让令妹来服侍我,如何?」齐昊最厌恶认不清自己能力、胆敢对他的命令有所质疑的鼠辈。若非此行需要掩饰身分前往,他也不想和脑满肠肥,只懂趋炎附势的商贾打交道。
而这有些痴肥的鼠类还长得颇为娘娘腔,还好身上没飘散着女子用的脂粉香,否则他可能难以和他共处一室长谈。
「王爷,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秦飞轩卸下阿谀的笑,压抑熊熊怒焰地咬牙道。
齐昊故意拿起腰间的韘佩把玩,「你说呢?」看来他好象低估他了,毕竟能主持富饶一方的秦家,也不是泛泛之辈所能办到的。但有他的敌意,才不致使他长途的旅程无趣。齐昊笑得霸气。「秦公子,咱们三天后出发。」
「不送。」
「不用多礼,哈哈哈!」
可恶!望着齐昊离去的背影,秦飞轩恨不得在那挺直宽厚的背部桶上几刀,以消满腔怒气。
他知道,就算昨晚他没落下把柄,五王爷也会找别的事情威胁他就范,只怪他一时粗心留下证据,恐怕会连累了妹子。
这阴险的小子年纪竟比他还小,真教人怎幺看都难以相信。
看来这回的商队他非亲自带领不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他非教这尊贵的五王爷毕生难忘不可。
***
是夜,五王爷府。
「王爷。」
「小师妹,连妳也这幺喊我?」日前,在大伙儿得知他真实身分前,他们虽不亲但也不过分生疏,而今她欲如此生疏地喊他。齐昊虽有些遗憾,但却从不在小事上计较,等事情完结后,他就可以真正的随心所欲。
「水雩不敢僭越。」
「起来吧,大师兄的情况如何?」
「一切已安排妥当,就等王爷您前去。」
齐昊轻轻颔首,望着远方的视线变得冷凝。
水雩退下后不久,又有一名贵客到来,今晚真是热闹。察觉到来者为谁,齐昊冷漠的嘴角轻勾。
他侧身闪过划空而至的五星镖,脚踩凌波微步,使各式的毒门暗器皆无法命中标的地落空,击向他身后的物品,将王府内原就不多的花瓶摆设全数击毁,室内一片狼藉。
「该出来了吧,小师弟。」
「哎哟,你怎幺知道?」
敢对他这幺没大没小的,只有他。
「会弄出这幺大的排场的人,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位。」对这十来岁的小师弟,大异于其它人等,齐昊有着极大的包容心;他可以纵容他的小捣蛋,也许是为了他心底深处那些无缘的兄弟们。
「三师兄,我要是整不到你,我还真不甘心。」
这种话可以这幺没心眼地对着他想陷害的人说吗?而钟士桀就是这点可爱,可爱得像个小弟弟。
钟士桀天生倔骨,年纪再小也不愿服输,和众师兄师姊对打后虽败,但可以预料再过几年,他便可扳回一城。现在,他已经胜过四师兄了,再过几年,连大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自有回和齐昊认真地对打而一败涂地后,他使深知自己就算再努力也难达到三师兄的程度,也难怪师父会比较器重三师兄。但他就是心有不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难以说服他的心。
说完,钟士桀突然袭向他。
自从明了自己赢不了他后,这小师弟攻击他从不明着来,今儿个竟改性了?
对不上三招,齐昊便将钟士桀手上的东西夺去。
「哼!」钟士架呕极,没能将这东西套在三师兄身上,一切都白搭。
「这是什幺?」翠绿的碧玉中竟闪烁着血红,多少见的臂瑗,瞧它的纹路,它应该是一对的。
「算了算了,反正一被你抢走,我也夺不回来。拿去!这若不是一对的,也起不了作用。」钟士架递给齐昊另一个臂瑗。
「这是我无意间得来的鸳鸯血玉,听说在月圆之时,血玉吸满月华便会引导佩带鸯玉者找到佩带鸳玉者,若没找着,佩带鸯玉者将会发狂而亡;一旦戴上,除非将手臂剁掉,否则难以取下。」
玩心正盛的小师弟究竟是由何处得来这血玉?这小子的奇门歪道说不定比他还多。
「你真的这幺想每个月至少上我一面?」明知不可能,齐昊忍不住笑谑。
「就是不要,我才会将另一半给你。我干嘛和你这个大男人每个月见上一面,让你每个月笑话我一次。」钟士桀嘟着嘴嚷嚷。偶尔来偷袭一次就好,每个月一次,他才没那幺倒霉呢!
「怎幺不再多坐会儿?」对着钟士桀亟欲离去的身影,齐昊明知故问。
「后会不有期啦!」偷袭再度落空的钟士桀,心中只想着要再去找别的法宝,盼有朝一日能为自己扳回点颜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