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的大脑各种思想交叠起伏,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问题,保持头脑的清醒。但下一刻,一道倩影又占据了全部的心神。
天……他暗暗呻吟了一声,想甩去恼人的记忆,但深植在心底的容颜又岂能轻易忘却?几天前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其实,从酒会开始他就在那里了,在暗处看着一切。看到她惊心动魄的美丽,看到她落落大方的举止,看到她小鸟依人的态度,看到她不时仰首朝着身侧的男子甜蜜一笑……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忘掉她,可至少他以为自己会平静一些,不会再被狂爱炙恋将理智焚烧殆尽。
但他错了。当他因她的笑容而使剧痛狠狠蔓延的时候,当他在角落渴望地看着她的时候,当他在她面前故作冷漠却忍不住心脏狂跳的时候,他知道,他错得彻底!
他怎能忘了她?尤其是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去恨她时?
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到路边灯下的纤细身影,狂喜冲上心头:「滢然!」
灯下的女子旋过身子,挑了下眉:「这是你第二次错认了。」
他看清了她的面孔,如一盆冰水狠狠浇熄了心头的火焰,是陆怀安。
「有事?」他问,清楚她的目标正是自己。
陆怀安点点头,「方便请我上去吗?」她示意楼上他的房间。
他没有犹疑,迳直带她上了楼,
「要点茶吗?」他把茶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然后闲适地坐在她的对面,静静地等她开口。
「谢谢。」陆怀安点了点头,双眼锐利地盯视着他,「为什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找你呀?」
他唇角微扯,黑瞳中出现嘲讽的笑意:「没有必要。」他定定地迎视她犀利探索的目光,「陆小姐是为了令兄,让我不要再扰乱他们的生活吧。」
陆怀安微微垂下眼:「曾经,我以为他们的婚姻是一个错误。」但在半年后的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在看到陆庭轩的温柔呵护时,她才知道大哥下了多重的感情;在见到滢然的平和笑意时,她才明白原来他们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可就在一切平顺下来,步入轨道时,季卓云竟又再次出现,在所有人心中激起千层巨浪,「他们的生活很平静,可你的出现扰乱了一切。」她看着眼前俊逸超群的男子,暗黑的瞳眸深不可测,慵懒的姿态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是以令任何一个女人芳心怦动。
她承认,若以外表而论,大哥是比不上他的。更何况他和滢然之间牵扯不清的感情,这三个人碰到一起,结果必定有人伤心,而哪一个伤心都是她不愿看到的。
季卓云慢慢品着杯中的浓茶,微微苦涩的口感使他的心更沉下几分,但悠闲的外表完美地掩饰了他内心的波动。
「放心。」隔了很久,他才开口,「我不会打搅他们的。」
是的,他会控制渴望,不见她,毕竟这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而且,他也给不起任何承诺了。
可是,不愿见就可以不见了吗?有时,命运真的会捉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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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要出门?」陆庭轩看到滢然轻便的衣着,以及利落绾起的长发,轻声问道。
「是啊。」滢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这几天有批灾民到上海来,我去送些衣服粮食。」
他迟疑了一下:「会很久吗?」
「什么?」她注意到他的不寻常。以前他从不过问她的行动的,给了她绝大的自由,今天怎么……随即她微笑了一下,「应该不会很久。」
「那么晚上一起吃饭,好吗?出去吃。」他的声音有些急迫。
滢然讶然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他,他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失落与不确定,这让她的心倏地一动,柔情升起,「好的。」
陆庭轩似是松了口气,微笑低语:「那么我早点回来接你。」
顽皮心突然冒了出来,她笑:「要是我很晚才能回来呢?」
他温柔微笑:「我等你。」
她的呼吸忽地一窒,这三个字如晴天霹雳般使她瞬时瞪大了眼,久远的记忆飞快地倒流回脑海:「我等你……」
陆庭轩注意到她忽然苍白的脸,一惊:「怎么了?」
「没……」她努力调整呼吸,极力压抑心中的波澜。
「少夫人,司机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门外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这话无疑解救了她,「我先走了。」她飞快地转身走了出去,留下一脸深思的陆庭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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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她澎湃的思潮不曾停歇,直到车子停下。
「少夫人,到了。」前面司机的轻喊拉回了她的思绪。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步下汽车。但随即被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拥挤而破烂的简易棚,肮脏的地面,泛着恶臭的空气,蓬头垢面的人们,以及孩童撕心裂肺的哭泣。天,这是怎样的一个人间地狱!
