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人确认过,母亲果真搭上最快的班机前往日本京都;他原本预期接下来的几天将会非常难熬,却因为那个小女佣的烂招数而变得十分平静。
事实上,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度过三天以上的平静生活。父亲的风流与母亲的记仇,总是让生活里充满了谩骂与叫嚣,而她,打破了以往的纪录。
柳润雅——他总算记住了她的名字。
欧阳潜站在顶楼套房的窗边,拉开窗帘一条缝注视底下。
这座休闲度假村占地宽广,除了纯属天然的海洋与沙滩之外,另一侧翼还兴建了水上乐园,引进各种刺激又好玩的水上游乐设施,款待平日为「欧阳航空」鞠躬尽瘁的员工。
一票男男女女身著泳装,在艳阳下散发热力。
而他的视线,正精准地锁定那个小女生。
一旦开始注意她,就很难教人不继续下去。
她实在是一个……蹩脚的小人物,与纱纱宛如强烈的对比;纱纱的运动神经令人很惊「艳」,而她却让人很惊「骇」。
纱纱跃入水中,就象一尾优游自得的美人鱼,蝶式、蛙式、自由式样样都行;走在陆地上,又像个性格Model,一举一动充满了强烈的自信。
她是只标准的旱鸭子,任凭纱纱说好说歹,她不碰水就是不碰水。
但她的双脚站在陆地上也不见得比较安全,她总是对自己造成重大灾难。
例如,纱纱站在跳水台上,以优雅的姿势跃入水中,她站在旁边兴奋地拍手叫好,居然也能双脚一滑,栽进泳池去。
最妙的是,不管脚底下滑不滑,她都会以各式各样的奇妙姿势在地上溜过来又溜过去。
当然,她也有不跌跤的时候——从束口袋里掏东西出来吃。
她好像有一个无底胃,怎麽吃也吃不饱,吃过马上又饿了。她不像纱纱只吃蜜饯,她吃的都是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像三明治、饼乾、牛角面包。如果食物被抢走,或者掉到地上,那张滑稽的面包脸就更像一只无端被踹飞的小狗狗了。
她真是个小笨蛋!
他忽然一愣,从窗上的模糊映影中看到自己……笑了。
他很久很久没看过自己笑起来的模样,虽然只是微微地牵动嘴角,但那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笑容。
她可真有能耐,看似貌不惊人,却能逼走母亲,也能让少有表情的他开颜。
他抿了抿唇,正要拉上窗帘,却看到几个高头大马的女人朝她围过去,不知道在对她说些什麽;而柳润雅缩著肩膀,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他静观半晌,最後还是拉上窗帘。
虽然他对柳润雅有一点点、一点点好奇,但他还有个像铁一般的原则——
不关自己的事,绝对眼不见为净。
☆☆☆
「小鬼,过来!」
一只纤纤素手伸出来,捏著小巧的耳朵往右一旋,往上一提。
「哎,痛痛痛痛痛……」
润雅整个人被斜斜地拽高,小脑袋也歪了一边。
是谁?谁在偷袭她?
一定不是小姐,小姐待她亲如姊妹,从来不会这麽残忍!
「我可逮到你了!」Amy站在她身後扯著她的耳朵,将她硬生生地带转半个圈才放手。「你看你把我害成什麽样子?」
啊,原来是她!「我哪有害你?!」润雅委屈地叫道。
她只不过是乖乖地站在这里,因为玩什麽都不上手,才会愣著发呆。
「还敢说没有?」Amy眯起眼睛。
以她为首的小团体靠过来,将润雅包围住。
润雅心慌慌。
不妙!旁边就是戏水池,她们该不会是想把她抓起来往里面丢吧?
哎呀!都怪小姐坚持,说什麽「就算是只旱鸭子,穿套泳衣过过乾瘾也好」,她一时拗不过,才勉为其难地站在这里。
特别是小姐叫她换上的泳衣是两截式,露出小肚肚的那一种,上半身是白底红豆点的小可爱,下半身是花色相同的平口裤,一下子露出这麽多肌肤,感觉窘毙了!
