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纱,”陆庭凯抚额叹气,“你真的不是开玩笑?京颜……京颜居然会喜欢那个林淮希?!我还是不能相信!”
电话那边戴茗纱笑得不带温度,“没用的事你少操心,我就是问你林淮希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你答应我再去问你舅舅,到底弄清楚了没有?”
陆庭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肯定没错,我那天说的全都是事实,不信你再找别人去查,肯定一样的结果。”
沉默了好半天,戴茗纱的声音低下来,像是自语:“那个傻丫头该怎么办?”
“茗纱?茗纱,到底怎么回事?京颜那么优秀那么乖巧,怎么可能会喜欢林淮希!何况林淮希不仅伤了她还一直欺负戏弄她,不恨之入骨就不错了,根本就不可能喜欢啊!”陆庭凯很焦躁,明明那么温柔美好的京颜,怎么也不可能和记忆里恶魔一样的人联系在一起!
戴茗纱轻声冷笑,“她不该喜欢林淮希,难道该喜欢你吗?”
这句话像当头打了陆庭凯一棒,他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说不出。
戴茗纱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你从高中就喜欢她,不过没用,现在多余的事你不必操心。她喜不喜欢林淮希,也和你没有关系。”她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陆庭凯放下手机,无力地抬头望向屋顶,戴茗纱……果然还是那么讨厌他。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他,或许她已经和许凌然甜甜蜜蜜在一起了,不必像现在,独自唱着歌,满眼伤痛。讨厌他,也是应该的啊。
外面天气晴朗,阳光温暖不灼烈,楼下形形色色的人川流不息,像一排排忙碌的小昆虫。都是为了生存奔波。
戴茗纱站在二十一楼的大落地窗前向下看着,灵动妩媚的眼里光芒点点。其实……她早就知道,京颜喜欢上了林淮希。虽然相见的时间不多,但好友的每一点变化她都看得清楚。那个傻姑娘,像张白纸,每一点心事都在眼里,脸上无论怎么欢笑,她也能看透她那双眼睛,高兴或悲伤,一目了然。
她没有立场去评价这样的感情到底对还是错。爱或者不爱,谁说的也不算。
如果可以控制,这世界上早就没有悲伤。
林淮希已经死了,这个字多残忍,死,就是从此再也不会回来了,无论怎么想念,都再也不会回来了。京颜,她怎么面对。
电话响起,是经纪人打来的。戴茗纱吸了口气,接起电话,很快,平淡地回答了一声“我马上过去”,便重新挂上完美的微笑,走出这间阳光美好的休息室。
对于爱,谁都无能为力。
厚重的窗帘遮住每一缕想要窜进来的光线,即使是中午,这间卧室也昏昏暗暗,好像太阳刚刚落山的傍晚。
一张单人睡床上凌乱不堪,乱七八糟扔着很多东西,棉被胡乱堆成一团,寂静得没有一丝生气。过了很久,床角那一团棉被忽然动了动,探出一小块黑色的头顶,她微微挑开眼,依然一动不动。
直到手机铃声不知道从床上的哪个位置响起,才让这死寂的卧室有了点响动。
窝在被子里的人像没听见一样。
铃声持续响着,好不容易那边挂断了,没过多久,又再次响起来。铃声持续了将近二十分钟,她才艰难地动了动身体,探出一只手臂,伸到枕头下面,拿出呼啸不停的手机。本想立即挂断,但看到屏幕上不停闪烁的来电显示,她迟疑了很久,才按下接听。
“喂,京颜?”传来苍老厚重的男声。
“是京颜吗?回答我。”他的声音不高,但随意的一两句话,也透着不用拒绝的魄力。
京颜慢慢张开干燥的双唇,努力找回声音:“教授。”
老人的声音四平八稳:“你身体怎么样了?当初给你的病假是一个月,明天可就该来学校见我了。”
京颜眨眨眼,视野还是不太清晰,“教授……”
老人不语,京颜也不再说话,良久,严肃的声音转为慈爱,直接说出正题:“京颜,现在有个去英国交换的名额,我打算给你。时间两年,一个星期后就去报到。”
京颜麻木地握着手机,没有表情,也没有回应。
老人终于在电话里叹了一声:“孩子,我一直认为你是极聪明的,怎么遇到事情反而这么傻?要么直接了结生命,要么开始新生活。哪条路该走,你不明白吗?”他真心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子,希望她学有所成,这次她突然请病假一个月,便是知道她有事隐瞒,然而了解过后,他也只是简单地知道这可怜的孩子永远失去了爱人。
自然能够体会她的绝望,但老人平静而残忍地说:“一个月的时间,你没有选择去死,而是选择躲起来痛哭,说明你清楚地知道他也希望你好好生活。听老师的,去英国吧,新的环境,试着开始新生命。”
“教授……”在老师冷静的话语里,京颜再次觉得痛不欲生,“我怎么办……怎么办……”
老人静默一阵,说:“他希望你怎么做?”
京颜怔住,好久,忽然迸发出悲惨的痛哭:“他希望……我努力生活……”
老人再次淡淡开口:“既然这么爱他,就按他的话去做。”
这些话说出口多么容易,但何其残酷。京颜觉得自己已经四分五裂,根本拼不成一个完整的人。
她语不成句:“我……等他……要等他……”
老人说:“你打算一直躲在家里哭着等,还是回到蓝天下,微笑着等他?”