自小生长在繁华的上海,出生在富庶之家,更嫁入豪门,二十年中,不曾为生计所困。她知道自己的幸运,也知道有更多的穷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可是,她从未见过如此悲惨的景象。
在她怔然出神时,一道声音从身侧传了过来。
她转首,看到来人,有丝惊讶,勉强一笑:「陈市长。」
「听说陆太大亲自为灾民派发衣食,着实让人感动啊。如果所有上海市民都有你们这种扶危助困的精神,灾民就不用发愁了。」
「陈市长过奖了,我们也是在能力范围之内尽一份心意罢了。」
滢然客气地应对着,心里却不由得忐忑,双眼更不由自主地在四周瞟来瞟去。他,可也来了?半天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知是该放松还是失望。
正谈话间,陈市长瞥见司机匆匆地跑了出来,忙叫住他:「什么事。」
「市长,里面有几个人病得很重,季秘书让我快点多叫医生过来,这边的几位医生都忙不过来了。」司机喘息地说着。
季秘书?他指的是卓云?滢然的大脑瞬间空白,原来他来了呀。忍不住朝里看,却只见杂乱的人影晃动。
「这里有很多人生病吗?」她扫视周围的环境,难免的呀。
「没办法,这次灾民太多,顾头不顾尾,各大医院的派驻医生日夜忙碌,还是赶不及、这不,连季秘书都去帮忙了。」陈市长着笑。
滢然轻轻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招手叫司机过来道:「你先回去,告诉少爷,我要在这里帮忙,晚一点再回去。」
司机吓了一跳:「少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陈市长也颇为意外:「陆太大?」
滢然微笑:「我也学过医,就让我尽一份力吧。」
「可是,里面环境很差,陆太大没有必要……」陈市长简直无法置信。
滢然止住他的劝说:「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即使现在我不是医生,也一样清楚,每一条生命,不论贫富,都是宝贵的。」
她转身走进简易棚,身后传来陈市长喃喃低语:「怎么和季秘书的话一模一样?」
她的心一凛,这才意识到,适才出口的正是季卓云常挂在嘴边的话。看来,再想忘却,仍是有太多太多的东西纠缠着他们呀。她苦笑。
「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污水里,又没得到很好的消毒处理,致使他伤口溃烂,引发炎症,这是他发烧持续不退的原因。」季卓云试图用最通俗、最简捷的方式向患者的家人解释病情。看着简易床上躺着的男孩,早已因高烧而陷入昏迷状态,如果不及时处理的话,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寥寥数名大夫不停地忙碌,看来很难分出人来帮忙了。暗叹口气,转向男孩的姐姐,微笑道:「能不能帮我一下,我要立即做一个小手术。」
女孩慢慢地走过来,有点羞涩,也有点胆怯,听着他解释着各种工具的用处以及她需要做的事,可是,半晌过去,她仍是一片茫然。季卓云有丝挫败感,不过,让一个从没接触过医务的人在片刻间学会这些专业工作,当然是有困难的。他正准备用更简单的方法再解释一遍,身后突然响起了温柔的女声:「我来帮你吧。」
他的脊背倏地僵直,笑容也凝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转身面对。没错,身后那个巧笑嫣然的俏丽女子,正是他想忘也忘不了的人。
她清丽出尘的气质,与这片蒙蒙的灰色是那么不搭调,然而她却毫不在意,迳直走向他:「我想,原来学的东西应该还能派上用场。」
季卓云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话,把医药箱递给她:「麻醉针。」
她无声地笑了起来,随他的吩咐递上工具,察视男孩的状况,擦拭他额上沁出的汗水,动作娴熟地配合他进行这场手术。恍惚间,彷佛又回到了在医院实习的日子,他们总是最有默契的搭档。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他们医了一个又一个病人,直到救援的医生纷纷到达,控制了局面,他们才得以喘息,退了出去。
时已近黄昏,看着天边的晚霞,滢然才知道竟已忙了一整天。这才感觉到浑身的疲累。季卓云走在身边,幽深的黑眸看不出半点情绪,而她也不敢打破寂静,即使是沉默中的平衡,也是值得留恋的。
西斜的阳光在两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并排移动,似亲密,似孤单,既充斥着浓浓的吸引力,又永远不可能连在一起。
季卓云的脚步在茶馆门前停下,侧首看她:「进去坐一会儿?」
滢然愣了一下,看了看天色,想起庭轩的话:我等你。
季卓云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勾起唇角,无奈地一笑:「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尽管他小心掩饰,滢然仍是清楚地辨出他声音中的苦涩与失落,而他笑的方式竟是那般——凄然?心狠狠一扯:「进去吧。」
季卓云有些意外:「真的没关系?」
她微笑摇头,反正时间还早,不是吗?