Amy指著自己的小腿,玉肤上一片青紫。
「看,你上次把我踢得这麽重,假期就快结束了,这样教我怎麽回去服勤?」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啦!」她承认自己有错在先。
「说句『对不起』就好了吗?」
「我说了『两句』耶!」她好委屈。
「两句就算了吗?」
「那我说第三句嘛!对不起、对不起!」又多附赠了一句。
Amy才不想轻易地原谅她,她有满肚子的火正想找人发作。
学妹说得没错,未来的总经理的确到这儿来了,但是——人呢?
她们每天都像花蝴蝶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餐厅、海边、水上乐园、观景台……等地,四处寻找他的身影,却总是扑空。
讨厌!希望落空,期待变成失望、她们特别想找人来出出气。
现在,能够出气的对象就在眼前。
Amy搓搓玉手,拧了她丰润的脸颊一把。「我好想欺负你啊!」
润雅缩了缩,她最怕这种为难人的眼神了,这代表大祸就要临头。
幸好她们不是纱纱的妈妈,也不是欧阳夫人,她没有被K的义务,所以……
跑给她追!
「站住!」Amy想追,却苦於小腿上的瘀青还隐隐作痛。
润雅没命地往前钻。
「你们去抓她回来!」Amy命令学妹拔腿代劳。
大夥儿平常当空服员,受的乌烟瘴气可多了,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可以出气的小鬼,焉有放过的道理?
润雅拚命跑。说也奇怪,大概是状况危急,潜能激发得特别深入。她健步如飞,跑得又稳又快。
但是,那些长腿美女锲而不舍,兵分几路地包截而来。
忽然间,她看到一座铁梯。
想也没想,她握著扶手就蹬蹬蹬地爬了上去。
蹬蹬蹬蹬蹬——脚步声从後头杂沓而来,脚下传来一阵真实的撼动。
「不要跑!」
哎呀,追兵追上来啦!
润雅卯足了劲爬到顶端,慌张地找寻下一个逃生出口。
怎麽办?怎麽办?哪里还有路可以溜?
「站站站、站住!」爬到最後两阶,美女们已经气喘吁吁。「跟我们下去!」
「不要,我刚刚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她又往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望一眼。
啊!蓦地明白了铁梯的用途。
铁梯的另端是个彩色溜滑梯……不对,那是一座「快速滑水道」,约莫五、六层楼高,号称设有好几个惊险刺激的大弯道。
玩过的人都会惊得该该叫,一旁还竖立著标示:「心脏病患者,禁止使用」
她探了探头。这个……要是溜下去,肯定会软脚吧?
不过,看著眼前几双眯紧的眼睛,她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请帮我向那位大姊再说声『对不起』。」紧急关头,她仍不忘再道声歉。
然後,身子往下一矮,闪人喔~~「啊~~啊~~啊~~」
才一屁股坐下去,向下的冲力加上水流的滋润力,她的双腿就像被猛地往下拉,整个人「骨溜溜」地躺倒,不停地往下滑。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她尖声大叫。
润雅扯直了喉咙,不敢睁开眼睛面对现实,整个人就好像被丢进脱水机里,一直转啊~~转啊~~转啊~~转啊~~她拚命扭动,小手试图攀住任何东西,但却什麽也攀不住。
「啊~~啊~~啊~~」
她不停尖叫、不停挣扎,就像哪里来的恶鬼要把她拖去牵马一样,万分凄厉。
☆☆☆
戏水池畔,几个人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个个目光发直,瞪著那淹不死人的水池里,有个踢脚哀嚎的小疯子。
她把水踢得半天高,远远看来,猛一瞬间会让人以为这座「喷水池」失控了。
「她在干嘛?」
匆匆赶过来的Amy一行人,纳闷地问出彼此心中最大的疑惑。
「不知道。」小麻雀的头歪了一下。「大概是被樱桃小丸子附身了吧?」
「哈哈。」Amy哼了两声。「这个笑话非常冷。」
从来没见过谁像她这样,溜个滑水道就像一脚跌进鬼屋,尖叫得那麽凄厉,她们一行人跟在後头,根本不敢接下去溜,只好劳动双腿用跑的过来。
「救命、救命啊!呜呜,小姐,你快来啊!」
小疯子坐在池底,浑身乱扭,清秀的小脸皱成了花式蒸饺,双手不住乱划。
她的模样像是被卷入无情的大海,正在接受命运严酷的考验,但其实……
其实,水深只到她肩膀而已!