她嘴唇发颤,无法回答。
老人平静如水,仿佛已经看透了所有苦乐悲喜,“不能死,就认真活下去,读书,看电影,听音乐,交朋友,把自己打扮漂亮,高高兴兴地等他,或者去认识新的人。”
“不……”京颜像被刺到一样尖叫着,“等他!我要等他!”她说着,又慢慢哀沉下去,“他在哪,会回来吗?教授,他会回来吗?”
老人默然,没有欺骗地安抚,只是说:“不知道。”
已经跌跌撞撞走到这一步,除了继续走下去,还能怎么样呢?人生,爱情,都不可能回头。
她不能伤害生命,否则,会永远找不到他。
京颜抹抹满脸的泪,慢慢坐起来,房间还是那么昏暗,凌乱不堪,她独自坐在这里,像被遗弃的婴儿。
“……我去。”
老人合眼,终于松了口气,“明天上午九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这个暖冬过得很快,眨眼春暖花开。从学校回来时,看到路边的树已经抽出嫩绿得近乎黄色的枝条,风很柔和,吹在脸上,像轻柔的抚摸。
今天最后一次去学校,教授又给了她一些资料,再三叮嘱生活琐事,眼底有藏不住的担忧。她一直觉得教授是严肃冷淡的人,没想到竟像爷爷一般。她没有见过爷爷,只在电视小说里看到无数塑造出来的形象,严谨,偶尔会固执,但可爱而温情。
下午三点的飞机,行李已经收拾好。
她慢慢沿着街道走回去,细细看着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它淡漠,繁华,灯火通明,少有星光。街上总是车水马龙,人潮攘攘。在她印象中没什么好,也没什么坏,却是决定她方向的地方。
回到家里时,是上午十一点,她草草吃了点东西,担心堵车,提好行李箱便出了门。她住的仍是大学时的房子,毕业后佩珊去了别的城市,她就一个人租下整套房子。
这里的交通不太便利,少有出租车会进来,必须走完一条街,到了路口,才会打到车。然而出乎意料的,京颜刚走出楼门没几步,后面飞快地开过一辆出租车,与她擦身而过,是空车!京颜的喊声脱口而出:“等等!”
她喊声很大,距离又不远,理应听到的。但出租车置若罔闻,继续向前开。京颜也不再喊了,拖着行李低下头向路口走着。再抬头时,惊讶地发现那辆车居然停在了前面不远的地方,后备箱已经打开。
京颜连忙加快脚步,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进车里,轻喘着气说:“去广白机场。”
车子启动。车里有淡淡的水果香。
中午,正是人流高峰,果然有要堵车的迹象。出租车缓缓停在松桂路,等待红灯变换颜色。京颜转头看向车窗外,毫无预兆的,心头一直紧绷的某处忽然碎成粉末。车子停住的右边,刚好是与他重逢的那个巷口。那夜清冷的街道,殴打闷哼的窄巷,他点燃一点火光,踉跄着站起来,转过头在路灯下与她对视。
车子重新开动。
京颜一瞬间几乎哭喊出来,让她再看一眼!可到底还是没有出口,车子转弯,行走,再转弯,旁边人流不息,没有一张是熟悉的面孔。
这里,是那个暑假她来打工的商场,他整天跟着她,经理不高兴了,他就默默地坐在商场门口的台阶上,偶尔透过玻璃窗向里看一眼,等她下班。这里,是晴朗的日子里一起去过的小公园,他那么坏,却买来食物喂鸽子,和一群雪白的小生灵玩得不亦乐乎。这里,是傍晚下班一起去过的超市,她想买些好的做给他吃,他却挑挑拣拣,放回去一大堆。这里,是百桃西街,那天中午,他骑着机车飞扬跋扈迎面而来。这里……
车子停停走走,拐进另一个她熟悉的地方。
京颜咬着唇,她的唇下还有淡淡的伤痕。牙齿不停地颤抖,她再也忍不住,紧紧捂住嘴,不愿发出声音。
这里,她筋疲力尽地坐在路边,听到他在和别人说话,他愤怒的质问,无奈的呢喃,仿佛能融为一体的拥抱和亲吻,他落在颈间的滚烫的眼泪。
林淮希,你在哪里?
全部都记得,从那个雪夜,往后所有事情,全部都记得。
明明说好了会早点回来,却被人告诉你再也不会出现。林淮希,我要怎么相信?
京颜指尖全是泪水,睫毛不停地颤动,迷蒙一片。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停在了路边。
有人默默递过来两张纸巾,京颜下意识接过,抬头看到沉默不言的司机。他递过纸巾的时候,仍然没有回身。
京颜呆呆地看着他。背影看得出,他很年轻,穿着普通的黑色薄衫,肩膀宽阔,精而不壮,头发剪得很短,从上方的后视镜里能看到他饱满的额头和足够遮住半张脸的茶色墨镜。这背影很熟悉,京颜有刹那的恍惚,以为看到了那个人。
上车后她看着窗外,一直没有注意。现在猛然发现,年轻的出租车司机,背影竟然像极了林淮希!不……也不太像……比他瘦了些,高了些,后颈有一条浅浅疤痕,林淮希的后颈,是白净光洁的。
难道是我拼命想你,全世界每个人就都变成了你吗?
京颜捏着纸巾,没有去擦。她弯下腰,哭出声音。司机或许会觉得载了个疯子吧,说不定把我丢在这个路口。没有关系,我想你……快要发疯了……却要独自离开这座城市,去遥远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痛苦。更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着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林淮希。
那么惨然,否则怎么会连年轻的司机都水光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