「你——过得好吗?」
茶香,伴随袅袅升起的白雾,弥漫着一室幽寂。许久,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太多的话想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普通至极的问候。
滢然震动了,在这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她听出了他深藏的思念和痛楚。「你——」他不恨她、不怨她了吗?她还牢牢记得那夜他愤怒的话语:他永远也不要再见她。她也记得酒会时他冷漠的态度,仿佛她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他会用这种语气来说话?
「告诉我,你幸福吗?快乐吗?」他急切地重复他的问题,似乎一定要得到答案,可为什么要渴切这答案呢?他不敢细想。
「我……」滢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该怎么说?在面对这样一双充满渴望和期盼的眼眸下,她怎样才能不伤了他的心?
「你过得不好,是吗?他没有好好待你?」季卓云看出了她的犹豫,却误会了她的意思。
「不!」滢然本能地反驳,「我过得很好。庭轩对我非常好。」以男人对女人而言,陆庭轩为她做得太多了。她不容他人有任何误解。
「那就好。」季卓云挺直的身体松懈下来,激烈的眸光也消失无踪,他垂下眼,掩住眸中泄露的复杂感情,但藏在桌下的手已握得死紧。她过得幸福快乐,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吗?他该为她高兴才对。只要忽略那汩汩流出的失落,他是该高兴的,可他却更希望她不是那么快乐,那么,他就有了带走她的理由……天,他在转的是什么卑劣心思呀!
他自厌地皱了下眉,落入了滢然眼中:「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他轻扯唇角,却没答话。他过得怎样?如果没有纠缠不去的爱恨,没有午夜梦回时啃啮心头的渴望,没有屈服于命运摆布的不甘,他,也算是过得好的吧。至少,他还拥有理智,还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心伤。
他不快乐!她清楚地看出这一点,而且,毋庸质疑,他的不快乐是来自她!「对不起……」她只能吐出这一句。
「傻话。」他宠溺地看着她低语,「你没必要说这三个字。」
是吗?她有些惊愕地望他:「你不恨我吗?而且……」她的眼神黯了一下,「你说过不愿再见我的。」
她的话将他拉回那个充满怒火的夜。她还记得,他是不是伤她很深?「那天的话伤了你,我很抱歉,但我是无心的,我只是……」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而已。可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总之,我从不曾恨过你,以后也不会。」
「那么我们还是朋友,对吗?」滢然欢喜而凄切地问,但随即心中一震。朋友?她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他们可以恢复到单纯的友情,她可以满是友情的维系吗?
同时,季卓云也震动了,为这两个字,「是的,只要你愿意,我们永远是朋友。」他艰涩地说完,刻意忽视心中的酸楚。
他凝望着她,体会到她的变化。原来结成两条长辫的发绾成了优雅的髻,衬托出弧形优美的脸蛋,薄施脂粉,使她兼具少女的清纯与成熟女性的妩媚。往日活泼灵动的人眼覆上了层柔光,那是幸福与满足的标志?
是的。他已无法再奢望什么了,实际上,在那天酒会上看到她的微笑时就应该明白这样一个事实:他极欲呵护的女了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了幸福,他不甘又能怎样,毕竟是他主动放弃的呀!