突然之间,定住围观的人又开始动作了。
不过,他们不是抢下水去当英雄,而是被一双冰冷的眼神扫过,急忙退散。
「是大少爷耶!」Amy喜形於色。「走吧!我们过去打声招呼。」
小团体在她的带领之下,个个抬头挺胸,双手扶腰,像一只只展现美丽羽毛的孔雀朝欧阳潜走去。
「大少爷!」娇颜漾开了灿烂的笑。「听说您下榻在度假中心已经几天了,我们都没能去拜会……」
「走开。」欧阳潜瞥了一眼,面无表情。「不要让我开口问你们到底做了什麽。」
「……我们做了什麽?」几个美女面面相觑。
他下巴一抬。「在顶楼套房里,打开窗帘,很多事可以一览无遗。」
Amy等人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她僵了一下,勉为其难地降下音调。
「我们……我们还有点事,先失陪了。」
欧阳潜双手插在黑长裤的口袋里,望著水中的小疯子。
她拚命打水,就像只上了发条的疯狂玩具鸭,片刻都静不下来。
这只吵死人的小鬼,就是让他过了几个平静日子的小救星吗?
他实在很难相信这个事实。
「柳润雅。」他淡淡开口。
她继续哇啦哇啦地鬼叫。
「柳润雅。」他加大了嗓音。
她稍微停顿一下,耳朵好像接收到某种不容忽视的讯息。
「柳润雅。」他在嗓音里加入更多严肃与冷漠的元素。
像超低温生鲜急冻一样,一瞬间,她的尖叫与挣扎全打住了。
她就维持著「急冻瞬间」的姿势,双手举高过顶,一脚伸直、一脚屈著,慢慢地睁开眼睛,眨了眨、眨了又眨,彷佛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欧阳潜站在水池边,抬起一道眉。「你在鬼叫什麽?」
「呃、呃……」充满茫雾的眼神逐渐凝聚焦点。
身上湿湿凉凉的,她先放下手,转头看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坐在水中。臀部直接接触到池底磁砖的稳当感觉让她平静许多。
咦?她什麽时候脱离了那个可怕的脱水机……呃,不对,快速滑水道?
她搔搔鼻尖。唉!怎麽没印象?
「起来。」
他环臂在胸,口气冷得连海豚听到了都会拚上老命跃起来跳火圈。
「大少爷……」她呐呐的发出蚊子呜。
她是不是做了什麽奇怪的事?不然他的脸色干嘛板得那麽冷硬?
「先起来再说。」他心里也疑惑,为什麽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你要自己起来,还是要我下去提你上来?」
「不用不用,我站得起来。」他让她好紧张,忍不住就开始喋喋不休。「我只是一介小女佣,只有我伺候大少爷的道理,哪能劳烦大少爷为我……」
「动作快。」他只用三个字就堵住她的嘴。
别再让他质疑自己为什麽会站在这里,为什麽会趟入她的浑水里。
方才在顶楼套房,他分明是把窗帘拉上了,但为什麽她缩著脖子的模样就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愈想愈不妥,最後忍不住下楼来探看?