滢然侧首避开了他的凝视,试着平缓心中的波澜,却在不经意间又看到远方灾民棚模糊的影子。一时间,太多的感慨涌上心头,她低叹一声。
「怎么了?」季卓云见到她复杂的神色,心中涌起怜惜,急欲抚平她的惆怅。
「没什么。」她的眼神充满迷惘,「只是今天才认识到命运的残酷,像刚才那男孩,比溢之还小,却要承受疾病饥荒、流离失所的痛苦,看着他们,我尤其觉得无能为力。」
她的话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在瞬间将萦绕他身心的爱恨情愁抽离,由理智接替:「是的,所以我要尽力让他们的生活好转。」
听到他语气中的严肃,她霍然转首,意料之中地看到他坚定的神情。就如很早以前他说出「每一条生命,不论贫富,都是宝贵的。」话时一样,而她,也正是因他这种神情而深深陷入。可是,为什么此刻这同样的神情在她心底引发的不再是对心仪之人的仰慕,而是……敬佩?「所以你才会弃医从政留在陈市长的身边?」
季卓云不置可否地扬起微笑,这笑容竟是她看不懂的深沉,「不,我从未放弃过医学,只是一个医生只能挽回个人的生命,而从政却可以挽救国家的命运。」
他的眼眸讳莫如深,使她明白,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你是怎么认识陆庭坚的?」滢然倏地转移话题,看出他不想就原话题多说什么,于是问出了一直缠绕着她的疑问。
「陆庭坚,我也是回上海之后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过他一面,当时并不知道他也是陆家人。这人,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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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轩,进来一下。」陆恒荣叫住刚进门的陆庭轩,而后朝书房走去。
陆庭轩怔了一下,随后眼进,掩上房门:「父亲,什么事?」
「坐。」陆恒荣指着对面的椅子,看着儿子恭顺地坐下,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
一般这时父亲该是在卧房休息才对,他身体不好。医生叮嘱要多休息,他的生活也一向有规律,偏偏今天有了反常,在这个敏感的日子。莫非……
「你是过庭坚,是吧?」
意料之中的问题传来,果然是这个话题,他在心里叹息,「是的,父亲。」
「明天,就满五年了。你知道这五年来他的情况吗?」
父亲的面孔流露的是对儿子的牵挂和担忧。陆庭轩想起和庭坚见面时看到的恨意,纵使被层层掩盖,这恨意依然辐射而出,让他明白,庭坚的出现,绝非为了亲人团聚,而是复仇!现在的庭坚,也的确有了筹码来复仇。
想起两日前派人打探所得到的回覆,心有些沉重,「不知道这五年来他到过什么地方,有过什么经历,一个月前他在上海社交界出现,身份是‘恒社’娱乐业的经理,掌管赌场和夜总会。‘恒社’的杜老板更是当众宣布庭坚是他的救命恩人和生死之交。」
任何一个上海人都知道‘恒社’是青帮漂白后的产物,其社员多为一方权贵,而杜老板更是上海滩黑道第一把交倚,跺跺脚都会引起地震的人物。庭坚竟和青帮与杜老板扯上关系,并且是「救命恩人」、「生死之交」,可想而知这五年来他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若是五年前,他绝不会相信那个开朗、活泼又善良的弟弟会有一日在腥风血雨中搏杀,但现在,他已不得不信了。
陆恒荣眼中有一抹黯然:「你还不知道吧,其实一年前庭坚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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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你说一年前陆庭坚就在上海了?」滢然无法置信地问着。
「不错。」季卓云点头,脸上是极严肃的神色,「换句话说,一年前他就已操纵了青帮的睹场。」
滢然脑中一片混乱,「你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当然是通过可靠渠道,这不是重点,滢然。」他蹙起眉,「重点是那次意外很可能是陆庭坚特意造成的。」
「你知道溢之……」她一脸震惊。
「是陆怀安告诉我的。」因此他才会打探青帮的消息,进而得知这个秘密。原本青帮和陆家是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可中间夹了个陆庭坚,就使人怀疑起青帮讨债的真正目的,「我希望你能知道真实情况。」
滢然回想起那时的情况,是的,当时每件事都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巧。卓云刚走,溢之就出了事,陆恒荣找过她之后,店立即被砸,这分明就是要逼她应承婚事呀。还有……
她心头一震,终于想起觉得陆庭坚熟悉的原因了。她的确见过他,他就是那个站在医院门口的人,那个只消一眼就让她惊冷的人!果然,这是他布好的局,那他的目的呢?
层层抽丝剥茧之后,真相渐渐浮现,而她竟为了自己的判断颤抖了。她不愿相信,却无法否认这是事实。是的,陆庭坚在复仇,从五年前开始,一年前正式启动,她,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陆庭坚的报复,不止于一般意义上的掠夺,而且还要庭轩再娶一次心已他属的女子,再尝一次五年前的痛苦!他竟会为了报复无所不用其极,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她猜不出,但她明确自己的心意,无论出了什么事,她都会支持庭轩,尽力保护庭轩!这一点确认消弭了覆在心头的阴影,是的,她不是柔儿,无论陆庭坚再怎么巧心布局,也料不到她非但不恨庭轩,反而爱上了他。
爱?这个字眼浮上心头,让她再次一惊,她爱庭轩?