会不会是她那张一皱就充满苦情的面包脸在作祟?
「好,我动作快。」润雅战战兢兢,尽可能让疲软的双腿快点使上力。
哗啦一声,她站起身,原本「淹」到肩膀的池水顿时矮到大腿边。
「我站起来了。」她像小学生,大声报告。
「那就上来,不要让我一个口令,你才做一个动——」
他瞥了她一眼,不耐的声音立刻消失。
那双冰晶般的眼神,就直直的、直直的,看著润雅。
「大少爷?」眼神直成那样,好像她是只大水怪。「怎麽了吗?」
她试探性地轻叫几声,却发现他的眼神专注极了。
虽然她一直暗自希望,有朝一日大少爷的目光能集中在她身上,但……但也不该是这种诡异到了极点的看法啊!
难不成他看到了什麽奇怪的东西?
……她?啊!难不成是她自己有问题?
她低下头,刹那间,连呼吸都静止了。
默默地、默默地,她的眼睛也瞪大。
她下巴一掉,瞬间领悟了某些事,火速抬起头来,不知所措地瞪著欧阳潜。
沉默。沉默。沉默。
两双愕然的眼睛瞪在一块儿,润雅甚至僵得无法动弹。
「嗯,咳咳!」欧阳潜率先回过神,右手在半空中不自在地挥一下。「你,咳咳,先把那个弄好。」他这辈子还不曾如此窘迫过。
她呆成了一尊石雕像,动也不动。
他只好左右张望,替她留心有没有人在注意这边。
幸好没有!
但,心头随即涌上一股陌生的心虚。
诙死的!他为什麽要像贼一样忐忑不安?
「喂,你!你动手整理一下……『服装』仪容。」他压低声音。
她还是无动於衷。
显然,对於某件事的震惊,已经远远超过她原本对他的敬畏与服从。
她傻住了。欧阳潜无声叹气。但这不稀奇,经过这一两天的观察,他知道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如果她就这样在池里呆到天黑,他也不会感到意外。
但为了避免招来更多好奇的目光,他最好……该死的!最好动手帮她。
他单膝跪了下来,握住润雅的肩膀把她拉近一点。
然後,伸手勾住她上身那件小可爱的下摆将它往下拉。
尽管他很小心,但手背还是碰了她一下,大脑立刻接收到触感滑腻的讯息。
「润雅,」他将声音压得又低又沉,绵绵劲道直接推向她的脑海深处。「这里不接受任何『露点』的游客。」
轰!
一片热辣辣的红潮烧上来,大手彷佛赤红的熔岩,瞬间烫伤了她。
她回过神,陡然恢复行动力,窘迫模糊了主仆之间的分野。
「啊啊啊!」她反手一推,欧阳潜不动如山,她却哗啦一声再度落水。
「你做什麽?」他被她溅得一头一脸的水珠。
「别理我!不要跟我说话!」她七手八脚地绕到另一边爬上池岸。
她要去躲起来,她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去躲起来!
啊啊啊!为什麽经过那个快速滑水道,她的小可爱会歪开一边?
啊啊啊!她居然在大太阳底下看到自己发育中的圈圈叉叉……
啊啊啊|为什麽她不在别人面前出丑,偏偏让大少爷撞见了?
啊啊啊!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耻辱!
啊啊啊啊啊!
她发足狂奔,途中还打跌两次,因为太羞愤,立刻爬起来继续跑。
尖叫声一路响彻云霄,她要去把自己埋起来,一辈子都不出来见人!
「啊啊啊啊啊!」进入度假中心,模糊的尖叫声还透墙而出。
「润雅,你怎麽了?」才从海滩玩回来的纱纱,在房间外走廊一把扯住了她。
「……小姐,呜呜,小姐!」她好想诉苦啊!
「怎麽了、怎麽了?」
「我……大少爷……他他他……」
「大哥他怎麽了?」纱纱的手指兜著泳帽转,随口一问。「他欺负你哦?」
羞耻心排山倒海而来,一举淹没了她。
「哇!」她哭出来。「你还是不要理我好了!」
砰一声,纱纱还来不及拍拍她的头,问个仔细,润雅已经把自己锁进房间里。
☆☆☆
那个小笨蛋应该被提报为「法定噪音源」。
她的尖叫,让所有在水上乐园玩乐的人把目光聚集在他身上,每道目光都带著强烈的怀疑,无声地质问他,到底对柳润雅做了什麽。
一时之间,他突然不能肯定,是她比较丢脸,还是他比较汗颜。
欧阳潜双手插进口袋里,慢慢踱步回度假中心。
几滴水珠从他的发梢滴下,他随手抹去,心里充满了哭笑不得的情绪。
想到她那塌掉的下巴与牛铃般的眼睛,一股走岔的气流便猛然喷上气道。
他清清喉咙,硬是吞下笑意,挤出两声乾咳。
不能笑,绝对不能笑!
理智告诉他,此事涉及男女之防,必须慎重处理。
但情感却告诉他,激动的情绪憋久了,绝对会得内伤。
於是,向来横在俊脸上的冰雪融化了。
回想刚才的状况,真的是愈想愈诡异、愈想愈……爆笑。
「哈哈哈哈哈!」他陡然大笑出来,无法遏抑。
天底下怎麽会有那麽迟钝的人?都让他看光光了,还不知道要回神去遮。
她好歹也摔他一记耳光,或者骂他两句色狼,干什麽慌慌张张地跑走,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不过,说句心底话,她的发育……真的很不错。白里透红的嫩肤,圆润饱满的酥胸,微微上翘的乳尖,看似无邪,又像诱惑,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副纯美的景象。
笑声降转几个Key,转而为低沉。
「大少爷?!」休闲度假村的负责人迎面走来,几乎惊呆了。
他是听到尖叫声,才出面关切状况,怎地会撞见大少爷在大笑?
有没有搞错?大少爷一向以扑克脸闻名的耶!
「大少爷,您怎麽了?」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或者什麽地方有待改进?」所以大少爷才以笑声加以嘲讽?
欧阳潜横了他一眼。谁要他来破坏情调?
他难得笑,还笑得颇开怀哩!
「没事。」
他敛起笑容,板回扑克脸走开,所有咽下的笑意都等回到房间後再释放。
☆☆☆
润雅瘦了一圈。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任何塞进嘴里的美味都会瞬间变馊。
为什麽?她无语问苍天。
为什麽露点走光,这款耶代志会发生在她身上?
发生在她身上也就罢了,为什麽偏偏要发生在大少爷面前?
她万分沮丧地趴在桌上,心情愈来愈差。
摸摸肚子,发现胃袋是扁的。虽然每次吃东西就想起那件糗事,每次想起那件糗事就没有食欲,但她也不能够任由胃一直咕噜咕噜地叫下去。
饿著肚子,只会使她心情更加沮丧,还是再泡一碗泡面,多少吃一点吧!
她拿起保温瓶,摇一摇,发现里头空空如也。她叹了口气,打内线电话到房务处。啊啊!忙线中。
「自己去取水吧!」她自言自语。
这两天她都没有踏出过房门,一切需要都委请房务处帮忙,但她知道自己该有个分寸,不能一迳地使唤人,毕竟她可不是「小姐级以上」的人物啊!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提起保温瓶,走出房门,一脸颓废地往楼梯口走去。
走下一阶,她摇头叹息,再下一阶,她大叹自己为什麽煞到厄运。
突然间,一双眼神炯炯地望著她。
她漫不经心地对上去……咚,保温瓶掉到地上。
「啊!」是大少爷!
「润雅。」他大步踏上前,眉峰轻聚。
救命、救命、救命啊~~怎麽会那麽巧,一出房门就遇上大少爷!