她蓦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季卓云。她一直爱着的,该是眼前这个男子,不是吗?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依然深印脑海,他的深情话语依然缠绕心头,这是她从未忘却的。
可是,何时起的呢,庭轩的一切已融入生命。他的温柔,令她心动,他的呵护,令她轻松,他的脆弱,令她怜惜。曾几何时,她为了背叛与卓云的誓言而心痛欲狂,如今忆起这同样的三个字,却只记得庭轩的微笑低语:我等你……
原来如此。
再见卓云时有震惊,有酸楚,却没了痛彻心肺的感觉,面对卓云有欣喜,有关怀,却没了甜蜜的柔情,只因他们之间存在的再不是爱情,她对他只余下友情。
原来如此啊……
是的,她爱上了庭轩,爱上了她的丈夫,爱上了那个让人心动又让人心疼的男人。无论这婚姻起始于什么样的阴谋,无论庭轩娶她的目的是什么,无论今后如何发展,她已爱定了他!
季卓云静静地看着她变化多端的神色。一会儿气愤,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怜惜,一会儿迷惑,最终转为坚定。
滢然透过窗子看看外面的天色,微笑:「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知道她已有了决定,默默站起身,与她相偕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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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等我吗?」
温柔的语声在黑暗中回荡。陆庭轩站在窗的,沐在银白的月光下,凝望远方。在声音响起时,他震了一下,缓缓回过身来。
半明半暗间,看不清他的表情,滢然甜笑着走近,轻盈地投身入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男性味道。连他的气息都这般温柔,这般令人安心。她爱他啊!第一次,她不再抗拒这身心合一的归属感,全心全意沉醉于这种渗透全身的温馨。
「忙了一天吧,累吗?」陆庭轩因她的亲密而心旌摇动,却不曾忘记对她的关怀。
滢然撒娇似的在他怀里摇着头,依然贪恋着他的怀抱。
「吃饭了吗?」他又低声问,看到怀中的人儿依然摇头,不禁涌上疼惜,「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先吃点呢?」
滢然仰头,笑得娇俏:「你不也没吃饭吗?我们说好一起吃的,我知道你会等我。」她微笑看他,「无论何时,你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陆庭轩凝望怀中的俏脸,在笑颜中发现了她的坚定和认真。强压下因狂喜而激荡的心神,他的声音喑哑:「无论多久,我都会等你回到我的身边。」
这是他、陆庭轩的誓言。他愿意倾尽一切呵护她、耗尽一生等候她、用尽痴情对待她,却不强求她必须爱上他。
她说会伴在他身边,这是他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话,无论这话能否兑现,他都已无悔。
尽管前路茫茫难卜,或许明日她就会恨他入骨,但现在他已听到了这句话,他己看到了她的真诚,一切,早已不是为惧。
他微笑,俯首贴上她柔嫩的红唇,轻尝着,摩挲着,而她主动的回应使吻加深而热烈,在黑暗中进发眩目光彩,在空气中激起暧昧情思,在两心之间燃起渴望火焰。
「饿吗?」他依然轻贴她唇瓣,微微喘息,黑眸中闪动奇特光芒。
「不,我不饿。」她在轻吻之间轻声回答,「你呢?」
「我饿了。」他低笑,眼中添了抹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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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进餐厅,滢然面上的红晕依然未褪。
面前这男子,给她的感觉始终是温柔和煦、如沭春风的,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他也有如烈火般狂野烧灼的一面。即使是许久之后的现在,对于他的碰触,依然有着炙烫感。
碰触?她忽地回神,看到陆庭轩正握着她的手,仿佛烫到似的,她猛然抽回手,脸上又是热辣辣的一片。
陆庭轩愣了一下,看到滢然掩不住的娇羞,不禁兴起逗弄的念头,「我又没别的意思,只是叫你多吃点饭,好补允流失的体力罢了。」
天,他在说什么暧昧话!滢然脸上蒸腾的热气已至沸点,狠狠瞪了他一眼。
他立刻识时务地闭口不语,殷勤地夹菜到她碗里,宠溺地微笑:「多吃点,别饿坏了。」
滢然看着陆庭轩体贴地为自己布菜,他的眼闪着明亮的光芒,他的唇挂着快乐的笑,他的神情极度轻松,他,年轻而俊朗,如果没有前些年的经历,他也会是一个迷人的发光体吧。她希望他永远保持这种快乐。
「今天怎么会想起出来吃饭?」她随意挑了个话题,却不想陆庭轩夹菜的手在空中微微一凝,脸上也掠过阴影,这使她立即后悔刚才的话。
陆庭轩布好菜后放下手中的筷子,啜了口茶,脸上添了抹深思,「还记得江边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柔儿的?」滢然倏地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点头:「明天,就是满了整整五年的日子。」
她微抽口气:「那他……」她立时想到了陆庭坚。
「是的,他既然已经出现,明天很可能会来。」他无奈地凝望她,「所以,我想让你明天一早回家,好吗?」这是为她的安全考虑,也是为自己考虑。不愿她涉足其中受到牵连,也不愿她知道一切后怨他恨他。
滢然无法相信她所听到的,他竟让她离开?在知道他可能承受的危险后,她这做妻子的漠不关心地离开?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深吸口气,她压下怒火,免得在餐厅里发作,但声音已泄露了端倪:「你把我看成了什么人?我不会走,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要留下!」
「滢然……」他试图劝阻,却被她截下。
「别再多说一个字,否则我会不顾这里是大庭广众地和你吵一架!」
他听出了她的坚决,苦笑。说不感动是假的,但能不担心吗?