「过来,我有话问你。」
一抹红潮飙上她的脸颊。会乖乖过去才有鬼!
他从她的表情看出端倪。「如果你敢转身跑走,我就——」
来不及了!
润雅想也没有多想,立刻在胸前用力画个十字,转身就逃。
☆☆☆
那个「法定噪音源」在躲他,她居然在躲他。
一开始,他并不确定,但是经过两天,六顿「法定噪音源」都藉故缺席的正餐之後,他开始认定这个事实。
尤其是当她一看到他,就迅捷地在胸前画上十字,然後溜掉,更让他诧异。
瑞士那间学费高昂,由修女主办的寄宿学校就是教学生这些东西吗?
欧阳潜坐在会议室,面前堆满了「欧阳航空」的历年资料。再过不久,他就要进入家族事业,在正式进军之前,一切就从研究书面资料开始进入状况。
但这些东西无法再像从前一样,吸引他注意。
他想笑,过了两天,想起润雅,他居然还是想笑。
他从来没有过这种轻松大笑的经验,只要一想到她那张苦哈哈的面包脸,所有的心理负担都会瞬间消失。
彷佛脱胎换骨,变了个人似的,他觉得好轻松,她比任何耍宝军团更有「笑」果,当然也比任何休闲消遣更能减压。
因为她,他第一次想要打破原则,开启主仆之间的疆界跟她做朋友。
不过,看她的模样,彷佛不能释怀。
他以前没有遇过这种状况,也不曾深入了解女孩儿家心里在想些什麽,也许他该找她来谈谈,事情就会明朗。
他按下内线电话。
「叫润雅进来。」
十分钟後,会议室静悄悄,他再按下通话钮。
「叫润雅进来。」
三十分钟後,还是谁也没有进来。
「叫润雅进来。还有,如果她再不过来,我就亲自过去请人。」
不到三分钟,门敲了敲,润雅来了。
「大少爷。」她低头嗫嚅,心头有点恼。
他硬把她叫来干嘛?
自从那个「一生之耻」发生之後,她就躲大少爷躲得紧,她甚至为了不见他,忍痛拒绝到餐厅用餐,独个儿留在房间里,以泡面充饥,以水果果腹。
是他威胁说要亲自来叫人,不然,她还想继续躲,直到假期结束飞回瑞士。
「进来。」他自知亲和力不足,但仍努力想释出最大的善意。
她慢吞吞地走进门内,但也就只是站在门边,不肯多踏进一步。
他由她去,不想强迫她。「找个位置坐下。」
润雅眨了眨眼睛。
怎麽回事?大少爷的态度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表情柔和了些,话也多了些。
即便如此,她也不敢不乖乖坐下。
「你最近在躲我?」
「……没有。」她低头猛看著桌面的木纹。
「那为什麽不到餐厅吃饭?」对於一个爱吃的人来说,这很不寻常。
「呃!我觉得……泡面也很好吃。」她抑下逃跑的欲望,耳根都红了。
「是吗?」他敲了敲桌面。
不用抬起头,也可以感觉到大少爷的眼神正盯著她看。
润雅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她随时都想跳起来,拔腿就跑。
大少爷为什麽要召见她?为什麽?
那件事未发生以前,他连一个眼神都不曾投给她,他只跟小姐说话、只看著小姐、只关心小姐,只是她遥不可期的梦想!八年以来都如此。
但那件事发生後,他一改之前的冷漠。她得到他的注意了,但她虽然天性迷糊,却没糊涂到骨子里,并没有因为心愿已达而高兴,反而细思起他的想法。
他是不是觉得她很蠢钝,所以故意找她来开玩笑?
不对!大少爷一直都不是那麽恶劣的人。
但为什麽他硬要把她叫来?莫非他不知道她窘得要命?
也不对!在她心里,可不相信天底下有大少爷不懂的事,大少爷应该是最最厉害的人。
但事实上,欧阳潜对她的所思所想的确感到一片模糊。
他少与人有情绪上的分享,更别提洞悉小女儿心思。
他只想就事论事,把僵化的状况谈开,他希望……多认识这个开心果一点。
「润雅,你……」看她缩成那样,他开始觉得有点棘手。
不想再东猜西猜,她鼓起勇气大喊,「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润雅想告退了。」
「慢著。」他一个作声,把她吓得不敢动弹,他抚著额角。「那件事让你很困扰吗?」
「那件事?」她愣愣地重复,不敢相信他想把事情搬到台面上来讲。
难道大少爷不知道,这种事对女生来说是很难堪的吗?
呃!他表情坦荡,好像真的什麽也不知道。
「泳池的那件事。」怕她不懂,他的手还往右胸斜斜一画。
这只是提醒而已,他没别的意思。
润雅的脸胀红两倍大。「哦……哦……」
「让你很困扰吗?如果是的话,那我可以……」
在他还来不及说完「我可以发誓绝不向任何人提起」时,润雅跳起来了!
「那不是很『困扰』,是很『羞耻』!」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借来的狗胆,竟然对大少爷吼叫。
但她就是吼了!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麽丢脸的事!居然、居然……」被看光光了!
一提起这个,她又急又乱又紧张,昏了神志,哇啦哇啦地喊起来。
「虽然我以前很喜欢偷看大少爷,但我现在一点都不想再见到大少爷!」
她以前很喜欢偷看他吗?看他什麽?
他完全没有印象。
「一见到大少爷,我就……」羞愤得不知道怎麽办!「我在想,既然这麽丢脸,乾脆……乾脆……」
「乾脆怎麽样?」
见她激动成这样,他难得的轻松感瞬间消失,熟悉的沉重感又回来了。
「乾脆死了算了!」润雅踢脚。
她这麽厌恶他?欧阳潜心中一凛。
润雅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说了什麽字眼,只想发泄掉别扭了几天的情绪。
但这却让欧阳潜所有自我防卫的盔甲重新定位,寒冰一寸一寸封上俊脸。
「死?」他的嗓音出奇的冷。
令他开怀片刻的事,竟然让她想要一了百了?
再怎麽飞扬的好心情,也全部烟消云散。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转变,迳自趴在桌上,埋著脸嚷道。
「对呀!每次一想到那件事,我就真的是……好想死啊!」实在太丢脸了!
想死?有这麽严重?!
「不准。」他回复到往常的模样,那个不苟言笑的欧阳潜。「你的命是欧阳家的,不能随你爱要不要。」
终於,润雅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怯怯地仰起头,看著大少爷。
奇怪,他的表情已经不像刚刚那麽柔和,事实上,他又回到以前那个只能容她远观的大少爷。
或许,他曾有的柔和表情,只是出自她的想像。
气氛诡异地僵了半晌。
欧阳潜冷硬地开口。「你不用自杀,也不用去死。」
「嗄?」什麽?怎麽会扯到这些?
她只记得自己胡乱嚷嚷了几串,没注意到自己嚷了些什麽情绪化的字眼。
「我绝不再拿这件事扰你,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润雅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
再转口告诉别人,有什麽关系吗?重点是,大少爷已经看到了啊!
她让大少爷看到不完美的她了啊!
自从第一次见到大少爷起,她就一直想得到他的注意,努力想表现出好的一面,但经过这一次的事件,什麽形象都毁灭光了。
她没想过大少爷会不会去广为宣传,但下意识地知道他不会;如果可以条件交换,她宁可让其他人看到她的丑态,也不愿是大少爷啊!
可看他蹙眉的模样,好像是哪里误解了,又好像生气了,只是……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他冰冷地下逐客令。
「你可以出去了。」
在润雅听起来,这个逐客令,好像把曾经短暂缩短过距离的大少爷与她之间划下了一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