滢然知道他让步了,放柔了声音:「别让我置身事外,庭轩,我是你妻子啊,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该站在你身边支持你的。」她探出手握住他的,传达着坚定意志。
「好,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吧。」他低声说,反手握住她。
明日,不管怎样,都不再可怕,因为有她。
********
该来的,总是会来,而且比预料的要早。
清晨,惊慌失措的叫声响彻陆家大院:「老爷、老爷,快叫大夫!」
随着持续的呼叫,全宅子的人都纷纷赶到书房,一进门就呆了。
书桌后的高靠椅歪倒,陆恒荣正躺在椅子前方,脸色苍白,神志已陷入昏迷中。旁边的仆人手是无措,不知该怎么办。
急急赶到的管家奔出来,疾斥:「还愣着干什么!快扶起老爷!」
仆人们如梦初醒,连声应着,就要扶起陆恒荣。
「等一下!」门口传来急叫声,随后滢然冲了进来,一边是一脸焦急的陆庭轩。她顾不上凌乱的发丝仍披在肩头,忙着阻止众人的举动,「不要动他!」
众人愕然停下动作看着滢然迅速俯身蹲在陆恒荣身侧,忙碌地检查,这才想起少夫人正是学医出身的,不由都松了口气。
滢然蹙着眉,不愿相信自己诊断的结果,却在瞟到一旁滚落的小玻璃瓶上熟悉的标签时,不得不承认自己推断的正确。
她一边熟练地采取急救措施,一边问:「叫大夫没有?」
「已经叫了,大夫马上就到。」管家立刻回答。
「再去催催。」她额头沁出汗,却忙得顾不上擦拭,由陆庭轩代劳。她微抬头,间隙中看到他焦虑的神色,给予安抚性的一笑,「放心,不会有事的。」
真的不会有事吗?事实上她一点信心也没有。在医生赶到接替她的工作,并缓解了危机状况以后,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父亲究竟是什么病?」陆庭轩拉医生走出卧房,急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病情:「陆先生是由心脏动脉硬化引发的心绞痛。」
「心脏?」陆庭轩深吸口气,「你为什么不早说?」
医生无奈地摇头:「陆先生坚持不要告诉你们,其实对于上年纪的人而言,很多人都会患有心脏方面的病,需要坚持服药,多作注意,不过陆先生的病情一直是在控制之中,这次意外该是受了什么刺激造成的。幸好有少夫人及时处理,否则……」
陆庭轩心一抽,不敢再想下去,「父亲现在情况怎样了呢?」
「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不过还不稳定,最好能住院观察。」医生认真地提议。
可这建议到了陆恒荣那里碰到了坚决的反对。陆恒荣还躺在床上,虚弱得说不出话,但眼神却是完全的不容妥协,而最终结果,是让医生留了下来。
陆恒荣沉睡后,大家才得以休息,回到房间整理仪容。
「滢然,辛苦你了。」陆庭轩看着她换过衣衫,梳理长发,柔声说。
「别这么说。」她不爱他这样说话,太见外了,可又知道这是他的习惯,只得转移话题,「通知怀安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她应该很快就到。」
他们没想到的是,先到的并不是怀安。